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雨夜

“下午的时候,他又来了。这次是他一个人。他一直跟我说‘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爸爸的哥哥,你相信我’。他还要给我钱。”
“再睡一会儿吧。”
她“嗯”了一声,凑过去,也亲了亲他的面颊。
孟缇怔了怔,坐起来,跟他拉开距离。赵初年轻声叹了口气。孟缇别开视线环顾四周,除了开车的程璟,整个车厢的人都在打盹。
赵初年摇头,他还是不舍得。
她怯生生地问:“爸爸的病什么时候好啊?”
赵初年点头,“我知道,我会送妹妹读书。爸爸,您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
赵初年在这里不过十余天,就积累了丰富的人脉,他走时,不少人都要送行。但孟缇是送得最远的,她陪他走了一条街,送他去车站搭大巴车。
“啊?”孟缇的大脑彻底混乱了,“那这么多年,他的书是怎么回事?是你吗?啊,你也不可能啊……”
屋子里的灯灭了。她低声说:“哥哥,我怕得很。”
床就在破瓦片下方,他一个小孩子根本搬不动那张笨重的老式床。赵初年想了想,扶着父亲重新躺在床上,然后去墙角找了块糊窗户剩下的油布遮住被褥。雨水顺着油布往下流,落在黑糊糊的看不出颜色的地面上。
程璟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手,想抓住那个让他睡不着觉的罪魁祸首,可惜无效,无奈之下他半睁开眼睛,抓住施媛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眼神还是困倦的,轻轻嘟囔了一句:“别闹了,小若。”
门开了,赵知予小跑到他身边,“哥哥,我陪你说话。”
赵知予翻了个身,“我睡不着。”
“屋顶?”
赵初年哄她,“可是爸爸不会用他们的钱,他不想跟他们有任何关系。”
“爸爸……他后来还好吗?病好了吗?”
“怕什么?都告诉……”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她在枕头下翻着什么东西。片刻后,他的手心里被塞了个东西。他有点吃惊,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个小纸片。
大雪已经停了,扫雪车刚刚在国道上扫出一条道路,雪堆积在道路两旁,车子就在冰雪的城墙中前进。
床上的中年人消瘦得不成样子,蜷缩着身体裹在被子里。从被子下的轮廓就知道,他应该是个高个子的男人。他额头上都是冷汗,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初年,你醒啦……”
这个叫孟缇的外壳,就像绝缘层一般封住了只属于赵知予的聪慧和敏锐,只剩下平庸可爱的少女,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十几年。她没有遭遇过阴谋和算计,最大的苦恼也不过是一点少女的心思。如今,属于赵知予的灵魂在她的性格、人格深处慢慢复活。这个崭新的人格和孟缇、赵知予的都不一样,这是没有办法逆转的趋势。你要怎么阻止火山喷发?怎么阻止江河奔腾?那是没法控制的力量。
赵初年暗惊了一下,立刻俯身去看睡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她睁着一双睡意全无的眼睛看着他,那是一对极其明亮的眼睛,就像是黑夜里的星星一样。赵初年微微笑了,亲亲她的脸,一只手拉过被子躺下,把自己和妹妹重新盖好。
要发车了,两人走到室外,他很高,孟缇微微仰起了头,“赵老师,有件事情,我不知道你想过没有?”m.hetushu.com.com
孟缇看着车子前方,“我刚刚做了个梦,是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下雨了,漏雨了,你去房梁上补漏洞。”
“不冷。”赵初年说着话,手一刻也没停下,“知予,睡吧。”
“为什么?爸爸宁愿痛也不想治病吗?”
施媛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赵初年冲过去,一把把她抱起来,赵知予在茫然慌乱中蓦然看到他的脸,“啊”了一声,高兴地笑了。
赵初年蹙着眉头,静了一会儿,他年轻不大,但脸上已经有了大人才有的稳重表情。他永远都记得父亲那句决裂的话——“我宁愿葬身荒郊野外,也不会和赵家有任何关系”,而现在,父亲居然会说出这种认输般的软话,看来他是真的病糊涂了,或者说,病得太重了。
“嗯?”
“天才多坎坷。”赵初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凡·高也是一样的,生前无人知道,死后才得到了世人的认可。”
赵初年隔着玻璃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大概是赵初年表现得胸有成竹,程璟不再怀疑。两人很快换了位子,孟缇看着他开车的背影,双肩那么宽阔,那么可靠。
黑沉沉的天就像巨大的嘴,吞噬着世界。谁说春雨绵绵?哗啦啦的雨就像在哭泣一样。窄窄的屋檐下,雨水一股股地从瓦片中流下来。赵初年打了个哆嗦,摸索着走了几步,摸到了那架斜靠着屋檐的木梯。木梯是房东的,前两天才用过,之后就一直放在这里。
“那你就站在屋檐下,别在坝子里站着。”
“什么?”
中年男人对着她微笑,他明明是久病沉疴的人,一点精神都没有,可这一笑整个脸庞都在发光。赵知予手足并用地爬上床,抱着男人的胳膊哭着,“爸爸,爸爸,你要好起来。”
“是什么?”
赵初年显得很安慰,“你想起来了?”
赵初年心疼得不行,“知予,你去睡觉吧。哥哥上屋顶去堵漏洞。”
孟缇惊恐地侧过脸去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后来了?他不是四年前去世的吗?出版社发的讣告!”
“好好睡觉明天才有精神起床呢。睡不着可不行,要哥哥讲故事给你听吗?”赵初年用手环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是他习惯性哄妹妹睡觉的姿势。
赵初年看不出疲惫,他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不论什么时候外表都很整洁爽利。他的体力一向很好,至于疲惫,都是精神上的。
“初年,这都是我……的错。”
她飞快地点头,很是骄傲。
“记忆就是这么回事,受到了刺|激才会在大脑里留下来;若干年后受到刺|激,又会想起一点半点。”孟缇自嘲地开口,“我的记忆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十一二岁的少年面露焦虑,拉开了床头书桌的柜子,拿出一小袋药。铺满稿纸的书桌上有一个白色的搪瓷杯子,里面有小半杯凉水,桌下有红色的塑料暖水瓶。他拿壶倒水的姿势很是熟练。
“知予,没什么事。乖,睡觉吧。”赵初年的声音很轻柔,全然是哄孩子的语气。
回到昌河后,吉普车就停在他们住的那栋楼下。考古队自然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情,孟缇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屋。
孟缇本来心情不好,看到施媛的动作,也笑了笑。
和图书子颠簸了一下,孟缇醒了过来。
“这药吃了……没什么效果。”中年人摇了摇头,勉强把药咽了下去。
“你二伯……是好人。”中年男人说,“他会照顾你和知予的……”
“你们要读书……”
那位二伯最后红着眼睛说,要送父亲去治病,接他和知予离开,他也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就算死,我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程璟从驾驶位上下来后,立刻松懈下来,观察了赵初年几分钟后,发现他的确是可靠的,顿时放下心了,靠着后座昏昏欲睡。
“哥哥你一个人在屋顶上很危险……我……我不会一个人在屋子里。”
孟缇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这书包里还有一本枯槐的《白雁》。
赵知予一直盯着父亲削瘦的脸,咬着嘴唇没吭声,此时却拉了拉哥哥的袖子,指了指屋顶的瓦,又指了指床上的被子,“哥哥,雨漏到爸爸的被子上了,还有那边的地下……”
“吃点苦而已,没关系。”赵初年面不改色,将水杯放到书桌上。他向赵知予使了个眼色,她会意,从另一边的床头上拿起毛巾,小心地擦了擦父亲的嘴角。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窗外风大雨大,这屋子的窗户玻璃之前就破了一块,还是赵初年去找房东拿了几块油布堵上的。雨点敲着油纸,风吹着油纸,声音混合成连续不断的怪异呼啸声,时大时小,好像恐怖片里的声音特效。
赵初年震惊而无言。她别开视线,远处雪山顶上的冰雪反射着日光,亮得很。
“这是二伯的意思,他不想妄得父亲的名声。二伯去世后,范夜也去世了,我就让出版社发了讣告。”
“没有后来了。”
“哥哥!”赵知予的惊叫在下一秒响起,她听上去吓坏了。
“你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这我知道,但你就是知予。”
赵初年从墙角拿起雨衣披在身上,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手电,抓起一卷油纸搭在臂弯,拉开房门。
她低声喃喃:“难怪外面没有他的资料信息,一点都查不到。”
聪明?聪明会让自己沦落到这种下场吗?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孟缇无声地笑着。笑着笑着就把脸贴到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赵知予有些迷糊,“哥哥,你冷不冷?”
“爸,你……”赵初年脸色一僵,他嗅到了不祥的味道,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经常有的预感,并且越来越明显。
她眨了一下眼睛,往他怀里缩了缩,“哥哥……”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赵知予也跟着他忙前忙后,虽然她确实帮不上忙。
“嗯,今天晚上也是。我刚刚去看他,他说没事。”
“睡不着了。”
“车子来了,赵老师,祝你一路顺风。”
“之前是我糊涂了,我今天听到你跟你二伯的话了。”中年男人停了停,“我不应该让你们跟着我受这种苦。”
赵知予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哥哥,今天来找我们的伯伯给了我这个……他说爸爸身体不好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她眨着眼睛看他,扁着嘴,很委屈,也很固执。
“不是……有关系的。我对不起你。”
“哥哥!哥哥!”
赵初年咬着电筒,扶着梯子爬上屋顶。屋顶上有很多青苔,下了雨后,瓦上的青苔滑溜得就像泥鳅一样,连雨水在https://www.hetushu.com•com上面都停不住,排着队往下滚。
赵初年略微放了心。妹妹还是很聪明的,她的脚已经暖和起来了,他轻轻抚摸着她瘦弱的背,哄她入睡。
他慢慢陷入了深思。
所幸屋梁的坡度不大,赵初年的手脚灵活,担心妹妹等得太久,他的效率也很高,找到漏雨处,揭开屋瓦,再把油布压整齐。好在他们租的这间屋子本来也不大,补上几个大漏洞只花了二十分钟。赵初年松了口气,想着差不多了可以下去了。他伸手去抓电筒,没想到手心太滑,电筒顺着屋檐滚了下去,掉到地上,啪啦一声从雨幕中传来。
“乖,进屋,别让哥哥担心。”赵初年说。
“你一直那么聪明,不论看什么,都过目不忘的。”
“……嗯,是的。”赵初年不能告诉她,父亲的病是花钱也治不好的,请来天上的神仙也治不好的。死亡,他并不陌生,可妹妹还是个小孩子。她三四年前失去了母亲,不能让她再失去父亲,至少现在不能让她知道。
她揉了揉眼睛看着顶部,发现自己正在考古队的车子里打盹。一路上颠颠簸簸的,她居然可以睡得着。赵初年不知何时坐在她旁边,而她正靠在他身上打盹。
赵初年坐在床沿,试了试水温,然后扶着男人坐起来,喂他喝水吃药。
赵知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床了,她绞着手指,眼睛红红的,嘴抿得紧紧的,看起来想努力忍住哭泣的样子,“爸爸,爸爸,你疼不疼?”
赵初年紧了紧大衣,拍拍程璟的肩膀,“把车子停下,我来开吧。你休息一会儿。”
“嗯,这场雨还会下很大。如果不堵起来,可能今天晚上我们就会泡在水里睡觉了。那样可不行。”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还说了什么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她没有分辩,微微一笑,“你还是没搞清楚。在你没有搞清楚我是谁之前,我不想看到你,也请你不要再联系我或者来看我了。还有,不要再找人调查或者跟踪我,否则终我一生,不会再原谅你。”
雨声滴滴答答地打在瓦片上,吞掉了赵知予最后模模糊糊的话。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屋子里其他的地方也开始漏水。这房子太旧了,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出了问题。赵初年去厨房拿了几个碗和盆放在漏雨的瓦片下方。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碗里,潮气弥漫着,令人心慌。
正月很快就在众人的忙碌中过去了,考古队打算三月离开,至于赵初年,离开得更早。毕竟他是老师,学校里还有工作。这回程的一路,又特别特别漫长。
程璟也回过头说:“但总是好事,虽然世人的认可来得太晚了,但总还是来了。他的书现在在哪个书店都可以看到,这是莫大的荣誉啊。”
施媛也不睡了,眨着眼睛看着程璟打瞌睡,看了一会儿她露出笑容,扯过毛毯盖在他身上。程璟睡着后很可爱,也很漂亮。或许是因为他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基因的缘故,他不像别人那样被晒得红黑,皮肤依然很白皙。
梦里听到咳嗽声消失了,他松了口气,打算躺下去继续睡,耳边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哥哥,你醒了吗?出了什么事?”
只这五个字,他都说得气喘吁吁,声音里还有破www.hetushu.com.com音,一听就知道肺不好。
听到哥哥的话里好像有责备的意思,赵知予有点委屈,“我怎么会拿钱?他说‘我和你爸爸就像你和你初年哥哥一样’,我想他可能真的不是坏人——他又给我电话号码,我就接了。”
赵初年暗想,我怎么没有听到?随后想起,或许是昨天太累了,倒在床上就睡熟了,居然还要妹妹来提醒自己。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按亮了床头灯,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他走到男人的床边,试探性地叫道:“爸爸?”
“总之,知予,以后那个伯伯再来找你,你不要理他,好不好?”
风雨凄苦。
下午的时候,赵初年的确出去了一会儿,去给父亲买药和买菜。
孟缇没想到范夜这个身份后还有如此惊人的隐情,一时也呆了。她隐约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天都在伏案写作。家里的很多箱子里装的都是大量的手稿,但也投稿屡屡被拒,每次被拒后,他的心情都不好。想不到他去世后,他的作品才红遍了国内。
男人喘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背,又看着身边的儿子,费力地说:“初年,你明天去找你二伯。”
“不是这样,阿缇。”赵初年眸子幽深,里面写着沉重的悲伤,“他十七年前已经去世了,就在你被拐走后,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哥哥你没事?!”
天气依然很冷,两人坐在有暖气的候车室里。孟缇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都是当地的土特产。她笑得灿烂,“赵老师,谢谢你来看我。”
半夜时分,雨忽然下大了。簌簌的雨声在静寂的夜里十分清晰,显得有点伤感,浸入了人的梦境。这声音在梦境里幻化成寒冷和一声声有节奏的低咳声,赵初年猛然惊醒过来,低喘了几下,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赵初年每天晚上也能听到,每次咳嗽都像咳在他心里。他拨了拨妹妹额前的头发,搂紧了她,“是吗?”
她人小,跪在地上更是显得瘦小可怜。
赵初年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父亲的重量。男人眼窝深陷,脸色青白,就像脱水的树枝,瘦得可怕。
“赵老师,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事情。你看,我可不是小时候的赵知予了。大四的一年,你确实对我很好,这我心里有数。虽然那是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把我当成了那个小小的、被你保护的赵知予对待,但我不是她,从现在开始,可不要再搞错了。”
道路难行,车子也开得很费力。程璟一分神,车子就抖了一下,惊醒了施媛。她揉揉眼睛,“怎么了?程璟,太累了吗?”
赵初年记得下午来访的男人。他和父亲面容十分相似,和父亲的疾病缠身潦倒落魄的样子完全不同,那位二伯衣冠楚楚,乘坐豪华轿车来去,跟之前那位所谓的大伯一模一样。虽然他在父亲病床前默默流泪,但赵初年根本不相信他的眼泪是真实的。
施媛静了静,默默抽回手坐好,再也没有玩笑的意思了。孟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目睹这出尴尬的戏码,侧过头一看,程璟又睡着了。施媛脸色惨白,僵硬地看着前方。
赵知予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在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却忽然开口,“哥哥……我不要爸爸死。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他真的很痛……他去医院治病,需要钱……”
两人说和-图-书话的声音特别小,怕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听到。他的精神和体力都不济,经不起一点刺|激。
“你拿钱了吗?”
两个人都淋得像落汤鸡一样,他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抱着她回了屋。赵初年亲亲她被雨水淋湿的小脸,“我当然没事,你哥哥最能干了。”
孟缇朝他趋近一步,用手比了比两人的高度差,“你看,你长得那么高,我也长得很高了。我们都长得这么大了。”
这么冷的雨夜,赵初年眼眶一热,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因为黑夜带来的那些阴霾一瞬间消失不见,妹妹的鼓励让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告诉病重的父亲,只说:“爸爸,我会照顾妹妹的。您好好养病。”
赵初年眉心一紧,他明明记得自己把那人赶走了,他没可能单独接触知予啊。
赵初年脊背一凉,像有块冰从后颈窝里滚下去,他定了定神说:“爸爸的病会好的。”
在平地上站稳后,他一手拉开房门,让屋子里的灯光流泻出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赵知予在屋檐之外的坝子中,跪在地上,手在水沟里摸索着什么,大概是在找刚刚掉下来的手电筒。
他略微清醒了一点,揉揉眼睛四下环顾。这是这个城市最老式的房屋,没有三十年历史也有二十年,屋顶全是瓦片,偶尔有一两块透光的明瓦镶嵌其中。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屋子里的陈设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除了两张床,一张书桌,还有墙角里不明的阴暗物体,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还好。”
赵初年抬头一看,雨水顺着破瓦片滴了下来,风雨声有越来越急促之势。
这个昏暗的雨夜霎时间亮如白昼。
赵初年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回屋子里去睡觉。乖,听哥哥的话。”
程璟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会吗?你都是开跑车的。地上还是有些雪呢。”
“可是……这些天晚上我都听到爸爸在咳嗽……他好像很痛的样子……”
“他去世后,二伯整理了他所有的文稿,再拿给出版社的。这十几年出版的每一本书,都是二伯从爸爸大堆的遗稿里整理出来的。二伯去世的时候,稿子差不多整理完了,该出版的都出版了。起初二伯推动了一下,然后爸爸的书就有了知名度,他的每部作品都很成功,非常成功。”
她的眼神很坚定,“我不要回去。”
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想起下午的事,那时他在昏睡,有心想说话却无力起身。来人来找他们,却被赵初年赶了出去。那个人的声音虽然十几年没有听过,但还是能分辨出来,正是他的二哥。
赵初年不清楚她到底要说什么,顺着她的意思回答:“我知道的,你长大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和妹妹换了衣服,再帮她擦干头发,抱着她上床睡觉。她很听话地配合他。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被雨淋得狠了,现在才缓过劲来,在他怀里弓着身体,双腿直哆嗦。赵初年摸到她的脚,一下下地揉着脚背脚心,让她暖和一点。
赵初年连忙高声答了一句“我没事”,用手撑着身体小心地挪到了梯子旁边,没了手电筒,只能用手摸索着寻找楼梯。他好不容易双手抓住了梯子的木缘,翻了个身,准确地踩着梯子走下来。
“吉普我也开过的,这路也比较平,应该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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