第三卷 双面俑
第五章 木赤霄

公蛎惊讶道:“大我一岁?”单看她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但偶尔的眼神又凌厉冰冷,让人瞧不出真实年龄来。
芒种过后,天气渐热,各种瓜果蔬菜上市,每日里江源差伙计买了瓜果生鲜,都不忘照样送一份到公蛎房里来。江源虽然年纪轻,但见识渊博,品位高雅,又出手阔绰,常常带公蛎出入梨园堂馆,参加各种聚会,品茗茶,听丝竹,赏歌舞,会美人,结识者无不是青年才俊、文人墨客,公蛎每日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满脑子都是要学要记的东西,日子过得极为充实。
公蛎忙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常芳道:“今晚喝酒喝高了,在通铺凑合一晚。”简单同公蛎聊了两句,扬长而去。公蛎知道常芳性格冷淡,也不以为意,自己回了房间倒头便睡。
游了一阵子,公蛎觉得有些累了,便仰面漂浮在水面上,闭目养神。
公蛎忙接过转递过去。这柄小剑半尺来长,一条似蛇似龙的怪兽盘踞其上,有爪无角,表情凶恶,兽身为柄,喷出的火焰则为刀刃,剑身缝隙里满是花泥。公蛎依稀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道:“这小剑好别致。”
冉老爷的脸有些阴沉,道:“江源什么来头?”一听提起江源,公蛎忙支起耳朵。
可能是公蛎的紧张惊动了她,她回头面带娇嗔地看了公蛎一眼。
冉老爷站在磁河河边的一块大石后,背着手,对着河面,满脸阴郁。
她歪头看着公蛎,命令道:“说,你躲在哪里做什么?”
莫非他猜到是自己丢的石头?公蛎心中有些忐忑,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算是还了常芳一个人情,他当初赠予的几两银子便可心安理得地不还,还是比较划得来,兴冲冲起了床,便去通铺找常芳。
公蛎的眼疾头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恢复了生龙活虎。两人实际上本是旧友,深对脾性,很快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看戏喝酒,吹牛聊天,从新开的餐馆到如林轩请的倌人,从太平公主的趣事到大马圈的赌档,公蛎甚至将婴尸罐子案和寿衣店凶杀案添油加醋编排了一遍,不过将人名隐去,自己的部分换成了他人,引得江源连呼惊奇。
离痕将已经拿起的凤钗丢进包裹,娇嗔道:“你要再问这种不该问的问题,今晚的生意可没法做了。”
白白糟蹋了这么好一碟水煎包。公蛎强压住怒火,打算叫伙计重新端一碟来,却被冉老爷一把按住。
半夜三更不睡觉,搞什么呀。公蛎嘟囔了一声,去大堂打了茶水,一口气喝了好几盅,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回房睡觉。
阿意忽然拍手笑道:“傻瓜!骗你呢!”公蛎嘿嘿傻笑,嘴巴反倒流利了些:“我就说吧,你怎么可能比我还大。你住哪里?我送你。”
那人忽然哽咽起来:“我等不得了,真的等不得了……”他悲愤交加,老泪纵横,拄着竹子的腰也弯了下去:“冉公……我知道我不如你见识广,年岁大,可是我与你不同……”
土地庙唯一的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让人既看得清神态,又刚好掩盖了公蛎的窘迫。
这日晚上,公蛎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闻到一股女子的脂粉香味,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起来。透过预留的门缝一看,见一个妖娆女子脚步轻盈,闪身进了昊天房。
老者勉强笑道:“原是小老儿胡诌。”
冉老爷道:“桂平一事,我一直不赞同你。他在洛阳潜伏多年,终于等到那个人出现,可因你急功近利,导致他的流沙棺功亏一篑。”
离痕靠在门上,黑衣素发,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下巴微扬看着冉老爷,一脸玩味之色。
公蛎急忙抱头蹲下,应声道:“常大哥,是我!”
离痕将翡翠串儿拢在藕段一般的手臂上,晃动着来回看:“桂平假死,那个棺材是留了通气孔的。小顺子不仅将通气孔用蜂蜡堵上,还更换了有倒刺的长钉。”说着又拈起一颗黑珍珠,爱不释手。
冉老爷却未表现出任何惊异,平心静气道:“怎么杀的?”
阿意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公蛎的眼睛,忽然笑了一笑,问道:“你住在如林轩?”
再问下去,都是些陌生的人名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大多同巫教或者其他不被官方承认的教派有关。公蛎不感兴趣,调整了下姿势,正准备溜下去,忽然觉得耳朵痒痒的,接着一股淡淡的丁香味道扑鼻而来。
老者道:“目前看来,两株都差不多,外形太过一般。”江源似乎有些失望,道:“我本来打算送这两株给外公。”
而离房间最近的茅房也有百十米远,在后园的树丛边上。公蛎弓着腰,一溜小跑去了茅房,解下一大泡尿,这才觉得浑身舒坦。
江源脸上没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叹了口气道:“隆兄有所不知,我自小顽劣,外祖宠溺,这次因为一点小事,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如今在外游历已经半年,一直避开家人的寻找,谁知今天上午买花遇到了正寻我的管家。他说外公因为此事气得病了,要我七日之内务必回去。”他懊悔道:“外公病了,我担心得很,必须得回去看看。”
公蛎懊悔地给了自己一嘴巴。眼见常芳无声倒下,冉老爷骑在他身上,夺了小匕首,朝他胸部刺去,公蛎想也不想,抓起脚下一块石头甩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冉老爷后脑。
公蛎收剑一看,对面树下站着一人,白色襦袍、青玉头冠,细长眉眼儒雅含笑,可不正是当日甚为投缘的江源么。公蛎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了?”
公蛎忙跟上去,小声道:“您同这个胖子,有什么过节?”
公蛎一日之内听了两次差不多意思的话,倒也有趣。
男子将信将疑,打开了手帕。手帕里裹着一块东西,脏兮兮的,依稀能看出是微黄色,中间带有淡淡的丝状物,不知是红丝还是黑丝。男子放在鼻子上嗅了嗅,迟疑道:“这个么?”
江源住在猫女住过的佑天房,同冉老爷的昊天房相邻。刚行至门口,只听屋内有人讲话。公蛎以为是伙计,敲门要进,却听那人叫“少主”。
老者话不多,江源若是不问,他便不响。江源瞧了一阵子,又转到有关牡丹的话题上来:“四株里面,黑花魁不行,白枫染可以,但我总觉得白枫染不如青龙卧粉池。胡叔叔你是行家,帮我看看到底怎样。”
公蛎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小心翼翼问道:“你今晚去如林轩所为何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如此天气,去磁河游泳倒是正好。可自从公蛎在如林轩磁河河滩发现尸骨坛,对那一片总是有所忌讳,想了想,决定绕到如林轩东侧的小水塘去。
原来今晚请的歌舞是暗香馆的,只是几大头牌全都没来,不怎么吸引人。此男子定是陪同舞姬一起来的,那么他口里的“姑娘”自然是暗香馆的倌人了——这个话题深对公蛎的胃口,他暂时忘了大厅的酒宴,专心致志偷听两人谈话。
公蛎恭维道:“老丈气质高雅,养出来的牡丹才能惊艳天下。”又寒暄了几句,两人告辞回去。
谁知她哦了一声,随随便便道:“我叫阿意。大你一岁。”
那人郑重道:“少主,我无意之中发现这个,觉得奇怪,所以拿来给您瞧一瞧……”两人耳语了一阵,只听江源道:“收起来吧。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又道:“你回去吧,我这三五日,得空儿便回去。”
这个小水塘位置略偏,虽是个人工池塘,但引了磁河的活水过来,加上地下的泉水,比磁河河水更加干净清凉。两岸竹林环绕,四周青苔石径,随意摆着几块大石,最是清静不过。
冉老爷皱了下眉头。离痕撒娇道:“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您不满意,可是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算您半个问题好啦,我再额外透露些信息给你,算是另一半。”她抽出手帕,小心地将珍珠包起来,“今年春季,暗香馆画舫出游,有个下等倌人意外落水,被龙形生物所救,还附身了一阵子。我猜想,这个极有可能同螭龙有关。”
公蛎凑上去一看,矮几上堆满了精致的盆景配件:小风车,小石塔,小拱桥,小亭子,还有一堆长着绿藓的鹅卵石。公蛎笑道:“原来江兄弟喜欢这个?要去了北市,我给你拉一大车来。”
冉老爷道:“小顺子是哪方的人?”
公蛎不敢去追,急切道:“我找到了如何送给你?”
遭遇如此变故,两人没了兴致,便要告辞,刚上了车,江源又探头问道:“胡叔叔,我早上从别处买了一株正在开放的二乔,可有哪些要注意的?”
周围的食客皆看了过来。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举动实在是极为不雅。冉老爷却淡定自若,旁若无人地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口鼻,连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但关于自己被假冒掉包一事,公蛎迟疑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讲,他唯恐讲了之后,不仅不能证明自己,反而让江源觉得自己心怀不轨。况且现下有地方住着,有银两花着,除了一个忘尘阁掌柜的虚名号,叫“龙公蛎”还是“隆公犁”对生活并无什么影响,以公蛎这种懒散性格,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疼痛稍解,视力也恢复正常,公蛎睁开眼睛,便见江源一脸焦虑地看着他。一见他醒了,长吁了一口气,亲自动手,拧了温热毛巾来,帮公蛎将额头的汗珠擦拭干净。
公蛎不胜感激和-图-书,江源手一摆,道:“你过来看,我今日挑拣的这些小玩意儿,哪个好些?”
江源想了一想,微微笑道:“不如隆兄陪我一同回家去,我去看望外公,你只当游玩便好。”
常芳阴沉着脸站了片刻,道:“我走了!”公蛎忙劝解道:“他这人锱铢必较,小气得很,常大哥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她有些心不在焉,朦胧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比起嬉笑,更让人心动、心疼。
昊天房是如林轩最大的一件客房,房屋的架构同其他房间有所不同:重檐大窗,通风透气功效极好,重檐之上,有一条两尺宽的出檐;下面则是一丛丛修剪成球状的高大绿篱,绿篱下边便是通向竹林的小路,一半个人隐藏在檐台之上,不仅能够将房内景色一览无遗,而且逃跑起来也极为方便。
可惜冉老爷已经走远,并未听到。而同长着苔藓的石头融为一色的公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帕:手帕正中,用金线绣着一条双头蛇,同那日公蛎在谪仙楼门槛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离痕眼珠转了一下,道:“换个问题。”
冉老爷端坐在榻上,道:“姑娘来啦。”
公蛎本来想换个地方吃早餐,可听了这话脸上甚是挂不住,正想跳起来叫“我还不想看见你呢”,冉老爷飞快出手,一把扣住了公蛎的喉咙,眼睛瞪得溜圆,一字一顿道:“再多管闲事,小心你的小命儿!”说着一松手,将公蛎甩在坐榻上。
竹林哗啦一响声,一根翠竹被折断,那人压抑着怒气,道:“你找了这么多年,可找到正确的方向了?”他声音苍老,听起来年纪不小。
公蛎忽然热泪盈眶,正了正心神,强笑道:“阿意姑娘丽质天成,看着倒比在下小好几岁呢。”
冉老爷果然不再追问,道:“龙爷是谁?”
公蛎老实答道:“没什么打算。我在洛阳无亲无故的,也没个牵挂,走一步说一步罢了。”依他的想法,大不了洛阳混不下去了,便回洞府,至于身上的鬼面藓会不会发作,具体什么时候离开,有没有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公蛎从不曾深入思考。
胡姓老者带二人来到牡丹从中,对一些品种详细做了介绍,什么粉色的“软玉温香”“雪映桃花”,红色的“洛阳红”“珊瑚台”,紫色的“葛巾紫”“紫魁”、黄色的“金桂飘香”“黄晶玉”、复色的“二乔”、“娇容三变”等等,公蛎眼花缭乱,深恨腹中无墨,不能将这等美色表达出来。
江源眉头紧缩,道:“胡叔叔切勿动气,只当是我已经买下了,养育不善吧。”
冉老爷低声道:“我不赞同你的方案。这件事,有些不对头,只怕我们一动便会打草惊蛇。而且流沙棺一事,还有诸多疑点,请三思。”这几句话,一反往常的傲慢冷淡,倒有几分恭顺谦卑和语重心长。
江源不在,连个帮腔的人儿都没有。不过别说江源交代不要轻易换了客栈,便是他不说,公蛎也决计不肯遂冉老爷的愿退房走人:如此环境优美、饮食方便、玩乐齐全的堂馆,走了再想住进来可就难了,再说了,凭什么要听那个白胖子的?
这么说,他显然已经知道昨晚公蛎偷袭一事了。公蛎理亏,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揉着脖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傲然道:“谁爱管你的狗屁闲事!”昂首挺胸,快步逃出了餐区,打算找江源商量下,抓机会好好捉弄下这个骄横跋扈的白胖子。
江源吃了一惊,长剑当啷一声落地,扑过来叫道:“隆兄,你怎么了?”见他牙关紧咬,面如金纸,毫不犹豫抱起他便往房间飞奔,并一路安慰,碰上伙计,一边交代要茶水,一边嘱咐他们快去“请附近最好的郎中”。
原来门口两个菜贩子斗殴,相互踢对方的菜摊,将青菜大葱什么的扔得到处都是,其中一个吃了亏,拿了南瓜砸另一个,不小心丢在了牡丹园里。
江源笑道:“改日我介绍你们认识。我今日早上搬过来,还觉得这里环境虽好,但住客不是木讷沉闷便是庸俗油滑,没什么趣味,谁知一进后园,便见你舞剑,身姿飘逸,丰神俊秀,当真是一见如故。”
公蛎的眼睛直了。数十颗拇指大的正圆黑珍珠,翠绿的翡翠串儿,水色通透无一丝杂质的玉璧、玉佩,嵌宝石的累丝金凤,掐丝点翠镶嵌猫眼的蝴蝶步摇,等等,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晃得公蛎眼花。任何一件拿出来,不说价值连城,也够普通百姓一辈子生计的。
冉老爷翻了个白眼,极其无礼地抢白道:“你是伙计?!”
这日晚上,公蛎同江源一同去了久违的暗香馆,自然是江源请客,两人关系从此更进了一步。
官兵脚步声渐远,她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很好啊。你认识我?”
冉老爷却径直回了房间,再没出来。
冉老爷面无表情:“是。”公蛎猜想是那晚冉老爷托少年男子送的信物。
正在评论昨日的两位姑娘哪个文采更好,忽听有人叫道:“玉姬乖!快到娘这儿来!”公蛎一扭头,只见一个富态妇人伸了双臂,叫一个躲藏河堤石狮后面的孩童。
一晃五日过去。冉老爷虽然不待见公蛎,倒也没有继续苦苦相逼。只是公蛎银两花尽,江源又不在,这日子过得既寡淡又无趣。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妇人和二丫身后,若是有人注意,便装作欣赏风景。公蛎本想停车看看,想想又算了,一会儿车辆走远,冉老爷连同妇人、二丫皆看不见了。
原来是冉老爷。冉老爷仍然穿着长袍,同昏黄的月光融为一色,大热天的,他也不嫌烦躁。另一个人站在竹林内,公蛎依稀看到他又高又瘦,却瞧不清长相。
江源认真地从里面挑拣着,道:“我近期打算回去看看外公。他酷爱牡丹,又喜欢摆弄各色盆景,但如今眼睛昏花,这种小配件,自己做不得了,我想挑些精巧的给他。”江源日常总是一副慵懒随意的样子,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唯独说起外公时,眼神明亮柔和,感情真挚,想来同外公感情极深。
那人哑然不语,良久才道:“这事儿原是我指挥失误。可是如今已经八百多年,祖师爷心愿未了,我着实心急。”
江源也不嘲笑他,又示范了一次,道:“腕部用力,要有些技巧。”公蛎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转身去捡,忽然脑袋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小花匠一见公蛎,简单施了个礼,道:“我是帮江公子打理花草的,江公子家里有急事,今天一大早回了乡下,他托我来给您说一声。”
公蛎捉住“二乔”一顿猛嗅,连声叫道:“好香!”又捧着白瓷圆缸睡莲爱不释手。
离痕眉眼含笑地摆弄着珠子,头也不抬道:“小顺子。”
冉老爷白胖的脸上无一丝表情,声音也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不凭什么。我只是一见他便觉得亲切。”
她回过头来,眯起眼睛问道:“你叫什么?”
※※※
那人道:“老主人这半年病得越发严重,要是再耽误下去,只怕……只怕情况不妙。”
公蛎极其不好意思,忙道:“这怎么行?”江源不由分说交付了定银,道:“麻烦帮我再修剪一下,三日后送到这个地址。”
冉老爷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问道:“忘尘阁如今异军突起,巫教多人折在他手上。听说忘尘阁有两个掌柜,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公蛎一哆嗦,回过神来。但自己怎么能说是为了偷看花魁离痕呢,正不知如何回答,她却哂道:“眼馋人家的珠宝,是不是?”
公蛎却迟疑了起来。如今身份被掉包,忘尘阁掌柜另有其人,若毕岸不实心帮忙,只怕掌柜之位难拿回来。她转过了头,重复道:“你叫什么?”
※※※
回到刚才打斗的地方,冉老爷已经离开,公蛎松了一口气。
转眼到了第五日。这日清晨,公蛎兴致勃勃,在如林轩后园对着磁河勤奋地练了一阵吐纳,又意气风发舞了一阵子剑,虽然几次差点被剑穗绊倒,但比前日进步良多,正舞得起兴,忽听鼓掌之声,一人朗声笑道:“好剑法!”
公蛎本有些叫不出口,但一看她的表情,张口道:“阿意……阿意姐姐。”
公蛎跃跃欲试,学着江源的样子一摆手腕,剑柄打了个转儿,竟然从公蛎肩头飞过,啪嗒一声掉在背后,差一点划到自己的脚面。
微风吹来,一株半开的“紫玉冠”轻轻摇晃,蹭到老者的衣摆,像是一只乞求疼爱的小动物。老者伸手轻抚,喟叹道:“培育花木久了,总觉得万物有灵,对这些花花草草也产生了感情,挖了哪一株做药,都有几分舍不得。不知公子是否有此感触?”
她扭身便要往下跳,但一看到下面黑黢黢的绿篱,迟疑了一下。公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想也未想抱起她径直跳了下去。
男子默默接过。冉老爷道:“我要见离痕姑娘一面。”
万万没想到,一副富家公子哥儿模样的江源,照顾起人来细心体贴,真真儿比女子还周到。公蛎感动得稀里哗啦,真觉得有此好友,一生足矣,只恨自己身贫命贱,无以为报。
冉老爷阴恻恻笑了一声,道:“如此甚好。不要让我再瞧见你。”
听这口吻,明大夫似乎是个比较厉害的大人物。
两人怒目相向。公蛎思忖,冉老爷喜怒无常,家底丰厚,气力又极和*图*书大,无论哪方面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躲开为妙,便自找台阶道:“我大人大量,不同你计较。”
两人来到宣风坊。公蛎一见,顿时将二丫等人忘到了爪哇国,只顾大饱眼福。
宣风坊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苗木花圃,个个将最好的品种、最好品相的花儿摆放在门口,除了少数公蛎认得,多是些不认得的珍品,大株的有一人来高,犹如一棵小树,适合大门大户的摆放;小株的只有巴掌大,种植在拳头大的白瓷、青瓷瓶中,只供摆放在书桌、床头。不管大小,或开得花团锦簇,或果实挂满枝头,或长得虬曲别致,那些过季的、到季的、未到季的,在园艺花农的巧手之下,无一不美。
公蛎自然一口答应。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在门口雇了马车,直奔宣风坊而去。
公蛎垂涎欲滴。冉老爷道:“螭龙是谁?”
老者手抚长须,良久才道:“白枫染药力过于凶猛,只怕伤身。你先前带的那株青龙卧粉池,根部已有朽相,药理不足,倒是刚送来的这株,样子虽然差些,内里却隐隐有龙吟之相,更为合适。”
好一个月下听涛。公蛎看得呆了,不由跟着比比划划。江源收了剑,瞬间恢复那种懒洋洋的神态,微笑道:“小弟献丑了。”
老者涵养甚好,如此暴怒之下,仍竭力做到心平气和:“忌施浓肥,合理浇水。另外一定要注意松土。”随手拿起身边花盘里的一柄木质小剑,在花架上磕了磕泥土,递给江源道:“用这个吧。”
江源随随便便道:“那便好,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常叔叔等人皆不看好,说是杂色单瓣,不宜入药。”
冉老爷却不为所动,重复道:“寻人。”离痕抓起翡翠串儿,抛了个媚眼道:“老价格,一个问题,一件宝贝。”

第四节

离痕斜睨了冉老爷一眼,轻笑道:“倒出乎我的意料。找我何事?”
公蛎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差一点落下泪来。
离痕也不客气,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道:“那东西,是你的?”
公蛎赶紧出来将冉老爷掀翻在一边,半拖半拉将常芳弄到树林对面的花径上,常芳便醒了过来,一脚将公蛎踹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接着拳头便挥出。
冉老爷直挺挺地站在自己床边,一双小眼睛阴沉沉瞪着他;耳后鼓起一个鸡蛋大的透明包块,显然是公蛎昨晚那一击导致的水肿。
公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觉话也少了。江源似乎也有心事,出神地看着洛水往来的商船。
公蛎如同被电击了一般,屏住呼吸慢慢转过头去。一张精致的小脸从房檐上倒吊过来,正在自己的耳后,垂下来的发丝散发出清冽淡雅的丁香味道。
公蛎巴不得有个效劳的机会,连忙问道:“什么玩具?我来帮你找。”
原来是二丫。她咯咯笑着,张开双臂朝妇人扑来,将脸儿埋在她的怀里,神态甚是亲昵。
吃过晚饭,江源因为惦记外祖病症,也没了心思外出花天酒地,晚上闷闷地饮了几盅酒,早早回房歇息了。没了江源的陪伴,公蛎百无聊赖,在大厅等了一阵,不见歌舞开始,转身也回了房。
公蛎第一次进入暗香馆内堂,只见云顶香檀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玉带罗衾叠红帐,软纱鲛绡映玉人,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优雅清香扑鼻而来,一时眼花缭乱,心神俱醉,深恨才疏学浅,不能形容出万分之一来。
那人烦躁道:“那晚的流沙棺,不是网住了巫教的魏和尚吗?另外几个人侥幸逃脱,算他们命大。”
待公蛎观赏完毕,江源已经挑好了牡丹,两株极其名贵的黑色焦骨牡丹,两株墨紫“黑玉”,一株白色的“白枫染”,还有一株枝叶稀疏的粉色牡丹,说是用来做药。
刚才公蛎房门的响动显然惊动了他,他躲在柱子后面良久,确定再无异动时,这才闪身出现。他身体虽然肥胖,走起路来竟然悄无声息,简直比公蛎在地面上滑行还要安静。
男子道:“他待的时间不长……午时一刻到,三刻即离开了。”
刚一出餐区,迎面一个伙计带着一个小花匠,引见道:“这位便是隆公子。”自己便忙去了。
来的竟然是个文弱男子,头戴书生方巾,一副儒生打扮,看样子不过一二十岁。男子听到冉老爷说话,直起了腰,唯唯诺诺过来,冲着冉老爷的背影施了一礼,道:“小生见过冉老爷。”
公蛎热烈鼓掌:“好剑法好剑法!得空儿我得好好学学。”
公蛎不由为自己的俗气而羞愧,越发觉得她超凡脱俗,不容亵渎。
老者道:“这剑原本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木赤霄。”
※※※
冉老爷冷然道:“照做便是。”脚步蹒跚地离开。男子失魂落魄,呆立良久,才满脸悲愤地喃喃自语:“我不是要出卖她……我只想带她离开……”
只此一眼,公蛎觉得有一生那么漫长。
公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在床上摆出一个打斗的姿势:“你你你要做什么?”
公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想要将她放下,却因为过于紧张,双臂同时松开,她尚未站立,就此向下坠去,公蛎一个弯腰,在她落地之前又抱了起来,趔趄了好几下才站稳,比刚才抱得更紧了。
阿意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值钱。”从怀里摸出一把火折子,熟练地打着,然后蹲下,拔下头上的紫玉丁香花簪在地上画了一个图案,道:“喏,我的小木剑。”
江源正对着软榻把玩什么,听到公蛎夸赞回转身笑道:“喜欢便搬去。”
公蛎喉咙发紧,脸儿发烫,他拼命地眨眼,不让眼泪流下来。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又一次不经意地出现了,匆忙之下,公蛎竟然张口结舌,完全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
老者沉默了片刻,道:“好吧。”
原本需要借助绿篱缓冲才敢跳下的高度,公蛎竟然轻飘飘抱着她安全落地,而之前设计好的逃跑路线,在匆忙之下早已被抛之脑后。
宣风坊算是洛阳城中最大的花木培育场所,汇集皇家、官方及民间苗圃高手,多奇花异草,尤以牡丹为最,什么“姚黄”、“魏紫”、“墨玉”等名贵品种皆由此处培育而成,在各地享有盛名。
江源看到公蛎的样子,笑道:“隆兄是否觉得惊讶?我自幼在外公家长大,外公身体不好,奴仆们粗笨,所以只要我在家,便日日自己照顾,习惯了,最知道卧病之人该注意什么。”交代伙计,这几日,每天炖上一盅血燕,给公蛎补补身体。待伙计捡药回来,又亲自去煎药,说恐怕伙计照顾不周误了火候。
江源指着其中两株发蔫的牡丹,道:“胡叔叔,那这两株‘青龙卧粉池’的粉色牡丹呢?”
不过公蛎发现,原来容貌这事儿,并不像他以前以为的,鼻子上长了个痘疮,便以为整个洛阳城的人在盯着你的痘疮,而实际上,没人关注你脸上有什么,除非——除非你貌若潘安,或者同毕岸一样英俊。
他蹒跚着慢慢从竹林离开,嘴里哼唱起来,曲调发音同那晚冉老爷在寿衣店门口唱的曲儿一模一样。
行至天津桥,马车一颠,两人都回过神来。江源往座位上一靠,道:“隆兄近期有什么打算?”
她似乎觉得很好玩,仰脸看着他,轻笑道:“你放我下来呀。”
冉老爷用力一按,将公蛎推坐在坐垫上,傲慢道:“搬出如林轩。”
但冉老爷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也对离痕姑娘有想法,让公蛎觉得甚是不爽,特别当他听到冉老爷操着难听的嗓音慢吞吞道“看到手帕她自会来找我”时,心里更是不忿。
江源打铃叫了伙计来,吩咐道:“把这睡莲搬一盆放隆公子房里。”不等公蛎推辞,笑道:“牡丹不好养,花期也短,睡莲却是个省心的,刚好一人一盆。”
离痕拿起步摇在头发上比划,娇声道:“目前有两种传言,一说螭龙早在十年前已死,一说螭龙重现洛阳,隐身市井。但具体是谁,正在核实。”
公蛎鸡啄米一般点头。她眼神中带着一点点嘲弄,嘴角稍稍下撇,形成一个绝美的弧度,原本稚嫩的脸多了一丝成熟的冷酷。
公蛎这才注意到房间门竟然忘了闩,瞬间睡意全无,悄悄在门后站了一阵,这才悄悄探出半只眼睛往外偷看。
公蛎讨了个没趣,心想难怪昨晚他同常芳因为茅厕一事能打起来,就冲着他这说话的样子,活该被揍,当下不再多话,招呼伙计要一碟水煎包和一碗粥。
男子期期艾艾道:“暗香馆有两条通道……那些寻欢作乐的客人,出入正门,自有龟奴安排,而几个头牌姑娘,房间另有一条隐秘通道,专为安排一些不方便暴露行踪的贵客……”
冉老爷道:“好。”沉默了一阵,道:“谁杀了桂平?”
她拍了拍衣襟,张望道:“怎么在这里?”
江源眉头皱了皱,随即笑了,懒懒道:“胡叔叔多虑了。”
冉老爷道:“他们来洛阳所为何事?”
公蛎见荆棘丛中有条一尺来长、手臂粗细的枯木,偷偷用脚勾了过来,瞄准时机,趁着冉老爷抬脚之时,瞅准他落脚的位置丢了过去。
男子保持着弯腰施礼的姿势。冉老爷仍未转身,沙哑着嗓子,慢吞吞道:“你家姑娘怎么样了?”
冉老爷只给自己倒了一盅茶,道:“上好的云绿茶,请便。”
离痕眼波流转,道:“这可找m.hetushu.com.com错人了。我一青楼倌人,只会陪人喝酒唱曲儿。”她扫视了一遍,道:“你这里若有琴瑟琵琶,我倒可以献丑一试。”
冉老爷沉声道:“是魏缘道魏和尚吗?”
一胖一瘦两黑影正贴身肉搏,撕、捶、踹、顶,搂抱在一起,在地面上翻滚,所过之处花草倒伏。瘦些那个下手极快,拳头挥得虎虎生风,但胖些的那个也不可小觑,躲闪腾挪,灵活之极。
常芳将拳头握得咔咔响,轻描淡写道:“男人吗,打架才能解决问题。”
她胖了些,气色明显好了许多,额上点了个小小的梅形花黄,很是可爱。公蛎心中虽然替她高兴,但忍不住有些感慨。江源见他目不转睛,笑道:“喜欢孩子?”
冉老爷道:“如林轩新住进一个少年公子,从他身上或者能找到什么线索……”公蛎顿时警惕起来。如林轩新住进来的年轻公子,只有江源。
公蛎赞道:“好名字!不愧是百花之王,用来松土的工具都这么不一般。”
江源笑道:“这是我的兄弟,陪我一起来的。”
房间里,冉老爷同离痕的对话还在继续,包裹里的珠宝几乎尽数归离痕所有。但公蛎已经完全不在意房间里的花魁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尽量缩起身体给她留下更大的空间,让她躲藏得舒服些;用眼睛的余光偷看她光洁的小脸;在心里一遍遍重复想要问她的问题。
冉老爷白天从不出房门,今日怎么出来闲逛了?若他真是跟踪妇人和二丫,所为何事?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公蛎激动不已,杂乱无章地说道:“姑娘你尊姓大名?……我……我叫龙公蛎,今年二十三岁,单身一人,尚未婚配,现住在如林轩闻天房……你家住何处?我们何时……何时可以再见面?”话一出口马上又后悔,什么“尚未婚配”,这种话怎么能脱口而出?
离得近了,觉得那个瘦子隐约有些面熟。想了一想,忽然认出是那个赌场认识、曾请自己吃饭并馈赠银两的马夫常芳。
半夜三更打架,真是闲得无聊,却不想自己半夜三更围观打架更“无聊”。公蛎溜出茅厕,猫着腰往前凑了凑。
月光下,公蛎见这男子生得倒也白净,不过身形单薄,眼神飘忽,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江源见公蛎在花丛中忙得不亦乐乎,远远冲他叫道:“隆兄看中了哪一株?只管挑来。”
公蛎吃了一惊,心想那日流沙棺启动,冉老爷半夜拜祭,果然他同寿衣店掌柜桂平是故交。只是他们似在寻找一个人,是谁呢?冉老爷口中信任的人,又是谁呢?
半夜里,公蛎醒了。今日晚饭时陪江源喝了两盅酒,如今口渴得难受,摸黑起床想倒些冷茶,谁知今天伙计偷懒没有及时续水,只倒出一杯底来。
公蛎被传唤了一次,问了几句话,仍回了如林轩住着,不过同账房说了,由短住改成了长租。他脸上的两撮毛不知什么时候渐渐脱落,但斑仍在,只是颜色稍微浅了些,五官稍微舒展了些,看起来没那么猥琐,但同原本的相貌仍大为不同。公蛎去找毕岸,毕岸只说有待时日,并且坚决叫他“隆公犁”,根本不承认他是真正的龙公蛎。
男子低头道:“她很好。今日见了三位客人,一位是诸军大总管李敬玄的侄子李唔,一个是上元三年进士、当朝大才子宋之问,另一个是……”他迟疑了一下,道:“是明大夫。”
公蛎觉得不可理喻,声音不由高了起来:“凭什么呀?”
公蛎看着她微微翘起的粉红色嘴唇,一阵头晕目眩,恨不得跪在她脚下,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

第六节

任何女人见到这样的珠宝,只怕都会双眼放光。离痕的目光在珠宝上盘桓着,咬着手指吃吃笑道:“那你意欲何为?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说着稍一歪头,将一缕青丝在手指上缠来绕去。
一个长须老者出来招呼。江源道:“胡叔叔,今年的牡丹新品培育得可好?”
小花匠道:“公子说,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日。”又道:“江公子希望您不要轻易换了客栈,等他回来再商议回家之事。”
冉老爷指指旁边的软榻:“坐。”
又有两根竹子被折断。那人低吼道:“你要听我的!这是千年的祖训,你忘了么?”他过于激动,竟然咳了起来。
顺着洛水而来的河风习习,倒也不显闷热。两人不赶时间,叫车夫放慢了速度,一边聊天,一边欣赏河边的风景。
冉老爷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只需要偷偷把这个东西放在她的梳妆台下,什么也不用做,不用说。”说着拿出一张折叠的齐齐整整的手帕。
公蛎这才想起自己相貌、声音大变,不由沮丧,忙圆场道:“我曾在敦厚坊一带见过公子,一直倾慕公子气宇轩昂品貌不俗,早想结识呢,这就碰上了!”
他同冉老爷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好在冉老爷不怎么出门,公蛎只需在吃饭的时候小心躲着他便可,一时也没再发生其他大的冲突。
公蛎差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
公蛎唯唯诺诺,斜着坐了半个屁股,挤出个笑脸道:“冉老爷好早!您要吃点什么?”
江源神色如常,笑道:“我正准备去找你呢,你瞧瞧我把房间布置得怎么样?”
冉老爷长叹一声,阴沉沉道:“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何谓同,何谓不同?”拂袖而去,甚是决绝。
虽然寥寥几笔,公蛎一眼便认出,正是江源用来掘土养花的木赤霄,刚想问问她的木赤霄如何丢的,她已经收了火折子,站起身随意将簪子插在鬓间,不耐烦道:“走啦走啦。别跟着我!”扭头便走。
男子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低声道:“您知道,像我这般低贱,怎么可能……”
公蛎忙上去帮忙,两人将造型古朴别致、雕琢自然的一件件整理出来,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盒子中。江源道:“下午无事,我想去宣风坊走一走,之前曾给外公订购了几株牡丹,不知花匠培育的怎么样了,隆兄可否陪同?”
离痕拿起步摇,抖动着上面精致的蝶须,道:“有些官府背景,如今连巫教都躲着他们。两个掌柜,一个本事极大,另一个却是个草包。”接着抬头嫣然一笑,道:“听说忘尘阁的毕岸相貌俊美,人却死板,不解风情,我正惦记着哪日见他一见呢,瞧瞧他到底是真的心如枯槁,还是故作清高。”
离痕道:“长辈生病,来找药引。”又拈起一颗黑珍珠,映照着灯光,娇滴滴道:“这个做个流苏簪,定是极美的。”。
江源道:“我寄养的几株,如今怎么样了?”
老者微微一笑,弯腰修去一片发黄的叶子。
那人打断道:“不要节外生枝,这次最后一役,你若能帮我一把,此事便算了了。你儿子的仇,我也帮你一起报了。”
要是毕岸这样说,公蛎早不客气了,但面对的是江源,他却说道:“什么花到了我手里,只有枯萎的份儿,我还是不要了,免得暴殄天物。”
她身上的气味,美好得让公蛎想流泪。公蛎甚至盼望房间里的两人一直就这么谈下去,永远不要停下。
公蛎爱不释手,忍不住将鼻子凑到花朵上嗅,忽然察觉到左侧一阵疾风,下意识一偏头,一个大南瓜从天而降,擦着脸颊落下,刚好砸在娇容三变上,同这株牡丹一起成了个稀巴烂。
冉老爷呆了一下,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喝了这一小口水,更觉嗓子冒烟。公蛎索性拿了茶壶,准备去大堂打些水来,刚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忽听外面噗的一声,门廊上挂的灯笼忽然灭了,接着只见一个影子一闪而过,留下一股奇异的淡淡香味,依稀便是冉老爷。
公蛎讪笑道:“在下姓隆,名公犁。”
刚睡了一小觉,公蛎又被尿憋醒了。先还忍着,谁知谁忍越觉得尿急,竟一刻也等不得,只好重新起身。
如此意外,让人措手不及。老者更是痛心疾首,道:“要想重新培育开花,只怕要到明年了!”
粥洒在公蛎的衣襟和脚面上,烫得他抱脚乱跳,周围的食客只当两人斗殴,纷纷躲避。伙计过来劝解,提出免费送二人早餐,被冉老爷一眼瞪了回去。
阿意对公蛎是摇头还是点头并不在意,或许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个底层小无赖搭讪女子的低劣伎俩而已。
公蛎连忙点头。阿意拨弄了一下头发,带着一丝摄人心魄的香味:“我的一件小玩具丢啦,就在如林轩,我去寻找。”
公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到她一张精致的脸显出冰晶一般的质感,如同冰雕,带着一丝隐隐的病态,疼惜至极。
冉老爷头也不回,道:“这里。”
冉老爷挑衅地看着公蛎。公蛎一急便有些结巴:“你你什么意思?”
冉老爷似要争辩,却被那人打断:“桂平一事,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不用再提。如今门人只剩你我,我们俩再起分歧,于事无补,你只说今后的打算是什么?”公蛎心想,这帮组织同巫教不睦,对毕岸来说,倒是个好消息,等明日有空去告诉毕岸,顺便再讹些银两来。
江源笑道:“你我就不要相互吹捧了。”当下取了自己的佩剑,道:“我来舞一曲月下听涛如何?”
公蛎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不由颤抖起来,差点跌下重檐。她看也不看,一把按住,五指如同弹琴一般在他肩头弹动了几m.hetushu•com.com下,白|嫩的指尖泛出玉一样的光泽。
那人不做声,但从气氛上来看,他似乎很生气。两人沉默了一阵,冉老爷傲然道:“你的方向,是错的。”
冉老爷脸色阴沉,小眼睛如同两道闪电:“不凭什么,我不想看到你。”袖子一扫,将公蛎的粥和水煎包一股脑儿推在了地上,冷然道:“伙计,损坏的器具以一赔三,记我的账上。”
公蛎心中不是滋味,眼神不由寥落,支吾道:“或许发生了其他什么变故吧。”
那人嘴巴张了几张,对着冉老爷的背影苦笑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唉,从小到大,我在你眼里,都不如桂平。”
阿意指着他的鼻子,傲然道:“叫姐姐。”
小花匠忙接过名帖,站在公蛎背后,殷勤地介绍道:“公子好眼力,这娇容三变,由多株花色杂交,经过分株、嫁接、点灌、培色等多个技艺,整个洛阳不超过三株。早期是豆绿花瓣、鹅黄花蕊,中期从花瓣边缘开始渐渐变成黑红色,再过几日,便是紫色,堪比魏紫。”
冉老爷不再多问,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牌来,冷冷道:“鸿通柜坊的飞钱,一千两。”
棺材上的通气孔,有倒刺的长钉……公蛎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躁动和兴奋瞬间消失,只剩下沮丧和不安。他不想知道这些事情,却偏偏总是听到。
公蛎脸儿通红,慢慢地将她放下,语无伦次道:“你,你好吗?……在下,在下见过姑娘。”躬身施了一个大礼,几乎张嘴便要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却觉得唐突,生生咽下去了。
若是公蛎能够看到自己的样子,定然会脸红:他像一只找到主人的小狗,恨不得将尾巴摇出风来——若是他有尾巴的话。
公蛎定睛一看,还以为走错了:里里外外新添了好多花草,绿的翠色|欲滴,红的娇艳动人,紫的如锦如霞,花器也别致精细,同原本的古玩玉器竞相辉映,不仅雅致生动,更为房间增添了几分清凉。最为诱人的,一个是盆一花双色的红白“二乔”牡丹,开得雍容华贵,肆意汪洋,一个是摆着茶几上的两个小圆白瓷睡莲,圆叶如盖,粉白的小荷含苞待放,如含羞带笑的少女,煞是动人。
但遗憾的是,离痕姑娘不得空见,只好另换了其他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陪着。公蛎虽有失望,但很快便忘了,同几个姑娘又是喝酒又是划拳,闹腾到翌日凌晨才回来。上午便哪里也没去,只在房里补觉。一直到午后,方觉得浑身轻松,遂简单吃了东西,换过衣服去找江源。
那人冷笑了几声,道:“好好好,你相信他……你凭什么相信他?”
那人迟疑了一阵,恭顺道:“少主保重。若需要在下帮忙,到老地方找我即可。”
江源兴致勃勃,不时咨询关于牡丹种植之事,老者不厌其烦,一一作答。公蛎不大感兴趣,有一句每一句地听着,眼睛直盯着各株牡丹垂涎三尺,恨不得变回原形,盘踞在这牡丹花株之下美美地睡上一觉,梦一个牡丹仙子才好。
冉老爷今晚的脾气好了很多,道:“寻人。”
老者气得浑身颤抖,连叫小花匠报官,两个小贩一看闯了大祸,吓得菜摊也不要了,一东一西逃得比兔子还快。
公蛎心中极为受用,道:“江公子过奖,我等粗俗之人,哪里比得上江公子才貌双全。”
老者带江源来到苗圃最里几丛牡丹面前,垂手道:“公子来得迟了,天气渐热,‘黑花魁’花期已过,再开花最早也要秋季,倒是‘白枫染’,如今含苞待放,拿回去刚好。”
冉老爷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我相信他。”
公蛎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残留的丁香花味,心情如潮水般汹涌。
离痕嗤之以鼻:“他?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不知谁放出这等假消息来,害他白白丢了性命。”
公蛎唯恐给冉老爷发现是自己下的黑手,忙伸手拉住,道:“那日的银两,正要还您呢。”说着一手摸过荷包,谁知荷包里只有二两碎银子,只好道:“今日带钱不够,我改日凑齐了再还您。”
公蛎忙摆手拒绝,又去研究一株几乎没有叶子的“焦骨”牡丹。看着公蛎一脸惊喜,东闻闻西嗅嗅沉醉其中,江源不由笑了。
冉老爷便这么呆呆站着,一动不动。大厅的歌舞已经结束,稍微安静了片刻,又传来了娇笑声,只听觥筹叮当,酒香四散,竟然难得有酒宴。
除了那日照顾公蛎生病,江源无意中提起过家里有个外公,公蛎从来未听江源说过关于家族之事。不过从他行事来看,定然是个大家的公子哥儿。这个所谓的“老主人”,可能便是他的外公。
冉老爷摆了一下手,道:“免礼。”
离痕道:“狐族。”若不提这茬儿,公蛎几乎要忘了江源是白狐这件事。
公蛎慌张起来,不知道该信离痕还是信毕岸。
江源随随便便挽出一朵剑花来,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个花架子,舞起来好看,打起来却完全不中用的。”
一股热血冲上公蛎的脑袋,公蛎叫道:“等一下!”她停住了脚步,懒洋洋道:“还有什么事儿?”
公蛎忙不迭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等周围再无声息,公蛎爬上岸来。刚才他们说得隐晦,公蛎听得一知半解,似乎这位喜怒无常的老者要去做一件大事,需要冉老爷的帮忙,但冉老爷却不大赞同他的做法。两人的关系也十分微妙,明明听起来那老者地位高些,但有时冉老爷又对他不甚在乎。
听到离痕的名字,公蛎更加顾不得了,偷偷溜回大石后头,顺着石缝盘了上去。

第五节

冉老爷慢吞吞道:“我知道你心急,你以为我不急吗?如今我儿子死于非命,我恨不得抹平整个洛阳城,可是这事儿急不得,若是单单为报仇,我早已经动手了。”
公蛎对这个白白胖胖的冉老爷越发好奇,见他并未回房间,而是摇摇晃晃去了后园,便悄悄跟了上去。
转眼到了晚上。公蛎下午已经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养精蓄锐,专等晚上偷窥。
常芳收住了拳头,一脸警惕地看了看,终于认出他来,皱眉道:“怎么是你?”
谁知冉老爷如同神助,一个摆动,脚落了另一边,倒是常芳一脚踩在枯木上,身体失去平衡,冉老爷趁机脚下一勾,身体一压,一拳打在了常芳门面上。
如此盛情之下,公蛎哪能推辞,只好答应。江源笑得一脸阳光,道:“我便知道隆兄同我情同兄弟,我也正想带你回家看看,认个亲。”
如林轩的夜夜笙歌,很快让公蛎忘记了寿衣店的不安,饮酒作乐,看戏赏花,公蛎甚至跟着一个西域剑客学了几招舞剑,闲来无事便在磁河垂柳之下,装模作样地舞上一回,自我感觉甚有几分飘逸之感。
冉老爷却极为挑剔,不满意伙计的推荐,圆球一样滚到炉灶处,左看右看,亲自拿了两个烧饼过来。
阿意下巴一扬:“不信?”杏眼微睨,长长的睫毛在明净的脸上留下一圈阴影,微微翘起的粉|嫩嘴唇泛出润泽的光,同去年秋天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
公蛎不知道自己逃得有多快,只感觉到耳边风声和夜色中匆匆倒退的树木和房屋。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关于冉老爷的气息、声音,这才停了下来,低头一看,她躺在臂弯中,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带着点笑意,调皮地看着他。
公蛎一路走一路惊叹,偶尔忍不住问下是何花木,江源一一作答。两人一路欣赏,来到一家牡丹园前。
两人竟然因为这个事情打得难分难解,真是好笑。
离痕掐着腰肢走了过来,腰身摆动得如风中的柳梢。公蛎的心砰砰砰乱跳,恨不得跑进去将她的面纱揭开,好一睹芳容,以作为日后谈资。
公蛎本想答应,但一想到江源大家公子哥儿,只怕家教森严,约束颇多,自己去了不甚方便,迟疑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去了,只怕给老人家添麻烦。”
她一看到公蛎转过头,马上嘟起嘴巴竖起食指,示意噤声,微微翘起的粉红色嘴唇,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接着翻身落下,挤在公蛎身边。
公蛎堆出一脸的笑:“我住这边呢。您怎么在这里同人打架?”常芳忽然跃起,朝树林冲去。
冉老爷忽然悲愤起来:“我祖祖辈辈听从桂氏召唤,哪里有过忘记祖训之事?”他说话的声音很是奇怪,沙哑低沉之中夹杂着咝咝尖利的杂音,听起来像好几个人异口同声说着一样的话。
真是瞄都不带瞄这么准的。
果然是冉老爷,他紧贴着柱子,身上的衣服不知怎么变成了同柱子一样的红色,若不是公蛎的眼睛在黑暗中更为适应,断然难以发现此处还藏有一个人。
冉老爷理也不理,慢条斯理踱着方步来到桌前,拨弄了一下江源送的圆缸莲花,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走错门了。”出去的时候将门重重带上,留下公蛎一个人呆呆发怔。
郎中请来,号过脉,只说是头风引起,要多吃些醒神补脑的食物才是,针灸了一把,开了方子便离开了。听伙计一口一个“方御医”,诊疗费定然不低,江源出手大方,额外给了赏银,嘱咐伙计送出门去。
眼疾、头疼好久未犯,也不知今天怎么了,难道鬼面藓更加严重了?公蛎心中不无担心,但对着江源无法明言,勉强笑道:“老毛病了,不要紧。今日多亏了江公子。”挣扎着起来,要将诊www.hetushu•com•com疗费还给江源,却被江源一把按住,正色道:“隆兄见外。经我手多少银两挥霍去了,还差这一点儿诊疗费?你若当我是好友,切不可再提归还诊疗费一事。”又叫伙计送了一盘早桃来,除皮榨汁,一勺勺喂给公蛎。
公蛎还没来得及为“草包”二字愤愤不平,已经为她的嫣然一笑而倾倒——她笑起来眉毛弯弯,一双眼睛若春|水含烟,竟然是难以言说的娇媚,一瞬间,公蛎甚至想起了那个以媚术见长的银姬赵婆婆。
那人可能觉得口气重了,换了个口吻,恳求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是如今,你我需要携手。我们都老了,等不得了。”
江源默然不语,似乎犹豫不决。那人继续劝道:“少主,此事耽误不得,须得快刀斩乱麻。依我的主意……”
公蛎顿时心痒起来,不再理会冉老爷,绕至一棵大柳树下,打算变回人身,参加酒宴。刚到柳树后,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黑影弓着身子,小声叫道:“冉公!”
竹林窸窸窣窣一阵响,似乎有人来了。公蛎一个激灵,身子沉入水底,只留眼睛和鼻孔在水面上。前面那人在竹林边站住,嘶哑道:“这里僻静些。你说吧。”

第一节

只见他长剑在握,神色沉静柔和,先是静若处|子,动作慢而优雅,剑身微颤,仿佛清辉遍洒,月下轻吟;忽然翩然跃起,旋转,回身,倒刺,衣袂飘飘,足不粘尘,剑气随心而动发出急迫的节奏,犹如面对万丈波涛,豪气云天。
她笑了一下,上下打量公蛎:“多谢啦。”嘴巴嘟起,带点娇憨的模样,道:“不过我们算是同行。”
她忽然转过身,道:“走啦。”
今日水煎包煎得刚好,双面焦黄,香气四溢。公蛎胃口大开,喜滋滋夹起一个,正要往口里送,冉老爷忽然身子往前一探,打出个巨响的喷嚏,口水鼻涕四溅。
离痕姑娘来了?公蛎激动不已,跳出后窗,来到昊天房后,攀着墙缝爬上了外檐。
常芳手里握着一把火焰造型的小匕首,左突右刺的,也没什么用。而冉老爷犹如闪电附体,浑身的赘肉似乎都充满了灵动,不仅躲过他的袭击,很快连这柄小刀也夺了去;但常芳不甘示弱,三下两下,又重新夺回;冉老爷再夺走,常芳再夺回,两人摔跤一样抱在一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谁也奈何不了谁。
伙计说常芳天未亮已经走了。公蛎便转身回了餐区,见冉老爷面无表情坐在自己常坐的位子旁边,忙往后躲去。
公蛎本正心猿意马,听了这话却是一惊。桂平不是无疾而终吗?那个胆小害羞的小顺子,怎么可能会杀桂平的元凶?
出乎意料的是,大名鼎鼎的暗香馆花魁腰身丰硕,四肢也稍显粗壮,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露出的眼睛额头来看,并未如想象中的那般美艳,顶多只是中上之姿。只是胜在淡定大气。
※※※
冉老爷道:“你可曾听到他同你家姑娘谈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公蛎一睁眼睛,便吓了一跳。
公蛎早听说离痕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极盼她能一展才艺。但看冉老爷房里,除了配置的古玩摆件,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更别提丝竹乐器了。
江源眉毛一挑,惊异道:“公子认识在下?”
公蛎爱看打架,自己却是个不喜欢打架的。听了这话只好笑笑,讨好道:“常大哥住在哪里?”
公蛎道:“是一个熟人的孩子,以前认识。”目视妇人抱了二丫一边逗弄一边走远,忽见对面路上一个白色影子一闪,公蛎一眼便认出,是那个神秘的冉老爷。
不料白白守了一晚上,公蛎被夜间的花斑蚊子咬得满身包,别说离痕姑娘,便是一个鬼影子也不见进出。如此一连三晚,公蛎丧了气,心想冉老爷就是个吹牛打屁的主儿,欺负欺负伙计还可以,凭借一张手帕哪能请得动离痕姑娘呢?

第三节

公蛎眼睛不能视物,神智却是清晰的,只是脑袋像要爆炸,喘口气儿都要憋着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听到江源如此表现,心中甚是感动。
公蛎一惊。冉老爷不怒自威,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坐下!”
仔细一看,胖子竟然还是那个神神秘秘的冉老爷。公蛎心里对他又是厌恶又是畏惧,心里想着要转头回去,腿脚却不由自主往前溜,躲在一蓬荆棘丛后。
男子踌躇道:“这个么,需要找妈妈,我做不了主。”
他看着公蛎,道:“听管家说,家父对我外出一事暴怒。这次回去,外公自然开心,但少不了家父一顿责骂。隆兄要能同我一起,家父要面子,有外人在场,估计此事便算了了。”
常芳打断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朝公蛎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她忽然惊了一下。公蛎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冉老爷腾地站了起来,阴冷的眼睛正盯着两人藏身的地方,接着如同鹞子一般扑了出来。
寿衣店小裁缝被杀一案,最终认定是那晚埋身废墟的魏和尚。关于他如何作案,民间众说纷纭,各种版本都有。大多认为,他在众人午休时分,远远指挥驯养的阴山席蛇,割破了小裁缝的喉咙,待到夜深人静来偷寿衣店的钱财,谁知寿衣店年久失修,地基、主梁坍塌,刚好将他埋在里面。甚至有人神秘兮兮地宣称,是小裁缝冤魂不散,找他报仇,故意弄断了房子的主梁。而赵老屋因为入室盗窃未遂伤人,被丢入牢狱,正待宣判。
江源听了,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这名字同我一个好友倒像。可惜后来我也搬离了他附近,来往渐少,着实想念得紧。”
她头也不回道:“明天傍晚你在此地等我吧。”脚步如飞,拐过街道消失不见。
公蛎最擅长快速滑动而不发出任何响动,很快绕到了石头的另一侧。
老者脸色铁青,许久不言语。
公蛎沮丧道:“我……我叫隆公犁。”连忙赶着继续追问:“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心里却担心得要死,唯恐她不肯告知。
公蛎对一株渐变色的“娇容三变”垂涎三尺,正唯恐养不活,又见每株价格至少十两以上,顿时蔫了,连连推脱说不可辣手摧花。江源会心一笑,对旁边一直跟着侍候的小花匠道:“这盆娇容三变我也要了。”
老者精干矍铄,颇有些风仙道骨的超然之态,微微施了礼,回道:“公子难得有空,请这边来。”说着看了公蛎一眼,微笑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到小老儿的牡丹园来吧?”
阿意收住了笑,正色道:“喂,我说了你要叫姐姐!”公蛎眉开眼笑,道:“好好好,阿意姐姐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忽见一队巡夜的官兵过来,忙拉着她闪入松柏林里。
江源哈哈大笑,道:“多谢抬举!在下姓江,单字一个源字。请问兄台贵姓?”
公蛎一看,自己竟然抱着她来到了北市后面的土地庙,尴尬道:“这里……这里安全。”她穿着一件蓝紫色窄袖胡服,领口和衣摆绣有浅紫的丁香花。
这举动挑逗之意甚为明显,公蛎只听得耳跳心热,一心盼望着再来些更火爆的。
冉老爷喃喃道:“明大夫,明大夫。”他似乎不敢相信,道:“你确定是明大夫?”
公蛎跳入塘中,轻摆身体,只觉微暑顿消,浑身舒畅,在水里或俯冲或潜行,吓得那些小鱼小虾四散逃窜,开心不已。
听到那人即将出门,公蛎连忙闪开,躲在一旁,等那人走远了这才出来,敲门进去。
怪不得他从来不开口说话。
暗香馆公蛎去过多次,一直无缘得见花魁离痕。这次江源带着去了两次,出手阔绰,本以为一定能见,谁知老鸨各种推辞。但越是见不着,越是想见,公蛎只要一听到离痕两个字,便觉百爪挠心,恨不得变成原形直接偷窥。
唯一让他忧心的,是同住如林轩的冉老爷。公蛎唯恐他对自己不利,便偷偷留意,甚至不惜半夜偷窥,除了发现此人冷漠自大、骄横跋扈外,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他也曾偷偷打听冉老爷的身份背景,伙计道,冉老爷身份文牒正常,与他人来往甚少。公蛎判定,他不过是个懒惰孤僻的白胖子,这才放了心。
冉老爷忽然出声,朝对面的座位一点下巴道:“坐下。”
如今五月,牡丹花期已过,但他家依然开得极好,碗口大的牡丹争奇斗艳,娇艳欲滴。
公蛎眼见娇容三变从根部折断,原本娇艳的花朵同被屎一样的南瓜蹂躏成了一团花泥,心疼不已。
江源打断道:“行了,此事我只有分寸。只是还有些疑惑,需要弄清才是。”顿了一顿,又道:“这是什么?”似乎那人拿出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来。

第二节

冉老爷道:“不用。我若想欣赏姑娘的才艺,自会去暗香馆捧场。”他从身后拿出个叮叮当当的包裹来,一把打开。
正要起身回去,忽听树林里一阵翻滚之声,夹杂着喘息声。公蛎探过墙头一看,两个影子纠缠在一起,正打得难分难解,但两人都小心翼翼,似乎尽量不发出声息。
冉老爷沉思了一阵,道:“明大夫,几时来,几时走?”
她的手柔弱无骨,指尖带着一点凉意。公蛎不敢用力,又不舍得松开,很想问问她血珍珠、鬼面藓有无发作,可说出来却变成了:“你……你近来好吗?”
常芳轻轻松松道:“争茅厕。不小心尿到了他脚面上,他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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