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乐意

孟缇手都拍得红了,转送看着郑宪文,眼睛里发着光,“真是非常精彩啊!”
她认识了学学多多的人,众人的种种举动看起来都在努力地让她融入他们的环境,谈话的时候也很少避讳她,故意用这种方式让她了解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可实际上,她对他们的过去一无所知,很难融入。
“那我现在问了,你准备研究什么方向?”赵初年说,“你既然都考虑好了博士的去向,方向应该也想好了。”
孟缇毕恭毕敬地回答:“没有联系了。”
厅内忽然黑了几秒钟。在黑暗中响起了震撼人心的钢琴声,只几个音节就让喧闹的观众席肃然安静,除了激昂有力的音乐声外,再不闻任何杂音。高亢而有力的琴声从音乐厅的某个角落发散,被墙壁折射而回,不请自来的客人占据了每个人的听觉。
赵初年眼神恢复清明,他的理智显然也回来了。
孟缇笑着说,“从商的话,堂兄不是很厉害了吗?我上次在报摊上看到了一本杂志上有他的访谈呢。”
孟缇顺口就答:“读到博士,留在大学里当老师。”
赵初年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了,眸子里全是烦躁,“我想你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对我而言,换个学校很容易。”
“咦……呃……哥哥,你不去看张小姐吗?”
美女主持人走上前台,进行了感人的解说词后,才进入了正式的演奏会,从头到尾,许文榛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也是。”
赵初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华大的数学系还不错。我们学校和华大是对街邻居,我有不少同学朋友在那里,二伯在那边也有一套房子。”
孟缇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很晚了,研究生宿舍十一点关门。她想早点回学校去,于是恭敬告辞。
她过去开了门,却发现张纪琪站在门口。她已经换下了表演时穿的黑色长裙,换成了米色的上衣和半截连衣裙。脸上还带着表演妆,她是那种不化妆很清雅秀丽。一化妆绝对惊艳的女人,孟缇一时间都没认出她。她提着提琴盒,跟孟缇略一额首就进了屋子。
两人一起笑起来。
孟缇回头一瞥,这一老一少貌似熟络地聊了起来。赵初年站在他们身边,那场景如此和谐。
孟缇毫不意外。二伯赵同谦是小提琴手,他是钢琴家,同属于音乐圈子的,有私交不足为怪。大概就是现代版的俞伯牙与钟子期,或者是曲洋与刘正风。
“不去。”
她镇定地吸了口气,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哥哥,我没有误会,我们以后再讨论好不好?我的硕士研究生才开了个头呢,还早呢。”
“你也没问啊!”孟缇笑了笑。
“华大吧,我一定要考上的。”
赵初年看着他一走,才问:“你准备去哪里念?”
“哦……那你和沉雅姐怎么一起听许先生的演奏会?”
孟缇不知道刚才的一幕许文榛看到了多少,还是有一种异常的羞愧感。
刚刚的交响乐合奏,伴奏起码二三十人,他www•hetushu•com.com居然可以听清其中一把小提琴的音色,孟缇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是大师!
赵初年扶住她的肩膀,“小心点。”
赵初年跟她额首,“纪琪,跟我去外面,我有话跟你说。”
赵初年轻咳一声,“阿缇。”
“不过,”许文榛说,“别跟我这么客气,把我当成你的伯父就可以了。”
许文榛就坐在钢琴前,手指像江河那样肆意奔流。跟他面前的钢琴相比,他并不伟岸,也不高大,但就是那样的引人注意。孟缇疑心自己看到了他的手指飞舞,但实际上她发现是看不到的。
总之,以孟缇这个外行人来看,本次演出大获成功。观众掌声持久不散,后来加奏了两首曲子才退场。
赵初年微微皱眉,还没说话,许文榛却点点头,先开了口,“那你先回去吧,我让人找车送你,下次跟初年来家里玩。”
“我看不像啊。”张纪琪那时候正拿着小提琴,和许文榛说着小提琴演奏中的困难和技巧。她拨了两下琴弦,“我觉得,她之前是对你有意见的,比如你带她去买衣服那次,但现在应该没有了。我这段时间跟知予接触,才发现她的性格并不像我最开始以为的那么坏。看来还是要多接触才行。”
孟缇委婉地开口,“让您担心了。”
赵初年神色一改,“你之前没说过。”
孟缇莞尔一笑,“聊得蛮多的,爷爷说我可以不用再读下去了,出来工作也是不错的选择。爷爷还承诺我,只要在升恒,大部分职位分我挑呢。”
“我约她的。”
“好多了,新来的按摩师很不错。”许文榛长呼出一口气,“刚刚合奏的时候听到纪琪的琴声,她进步很大,在维也纳深造的这几年确实学到了东西。小提琴的音色也还好,看来当年送她那把琴确实送对人了。”
“他是为了你才去当老师的。”赵伯光说,“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
听这样的音乐,精神也振奋起来。那些不能拆之于口的、阴暗的念头似乎也荡然无存,人心好像被洗涤了那样干净。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子,是许文榛的助理兼经纪人。她请两人进屋后就离开了。
郑宪文微笑,“那是当然的。”
赵伯光说:“也不用学那么多,以后想做什么?”
他说这话时神色悠远,像是在某位深切怀念的故人,孟缇这时才感到足足两小时的演出带给他的疲劳,他确实老了,不是老在外表而是精神上。
“你跟我外甥沈林现在还在联系吗?”
孟缇一把打开他的手掌,身体朝后一退,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也不是,”孟缇略一思索,回答,“我很喜欢读书,并不是因为它高或者不高。我对商确实没有什么兴趣,虽然我学数学,也有个经济学的学位,但那纯粹是好玩才去念的,或者说就是因为我念过,所以对经济才完全没什么兴趣。哥哥应该跟我一样吧,读书可以读到老的。”
郑宪文愣了下,接https://m.hetushu.com.com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赵初年一会送她回去,才跟宋沉雅先行离开。
“不过再怎么样,他现在也是大学老师了,并且好像干得还不错。他上学期还得了学院的优秀老师奖。我觉得老师也挺适合他的。”
宋沉雅跟他说的那番话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脏上。毫无疑问,他犯了个错。现在必须纠正过来。
孟缇的脸颊上顿时浮起真诚的喜色,“那就多谢您的邀请,我很高兴。您到时候也在吗?”
孟缇反应最快,飞快地跟他展示信封和便条,“哥哥,演奏会之前有人给了我这个,没有落款,我现在正想着怎么去找人。”
她身形消瘦,肩膀窄却不塌,那么适合抱在怀里。赵初年觉得自己那么怀念她身体的温度。他觉得热血上涌,盘旋在头顶。虽然以前也经常这样,但那时候他都以为自己是因为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妹妹而激动,现在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不用了,哥哥,”孟缇从他身边站远一点,善解人意地开口,“你送徐先生回酒店吧,你们也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徐先生在平市留几天。”
孟绅仰头看着他,讪讪笑了几声,对自己平地上走路都险些摔跤一事羞愧得很。
赵伯光颇不赞许,“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跟你爸爸真是一个样。”
“完全不考虑其他的?例如出来工作。如果在升恒的话,大部分职位都是可以给你的。”
赵初年脸色一沉,“她有自己的骄傲。”
孟缇从包里拿出信封,看了看,“我去音乐厅的的休息室,郑大哥,你陪我一起去吧。”
“对。”
赵初年看了赵伯光一眼,发现后者用很宠爱的眼神看着孟缇,心知这是真的,又问她:“那你觉得呢?”
等到激昂的一曲终了,许文榛离座而起,跟观众们含笑致意。
“没有。”
孟缇一边琢磨着他这笑是什么意思,一边回应,“我去过您那套在桃花林旁的屋子,非常漂亮。”
张纪琪听到这话忍不住说:“许伯伯,这段时间其实我也发现了,她确实在某些方面有些挚友。除了那张脸,完全看不出是赵家的孩子。”
例如现在进行的这番谈话,许文榛完全可以和赵初年单独叙旧,完全没必要算上她。
“不是,不是,我觉得你不用跟着我,”孟缇连忙辩解,“你自己的人生、事业、感情、家人都在这边,不用为了我付出那么多。”
赵伯光沉下了眉目,对这个话题并不喜欢。
剩下的节目就按照节目单上来,起初是四首独奏,随后是乐团伴奏。他作为指挥,演奏了他的几首知名的曲子。孟缇在伴奏里发现了张纪琪,她拉小提琴的时候非常投入。
孟缇忍不住赞叹出声,“那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孟缇连连倾诉自己的崇拜之情,“您刚刚的演奏是在太精彩了,恭喜您,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音乐会。可惜我不知道给我写便条的是您,不然怎么也会学别人那样送您m.hetushu.com.com鲜花的。”
孟缇愣了一下,“不是吗?”她想了想,却想起赵初年曾经提过,他在大三时自主创业,建过一个网站,那时候,他对从商绝对不会排斥。
“哎,这样可不好。我看她演出的时候也蛮辛苦的,一口气都停不下来。”
“那也好,早早回去休息吧。”许文榛说。
他身边还有宋沉雅,每个人心里都有事,一时间四个人大眼对小眼。
在风吹过竹林,竹林怕冷般沙沙战栗着。她后退一步的动作虽然微小,赵初年也还是发现了,他直视着她,很慢地说:“阿提……”
赵初年说:“不过,张纪琪还年轻,慢慢来吧。”
孟缇回头看了一眼郑宪文,发现他看着宋沉雅,而宋沉雅也一样盯着他看,心里就有了数。
“就在前面。”
赵初年几乎想伸手去抚平她额间的一丝纹路,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如果你去的话,我也回去,在母校找份工作干干。”
从北疆回来的这三四个月,她对这种“世人皆知我不知”的聊天模式总有些茫然。她回到了赵家后,就不停地认识新人,每个人在她面前表现出对她有所闻甚至了解牵挂。
绕梁一个晚上的后果就是早上起床时异常疲惫,她挣扎着从床上做起来,准备去洛州的计划,这时她接到了张明辉的电话,他请她回去一趟。
孟缇抿了抿唇角,谨慎开口,“许先生,您写那张便条给我,是为了什么?”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从来没有过女朋友。”
这是开学以来她第一次回赵家,赵伯光简单地问了问她的近况,孟缇汇报了一下课程情况,显示自己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郑大哥,我跟我哥去后台了。你跟沉雅姐找个地方坐坐吧。一会儿我自己找车回学校,你别担心。”
这支曲子是演奏会节目单上没有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闭上眼睛,默默聆听就可以了。头顶的灯,墙壁上的灯,就这样一盏盏由远及近的渐渐亮起来。
许文榛看着她,笑着摆了摆手,“谢谢你了。”他应该也是刚刚回到这间休息室不久,领结放在茶几上,演奏时所穿的燕尾服挂在衣架上。
“家教很好,不愧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孩子,简朴自重,不卑不亢。”许文榛赞许着说完,语调却微微一改,“我听沈林说了,因为那个电话的事情,她大概对我很有意见。但在我面前,完全不形于色,这份功夫一般人还真是没有。”
“也好”两个字让孟缇心生疑惑,撇着眉头看着他,“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吻她吗?
生命,就像绝境中开出的花儿一样,虽然柔软,但却是最强韧的。
“没事,我已经想开了。”许文榛摆摆手,“我不在,我好几年都没去过那屋子了。”
演奏厅的休息室是连着的几个房间。孟缇看到工作人员抱着一大堆一大堆的鲜花鱼贯而入。
赵初年在沙发上坐下,揉着太阳穴,低语:“她有意见的,大概只有我了。”
他微m.hetushu.com.com笑的表情、冷静的发言,像砖头一样压在她的肩膀上。孟缇觉得肩膀痛,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半响后才想起后退一步,使劲摇头,“哥哥,你不用这样。”
赵初年接过一看,点点头,“我知道了。跟我进去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前往休息室的路上,进行着言而无味的谈话。通道很狭窄,比两个人的肩膀宽不了多少。或许是因为都走得慢,几十米的距离他们迟迟走不到需要去的地方。偶尔也有往来的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对赵初年点头示意,十分熟络的样子。
等她一走,赵初年就打了个电话给组织方,让他们找车送她回去。片刻后得到回复,她拒绝车子,已经打车走了。
他微微点头,眼神里明显是赞许的神色。
赵初年问他“您的腰好了一点没有”,他们聊的大概都是近况,久远一点的事情根本没提,从语气上判断,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您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哥哥说他差点当了某个网站的CEO呢!不过后来那个网站被他卖掉了,蛮可惜的。”
赵初年的声音从后传来,看到她似乎有点吃惊,问:“阿缇,你怎么了?”
“我们去哪间休息室?”
“呵,到底是他的学生。没学到十成十,六成的火候绝对有了。”
赵初年微微凝注眉头,没有搭腔。
“我知道。”孟缇飞快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有彼此了。”
他这样就算是跟着她走南闯北?她走到哪里,他就在后面跟到哪里吗?为了她牵挂了十多年,还为她回来教书,永远把自己所考虑的排在她的后面,这样真的好吗?
孟缇笑着满口答应着,刚站起身,就有人敲门。
赵伯光撇她一眼,“他倒不是。他在某些地方很有天赋,不像你这么态度坚决。”
屋子里的温度比走廊略高,孟缇一进去就想,许文榛大概很怕冷。他外表看来五六十岁,但毫无疑问,是个迷人的老头。他虽然不年轻了,可在演奏台上爆发出的生命力和活力真是叫人心折。魅力是不分年龄的。
那种演奏功力已经炉火纯青。
孟缇一个不留神,脚下大概踩到了地毯的褶皱部分,撞到了赵初年胳膊上。
--------是。想得要命。
心跳的感觉尤为清晰,他简直没有办法控制。他看着她桃花一样的唇,着了魔一样,伸手,拇指就要轻贴上她的唇。
到赵家的时候,爷爷才开始吃早饭。孟缇也陪着吃了几口,两人就顺便出去散步。在这样的晨光和林荫小道中散步,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所幸许文榛完全没有谈起刚才这事的兴趣。赵初年也是,他自进屋后就表现得
许文榛的音乐余韵悠长。那个晚上孟缇睡觉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反复播放哪首《命运交响曲》。
赵初年对他们额首,“爷爷,我来了。你们正在聊什么?”
许文榛眸子里都是深思,“知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好像挺倔强的。”和图书
门咔嚓打开,有人站在门内,对他们说:“两位,请进。”
“书我肯定要读下去的,我没想到出来工作,在大学里待着很好,我习惯了这种氛围,”孟缇说,“不过,这两年硕士念完,博士我要去外地读了。一是宋老师要退休了,再者老在一个学校待着,学术上也难有什么新意。”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从未像此时这样充满力度。乐曲就像极夜中的极光一样绚烂,那种绚烂直接抵达大脑,触动了每个人视觉神经。每个音节都激励着细胞,召唤着细胞一起跳舞。
能在这休息室休息的人,都是大人物。孟缇本来也有些疑心自己是否能进去,加上门口那块“非请勿入”的牌子,她越发犹豫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知趣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养父养母都是大学老师,大概是潜移默化,我从小就有在高校里当老师的想法。”
“纪琪,你也很出色。”
赵初年同意他的话,“是啊!”
几个小时前还远在天边、跟她的距离那么遥远的音乐大师现在就坐在她面前。孟缇感慨万千,有点遗憾没有带张他的CD,不然请他签个名也不错。
“你喜欢的话,明年春天也可以去那里住,看桃花开。”
“是有这回事,”赵伯光说,“网站的卖家比建站的全部花费高了二十倍。”
“我跟你二伯因为音乐结缘,系此生至交,”许文榛微微一顿,语气黯然下来,“所以也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他一直到去世前还在挂念你。”
许文榛对她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喝茶,气度雍容。
“你给她送花了没有?”
“见到你就知道了,先留着谜底。”
很自来熟,问问许文榛辛苦了,又从桌上一个暖壶里倒了杯水递给许文榛,看上去就像两父子一样。
她迅速抿了唇,因为她看到赵初年出现在路口,一身运动服,也朝他们慢跑过来。
郑宪文瞧着这些花,后知后觉地说:“我也应该买一束送来的。”
“呃?”
孟绅也呆呆地看着他,她怀念他的拥抱,但是理智告诉她要冷静。
孟缇心想,这可真是太不留情面的批评了,“可他不是要结婚了吗?”
郑宪文这下子只能用啼笑皆非来形容,只想敲她的脑袋,“我哪里比得过许先生?我要有这个水平,现在还用天天画图吗?”
孟缇想了想,又说:“比你演奏的好多了。”
赵初年也起身,“我送你。”
“看看你长成了什么样子。”
孟缇简单地把拓扑学说了说,赵初年对此也有了解。他们说的都是比较深奥的理论,赵伯光听了听,发现自己一个字都不懂,笑着摇了摇头回屋。
孟缇看了看赵初年,把视线转到许文榛身上,心里闪过一丝轻微的疑惑。但她是聪明的人,很乖巧地说了句“哦”之后就抿住了唇。
“他足够聪明,但没吃过苦。做事太高调,私生活也混乱,浑身都是漏洞。”
“许伯伯,恭喜您,今天晚上的演出太精彩了。”
孟缇依然恭敬地从善如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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