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双面俑
第四章 赤鱬盏

公蛎定睛一看,忽然想起来了:“魏和尚,混码头的,整天搞些稀奇古怪的动物贩卖,是不是他?”这次初返洛阳,公蛎曾在大马圈赌博时见过他,对他和那只秃毛八哥印象深刻。
寿衣店在毕岸等人的眼前,慢慢化为一堆沙砾。周围的店铺虽然影响不大,但墙面、地面也有裂缝,多多少少需要修整。
毕岸很快吃完,因问公蛎:“还要什么?”
仍是公蛎以前来过那家寿衣店,挂着各色寿衣敛服,不过那件红色的骷髅蝙蝠大敛之服不见了,同样位置上挂着一件宝蓝绣花内穿寿衣。小裁缝也不在,做了一半的活计还放在木台上。
苏媚听到这边的动静,笑骂道:“小妖作死呢你,不好好待客,倒动起手来了!”说着同公蛎道歉:“隆公子不要同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刘大娘本正抹着眼泪,听了公蛎的话,认真抬头打量了公蛎,忽然道:“这位公子不是官爷吧?”
“走了!走了!”阿隼忽地跳进来,在公蛎耳边大声说了一句。公蛎正绞尽脑汁把思绪往大海上扯,不经意吓了一跳,手一松,灯盏“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烂了。
毕岸道:“遗嘱上还有什么内容?”
灯盏底部正中,忽然出现一个小孔,一些黄色的颗粒状东西涌了出来,像是沙子,又像是凝固的油脂。公蛎大喜,道:“还有这么多呢。赶紧点上。”
阿隼道:“桂平做殡葬业多年,怎么不给自己准备个像样的墓碑?”
公蛎忽然想起寿衣店挂着的大红敛服,插嘴道:“桂大嫂,我有一次经过,曾见这里挂了一件大红色的敛服,上面绣着骷髅和蝙蝠,你知道有这么一件东西吗?”
人群外圈一个男子叫了起来:“你手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一个女人叫道:“大白天带个黑帷帽,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更多的人吆喝起来:“扯掉他的帽子!”“准备家伙,别让他跑了!”
小胡子慌乱起来,直着脖子叫道:“这个是我的没错,原是小裁缝昨日说画些寿衣图案,找我借用的!”
又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却是胖头。
寿衣店前后两间,一间临街店铺,一间内堂。外面挂的多是已经做成的各色寿衣,里间堆放着各色布料和半成品,一侧靠墙摆着做衣服的台子,上面放着布头、花边、绣线、针线筐,以及大大小小的绣花绷子,一侧摆着个简易床铺,后墙上有一扇寿字雕花圆窗,不过窗子是销死的,捆绑的铁丝已经生锈,显然多日未打开;窗子旁边的墙壁上嵌着一块巴掌宽的木条,作为供奉的台子,上面摆着一碗水;供奉的位置上,贴着一张陈旧泛黄的画轴,像是家谱轴子,上面画着一栋飞檐吊脚的楼堂,一个威严的黑衣老者盘膝坐在正中,两边及身后站着好多人,像是他的子侄后辈。
公蛎缩在石凳后,一动也不敢动。一瞬之间,公蛎甚至心想,莫非今天被杀的小顺子,是冉老爷的儿子?但模样儿一点不像啊。
毕岸皱眉道:“你怎么会害怕这些东西?”
胖头哼哼道:“他那人不地道的,我本来想拿竹竿或绳子救他,没想到他上来便拉我的脚脖子,一下子把我也拉进去了,然后他攀着我的肩膀,使劲把我往沙子窝里按,想踩着我上来。”
阿隼道:“你们是死者的什么人?”
不过这间房屋并不大,内堂外堂不过一墙之隔。公蛎虽然平日懒惰,不爱锻炼,但对于钻孔打洞的本领还是信心十足的,对准内堂,找准塌方下的一个空隙,一头钻了进去。
公蛎滴溜溜转了几圈,悬浮在沙粒中,好大一阵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赤盏已经不往外冒沙了,而且外形似乎也小了不少,心中一喜,用身体缠绕好,用尽全力一拖。
阿隼道:“小顺子家还有什么人吗?”
这下轮到公蛎恼了,叫道:“不许再叫两撮毛!”
公蛎饿得前心贴后背,插嘴道:“那需要考虑那么多?无非就是个寻常的入室盗窃杀人案。”
毕岸面带懊悔,一本正经点头:“没错。”
桂家娘子眼泪朦胧,良久方道:“他嘱咐我要好好过日子,要小顺子孝敬我。”
公蛎仍不明所以。阿隼疑惑道:“真有蛇婆这种东西?”
在寿衣店内,游沙如同戏水,公蛎以为是自己前些日子在洞府潜心修炼,功力大幅提升的结果,还忍不住小小窃喜了一下,谁知换了磁河的沙滩,却完全发挥不出能力。
如果真如毕岸和阿隼追查的那样,魏和尚便是隐藏在洛阳的巫教头目龙爷,那今晚的情况便好解释了:寿衣店是另一伙人的重要据点,这伙人同巫教是死对头,他们也查到了龙爷的真实身份,不知用了个什么方式,或许便是以桂平甚至小顺子的死为诱饵,引诱魏和尚今晚来到寿衣店,刚好寿衣店流沙棺阵法启动,将魏和尚活埋。
公蛎的气势顿时低了下去,气鼓鼓不吭声。阿隼眉开眼笑:“公子,你想吃点什么?”
桂家娘子唔了一声,伸手将小顺子的眼睛合上,泪水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低声道:“小顺子,你也是个没福气的……”几个捕快进来,将小顺子的尸首抬走。
点点金光,在沙粒之中闪烁,汇聚成一片微光。公蛎伸手抓了一粒,但单独一个拿出来,却太过微弱,便又放回沙流。
早过了晚饭时刻,毕岸和阿隼仍无一丝要离开的样子。
毕岸道:“我今日曾细细地用脚丈量过,寿衣店前窄后宽,呈狭长之势,刚好是棺材的形制。不过单单是前窄后宽,并不能说明什么。”
毕岸慢慢道:“蛇婆。”
阿隼转脸笑道:“我家公子今天说要请他吃饭,结果逃了账,他生气了。”
公蛎道:“我不叫两撮毛。”
公蛎觉得这话唐突,忙朝阿隼打眼色。阿隼却固执己见,盯着桂家娘子的脸,坚持要她回答。
胖头在沙里埋得久了,有些神志不清,一会儿嘟囔着叫“老大你别走”,一会儿又叫“老隆”。阿隼则忙着帮他的双腿推拿活血。
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又起来了。
待胖头能够自己抬腿,阿隼终于开口道:“公子,今晚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阿隼打断道:“不对!你看这人泪水滴落,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不是告密者,应该幸存者!”
公蛎用手指点了一些,果然软滑细腻,不涩不滞,香味色彩刚好,伸手去接,小妖却收回去了:“给钱,一两银子。”
赤盏竟然变得犹如脸盆大小,它的正中,那个冒出油脂的小孔也有手腕粗细,可股儿的黄沙往外翻滚,如同奔涌的泉眼。
公蛎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将野猫甩了出去,但荷包却挂在了野猫的脚爪上。公蛎弯腰去捡,故意晃了下原形,发出咝咝的恐吓声,哪知野猫拱起脊背,往后一跳,接着一个转身逃进了街口那家寿衣店。
阿隼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今晚你怎么跑来了?”
毕岸冷冷道:“强壮麻利下手狠,你赵老屋很是符合呢。”他的目光落在赵老屋的鞋子上,对两位捕快道:“麻烦仔细搜一下。”捕快很快除了他的衣服、鞋子,上下搜身。
小妖正在逗二丫玩儿,见此情景,转身挡住公蛎视线,道:“看什么看!不该你看的不许看。”
公蛎对胖头玩法不感兴趣,嗤道:“你懂什么深度。”戴上新买的大檐帷帽,像个妇人一般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同胖头一起出了如林轩。
苏媚款款走来,团扇半遮面,抿嘴一笑,道:“隆公子客气。这边请。”
赵老屋终于撑不住了,蹲在地上,抱住脑袋嚎起来:“我只打了一下……我说钱退给他,他仍拉着不让我走,说要去里长那里评评理……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打……”
阿隼道:“我认为,这幅图画的是他们祖上的故事,至于背后有什么隐情,还得再查一查。”
毕岸接过赤盏,一把拉了公蛎上去。
桂家娘子泪眼朦胧,看了一眼道:“这是我家相公祖传的画轴。他一直收着,从未挂出来,就在他……他走之前的一个月,忽然找出来挂在这里。”
对于公蛎的疑问,毕岸平静地朝周围看了看,道:“我们不启动,自会有他人启动。或许这些人,如今正远远地看着我们呢。”
阿隼道:“听说桂平是无疾而终,那在他去世之前,可有受伤或者生病吗?”
人群静了一下,接着嗡嗡起来。站在最里层的几个相互推让着,谁也不肯出面先说。
胖头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毕掌柜,老隆,你们说的,是今晚发生的事儿吗?”
毕岸道:“别闹。”
毕岸道:“是。”
公蛎连忙追了出去,可是一扭头,看到不远处的棺材店门口摆放着两口未刷漆的半成品棺材,白森森的甚为吓人,忙又折回寿衣店,但地面上血迹还在,顿时坐立不安,顺手拿了灯盏摆弄,故意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听说海水是咸的……咸的怎么住人呢……”
公蛎鼻子莫名一酸,道:“是,你等我救你。”
毕岸爬上更高的枝桠,看着魏和尚在寿衣里面翻找,道:“你看到他脖子上的东西了吗?”
毕岸道:“危险。”
毕岸看着手里已经破烂不堪的赤盏,脸色阴沉,偶尔叹气。公蛎的骨头犹如断了一般疼痛,转个身都困难,也不顾上害怕对面的童男童女了。
公蛎的目光落在老者身后的一个青年子弟身上,不由心中一动:他站得笔直,上衣下裳,表情严肃,依稀同自己看到的影子人有些相似。但也仅仅是相似而已。
真好玩。公蛎飞快地游动,搅起一股股小漩涡。
刘大娘谄笑道:“我看人准得很,公子同这两位官爷的气质大不相同,定然也是个疼老婆的。”
毕岸正出神地盯着那幅画轴,忽然道:“你把今日的情形再说一遍。”
小妖抓起一把花瓣洒了过来,道:“你敢再说?!”公蛎最喜欢逗她,看她鼓嘴瞪眼样子尤其可爱,不由哈哈大笑。不过唯恐真惹恼了她,连忙道歉:“小妖姑娘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一定找个比毕公子还要英俊潇洒、家财万贯、才华横溢的美男子!我人丑话多,姑娘不要见怪。”说完深深施了一礼。
公蛎忙闭上眼睛装睡。毕岸道:“当时看到赤的眼睛一黑一红,我便觉得疑惑,只是大意了,以为是普通的石头。如今想来,它眼里的那块黑色石头,可能是俗称地狱之眼的‘鸳鸯石’,样子平淡无奇,却能杀人于无形。”
公蛎软塌塌地靠着毕岸,一脸的彷徨无助。
苏媚用哄孩子的腔调道:“还有好吃的果子露哦,又香又甜,来,张嘴。”
毕岸表情如常,打断道:“你想吃什么?”
公蛎一看,果然如此,像是手虚虚地摆了个按脖子的姿势。未等公蛎继续发问,毕岸道:“他脖子上,有个透明的东西。”
公蛎摆弄着小灯盏,放在鼻子一顿猛嗅:“去哪里再找些灯油来?这下看不到了。”言下十分惋惜。
公蛎忍不住道:“以后桂家娘子要劳烦刘大娘多加照顾。”
公蛎调转身子踹了他一脚:“你什么眼神?说了等于没说。”胖头嘿嘿地傻笑起来,殷勤地帮公蛎掐肩揉背。
桂平才死了一个月,这刘大娘便张罗着给桂家娘子找婆家了。公蛎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个不劳大娘挂怀。”
阿隼遣散了守门的捕快,将寿衣店的大门简单关上,坏搓搓一笑,道:“隆公子,我看你经济拮据,不如这几天跟着我们办案,管吃饭,一日一钱银子,如何?这种好事,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一天差不多是别人一个月的进益。”
这日一大早,公蛎正对着铜镜往脸上搽草木灰,胖头来了,喜滋滋道:“老隆,今儿是二丫去新家的日子,你要不要去送送?”
竹节很长,碰到中间隔断的地方,公蛎只有用牙齿咬开,但里面空气不足,公蛎几乎要窒息了,便觉得这一丈的距离尤其漫长。
苏媚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毕岸,道:“走了。”小妖去花房端过来一小碗淡蓝色的液体,和一枚黑色的药丸。苏媚接过,带着一脸慈祥的笑容在二丫面前晃:“他们都不乖,只有玉姬最乖,姨姨要奖励玉姬一颗糖糖吃。”
那男子缩在人群后面,不耐烦道:“有什么要紧?你不会是想包庇他吧?”他的话十分有煽动性,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围堵的人墙逼得更近了。
正走着,忽见前面路口人影一闪,正是今日在新中桥看到的背影酷似柳大之人。公蛎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小裁缝竟然还有意识,嘴巴一翕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呃呃的喘息声,反而让断开的喉管流出更多的血和泡沫来,手中的剪刀落在了地下。
公蛎莫名其妙,嚷嚷道:“什么是它?难道是这个小灯盏杀了小顺子?”
阿隼道:“这么多年,这个棺材局一直好好的,为什么今天突然启动?难道是小裁缝之死触发了他?要不,是那个穿白袍的白胖子?”
小胡子气焰稍低,目光开始闪烁:“是挂在纸扎上……不,不小心挂的,我也记不得了。”
二丫小声道:“谢姨姨。”
公蛎这才留意到,她手里抱着的是个憨态可掬抓髻娃娃,针脚还算细腻,但布料陈旧,好几处还有明显的缝补,估计是她小时高氏亲手做的。
冉老爷开始低声吟唱,用词古怪,音调诡异,除了句子后面长长的“兮”,其他竟然一个词儿也听不懂。
毕岸转过脸来,正色道:“隆公子不要说笑。我何时叫你公蛎?我叫的是隆公犁,你不要觊觎我家龙掌柜的位置。”
胖头挠了挠头,困惑道:“普通人打扮,长相么,没什么特色,说二十岁也行,三十岁也像……”
公蛎倒抽一口气,道:“打劫呢?!”苏媚远远笑道:“小妖,这款牡丹粉送给隆公子,不收钱!”
公蛎哼了一声,心想要不是鸠占鹊巢,哪里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小妖眼里的困惑大盛,咬着手指头道:“我……我总觉得同你好像很熟悉似的。”
小妖笑嘻嘻道:“别那么小气嘛。我家姑娘新做了一款男用水粉,最是遮瑕祛斑,我一直惦记着,专门给你留了一盒呢。”说着变戏法一样从花匾下面拿出一个椭圆的梅花玉水粉盒子,兴冲冲打开,嘴巴一努,道:“喏,试一试,怎样?”
老汉语气肯定,道:“有,好大一片血迹。当时后窗帘拉开,有西晒的阳光进来,照得地面有点反光,我看的很清楚。”他抡圆手臂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摊血迹。”
小妖咯咯地笑了起来,如同银铃,连二丫也抬头笑着看他们打闹。
公蛎不服气,想要辩解,毕岸制止道:“情况紧急,先做工要紧。”
这下轮到公蛎发怔了。那日小顺子明明说自己走了不久红敛衣便以五百文的价格售出了,桂家娘子竟然不知道。
连试了几次,累得公蛎气喘吁吁,却毫无办法。欲要上去叫毕岸帮忙,忽然想到,若是毕岸能同自己一样,估计早就下来救人。
那人脚下生风,拐入一家大型酒肆。待公蛎追去,他已经不见了,毕岸也不知去了哪里。
烛台被沙粒吞噬,屋内漆黑一片。毕岸急得糊涂了,竟然叫螭吻佩。公蛎茫然地拍打着胖头的脑袋:“什么螭吻佩?赤盏在哪里?”胖头已经神志不清,喘着粗气呓语一般道:“老大,你来了?”
厚厚的暗红色陶泥纷纷脱落,露出内里的金属质地。毕岸和阿隼又是刮又是擦,终于将陶泥全部剥离下来。
公蛎吃了一惊,慌忙松开。再搬动其他的地方,照样一碰便榻。
阿隼道:“这种刀片为乌金所制,在黑市俗称‘不粘血’,因为刀刃又轻又薄,极为锋利,照皮肤喉管等处划下去,未等出血,刀片已经拨出,所以刀刃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公蛎下意识跟着看了过去,顿时惊呆了。
整条福寿街的人,似乎全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拿着棍棒的,操着菜刀的,握着剪子的,甚至还有拎着小板凳的,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坚持称公蛎是凶手。
后面跟上来的捕快已经开始清场,驱赶围观的人群:“散了散了!无关人等不得逗留!不要脚印子手帕子什么的丢在现场,小心官爷招你们问话!”
二丫紧紧地抱着那只已经相当破旧的玩具,换了另一个小曲儿来唱,依稀听得还是吴越一带的儿歌,软软糯糯,只是一句词儿也听不懂,想来当初高氏常常唱这些儿歌给她听。

第二节

阿隼敷衍道:“不一定杀人,在街上用这个偷荷包玉佩,小巧方便。”有人叫道:“我想起来了!上次王大官人的玉佩被人偷了,连衣服都割破了,自己都没发觉。”
谪仙楼的糕点名不虚传,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而且桂花香味扑鼻。公蛎一边往嘴巴里填,一边含糊着让毕岸:“你也尝尝,比全福楼的还好吃呢。如今离桂花开还早,这些桂花是如何保存的……”
阿隼道:“你可曾见过这张画轴?”
公蛎一把拉住,死皮赖脸道:“已经中午了,你不请我吃个饭?颖桧那个案子,好歹我也是有功劳的。”见毕岸不为所动,脑筋一转,凑近了故弄玄虚道:“其实我不是为顿饭,而是我刚才看到一幅画,好特别,画着一条双头蛇……”
阿隼眼睛冒出绿光,道:“是www•hetushu.com•com它?”
公蛎鼓起勇气道:“我猜,这是一个大家族,忽然遭受了灭顶之灾……这么多人头被砍,是仇家干的吧?”
空隙只有一巴掌深,再钻下去,却是实的,坚如磐石。公蛎在里钻了一阵,扭得脖子疼,只好又退了出来,另换了几个地方,也是同样,看着明明有缝隙,却是死路。公蛎不死心,转头爬上一条高高翘起的檩条,想从房顶上钻出去。
公蛎将如何跟踪背影像柳大的那个人、如何被野猫抓了荷包等,细细讲述了一边,并着重对毕岸中午言而无信、不会账而逃走的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
老汉道:“这位公子进去没多久,我心想小裁缝孩子家瞌睡大,可别被人偷了东西。”他讪讪地瞧了一眼公蛎,昏黄的眼睛泛出泪光:“也就你问我话这么点儿工夫,我不放心,就赶紧过来招呼。一打开帘子,见这位公子两手是血,小裁缝拉着他的衣襟,地上掉着一把剪子。”
有人嚷嚷道:“那地上的剪刀是怎么回事?”
胖头捂着一用力便烂的裤子,纳闷道:“他为啥突然生气了?”
毕岸道:“寿衣店的房顶左侧,有一排明瓦,呈三角形排列,但是明瓦被人刷了黑色,所以在内堂很难发现;后窗是个圆形寿字,同棺材上的图案几乎一致,只是多了些装饰的花纹。在这个棺材局未启动之前,它只是个半成品。”他忽然转向公蛎,“你见过已经做好但是还没使用的棺材吧?”
公蛎看到毕岸俊美的容貌,看到他荷包里的银两,以及他蓬勃的颈动脉中源源不断的鲜血。
回头一看,身后的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一尺宽的裂缝,深不见底,从路中一直延续脚下,而且随着地面的抖动,这条裂缝正在继续延伸,若不是公蛎身体灵活,只怕刚才已经掉了进去。
桂家娘子低头道:“这个么,街坊邻居好多人这么劝说,我也曾问过相公,他却道,他不喜欢人多,还是做寿衣好。我自然随他。”
公蛎一害怕便想说话,但见两人表情凝重,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又一阵清风吹过,对面纸扎店的童男童女被吹得转了个方向,刚好将白森森的脸对准了公蛎,手臂一摇晃,像是要同公蛎打招呼一般。公蛎面如土色,惊叫“活了活了”,手脚一软,从树枝上跌落了下去。
桂家娘子道:“生病却没有,不过……”她迟疑了一阵,道:“有一次我来送饭,见他手臂上有乌青的瘢痕。我问他是不是碰在哪里了,他却说我眼花,手臂上的青斑是不小心在纸扎店弄上的颜料。”
苏媚道:“两个时辰后,玉姬醒来,她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做是亲人。刘大官人已经在新中桥候着了,我们走吧。”
毕岸没有继续追问,陷入沉思。
外面的轰鸣声已经停止了,只剩下沙粒流动的沙沙声,细而均匀,但更让人发狂。公蛎竭力收缩身体,沿着竹竿往里滑动。
一只硕大的鞋子随着沙流旋转着冲来,鞋帮上绣着忘尘阁的变形图案,公蛎认出是胖头的鞋子,下意识用尾巴去卷,鞋子却瞬间化为沙粒。
公蛎又推胖头:“你进寿衣店,是不是同魏和尚打起来了?”
苏媚道:“下步追查哪个?有什么线索没?我找阿隼去。”
难道发生地动了?
想起那日看到了敛服做工精细,针法讲究,忍不住又道:“我看你家相公手艺极好,干吗要从事这行当?”又忙解释:“我不是说这行当不好。只是他这么好的手艺,要给活人做衣服,那还不天天顾客盈门?”
公蛎探头往寿衣店里看,心想难道两人打起来了?忽然一片瓦片飞下,在公蛎藏身的石凳上摔得粉碎。公蛎躲避不及,被激起的粉尘迷了眼睛。
初夏时节,天气晴好,正是一年最美的时光,洛水波光粼粼,两岸杨柳依依,水上小舟,花间笑语,一派祥和旖旎。若是往常,公蛎早心旷神怡,目不暇接,可今日被毕岸坑了这么一道,连坐车的钱都没了,心中气愤,眼里哪儿还有美景,只管抄了近路,一边走一边骂毕岸,心想下次再见,一定狠狠敲他一顿竹杠。
他却不知,阴山席蛇并不是蛇,而是一种极为稀有的蜥蜴,只是长着同蛇一样灵活的身体,薄如席片,四脚蜕化,两肋生翼,双翼锋利坚硬,取下可做利刃。
赤盏。公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忙往下潜去,差点撞在魏和尚身上。魏和尚仍保持着同胖头打斗的姿势,嘴巴大张,满口沙子,眼睛凸起,已经没了气息。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透明的蛇状生物,两肋生有锋利的薄翼,但脑袋被折断,勾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画轴非绢非麻,倒像是树皮一样的东西,细看上面还有不规则的纹理,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
毕岸道:“说下去。”
苏媚抱着二丫,一边逗她说话,一边慢悠悠晃着,姿势相当娴熟,二丫则紧紧地把脸贴在苏媚的脖颈处,看起来真如一对母女。
毕岸心照不宣,提起他放入大树后。公蛎恢复人形,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四脚八叉躺在地上,将脑袋枕在胖头的大肚子上。
小妖听得莫名其妙,下巴一挑,道:“我叫公蛎哥哥,关你屁事!”接着定定了看着公蛎片刻,迟疑道:“两撮毛,我们好像是第二次见面吧?”
毕岸道:“放入寻常人家,好过跟着我们。”
※※※
毕岸,阿隼,胖头,魏和尚。四个人进了内堂,为何未发出一点声响?
小胡子一把捂住荷包,道:“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这是我娘的首饰,我刚回家取的!”将荷包翻弄着给众人展示,里面一串珍珠链儿,一对发黑的老银手镯,还有一些不值钱的戒指头饰,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小裁缝的东西。
阿隼皱眉道:“这人什么毛病,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动不动扭头就走!”
公蛎道:“两条黄花锦蛇而已,没什么本事。”阿隼眯着眼睛,摇头道:“不对,不是黄花锦。”
毕岸和颜悦色道:“桂大嫂不要多心,我们办案,不过是多问一嘴,多了解些情况。”
谁知这次却是用力过度了,公蛎收不住脚,带着赤盏,箭一般地冲了出去,一头撞在一个柔软的屁股上。接着只听毕岸叫道:“胖头用力!”“扑哧”一声,胖头从沙里拔出了大半个身子。
趁那帮人前呼后拥进来,公蛎低着头准备溜走,这次十分小心地看着脚下,却发现门槛右侧内画着一张奇怪的图画。
阿隼道:“你们结婚多年,为什么没有孩子?”
公蛎道:“她的亲生爹爹是苏州人氏。”小妖哦了一声,继续道:“还有一个,就是她的娃娃。她来的第一天,醒了之后,不哭着要娘,偏偏要娃娃。我家姑娘买了好几个给她,她都不要,最后还是找到阿隼,从她家里拿出来的。”
银白的沙滩被他的脑袋撞出一个碗口大的坑,公蛎的脖子几乎折断,吭吭哧哧老半天才爬起来,歪着脑袋回不过神来。
公蛎的心情舒缓了些,看着冉老爷肥胖的背影,深感莫名其妙,正扭头张望着寻找毕岸,想问下情况,却听咔嚓一声,接着是木头绞合的咯吱咯吱声。
桂家娘子抬头望了一眼,道:“认得,几天前从一个破箱子中翻出来的,我看没什么用处,就给了小顺子,拿来铺子里用。”
公蛎嗅着醉人的香味,磨磨蹭蹭出了谪仙楼,一抬头,刚好瞧见毕岸气宇轩昂,正优哉游哉散步,顿时大喜,上去叫道:“可找到你了!”
毕岸道:“大嫂还有何事?”
这哪儿跟哪儿呢。公蛎哭笑不得,心想若说女人心思难猜,这中老年女人更是个神奇的存在,热心善良,圆滑俗气,有时候让人厌烦,有时又极其可爱——尤其以李婆婆和今晚的刘大娘为最。
公蛎忽然想起今晚守在这里的目的:“魏和尚死了,死无对证,那杀小顺子的,到底是谁?”
妈的,老子同你拼了!公蛎一声大吼,竖直身体,直直地扎着脑袋朝沙眼堵去。
公蛎乖乖地闭上了嘴。
公蛎见她五指雪白,保养良好,显然桂平对她颇为爱护。
荷包里虽然没有几文钱,但那是公蛎最后的盘缠。公蛎扯着嗓子吆喝起来:“有人没?小裁缝,小裁缝!有没有看到一只猫?”
壮汉忽然觉得帷帽黑纱里面射出两道绿光,阴冷凶残,犹如黑夜的猛兽,心中莫名害怕起来,不由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叫道:“你……你想做什么?”
刘大娘出了内堂,将公蛎拉过一边,正儿八经道:“我看你们三个中,就数你和善脾气好,应该对桂家娘子的路数。你莫看桂家娘子是二婚,可模样儿人品都不错,配你绰绰有余……”
小妖晃了晃脑袋,自鸣得意道:“我知道啦,你不死心,总想要冒充隔壁的龙掌柜,对吧?嗯,肯定是这样,”她歪头打量着公蛎,认认真真道,“长得差太远,声音也难听,不过行为举止学得还是很像的,继续努力哟。”
毕岸不慌不忙,道:“你今日曾同小裁缝发生过纠纷,两人在内堂发生撕扯。”他看了一眼小胡子的荷包:“你偷了小裁缝的钱。”
毕岸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是你打晕了小裁缝。”
桂家娘子疲惫不堪,道:“这个么,便是小顺子说的包裹里装的东西。相公说这里阴气重,总不肯我来店里帮忙,所以这件东西我竟然不知道。他去世之后,我收拾他的遗物,在他床褥之内发现了那件衣服。喏,就在那里。”她朝床铺一指,“我想着,他若是真在洛阳城中有族人,说不定见了这件敛服,会来找我。所以我叫小顺子挂起来,看有没人问询。”
毕岸朝他脑袋拍打了一下,道:“闭嘴。”
公蛎哪里顾上“原形不得人语”的训诫,扯着嗓子大叫毕岸和胖头,却不见回应,正纠结犹豫,半截砖头崩了出来,差点砸到公蛎的脑袋,吓得他往后一闪,接着只觉得身后踩空,差点坠落。
毕岸侧耳听了一阵,制止道:“不要动!我总觉得有些不妙,还是先不要乱动的好。”
小妖扑哧一声笑了,道:“讨厌的两撮毛!”
公蛎好久不曾来流云飞渡,只觉得花团锦簇、香气扑鼻,应接不暇,转脸见苏媚面若桃花,步步生莲,更觉人比花美,早将三月前的欺骗忘在了脑后,深深施了个大礼,叫道:“苏姑娘好,小生隆公犁这厢有礼了!”
公蛎正用力眨眼,并不住地甩动脑袋,却听轰隆声渐渐加大,竟然是从脚底传来。惶惑间,视力稍有恢复,刚一睁眼,只听咔嚓一声响,寿衣店的大梁断成了两截,砖瓦檩条哗哗啦啦随之坍塌。
公蛎忙装作疼痛,唉哟起来。
阿隼急切地追问道:“后来呢?”
他来洛阳,为的是享受人间的繁荣昌盛、安详惬意,不管是巫教还是其他什么教,他都不感兴趣,更不想卷入其中。但没想到不仅同巫教脱不了干系,如今又整出个隐藏的组织来,真让人烦心。
周围的嗡嗡声静止了,围观者如潮水般后退,有胆小者已经跑出了寿衣店。
蛇头正中,慢慢长出一个角来。公蛎学着毕岸的样子,在另一条蛇头上点了灯油,果然也出现了角。他从未见过如此同类,大感惊喜,道:“这是什么蛇?”
图画画的是一条蛇,但长着两个脑袋,一个明显是蛇头,宽扁的嘴巴,吐出分叉的舌头;另一个却是个人头,鼻子眼睛画得很是随便,完全就是一个倒三角的圆圈,配了一个龇着牙的大嘴巴,线条歪歪扭扭,简单粗糙,像是谁家孩子无事涂鸦之作。
公蛎眼睛一亮,道:“你是说,他们今天来,想找的就是这个?”
但等两人回了谪仙楼,公蛎沮丧地发现,那幅图,已经没有了。
公蛎盯着画轴看了好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小胡子愣了一下,将勾丝部位捂住,咆哮道:“胡说!我……我不小心钩在了树枝上!”已有好事者问:“哪里的树枝?”
阿隼道:“捉是捉了,证据却要补充。你只管回答便是。”
公蛎勃然大怒,毫不犹豫,跟着进了寿衣店。
公蛎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毕岸这么说,厚着脸皮又点了一碟金丝桂花糕。
公蛎也曾跟踪过几次那个假公蛎,企图找到线索,揭穿他的身份。但这个假公蛎比自己当初要踏实肯干得多,大多时间守在店铺里帮忙,偶尔出来打听下行情,也规规矩矩,了解完情况之后马上回去,从不与可疑之人接触,回去时还不忘买些时新的水果点心带给街坊们尝鲜;手脚勤快礼数足,连嘴巴刻薄的李婆婆都夸赞他“稳重成熟,比毕掌柜不差”,张罗着要给他说亲呢。
公蛎呆呆地看着毕岸。毕岸的嘴巴在动,眼神凌厉,表情严肃。
前面便是谪仙楼。这家因为李太白而名噪洛阳的大酒楼甚为气派,门前高大石狮,汉白玉雕花门楼,两根祥云柱上面挂着大红灯笼,上用金色汉隶书写“美味常招云外客,清香能引月中仙”,正中一个镀金牌匾,上写着“谪仙楼”,连门槛、门墩都是汉白玉的。
这家酒肆后门,便是杜康街,同滨河天街并行,谪仙楼、金水台等闻名洛阳的酒楼全在这条街上,各种陈年美酒、经典美食,无一不足。只是装潢大气、价格昂贵,一顿饭要贫苦人家半年的花销,像公蛎这等,除非有人请客,自己断然舍不得到这些地方来。
公蛎急得直骂:“这死胖头,早不来晚不来。”
老汉紧张地搓着手,迟疑了片刻,道:“有。”
毕岸看了他一眼,道:“小裁缝不是赵老屋杀的。”
刘大娘道:“刚才说的不要孩子算是一条。另外么,”她探头往桂家娘子坐的方向张望了一下,“桂平最喜欢说什么‘把每个日子都当最后一天过’,你听听,多不吉利,这可不四十五不到呢,就去世了!”
公蛎想了想,决定从房顶进入,但一回头发现,大门已经被砸下来的门匾、砖头堵死了。
檩条松动了一下,周围的砂石塌出一个小坑,但随即一股巨大的吸力带着檩条连同公蛎往下陷去。
公蛎正拿着毕岸的匕首,又是撬又是割,折腾得满头大汗,螭吻佩却像是同赤盏长在了一起一般,无法取出。毕岸伸手接过,翻弄着看了看,道:“不用费力气了。”
公蛎想了想,倒也符合小顺子喉管被割开的情况,嘟囔道:“好吧,寿衣店也没了,你说是谁便是谁。只是这寿衣店背后有什么来头,以至于龙爷放着大把巫术杀手不用,要亲自出动?”
公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那幅画就在谪仙楼的门槛内侧,我带你瞧瞧去——顺便就在谪仙楼随便吃点好了。”
看来桂家娘子不知道任何内情。
胖头认认真真看了看,道:“没那么浓密了。”又一脸诚挚道:“其实这样还挺有个性的。你想想,发呆时捻着脸上的毛玩儿,多有趣儿,还显得像在思考,特别有深度。”
毕岸道:“这位公子在寿衣铺内堂待了多久?你闯进来时,看到了什么?”
阿隼逼问道:“之后呢?”
娃娃的眉眼磨损厉害,特别是眉毛,几乎完全脱落。但从留下的针脚痕迹上看,两张脸却不是一样的,一个憨态可掬,笑意盈盈,一个却凶神恶煞,满眼戾气。
当时三人皆在场,毕岸触动左眼之后,并无什么反应,估计是里面的蛇婆油已经用完。而公蛎当时好奇,执意要触动右眼,可能无意之中触发了这个局。
刘大官人眉开眼笑,道:“好名字好名字!就叫玉姬!”
阿隼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你的意思是——”
毕岸要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啪嗒一声,赤的右眼缩了下去。

第三节

毕岸摇了摇头,道:“赤的两只眼睛,是可以伸缩转动的,这个今日我们试过。我认为,它的左眼控制的是蛇婆油,右眼,则同房间里的机关相对应。”
公蛎见阿隼毕岸不再问话,便说道:“好了,大娘请回吧。”
刘大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跟着来到内堂。阿隼道:“大娘是个热心肠的人。依你看,桂平对他家娘子怎么样?”
公蛎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站到门槛旁边,讪讪地揉着膝盖,沮丧地想,要不算了,哪日讹上毕岸,好好吃一顿水席。
阿隼拿起鞋子左看右看,忽然叫道:“这是什么?”小心翼翼地拈出一条二指宽的小刀片来。
寿衣店门口扯上了绳子,算是围蔽。夕阳西下,余晖透过后窗落在半成品的寿衣上,夸张的绣花,发亮的颜色,同常人衣服明显不同的制式,让昏暗的店铺看起来就像一具陈旧的棺材。
公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憎恶之感。为什么这些凡人会如此愚蠢、固执呢?他腾地站直了身,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壮汉。
毕岸微微一笑。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毕岸等人只送到这里,只苏媚一人陪同去刘府,等二丫醒来。
公蛎笑了起来,沙哑之中夹杂着咝咝声。他将目光投射在壮汉握着菜刀的右手手腕上。
毕岸一袭藏蓝镶边胡服,小领窄袖,长剑蓝穗,脚蹬一双蓝色缎面千层底,逆着阳光走过来,挺拔伟岸,干净利落,公蛎不由相形惭愧。苏媚迎了上去,道:“毕公子最近忙什么呢?天天也不见个人影儿。”
一曲唱完,他俯身朝寿衣店躬身三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hetushu.com.com了。
刘大娘精神奕奕,凑近了低声道:“我也这么劝过桂平。可你们猜桂平怎么说?他说,有了孩子会累着他娘子,再说了,要有了孩子,他的疼爱就要分一半给孩子,这样娘子会伤心的。啧啧,我老婆子一辈子没见过这么疼老婆的。不过,”她口风一转,“也许是桂平……那方面不行呢。”她嘿嘿地笑了起来。
公蛎首先看到的是毕岸,他用脚倒钩在倾斜的主梁上,嘴里咬着烛台,因为太过用力,五官有些变形,加上额上的头发被烛火燎到,发黄卷曲,眼窝也被熏得黑黢黢的,像个灶台上的火神,哪有半分英俊之气。
毕岸眉头紧锁,大声道:“各位乡亲称他是凶手,可有人出面具体描述一下吗?”
小妖和胖头异口同声道:“胡说!”小妖气得鼻翼微颤,过来推了公蛎一把,叉腰骂道:“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刘大娘本来正紧张,眼睛滴溜溜乱转,听了此话大松一口气,一拍大腿道:“唉哟,这桂平不仅手艺出名,疼老婆更出名咧。可着这整个立德坊,谁能比得上桂平?对老婆那是捧着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日三餐送到手上,赚的钱也不心疼,可着劲儿给老婆花,附近的婆娘羡慕得脸都绿呢。”
公蛎还戴着那顶一直到脖颈的帷帽,很想同苏媚叙叙旧,讲一讲近来自己的委屈,却不知如何开口。刚叫了一声“苏姑娘”,只听身后脚步声起,苏媚飞快转身,含笑道:“你来了?”
毕岸摆弄着小灯盏,皱眉道:“里面好像注了金属,不过外面的做工着实粗糙了些……”话音未落,忽听外头有人哭泣。三人出来一看,一个婆子搀扶着个年轻妇人,哭着求见。
魏和尚的膝盖以下位置,已经消失。
公蛎迟疑起来。阿隼道:“就是那位主张克己复礼的孔大圣人呢。”
毕岸道:“他叫魏缘道,诨名魏和尚。”
“那晚我喝了酒,迷迷糊糊睡了,听见他说要洗个澡,干干净净地走,我扯着他的衣袖说不许走,就在家里睡。他说好,陪我一起睡,但洗了澡后却换上了他最喜欢的衣服……”
毕岸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侧耳听了一听,道:“等一下。”
毕岸继续用力,但再无动静。阿隼激动道:“试试另一只眼。”
桂家娘子低声道:“是。”
公蛎忙问道:“他的脖子上缠得什么东西?”
人群中间一个男子叫道:“就是他!我们这么些人看着,还会有错吗?”其他人附和起来。
据说阿隼对颖桧的审问收获颇丰,而王翎瓦一事仍然无声无息,不知是官府尚未发现王翎瓦尸体,还是刻意隐瞒。不过公蛎不感兴趣,更不想搅和巫教之事,从不过问。对于颖桧,公蛎感触最多的是人性复杂。埋葬高氏的那天,公蛎忍不住问毕岸:“你说,颖桧到底有没有爱过高氏?”
小妖将娃娃还给二丫,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布娃娃呢,好别致。”
但内堂大门却被坍塌的屋顶堵了个严严实实。公蛎将耳朵贴在瓦砾上,却只听到地下的轰隆声、呜呜声以及地面的各种杂音。
不,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什么人呢?
人们说“沙里淘金”,沙里确实是有金子的,只是太少,无法收集。不过对于公蛎来说,这么一些点点的闪光足够了。
周围的沙子像得了什么讯息一般,飞快地涌了过来,阿隼越挣扎,陷得越快,瞬间工夫,将阿隼身子埋入了一大半,只露出个后背来。而两人一晃神,胖头又陷了进去。
阿隼满头大汗,正手脚并用地扒拉着胖头脖子周围的沙。但这些沙流动极大,阿隼前面扒过去,瞬间便有新的沙流过来,如同水一般;刚将胖头拔萝卜一般拔出了一点点,沙粒也随之上升。
公蛎仍然不懂,道:“黑石能杀人,同棺材局的启动有什么关系?”
毕岸微微一笑。苏媚看着几人打闹,忽然道:“要不,这孩子就留在我这里好了。”
寿衣店正梁坍塌,屋里瓦砾遍布,尘土飞扬,几乎成为废墟。公蛎沿着墙根,绕过缠绕撕扯的寿衣,来到内堂门口。
毕岸面带笑意,微微躬身,并说出一长串来:“隆公子尽管拿去。隆公子慢走,以后手头紧了只管找阿隼。另外今晚合作愉快,期待下次再有机会合作。”
公蛎心情更加低落,怒道:“放屁放屁!你家老大分明是个缩头乌龟!”说完发现是自己骂自己,更加憋气,气冲冲而去,走了几步,回头一把扯下毕岸的荷包,竖眉瞪眼道:“赔我中午的饭钱!”
二丫这几天一直寄养在流云飞渡,吃了毕岸调制的药丸,在苏媚、小妖的精心照料下,身体已经明显好转。当日高氏安葬,她尚且昏迷,并未带她一起去,她醒了之后,也只字不提回家一事,众人谁也不便提起,就此瞒着。
胖头睁大眼睛:“然后阿隼就来了呀,毕掌柜紧随其后。”
毕岸道:“能。”快步走到前面小花坛处,大声道:“小妖,她今天好些了吗?”
桂家娘子却踌躇起来,道:“你刚才……刚才问了我好多关于我家相公的事儿,可是他去世有什么蹊跷?”
寿衣店的制衣台子,通常不太讲究,多时用一些过时陈旧的床单、布头来做桌布。这块桌布是由两块蓝黑色布头拼接而成,若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到上面的血迹。
灯盏点上,还是那种熟悉的清新味,画轴发生了变化,比刚才还要清晰。
胖头惊喜道:“老隆,你也在啊?”
内堂位置小,因唯恐踩到血迹,两个青壮年匠人手持棍棒守在了门口,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扁着衣袖,拿着一把锋利的菜刀,朝着公蛎挥舞。
公蛎站起身,隐约看到黑暗之中,寿衣店废墟之下的沙砾仍在缓慢流动,心中更加不安,道:“我累啦,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公蛎听到“棺材局”三个字,弹跳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发出咝咝的声音。
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公蛎自然也猜到了结局:第二天早上,等她醒来,桂平已经死了。
这小刀片乌中泛金,锋利异常,吹发可断。赵老屋挣扎起来,叫道:“不是我!”阿隼晃着刀片喝道:“物证面前,还敢抵赖?”扯过一块布头塞在他嘴巴里,又拿出铁链绳索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苏媚柳眉竖起,叉腰道:“你能不能不说两个字的?”
纸扎铺的老汉被人推到前面来。毕岸道:“老伯不要慌,你仔细说下当时看到的情形。”
小妖作势白了公蛎一眼,哄她道:“我们叫玉姬,不叫二丫。叔叔真笨。”将公蛎拉到一边,小声道:“你别招她哭。她好像只记得三件事,一个是名字,一个是那些儿歌。她娘是江南一带的人么?”
毕岸气定神闲,道:“小裁缝衣服被血浸透,贴在身上,其中腰部有两个明显的手印,自然是这位公子进来时没有看清,脚下一滑,扑在了小裁缝身上。”
吧嗒一声,含在嘴里的螭吻佩、假冒的避水珏都掉了下来,而螭吻佩刚好落入沙眼。公蛎张嘴去衔避水珏,却忘了刚才太过用力,一脑袋撞在赤盏的底部,顿时眼冒金星。
二丫哇一声哭了起来。公蛎心中委屈,但见小妖杏眼圆睁,又嗔又怒的样子,心下一软,只好委委屈屈赔笑道:“好好,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胡说了。”
苏媚将团扇摇得像个蝴蝶翅膀,道:“你去了危险,我去可不一定。谁像你,只会跟踪、追查、用蛮力。”
胖头道:“我同他打架做什么?我见外堂都是寿衣,就进了内堂,谁知道内堂全是沙子,中间一个大漩涡,那个假和尚半个身子陷了进去,正挣扎呢。”
“小顺子说,那日午后,店里来个老者,一见我家相公便情绪激动,冲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小顺子担心闹事,本来要守着的,谁知相公却说是同族的熟人,让他出去买些绣线。就这样支开了小顺子。”
公蛎心想,如此年纪,丈夫去世,身后无子,唯一的徒弟又早夭,真是可怜。
毕岸道:“爱或许是有的,只是有限得紧。他更爱自己。”公蛎听了,心里许久不能平静,不知是为高氏不值,还是为二丫难过。
那妇人泪流满脸,脸色憔悴,哭得说不出话来。公蛎倒认出她曾去流云飞渡买过胭脂水粉。旁边婆子抹着眼泪道:“她是小顺子的师娘桂家娘子。我是她家邻居刘大娘。”
天色已暗,街上大多店铺已经打烊,唯有棺材铺和墓碑铺子还开着,各在门口挂了一个红灯笼。微红的灯光,映照着隔壁高挑的纸幡、五颜六色的金山银山,并将对面随随便便用绳子捆在一起的童男童女白森森的脸照得泛出红光,显得尤为阴森,吓得公蛎连忙退到毕岸身后。
旁边的纸扎店老伯点头道:“确有其事。”
已经被捕快扭起来的赵老屋一听这话,嗷嗷叫着往毕岸处冲来,却被阿隼一把按在了地上。他嚎叫道:“不是我!我只用镇纸打了他一下,新的镇纸我舍不得借他,那个镇纸老旧,中间有裂纹,一打就断了,怎么可能打死人……”
胖头忙安慰道:“没事,老隆人很好的,我去帮您说说,下次您请回来就好了。”
今日莫名其妙惹上官司,要不是毕岸赶来,只怕今晚就要在府衙的牢狱里度过了,公蛎庆幸之余还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一转脸见小裁缝死不瞑目,仍保持着惊恐的神态,更是心跳加快,恨不得夺路而逃,但毕岸未发话,他不敢擅自离开。
毕岸道:“你看棺椁的形制和老者的服饰。”
几人乘了马车到达观新中桥时,刘大官人已经在桥下迎候。原来这些日刘大官人顶不住夫人唠叨,只好装作去了灵隐寺,已经在外躲避多日,一见到二丫,喜欢的什么似的,抱着再也不肯放开:“这分明就是我的女儿……同我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原是这些玩意儿,没人偷的,店家白天摆在门口,晚上乐得省事,除非下雨下雪,否则便随便用绳子简单一捆,不让风吹走就是。
而寿衣店内,隐约可见内堂赤盏灯头如豆,发出微弱的光,进去的胖头和魏和尚两位壮汉,竟然没发出一点声息,本来应该在背后尾随而来的毕岸也不知所踪。
公蛎急得原地打转。听到毕岸冲着自己叫:“待在原地!”隐约看见毕岸和阿隼从不同方位冲出,进了寿衣店内。接着身子一阵摇晃,福寿街瓦片纷落,尘土四扬,掀起一阵怪风。
公蛎一把抱住了她。高氏不知用何手法散去了她的灵气,她不能再看到非人的原形了。而之前,不管公蛎外在容貌如何变化,在她眼里都是一条大青蛇,如今她看到的,只是个带着古怪帷帽的丑叔叔。
胖头提着水桶刚好经过,傻笑道:“是吧,小妖,我也这么觉得呢。你说我同老隆这叫不叫一见钟……钟情?或者叫缘分?”
桂家娘子眼露出迷茫之色,局促不安道:“听说杀害小顺子的凶手已经捉到了……这个……”
二丫正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看小妖挑拣花瓣,见有人来,忙站起来施礼。
三人目送苏媚、二丫坐上刘府马车,转身回去。公蛎走到马车前,却见二丫的双面娃娃落在了车上,捡起来便想往刘府里冲,却被毕岸拦住:“以前的一切,都断了吧。”
公蛎装作去门口等人,来来回回瞅了好几次,那个图画像是从没出现过一般,连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公蛎皱眉看着,道:“这玩意儿其貌不扬,能有什么用?况且油也没了。”
公蛎趁机落井下石,讥讽道:“果真是笨蛋,还一遍遍检查呢,毛也没发现一根。”
他转向赵老屋:“你见小裁缝昏厥,自己也慌张,将钱匣子塞入布匹中,又把小裁缝搬坐在圆凳上,让他趴在制衣的木台架上,做出偷懒打盹的样子。然后回去收拾细软,准备出去躲几天风头。”赵老屋的眼睛直了,惊恐地盯着毕岸:“你……你当时躲在哪里?”
一段布条缠住了公蛎的身子,公蛎一晃,它却瞬间变成了沙砾。半截檩条旋转着撞了过来,还未等公蛎躲避,它已同周围的沙砾融为一体。
毕岸似乎根本没有留心听公蛎的话,伸手在画轴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去看窗台上的物件,道:“点灯。”
公蛎软趴趴搭在毕岸肩上,额头上一道道细微的伤口,渗出血来。毕岸拍拍他的头,道:“辛苦了。”
毕岸摆弄着小灯盏,看似随意道:“桂平身后事,是谁打理的?”
桂家娘子又抽泣起来,道:“我也曾以死相逼,可最后他痛不欲生的样子,比我更难过十倍百倍……孩子的事情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桂家娘子抹了眼泪,摇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内容。涉及身后事的,只有两个,一是他早早挑好了一副棺木,连钉子都备得齐整,二是不立墓碑,交代小顺子葬礼不要大操大办,就叫几个街坊,挑块不起眼的地方下葬就是。”
年前珠儿曾告诉公蛎,说曾见到背影像极了柳大的人。公蛎虽然懒散,但情知柳大一直是珠儿的阴影,若这人真同柳大有关系,只怕又扰了珠儿的正常生活,所以一直想搞清楚。
公蛎朝他屁股踹了一脚,道:“一见钟情你个大头鬼!”
公蛎一边同小妖讲话,一边不由自主地关注苏媚同毕岸的动静。只见他们俩脑袋相抵,窃窃私语,看起来异常亲密,顿时心中泛酸,想要不看,却忍不住。
一人叫了起来:“你袒护他!他两手是血,怎么解释?”
孤零零的街道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活物。公蛎忽然毛骨悚然,想也不想一头扎进了寿衣店。
毕岸认真看了看,忽然道:“眼睛处似乎有机关。”说着拿出匕首,拿刀尖朝赤左眼上顶去,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公蛎不服道:“反正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不是很奇怪吗?”
店铺并不大,但公蛎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身后,似乎只要离开三尺远,便可能存在危险一般。见两人一点一滴搜寻,恨不得将整个地面翻过来,忍不住道:“赵老屋不是已经认罪了吗?你们还瞧什么?”
公蛎摩挲着双面娃娃,垂头丧气道:“二丫就这么送人,心里还真不好受。”
公蛎心中一阵慌乱。早知道应该听毕岸的安排,就待在屋外的石凳旁。如今他们几个说不定已经从内堂后窗逃走了,自己反倒困在了屋内。
公蛎几乎要脱口说出“桂平墓是空的”这句话,但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灯盏是一个丑陋的鱼儿造型,长着一张扁扁的、皱巴巴的人脸,长须高鳍,两只石头镶嵌的大眼睛,瞳孔竖起,如正午的猫眼一样,不过两只眼睛的颜色、大小却不一样,左眼小些,是暗红色,右眼却有指甲盖大,是黑色,无甚神采,不像是什么名贵宝石;头部做耳,鱼尾处放灯捻,锈迹斑斑,有好几处破损。
※※※
公蛎急得头上冒汗:“不是我,不是我……”无人听公蛎解释,七嘴八舌,言之凿凿,好像他们都亲眼看到公蛎杀了小裁缝。那人情绪激动,叫道:“可怜的小裁缝,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两个同小裁缝交好的中老年妇女哽咽起来,咒骂公蛎这个形容猥琐的刽子手,群情更加激昂,纷纷吆喝着要打死公蛎。
公蛎心中忽然烦躁起来。
公蛎束手无策,紧张地勾头看向毕岸。毕岸啪地一下摔了烛台,冲着公蛎叫道:“螭吻佩!赤盏!”
※※※
毕岸道:“这种石头不能直接杀人,而是能够改变人的视力、思想,甚至行动。我想,它能够发射出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光线,从而在机体上影响一个人的言行举止。”
阿隼不要用强,见没什么问的了,道:“桂大嫂累了,先回去吧。小顺子遇害一事,官府定会严办,给你一个交代。”
阿隼给的草木灰,公蛎回去便想到,自己被戏弄了。手上脸上的黑斑,定是因为尸骨坛里的黑水有尸毒,感染了皮肤,如今法术破了,感染的皮肤慢慢便会痊愈。但公蛎不敢心存侥幸,还是老老实实每日搽脸,虽说对皮肤无害,但搽了之后满脸乌黑,像从烟囱里钻出来的泥猴子,真成了“没脸见人”了。
阿隼并未留意公蛎的表情,而是极其认真地道:“这两条蛇身子短,胖,没有鳞片。而且你看,对比旁边那个人,它比寻常的蛇要大很多。”
毕岸用手指在木台上抹了一下,道:“木台上铺的桌布,距离桌边一尺左右距离有隐约的散点状血迹,同小裁缝额头的伤形状大小基本一致。小裁缝额头的伤口上,也沾有一些桌上的线头。”
这幅图画工相当粗糙,用笔生硬,渲染着墨更是毫无章法,但该表达的情绪却甚是到位。
毕岸道:“日后我帮你弄。你还是留着力气歇歇吧。”
公蛎避开值夜巡逻的官兵,顺着磁河河堤,向如林轩走去。微风轻拂,磁河沙滩泛出点点金光,同水面波光交相辉映。公蛎顿时觉得浑身发痒,竟然想要再次尝试一下在沙流之中游动自如的感觉,毫不犹豫爬上堤岸石栏,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纵身往沙滩跳去。
赤盏已经残破不堪,赤的脑袋变形严重,眼睛不知何时脱落,变成了两个小黑洞,灯盏犹如被重物胡乱击打过,凹凸不平,成了一小团扭曲的废铜烂铁,看起来一文不值,公蛎的螭吻佩也被牢牢卡住。
m.hetushu•com.com毕岸却道:“时辰到了,该送她走了。”苏媚一跺脚,跟了上来。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房顶塌出一个大洞来。
公蛎捏了捏荷包,一心想去瞧瞧里面的摆设,打定主意只说等人,坐一会儿便说等的人没来,找个借口走掉。想好谎言,便装作自然的样子,背着手慢慢走了过去。
“先不过是好玩,后来有人见它质地细腻,色泽均匀,有能工巧匠便将其制成手串、挂饰或珠子,分送于同行的工友。不料这队人马命运多舛,一个采玉期未过,竟然发生了十数起采玉工死亡事件,坠崖的,发疯的,甚至有喝水呛死的,各种死法匪夷所思,一队二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下两人活着回来。而所有死于非命的人的共同点,便是他们都佩戴了鸳鸯石饰品。”
阿隼尝试推开被销死的后窗,疑惑道:“凶手另有其人没错,可是他是从哪里进来、哪里逃走的呢?”凶手杀小顺子在赵老屋来过之后,当时午休时间已过,各家店铺开门营业,但刚才高阳已经询问过周围邻居,竟然没一个人看到周围有可疑人等进出。
公蛎紧张地追问道:“然后呢?”
阿隼道:“刘大娘你且在外面等一等,我有些话想问下桂家娘子。”
毕岸道:“他按住脖子的手,离脖子有两寸距离,中间是虚空的。”
胖头不怎么相信,溜溜地看着毕岸。
毕岸道:“好。走吧。”
阿隼叫道:“沙流停止了!”伸手打开了火折子。
胖头叫了几声,见无一点动静,嘟囔道:“这么安静,不像有人啊。”推门也进了寿衣店,并虚张声势叫道:“老隆,我看到你了!”
阿隼脖子一拧:“一天一钱,爱干不干!——你可是杀人的最大嫌疑呢!”
公蛎讨好道:“刚才你一句话不说就走,我这不是担心么,就跟着来啦。”
公蛎正满心懊丧,试图将镶嵌在赤盏中的螭吻佩也给抠出来,头也不抬道:“街口那里不就是?!没装殓的棺材,棺材是不让盖上的,斜斜地露出一条缝。”他突然坐直,“你是说——明瓦——”
胖头一骨碌爬起来,道:“老隆,等等我家老大呀。”并四处张望:“我刚才在沙堆里迷迷糊糊,听到我家老大来了,救了我们几个出来,他去哪儿了?”
众人被毕岸气势所逼,果然后退。毕岸目光犀利,环视一周,眼神落在叫嚣的男子身上,指着他道:“你出来。”那人掩面往后退缩,却被众人推到了前面来。他耷眉斜眼看着公蛎,耸着身子道:“对面纸扎店老伯看到了,就是他杀的人!否则他手上的血从哪里来的?你们俩,是一伙的吧?”

第九节

壮汉捧着手腕发出一声惨叫,转身往外逃去。
阿隼跳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却被毕岸制止了:“哦,是,带口信的是哪个?”

第八节

左眼纹丝不动。但公蛎似乎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咔声,忙笼了耳朵叫道:“再来再来!”
阿隼不理他,丧气道:“如今墙面、地面,连房梁都看了,也不见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苏媚娇嗔道:“你怕我会虐待她不成?”
小妖叹了口气,道:“没闹。这孩子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什么都不记得了。”
公蛎茫然道:“什么东西?”眯眼看了看,道:“他脖子受伤了?”魏和尚仍保持歪脖的僵硬姿势,但脖子里并不见有什么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毕岸道:“将油灯放近一些。”公蛎依言,将油灯推到画轴前面。毕岸用食指挑起一些灯油,在其中一条蛇头上一抹。
毕岸看了公蛎一眼,忽然嘴角挑起一丝笑意,走出去站在街上。阿隼似乎也想起来什么,朝公蛎肩上一拍,嘻嘻一笑,跟着走了出去。
毕岸看着公蛎,皱眉道:“怎么总是孩子气呢。”
公蛎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转身便要逃走,却被小裁缝死死拉住了衣角。
公蛎松开了胖头,跳入沙漩涡中,在黑暗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这只是公蛎的想象,实际上,他是“啪嚓”一声狼狈地掉进去的。
窗台上放着一个粗糙的陶泥小灯盏,里面还有一丁点儿已经凝固的油脂,上面落了一层灰尘。公蛎用火折子点了好几次,才勉强点着。
她眼睛明亮,粉|嫩的上唇微微翘起,风情之中略带娇憨之态。公蛎心中一荡,想起了梦萦魂绕的丁香花姑娘,心情更加低落。
阿隼用力捶地,懊悔不已。毕岸道:“我也看到了,但当时根本没同鸳鸯石联系起来。”
不!我为什么要逃走?这些愚蠢的凡人,根本不配享有洛阳的繁华。公蛎一甩脑袋,发出一阵嘶哑的怒吼,帷帽落在了地上。
公蛎一边琢磨一边继续道:“旁边这人,应该是告密者……或者内奸,心里愧疚,所以过来忏悔。那两条蛇么,自然是他养的……”
毕岸道:“今晚魏和尚怎么会来这里?”
围观者大哗,小胡子头上沁出一层汗珠来,眼神慌乱,不停重复着:“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胖头抖动着脚,道:“咦,我鞋子呢?”他身上的衣物受到毒沙侵蚀,破破烂烂,一碰便掉,看起来就像个逃荒的乞丐。
桂家娘子道:“他见小顺子回来,便没事人一样把包裹收起来了。过了一天,我听了此事,便问他来的是谁,他却矢口否认,说是那人精神有问题,认错了人。”停了一停,又道:“我从未听他说过在洛阳城中还有家族亲人,所以便信了他的话。但从哪之后,他便郁郁寡欢,经常心事重重。哦对了,没多久,他便挂起了画轴,常常对着画轴发愣。”
毕岸道:“你看那两条蛇。”
裂缝里面,不知从哪里来的,竟然满满都是流动的沙粒。刚才坠入的檩条,裹在沙子中间,忽上忽下。
公蛎顿时急了:“秃瓢魏和尚比胖头还壮哩。赶紧的,别让胖头中了招。”说着滑下树干,想把胖头扯回来,刚溜到寿衣店门口的石凳后,忽觉得背后气息异常,顿时心头一紧。
公蛎嗤道:“废话。”
阿隼捏着手里的衣服碎片,诧异道:“这个寿衣店到底什么来头?如此厉害的阵法,当真是少见。”
一直看着窗外的毕岸忽然一跃而起,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公蛎三下两下吃完糕点,噎得直翻白眼,跟着便要冲出,却被伙计拦下了:“对不住了,客官,请您先会了账。”
毕岸坚决地摇了摇头。
公蛎反唇相讥:“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牙尖嘴利的,小心找不到婆家。”
胖头自去帮小花打水浇花。挑拣花瓣的小妖打量了公蛎好一阵,忽然拍手笑道:“两撮毛!原来是你!”
刘大娘道:“他比他娘子大十一二岁呢。我搬到立德坊时,桂平就在这里开寿衣铺子,长得一表人才,手艺又好,二十七八岁了还孤身一人,也不成个家。那年大饥荒,他家娘子还是个黄毛丫头,逃荒来到城里,他给了一碗饭吃,她便在这里不走了,死活要嫁给他。据说当年桂平坚决不同意,赶了她好多次,不过经不住她哭哭啼啼、死缠烂打,还是成了亲。当时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只怕以后有她的苦头吃。谁知道成亲以后,桂平待她那叫一个好,养得白白胖胖的,可比以前出脱得漂亮多了。可是如今……唉,可怜桂家娘子,这福气到头了。”刘大娘言语之中有些嫉妒,甚至带着点小小的如释重负,倒好像人家对老婆好给她造成压力了一般。
公蛎满不在乎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妙不妙?瞧我的!”夺过匕首和赤盏,照毕岸的样子将刀尖顶在赤的黑色右眼上。
毕岸却道:“公蛎,你怎么看?”
公蛎拍腿笑道:“没想到堂堂的龙爷,本事了了。估计措手不及,小水沟里翻了船。”
原来是毕岸,身上带着初夏阳光的味道。
那人脚步飞快,穿街走巷,几次公蛎差不多要放弃了,又见他出现在前面。如此走走寻寻,差不多一个半时辰,那人闪入一条街道不见了,公蛎追进去一看,竟然又来到了福寿街。
老汉想了想,道:“我起床后扎好一个马头,取纸扎就来了。又过了一盏茶工夫,这位公子才来。”
毕岸道:“是阴山席蛇。”公蛎从未见过真正的阴山席蛇,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条,没来得及细看,它又死了,心中隐隐有些可惜。心想要是它还活着,通过蛇语,说不定还可探询到一点信息。
毕岸低声道:“来了。”
足足有一盏茶工夫,黑影终于出现了。这人又高又壮,歪着个脖子,脑门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亮闪闪的,竟然是个光头,也不知是和尚还是秃子。他因一手按着脖子,显得脑袋十分僵硬,沿着墙根的阴影来到纸扎店门后,先躲在一堆纸扎后面,待确定了寿衣店里没人,这才鬼鬼祟祟钻了进去。
公蛎哆嗦着道:“我没杀人……”一个青年喝道:“你没杀人,手上脚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内堂有些暗,一下子瞧不清里面,但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猫叫,公蛎冲着声音扑了过去,叫道:“死野猫!”
三人一同用力一拉,胖头被提出来半尺,噗地一声吐出一口沙子,大口喘气。但一直紧抓住胖头肩膀的魏和尚双手脱落,慢慢陷入沙窝之中。
门后候客的小伙计忙上来迎接,公蛎装作常来常往的样子,道:“两个人,找个靠窗的位置。”只顾着昂首挺胸装样子,忘了脚下的门框,这么一绊,一个狗吃屎扑在了地上。
毕岸凝视着二丫的小脸,道:“我查过了,刘氏夫妇人品好,家境殷实,玉姬去了,肯定不会吃苦。”
公蛎哼了一声,转头问毕岸道:“什么叫棺材局?”
这条竹竿应该是当时内堂悬挂布料时用的,比成人手臂还粗,呈现墨绿色,一丈多长,一端被主梁砸断,另一端同内堂相连。
毕岸微笑道:“多谢老伯。过会儿捕快来了,您也这么照实回答便可。”然后朗声对围观者说道:“老伯说,从他午后起床,便没有看到小裁缝出来,而这位公子进来找猫,待在内堂的时间不过片刻。若是小裁缝真是这位公子杀的,老伯进来时,杀人行为刚刚完成,地面上不会有大片血迹。”
眼见流沙越来越多,地面上全是沙子,塌下来的砖头瓦砾渐渐被淹没,公蛎急中生智,见折断的竹竿中空,便一头钻了进去。
自己只有胖头这么一个任打任骂的小跟班,他可不能死。公蛎鼓起勇气,朝赤盏冲了过去。沙流如同利刃,一刀刀地划在公蛎身上,照样涌出。
这两种草药都是剧毒,公蛎吓出一身冷汗,忙伸手探了探二丫的鼻息。毕岸道:“你不要吓唬他。是断尨草和龙涎果。”
这么一瞬间工夫,做纸扎的老汉已经打开帘子进来,同公蛎对视了片刻,大叫一声:“杀人啦——”杀猪一般的声音似乎让寂静的福寿街为之一颤。
桂家娘子一愣,道:“没有吧,要是卖了,小顺子一定会告诉我。我病得七荤八素的,自他去世之后,这是第二次来铺子里。”
小妖收了笑容,眼神寥落,小声道:“他同我,也越来越疏远啦。”
※※※
夜已深,风渐凉。公蛎眼皮酸涩,打了个哈欠,道:“凶手今晚会来吗?”
阿隼大声道:“问得好。今日我们苦苦寻查了一下午,除了这个一不小心暴露出来的赤盏,竟然一无所获。龙爷找的,到底是赤盏还是其他的东西呢?”
毕岸不但不上车,反而快步飞跑,冲向了对面。公蛎叫道:“喂,你做什么……”话未说完,咽了下去。
阿隼正在查看后窗,见状也纳闷道:“这里应该供祖师爷才对。”公蛎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我说呢,店铺里挂家族轴子,好别扭。”又问阿隼,“殡葬业供奉的祖师爷是哪位先贤?”
公蛎心里踏实了下来,随着众人的目光去看台面。
好在毕岸不像公蛎这般小气,并未质疑他是否说谎,照样点了酒菜。公蛎大快朵颐,绞尽脑汁拍毕岸的马屁,不过毕岸一直沉默寡言,偶尔微微一笑,算是回应,让公蛎稍觉不爽。
灯头如豆,燃烧起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既非草树花木又非脂粉花露,闻起来极为舒服。公蛎猛吸了几口,叫道:“好清新的味道!”过去拿了油灯摆弄,又问毕岸:“用的这是什么油?要不,是灯芯的材料好?”
毕岸同公蛎打了个招呼,脚步不停,道:“查案。”
公蛎举着双手,手足无措。
公蛎卷起一条檩条,用力往外拔。这檩条竟然不是用寻常的木头做的,沉得像根青石条。
新中桥对面滨河天街,一人脚步匆匆,穿过好几拨行人,体型、走路的姿势同以前忘尘阁隔壁的酒馆掌柜柳大一模一样。
毕岸点点头:“这个局只要未启动,那么它便无任何危险,按照民间的说法,它甚至可以聚财。”
灯盏的主体还好,但是外面的陶泥磕掉好大一块。公蛎怒道:“都怪你!一晚上都静悄悄的,突然这么大声,你才是故意捣乱呢!”
这真是奇了怪了。公蛎瞠目结舌地看着不断往外涌动翻滚的流沙,觉得像一锅沸腾着要溢出来的滚水,又新奇又恐怖。

第一节

小妖恋恋不舍道:“真的要走了?”
二丫抬起头来,坚决地道:“我不叫二丫,我叫玉姬。”
公蛎取下花篮,道:“哼,不知是谁当初追着人家叫‘公蛎哥哥’。”
这可害苦了公蛎了。他爬在隔壁挂经幡的大树上,对下面景色一览无遗。如今晚上有些凉风,几乎每次风一吹过,他便要惊呼一声,然后唠叨个不停,一会儿抱怨一会儿自言自语,用阿隼的话说,“捅了话篓子了”。阿隼原本在他旁边,后来实在忍无可忍,自己另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下。
公蛎的眼睛变成了烟雾蓝色,带着一圈暗红的底晕。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柔软的皮肤正在飞速形成一片片坚硬的鳞甲,有一种隐隐发热发痒的感觉,很是舒服。
阿隼咧嘴道:“那把刀片,是我塞进他鞋子里的。”
沙河漩涡的正中,忽然露出一张丑陋的脸,冲着公蛎傻笑。公蛎一惊,正要转身逃走,忽然意识到那便是赤盏。
苏媚道:“我昨儿得了一张图,很是奇怪,你来瞧瞧。”拉了毕岸走到一边花树下讨论。公蛎想跟上,但见苏媚没有叫自己的意思,只好悻悻站住,耷拉着脑袋听二丫唱曲儿。
外面传来脚步声,纸扎店老汉唠唠叨叨道:“小裁缝,你干吗呢,赶紧出来看店啊。”
公蛎对世风变化毫无察觉,他无家可归,还是回了如林轩。
“我觉得不吉利,像是交代后事一般,便堵着他的嘴不肯让他多说。他却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的开心中带着无尽的凄凉。可我当时以为自己多心,便一同开心,像个傻子一样。”
苏媚柳腰轻摆,头上步摇微微颤动,娇嗔道:“下次叫上我。我也没少帮你的忙,不许忘恩负义。”
胖头眉开眼笑:“是吗?那玩意儿才邪乎呢,它听那个假和尚的指挥,使劲想划拉我的脖子,幸亏我手快,一下子把它的脑袋给拧断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情况的凶险。
毕岸微笑道:“今天中午隆公子刚请我吃了谪仙楼的大餐,我今晚要好好请一请他。”公蛎大喜,忙跟了上来,想听听毕岸的安排。
毕岸道:“你看前堂,有个盛放零钱的小框子,显然是日常用的。这个木匣里都是已经换成的银锭,只有两个一两的,平日里是不用拿出的。”他走到制衣的木台前,撩开墙面上的围布,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墙洞来,刚好同钱匣子大小差不多。
公蛎屏住呼吸。果然,一个脚步声由远至近,走走停停,似乎十分小心。
风吹过五颜六色的纸幡,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桂家娘子的呜咽声和刘大娘的低声安慰声一起在街上回荡,显得尤为凄惨诡异。公蛎站在门口看着,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退回内堂。
小妖吐吐舌头,道:“便宜你了!”

第七节

公蛎嫌弃道:“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赤?海里的东西,真够丑的。”
公蛎情知毕岸戏弄他,却贪图一天一钱银子,小声嘀咕道:“你们主仆,没一个好人。”
毕岸眉头紧锁。阿隼继续道:“除了这个,关键的问题还有有几个,一是凶手作案的动机。小顺子年幼,肯定不会是仇杀、情杀,桂平背景深厚,是不是他手里有凶手想要的东西,凶手来翻找,刚好小顺子醒来,所以杀了他灭口?第二,桂家娘子提到的那个包裹在哪里,是不是被人盗了?若是没盗,桂平会藏在哪里?第三个,那个曾经来找过桂平的人,到底是谁呢?”
毕岸厉声喝道:“后退!毁了现场唯你们是问!”
桂家娘子一连串说了这么多,精神委顿下来,无精打采道:“他只说祖籍巴蜀,来中原已经好多代,家族人丁不旺,祖上的事迹已经不记得了,只剩下这幅画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壮汉的手腕处呈现出一处鸡蛋大的黑红色,形如烧伤后的痕迹。
在咬断了七个竹节之后,公蛎终于看到了一丝光明,不顾身体的挤压刺痛,用力一挣,从竹竿里探出头来。
和图书蛎认出来了,原来是那日碰瓷讹胖头的小胡子。他显然早就认出了公蛎,一脸幸灾乐祸。
毕岸道:“对。”
阿隼道:“桂大嫂,门口凉爽,你先坐下缓口气,我问刘大娘几句话。”
至于毕岸等人卷入其中,或许只是碰巧而已。但是,若不是公蛎手贱,按动了鸳鸯石,那会是谁来启动阵法呢?
桂家娘子无精打采道:“小顺子不过听了几句,他说那人身体精壮,样子有五六十岁,一上来便骂相公,说他有违祖训,独自躲着享清福,还说什么桂氏家门不幸,出了懦夫。小顺子回来时,刚好见他捧着一个小包裹,同老者解释,老者不听,怒气冲冲地走了。”
桂家娘子畏惧阿隼,不敢多言,想了片刻,低声道:“我同他成亲十一年,他唯一这件东西是不准我碰的。”
毕岸点头道:“不错。”
老汉诚惶诚恐,半日才道:“我昨晚拉肚子没睡好,今日中午就补了一觉。因约了人申时三刻来取纸扎,这才开门。一开门就见寿衣店开着,只不见小裁缝,估计也是在内堂打盹。后来便见这位公子,”他指指公蛎,“这位公子急吼吼的,闯进了寿衣铺,说找一只野猫。”
高氏的葬礼很是冷清。她在这世上孤苦伶仃,除了二丫,已经没有亲人,忘尘阁做主,给她置办了棺椁,埋在邙岭之上。她身上的那件大红敛服,还是换成了家常衣服,一是大红敛服不吉利,二是她一直想过寻常人家的生活,自然不能穿着所谓的巫教“圣服”下葬,再者,或许这件衣服对毕岸还有研究价值。她脸上的面具,毕岸也想办法取了下来。只愿她来生碰上个良人,平安和睦度过一生罢。
公蛎爬上石凳,盘曲身体往四周望去。其他店铺并无大的损伤,只是扑簌簌掉下一些砖瓦尘土,弄着整条街道乌烟瘴气。而对面那些童男童女,随着地动有规律地抖动着,犹如群魔乱舞,彩纸做的衣服摩擦着发出嘶嘶啦啦的响动,偏偏像是从一张张猩红的嘴巴里唱出来的一般。
如今已近午时,街上行人不断,香车宝马,翠环珠玉,无一不是达官贵人、商贾眷属或文人骚客,公蛎站在街中,带着那顶不伦不类的黑色帷帽,显得异常寒酸。
他挥舞着锋利的长指甲,朝毕岸修长的脖颈划去。
夏季的夜晚,公蛎最喜欢在沙滩上玩。玩得累了便挖一个浅浅的洞,把自己埋在沙堆,半闭着眼睛,一点点分辨沙粒之中的点点金色。
妈的,野猫也敢欺负老子了!
毕岸打断他道:“是。”公蛎支着耳朵,听两人说一半留一半,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心里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几个年纪大的窃窃私语了一阵,一个老成持重的老者问道:“这位公子,我看里面的银两并不见少,你如何断定是赵老屋劫财不成杀人?”
人群一阵骚动,阿隼带着两个捕快挤进了人群。毕岸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小胡子骂骂咧咧起来,抵死不认。毕岸却不理他,拉起小裁缝一只手,朝众人道:“小裁缝左手小指指甲断裂,食指、中指指甲外翻,说明当时撕扯得甚为厉害。”他从死者手指缝中抽出一根细若发丝的丝线来:“这根丝线,同你衣服颜色相同。而你胸前衣襟上,刚好出现了几条新勾丝。”
手指尖在发痒,似乎有锋利的东西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公蛎放在嘴巴里舔了一下,黏糊糊的血渍,带着一股独特的咸鲜味,竟然很是可口。
一个白色身影如同闪电般冲了进来,一把扣住了公蛎的手腕,并将早已吓傻的壮小伙推了出去。
公蛎忽然觉得很开心,他挺起了腰,咯咯笑着看着那些愚蠢的凡人。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响动。
公蛎高兴地捡了起来,看着毕岸的脸色,试探道:“要不回去吧?天都黑了,不如明早再来。”
公蛎将身体盘绕着毕岸的手臂上,心下稍安,犟嘴道:“我是蛇,又不是鬼,怎么会不怕这些东西?孔老夫子都说了,敬鬼神而远之……”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公蛎嘟哝道:“算你命大。”心想要不是你乱闯,也不至于搭上我的螭吻佩,不过看到胖头一无所知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将抱怨的话说出来。
阿隼又道:“桂平当时挂这幅画轴时,可有什么异常?”
胖头死了吗?公蛎心中一紧,忙收了胡思乱想,努力集中精神,隐约听到毕岸冲着自己喊什么,不知叫“螭吻佩”还是赤盏。
对面纸扎店的一个憨厚老汉探头道:“他在内堂呢,老半天了。你去里面看看。”
公蛎有些不情愿,站在街口踌躇良久,正打算回去,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野猫,对着公蛎“呜喵”一声刺耳尖叫,扑过来咬在他的腰上。
声音有些熟悉,还是之前第一个鼓动要打死公蛎的那个人。
门槛是汉白玉的,中间部位稍有磨损,两端完好,洁白如玉,不过细看下来还是有些非常细小的裂纹。画用一种淡绿的颜料画成,微微发出亮光,并不明显,稍微一变换位置,便完全瞧不见了。
桂家娘子脸色蜡黄,道:“我想起一个事来。我家相公在去世前一个多月,曾同一人吵架。不过这事儿却是听小顺子说的。”
公蛎酸溜溜道:“你家姑娘,可是许配给了毕公子了?”
二丫抱着娃娃,在脸蛋上亲了一下,反过来又亲了一下。让公蛎惊讶的是,她的娃娃竟然是双面的,不分前后,长着两张脸。
“据野史记载,魏晋时期,玉器风靡,采玉行当盛极一时,很多玉工自发组织到昆仑山采玉。当年一队采玉工在一个废弃的矿洞中挖到一种像磁石一样的黑石头,便有人捡过来玩耍。当地人告诫他们道,这种石头是‘地狱之眼’,触之必死。但采玉队伍之中不乏金石行家,甄别之后断定,它不过是有些微弱磁性的黑石罢了,对当地人的提醒置若罔闻。又见黑石两块相吸,抱在一起,便戏称它为‘鸳鸯石’。”
小裁缝喉咙被人割开,咕咕的声音正是他发出的,带着泡沫的血一股子一股子流下来,如同翻动的喷泉。额头上还鼓起一个大包,渗着血珠子。
毕岸思忖了片刻,道:“虽然不知道冉老爷同寿衣店有什么渊源,但棺材局却不是他启动的。”
后窗有缝隙,可以化为原形逃走。脑海里一个声音提醒公蛎。
毕岸看到公蛎,微微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毕岸道:“殡葬业的祖师爷,一直空缺。”
公蛎不敢多说,唯恐阿隼反击是他执意要按动赤右眼,忙扯开话题:“你们也别自责了,说不定是那个白胖子冉老爷启动了棺材局呢?你想想,大半夜的,他鬼鬼祟祟过来,在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鬼哭狼嚎了一嗓子,又神神秘秘地离开,肯定同此事脱不了干系。”
※※※
公蛎不忍道:“其实跟着苏姑娘也是一样的,好歹我们没事还可以见一见。”
桂家娘子哭了一阵,道:“谢谢你。”勉强起身,扶着墙走到门口,忽然又折身回来。
公蛎朝外堂挂着的成品寿衣张望,道:“我听小顺子说已经卖了。”
阿隼定是看到了桂平墓前那个简易的木牌。公蛎心中一喜,心想王瓴瓦一事总算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小妖一张利嘴毫不客气,“带什么帷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得太英俊,唯恐人看见抢了去呢。”
毕岸看到了公蛎,眉头一皱,烛台歪了一下,火烧到他的眉毛,发出毛发焦煳的味道。公蛎不敢发人语,忙学着毕岸的样子将尾巴缠绕在主梁上,身体垂下来,缠住了胖头的手臂。
她穿了一件崭新的小袄裙,头发扎了小辫,还戴着两朵火红的石榴花,精神气色看起来不错。公蛎鼻子一酸,在她面前蹲下来,道:“还认识我吗?”
毕岸弯腰,从一堆衣料中捡起了一块东西,道:“这个是你的吧?”原来半截石镇纸,一角陈旧性缺口,中间的断裂处确是新的。毕岸道:“你左手食指有墨痕,身上有金粉银粉的粉末,这个镇纸上面,也有同样的粉末和墨痕。”
毕岸道:“刘大娘,你觉得他们夫妇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第四节

公蛎没好气道:“沙堆里呢。找着了算你本事。”胖头揉着大脚板,郑重其事道:“老隆,这沙堆不好玩,你以后碰上这样的也要小心。”
毕岸专注地看着赤盏,道:“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赤盏,历史记载几乎没有,连流传下来的信息也微乎其微。”
毕岸道:“我正要说起这个。是哪位看到这位公子杀小裁缝的?”
毕岸和阿隼并没有责怪公蛎的意思,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阿隼道:“地狱之眼相互作用,催动阵法,早已夯实在地下、墙内的沙子便通过赤盏,源源不断地翻滚出来,吞噬房屋内的任何东西,包括人。”
毕岸道:“谁第一个发现的?”
公蛎不想多说,道:“这样也好。”朝二丫伸出手去,“二丫,叔叔带你买糕儿吃。”
二丫怯生生地看着公蛎,小声道:“叔叔好。”
另一人道:“可不是,这么小巧,加在两指之间随便一划,神不知鬼不觉,荷包就没了!”
公蛎怒气冲冲,在悬挂的衣料、成衣后面翻了个遍,也不见那只野猫的踪影,自然也没找到荷包。
公蛎的脸如同被打一般,火辣辣的难受。
毕岸慢条斯理道:“要是凶手不是人呢?”
公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公蛎的视力从来没有如此好过,连那些人贴身戴着的配饰、内衣都瞧得一清二楚。瞧得更清楚的是,他们很害怕,先前吆三喝四叫嚣着要打死公蛎的几个,更是害怕得厉害,他们都看到了公蛎脏兮兮的脸,以及脸上丑陋的两撮毛,但没有一个胆敢嘲笑他。
蛇婆是传说中的一种上古生物,“额生角,身无磷”,性情温顺,驯服之后忠心耿耿,可做坐骑,也可看家护院,在傩戏或者古老的舞蹈中时常出现。但在戏里的形象异化严重,除了扮演者服饰上的蛇纹和头上的角,早已不是这种实打实的蛇属样子了。估计不止公蛎,只怕世人都以为蛇婆只是个神话传说,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二丫挣脱开来,照样乖乖坐着,低头摆弄一个棉布玩具,嘴里喃喃地唱着“鸡鸡斗,蓬蓬飞,一飞飞到稻田里,稻田里厢吃白米……”稚声稚气,不成曲调。
这两种东西,传说可清除人的记忆,吃过之后,之前的一切便会忘记。公蛎有些心酸,心想高氏地下有知,不知会庆幸还是难过。
虽然大太阳当空,福寿街仍是一副阴气森森的模样。除了棺材铺子的锯木头的声音,整条街道静悄悄的,那些纸扎匠人、寿衣裁缝,都不声不响地做自己的活计,有人来定死人用的东西,也很少大声喧哗,基本上交付了定银,择时来取便可。
黑暗中,毕岸已经拉起阿隼。阿隼满脸沙子,抱着毕岸的手臂往上挣,攀上主梁之后,又过来帮忙拉胖头。
壮汉正紧张兮兮地盯着公蛎,忽然如同被蜇了一般,菜刀啪嗒一声掉在里血泊中。
公蛎哇一声跳了几步,拉开后面小窗窗帘,顿时呆了。
公蛎不情愿地问胖头:“你家龙掌柜,今日怎么没跟着来?”
毕岸道:“小裁缝的喉管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刀口整齐,边缘平滑,第一说明凶手下手极狠,有备而来,第二说明凶手使用的凶器轻薄锋利,绝不会是日常剪刀。”他用一块布垫着,拿起剪刀仔细看了看:“剪刀手柄处有血迹和手指印,但刀刃及刀尖部位却没有,说明这把剪刀并非凶器。”
胖头比划道:“一条透明的长虫,像根腰带,两肋长有薄薄的翅膀。”
一直在旁边默然不语的毕岸忽然道:“关于他的祖上,你了解多少?”
桂家娘子呜咽道:“之后……之后他仍不肯家住去,也借口忙不怎么见我。可是那天,他突然回家了,带了我爱吃的糕点酒食,他拉着我的手,同我说了好多,还说他要是死了一定不要穿寿衣,就穿自己的衣服,舒舒服服的;还告诉我家里的银两放在哪里,这里还有多少银钱……”
公蛎忘了装睡,惊讶道:“这石头又不是活物,如何杀人?”
公蛎急忙辩解:“我一进来,就看到小裁缝坐在圆凳上,身上地下都是血……”
桂家娘子的脸上泛起红晕,情绪激动起来,良久方道:“是他坚决不肯要……这行当虽然不怎么体面,但足够我们一家吃喝,家境也算殷实。我同他感情也好,只是对要孩子一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坚决不肯要,不知从哪里得了些药粉,说吃了之后便不能生养。我问他原因,他说不喜欢孩子,可是,”她用力掐着手掌心,“他看到人家的孩子,明明喜欢得什么似的,眼里满满都是爱意……”
地下忽然发出一声长哞,如同一头大黑牛在沉闷地叫,接着耳边“咔嚓”、“咕咚”几声闷响,伴随着气流被挤压的呜呜声,地面的裂缝瞬间扩大,支撑着的砖石塌方,檩条倾斜着坠了下去。
胖头气喘吁吁来到寿衣店门口,嘴里还自言自语道:“就是这家了。”探头往里瞧了瞧,试探着叫道:“毕掌柜?老隆?”
他仰脸看着寿衣店,双手举起,嘴唇微动,宽大的白袍,同他的白发、白须以及苍白的脸一起,看起来就像白乎乎的一团肥肉,滑稽可笑。
公蛎捏着只剩下七文钱的荷包,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谪仙楼。在周围寻找毕岸未果,只好回步行回如林轩。
一个老者赞道:“公子好眼光!推断得合情合理。只是么,赵老屋和这位公子都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
快制服他呀。这样他的这身皮囊就是你的了。
小妖一把抓起个晒花瓣的小竹篮扣在公蛎头上,瞪眼道:“喂,我发现你真够讨厌的,再说这样的话,我撵你走了啊!”
公蛎小声道:“光头,歪脖子,你认识吗?”
毕岸走了进来,拿起破了的灯盏看了看,忽然抽出一把小匕首,在灯盏上刮了起来。
但公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的身上,传导出强烈的悲痛和绝望,让公蛎感同身受,倍感压抑。
阿隼道:“娘子能否将遗嘱借我等一看?”
阿隼嘿嘿笑道:“你也不算太笨,就是大多时候有点傻。”
毕岸自责道:“责任在我。是我错估了这个棺材局。”
不过既然来了,闻闻酒香也是好的。公蛎厚着脸皮,顺着街道往前溜达。
两下无话,公蛎阿隼送了桂家娘子出去。刘大娘在门口正同看守的捕快拉扯闲话:“别看这家店小,可有名着呢。王太守的爹、李御史的老娘去世,还有章大将军的爱妾死了,都是来这里定的全套寿衣。还有那个谁……”她正扳着手指一个个算,见桂家娘子出来,忙过来搀扶。
阿隼眼露迷惑之色,迟疑道:“那这个赤盏的作用是什么?”
壮汉的脸在公蛎的眼前无限放大,公蛎看见他鼻孔令人恶心的鼻毛,粗大的毛孔,和随着咒骂喷溅出来的口水,带着一股难言的臭味。
公蛎好奇道:“那他们怎么不要个孩子?”
公蛎首先反应是他叫的“隆公子”:“刚毕公子还叫我公蛎呢。”他讨好地用肩膀撞了撞毕岸,“是吧毕公子?我就是龙公蛎,你告诉阿隼。”
空间正越来越逼仄,沙粒几乎已经碰上了阿隼的鼻子。毕岸将身体往上面收了一收,想将两人提得高些,不料“砰”的一声,阿隼的腰带断了,随即坠入滚滚流沙中。
公蛎悻悻地跳上马车,叫道:“胖头,走了!”又不满地吆喝毕岸:“再不上车,你走着回去好了!”
公蛎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会卷入到这里面来。”本还惦记着什么时候手头宽裕,去他那里买个好玩的动物养着。但若是他同巫教什么的有关系,便只好敬而远之了。
一定是磁河沙滩不如流沙棺里的沙子松软。公蛎随随便便找了这么个自欺欺人的理由,便将此事甩在一边了。
有一个粗苯妇人好奇道:“这玩意儿是不是专门用于杀人的?”
毕岸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种灯盏叫做赤盏,又叫永生灯。”
公蛎顿时觉得浑身疼痛,一下子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哼哼唧唧地照样躺在胖头的肚子上。
公蛎看到自己青灰色的长指甲,如同钢爪,看到壮小伙胸膛里嘣嘣跳动的心脏,新鲜的血液在他身体内流动,不由伸出了手去。
公蛎真是又嫉又恨,却束手无策,只好安慰自己,日后再想办法。
但桂平是真的死了之后被人盗了尸体,还是根本就是个障眼法,偷偷做了衣冠冢呢?
毕岸拿镇纸在小裁缝额头那里比划了一下,道:“镇纸这里沾有一点点血迹。”接着从挂起的布匹之后拉出一个陈旧的小匣子来,打开来看,却是盛放银两的。毕岸道:“小裁缝找你借镇纸,今日午后你来取回,小裁缝刚好不在,你便自己进了内堂,看到收银钱的匣子里装着这几日的进益,便起了贪念,伸手去拿。刚好小裁缝回来看到抓了个正着,情急之下,你抓起镇纸砸在了小裁缝的额头上,把他打得昏了过去。”
公蛎警惕地看着四周,道:“可惜什么,要是龙爷死了,巫教群龙无首,至少得太平一阵子。只要布置这个流沙棺的人,不同我们作对就好。”
毕岸道:“他娘子看着倒年轻。”
公蛎松了一口气,差点落下泪来和_图_书。毕岸拍了拍他的肩,对老者道:“我只说这位公子不是凶手,却未说赵老屋不是凶手。”
灯油燃尽,灯头闪了几闪,熄灭了。待阿隼找了蜡烛点燃,画轴上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苏媚脸上忽然腾起红晕,道:“其实有个孩子,还是不错的。”

第六节

阿隼迟疑道:“玄衣裳,法冠袍服。”公蛎对这些未有研究,只觉得式样简单,庄严肃穆,似乎为秦汉风尚。
毕岸转过身来,面对公蛎严肃地道:“二丫从今天起,便是刘家的女儿,同钱家、同巫教高氏再无半分关系,也从来不认识什么蛇哥哥蛇叔叔。从今以后,你不许借关心她之名,跟她提任何有关高氏、颖桧之事,记得了吗?”
毕岸点头道:“流沙棺。可将裹进去的任何东西都化为砂砾。”
公蛎依旧举着沾满血的双手,脑袋一片空白。外面乱七八糟响了一阵,吆喝声音此起彼伏,很快将寿衣店围得水泄不通,有看热闹的,有去报官的,棺材铺几个青壮年匠人拿着棍棒,相互鼓励着进来,准备活捉公蛎。
苏媚吃吃笑道:“你说小妖还是说隆公子?”
公蛎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刚才,刚才言之凿凿,板上钉钉……”
阿隼将烛台拿到跟前,道:“材质是青铜的。会不会是古代祭祀用的法器?”
她顿了一顿,垂泪道:“在他去世前一段时间,很是烦躁,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晚上也不回去,只住在这里。我只当是小顺子学不会针法,惹他生气,也不敢多问。连着几晚,我实在放心不下,吃晚饭后便提了些茶水过来,走到门口,便听他在里面哭。”
阿隼一拍脑袋,道:“这种石头叫鸳鸯石,自然是两块一起的。赤盏上面镶嵌着一块,寿衣店里就会放着另外一块,按动这个,那个也会随之移动或变化,从而触发棺材局。”他自己愣了一下,忽然一脸懊悔,“我勘验后窗时,曾看见窗台上坑洼不平,露出几处鹅卵石……估计另一块鸳鸯石就混在其中!唉,我真是个笨蛋!”
毕岸跳了起来,拖着胖头道:“快走!”
所幸这条街上,晚上基本不住人,至少现在,四人可以放心大胆地歇口气,而不必因为此事可能造成的民众恐慌而解释、掩盖。
哼!他在责备你呢!你瞧,没人真心对你。
阿隼反驳道:“连那人脸上的泪都没忘,怎么可能忘了画蛇的鳞片?”
阿隼若有所思道:“当时的墙壁、屋顶我都看过了,极其厚实,并无夹层,地面也是实的。”
小胡子一怔,眼神闪过一丝慌乱,跳起来叫道:“你血口喷人!”扭头朝四周,大声叫道:“这人转移视线呢!”
毕岸看了他一眼,道:“我也是猜测。”
阿隼眉毛一扬,惊愕道:“魏和尚是龙爷……”
毕岸道:“这是用赤的油熬制而成。据山海经记载,‘赤,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后世再也没见过,如今人们只当它是传说了。它的油极其难得,作画时,在颜料中加入赤油,颜料干了之后,画面便会隐去。等需要使用时点燃赤灯,画面又会显现出来。古时作战,常用来作为情报手段迷惑敌方。”
公蛎尖刻道:“你们当他什么好人?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呢!”
三人静候了一阵,毕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可能是我多虑了。先去找些东西吃吧。”
毕岸道:“你几时开的门?几时这位公子来?”
所有陷入沙里的东西,都会沙化,并最终同流沙融合在一起。公蛎想起了胖头,心中一震——赤盏,赤盏在哪里?
公蛎见小裁缝直勾勾盯着自己,心里竟然一阵慌乱,正要伸手打开,忽然小裁缝瞳孔之中,自己的身影之后竟然映射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急忙回头,背后却空无一物。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闷,也没有想象中的越陷越深,反而有一种如鱼得水的从容自若。公蛎心里轻松了好多,摇着尾巴往下层游去。
——可为什么自己在沙海之中能像在水中一样随意?
公蛎问道:“苏姑娘找的这家,可还稳妥?”
公蛎见桂家娘子脚步虚浮,精神恍惚,心下不忍,忙扶了她,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嫂节哀顺变。”
公蛎绕着四周疾走,但坍塌得甚为严实,连一处松动的地方都没有。看样子,要想进去,只有徒手扒开这些瓦砾檩条。
罐子婴尸案全面告破,除了一个同巫教有关,立行道所发现婴尸,竟然全部为其至亲所为,其中不乏有女婴的亲生母亲参与;以此案为始,又引出其他地方的残杀女童事件来,在大唐上下掀起轩然大|波,据说甚至惊动了天后武氏。官府对涉案人员一律严惩,并下文张榜通告,以儆效尤,同时在民间造势,说吏部正研究女官设置一事,生女也可光耀门楣,一时好多寻常人家不惜重金送女读书,女童地位大大改善,民间溺杀女婴之风自此大为改善。
胖头躺在沙面上喘气,阿隼举着火,心有余悸道:“再晚一点,只怕我们都要葬身沙海了。”他赞许地看了一眼公蛎。
毕岸道:“这个钱匣子,没有放入隐蔽的墙洞,而是塞在一堆布匹中,若不是盗贼所为,便是被人取出后小裁缝未来不及放入。所以银两虽然未少,但案件定同钱财有关。”
公蛎胡乱道了个歉,东张西望往圆凳下以及他身后寻找:“对不住,你有没有看到一只黑色大野猫?……”忽然发现两手黏糊糊的,伸在面前一看,竟然全部是血;不仅手上,连脚下地面,都汪着好大一摊血。
公蛎跟在后面,虽然有胖头和小花热情地介绍流云飞渡的奇花异草和胭脂水粉,表面看起来并未受到冷遇,但心中全然不是滋味,胖头同小花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到,全留意前面苏媚同毕岸讲话了。
毕岸笑得嘴角的酒窝都出来了:“要不是你失手打烂了外面的陶泥,我还真下不了手。”
毕岸点点头。公蛎想起看过的傩戏,恍然大悟道:“戏文里的蛇婆?”
毕岸接过,若有所思道:“这些油脂非比寻常,一个做寿衣的裁缝,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哭得很是伤心,我进去了他都没发觉。他一边哭一边唱着古老的曲子,我虽然听不懂,但却能够感觉到悲壮和愤懑。但见我进来,他又若无其事,什么也不肯说。我看他情绪低落,也没敢追问,想着时日久了,慢慢了解不迟。”她掩面而泣,“谁知过了七日,他便去世了。”
魏和尚的形象,原本同公蛎心中想象的巫教头领“龙爷”相差太远,但一想到钱耀宗与颖桧,顿时释然了。
公蛎远远回了一句:“还有我的螭吻佩!”
她见了小裁缝的尸体,只是呆呆看着默默流泪,虽然不出声,却比放声大哭更让人难受,而且几次眩晕摇晃,若不是公蛎在后顶着,只怕要一头栽在地上。
后窗对着的,是隔壁人家的风道,种着三棵高大的桑树,并无什么异样。阿隼一无所获,脸色有些难看,小声咒骂起来。倒是公蛎在窗下的一堆碎布头里发现了自己的荷包,并发现寿字窗上挂有几根猫毛,估计野猫窗缝逃往后面风道,把荷包刚好掉在这里。
众人纷纷指责赵老屋。老者忽然道:“慢着,赵老屋打了小裁缝不假,但小裁缝的致命伤在脖子……”
毕岸道:“那个赤盏,又叫长生灯,我一直疑惑它的用途,如今看来,长生灯,长生灯,原是放在棺材里,给死去的人引魂用的,寓意长生不老。”他凝望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寿衣店,“阿隼回头查一下,这家寿衣店建于哪一年。我猜想,寿衣店的主人,早在数十年前甚至百年之前已经考虑它的用途了。”
魏和尚在店铺外堂翻找了一阵,闪身进了内堂。公蛎惦记他脖子的东西,道:“不如我们来个瓮中捉鳖。”说着便要顺着树干溜下去。
公蛎嘴巴一咧,正想要嘲笑他,再一看下面,顿时呆住了。毕岸一手拉着阿隼的腰带,一手拉着胖头的手臂——沙子已经埋到胖头的脖子处,他一张肥脸涨得通红,如同酱过的猪肝。而他的臂膀上,还扒着另外两条长着黑毛的手臂,毫无疑问,是那个倒霉鬼魏和尚。
一个肥胖的人影不知何时站在寿衣店门口,圆胖胖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却是同公蛎一起住在如林轩的冉老爷。
桂家娘子低声道:“小顺子和对面纸扎店老伯。”
刚才拿着棍棒、叫嚣着要打死公蛎的两个壮小伙,只剩下一个,他双腿筛糠一般,哆嗦得不成样子。公蛎看着他,觉得很好玩。
二丫乖乖地吃了糖,喝了果子露,很快眼皮打架,昏睡了过去。公蛎接过二丫,警惕道:“你们给她吃的是什么?”
公蛎想也未想,跳了下去,朝同一个方向追去,一边跑一边交代胖头:“不用等我了!”
公蛎嗤笑道:“你能比我还了解蛇么?”说完顿感失言,讪讪道:“我在郊外生活多年……”
画轴上的画面正在发生变化,有的线条变得明显,有的线条隐去,直至完全改变——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坳,摆放着一具巨大的棺椁,刚才盘腿坐在人群正中的威严老者赫然躺里面,棺椁四周,密密麻麻堆放着无数个人头;从那些人头的头饰、发型来看,应该同刚才画面变化前围在老者身边的是同一群人。而对着棺椁正面的,还有两种活物:一个瘦高的青年,跪在地上,低头叩首,一个是他旁边的两条蛇,身子盘起,蛇头高昂。
阿隼伸手去揪自己的裤脚,原本结实的麻布一扯便烂成了碎片。公蛎忙活动四肢,所幸并无不适。
“不过,”胖头的脸皱了起来,丧气地道:“他现在有了正事,不同我玩儿了。”
原来这人叫赵老屋,他爹娘原是在这里开纸扎铺的,他自小儿便在这条街上长大,粗识几个字,画棺木雕花图样、描金倒是不错,不过不务正业,爹娘过世后,纸扎店转了手,家财被他折腾了精光,媳妇也被打跑了,整日吃吃喝喝,偶尔去几家相熟的店里帮忙混口饭吃。大家瞧在他死去父母的份上,也不大跟他计较。
公蛎拿着香粉,却有些心不在焉,朝二丫一点,小声问道:“二丫这些天,闹了没闹?”
苏媚道:“事有凑巧,城西观德坊的刘大官人几年前生了女儿,体弱多病,在去白马寺祈福途中不幸夭折,当时刘夫人病着,恐她受刺|激,便一直瞒着夫人,说刚好在白马寺碰上了杭州灵隐寺前来传经授道的高僧,将她女儿带了去,要到七岁,六根齐全了才能回来。刘夫人是个虔诚之人,竟然毫不怀疑,只是思念女儿。上个月适逢她家女儿七岁生日,刘夫人茶饭不思,一直催促刘大官人去杭州接回女儿,刚巧便碰上了这个茬口,也算是玉姬同刘家的缘分。”
桂家娘子哭得不能自持。公蛎扶她在一张圆凳上坐下,道:“桂大嫂也不要太伤心,以后的日子还要过呢。”
公蛎抢白道:“画这图的人,肯定是个粗人,哪有那么讲究,说不定鳞片忘了画呢。”
“你先去全福楼——旁边的丰盛酒家——对面的小巷子里,买几个烧饼,要多放些芝麻的……”阿隼嘿嘿笑着,快步去了。
胖头的屁股虽软,仍撞得公蛎眼前发黑。他忍着眩晕,回身衔了赤盏,挣扎着朝毕岸的方向游去。
刘大娘踮着脚尖,一边小心地跳过地面的血污,一边道:“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桂家娘子性子温顺懂事,不管谁娶了去,都是他的福气——这位公子,你婚配了没?”
毕岸用脚勾着他的腰带将他提了上来。公蛎颤抖着声音道:“你看它们那张脸……”吱一声化为原形,盘起身体,将脑袋埋入蜷曲的身体内。
公蛎好奇道:“什么东西?”
苏媚嫣然一笑,道:“加了断肠草的莓子露,还有添了蜂蜜的黄泉果。”
若不是为了证明清白,公蛎打死都不想干这种事儿:半夜三更守在鬼气森森的殡葬一条街,经幡纸马、金山银山、童男童女、寿衣敛服、墓碑棺材一应俱全,公蛎恨不得挨个儿敲门让掌柜们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去。
公蛎听不到众人在讲什么,抱头蹲在了地上。地面上,最下面一层血迹已经凝固,上面的层层叠叠慢慢推进,像是一块在血月下带着暗红反光的梯田模型。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劣质布料的气味,冲着公蛎的鼻子。
公蛎忙道:“当然得送,好歹她叫我一声哥哥呢——你看看,我脸上这两撮毛是不是没那么浓密了?”
公蛎嘤嘤地哭了起来,听起来却像是在笑。他眼里的烟雾蓝色像燃烧的鬼火,跳跃着,同瞳孔暗红的底晕融合在一起。
公蛎先是试图用尾巴堵那个“泉眼”,却被剧烈的沙流冲得差点断成两截。无奈绕着兜了一圈,用身体将赤盏合抱起来,但不管公蛎如何用力,赤盏如同落地生根,纹丝不动。
桂家娘子哽咽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说用最好的,至少要立个差不多的墓碑。可小顺子拿出了他的遗嘱,上面白纸黑字交待,一定不许立碑。还是我心里过意不去,才立了块简单的木牌子。”
公蛎再次催促:“还是回去吧,明日天亮了再来。这鬼地方,像一口棺材。”
公蛎惊愕道:“海里还有这玩意儿?”不禁对大海心生敬畏。
公蛎见刘大官人欢天喜地抱了二丫去,心中有几分失落,猛地想起一事,追上去嘱咐道:“她叫玉姬……以后还是叫玉姬吧。”
不过这个位置要想画上去可不怎么容易。半尺高的门槛,若个子高的,只能倒着画,便是个子小的,也得趴在地上,正面对着门槛才能画得出。
毕岸拿起那个灯盏,道:“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公蛎打了个寒噤,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人,那是,是什么东西?”
毕岸和阿隼将凌乱的布匹一一整理,并详细地勘验可能出现的痕迹,偶尔交换个眼神,并不多说。
幸亏公蛎反应快,趁着檩条尚未完全落入,猛地一弹,跳到旁边一个折断的竹竿上,探头往下望去。
毕岸点头道:“是它。”
这脸丢的,公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后面一大帮子人来,又是轿子又是车子,还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一看便知身份尊贵,伙计告了个歉,慌着上去牵马,也不管公蛎了。
毕岸和颜悦色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地面上有没有大滩的血迹?”
胖头捂住半边屁股,道:“出去调查行情了。我家掌柜如今成熟稳重、端庄大气、上进好学、恭谦礼让……”一口气说了好几个词来,更难得的是一个词也没说错。
公蛎痛心疾首,嚎道:“我的螭吻佩!我就这么一件好的玉佩!”这个螭吻佩原是偷毕岸的,所以他底气不足,不敢理直气壮要求毕岸阿隼赔偿,不过今日救人有功,觉得过会儿讨些赏银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公蛎吓得脖子一缩。阿隼哑然,半日才道:“这个流沙棺,专为对付龙爷设计,不能不算处心积虑、设计精巧。可惜啦。”
这下完了,肯定惊动了刚才进入寿衣店的那人。
毕岸眼神一闪,道:“那人说了什么话?”
公蛎瞠目道:“为什么?”不过稍微一想,豁然开朗:“你故意让街坊们认为赵老屋就是真凶,好让真正的凶手放松警惕,是吧?”
公蛎指着他的鼻子,看到两人眼底的捉弄,气呼呼一甩胳膊,想要翻脸,说出来的却是:“一天一两!否则不干!”
时间已经不多了,再有一刻,或者再有片刻,这间屋子将被沙子填满。
毕岸道:“魏和尚手中的席蛇。”
有胆大者往前凑,惊讶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小,用来做什么?”
刘大娘回道:“他是个孤儿,家在郊外,来这里做学徒不到一年,估计家里是没什么人了。”又嘟囔道:“这可是招了什么邪祟了?桂平刚去世,小顺子又没了。”
他同忘尘阁众人的关系,如今非常微妙。明明人人都不承认他是真正的龙公蛎,但关系却和睦如前。胖头得知他住在如林轩,偶尔会过来吹牛聊天,但令人不爽的是,他仍然只认那个假冒者为他的老大,决不允许公蛎说他的一句坏话,而且一口一个“老隆”,真把公蛎当做了隆公犁。
冲得太猛,一下子扑到了一个人身上。公蛎一看,原来是小裁缝,坐在椅子上,斜靠着身后裁剪衣服的木板台子,手里握着把剪刀,瞪眼看着自己,而咕咕的叫声就在附近。
毕岸道:“你带不合适。”
公蛎将信将疑,只当是阿隼打趣。

第五节

毕岸和阿隼皆未理会公蛎的唠叨,而是死死地盯着画轴。
阿隼忙不迭捡起来,骂道:“你这人除了捣乱,还能做什么?”
毕岸道:“你确定?”
阿隼低声笑道:“公子哄你呢。这行业的祖师爷可是极其有名的,你自己想想,最强调礼义廉耻的,是哪位?”
这张图从内容来看高度写实,断然不会画两条现实不存在的生物在里面。公蛎道:“一个平淡无奇的小裁缝,供奉着这么一张图,是个什么意思?”
胖头瞪大眼睛:“不是你和毕掌柜托人带口信给我的吗?说在福寿街的寿衣店,要我赶紧过来。我还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一顿找。”
阿隼待她稍微平静了一些,道:“桂大嫂,我有几个问题问你,望你如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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