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小八881
第05章 没空哭

我正不知所措,他接着用温柔的语气命令:“辞职,陈七,嫁给我。”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像猪蹄似的左手,我简短地向他解释:“阻止那个学生自杀的时候被刀割伤的,没什么大碍,我也没打算报工伤。”
秦亮下手太狠了,那一刀扎破了自己的肝脏,抢救半小时后,医生宣布此人死于失血性休克。
难道跟最近的毒品交易有关?
朴承胤慎重地盯着我,语速很慢,像是仔细斟酌着用词。
也许我们还有一点相同:至死都求之不得。
而我那天好像也胡里胡涂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又看着屋里发了一下子呆,确定自己除了贵宝地之外再无去处,只好关上门,洗洗睡了。
说到这里,我的喉头猛地被一阵哽咽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好像吞了一团裹着细针的棉花,干涩得刺痛。
方进宇的声音中有种惺忪的慵懒,然后关心地问我:“东西被人搜走了吗?”
老朴,我是一个打架砍人不眨眼的主,却害怕你对我这般用心……
我一头栽下了椅子,瞳孔瞬间放大,呼吸挣扎在窒息的边缘,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犹如回光返照一般,我突然想到了那天酒醉之后,罗侯临走前的叮嘱:“不要忘了……”
我打开灯,仰首检查了一下头顶上原本晶莹剔透的吊灯,好家夥,就只剩下光秃秃一颗灯泡了,方才来搜屋子的人看来是电工出身,拆卸灯具的手艺颇为精湛——我一直把那串钥匙藏在灯罩里,这下乐子大了。
两个人,隔着一张办公桌,互瞪。
原谅我,原谅我……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听起来精神矍铄,应该是某个文学网站的写手。
心似扯裂般倏地痛了一记,我不敢回头,匆匆拉开门走出去。
坐在朴承胤的办公桌对面,我习惯性地将双手摊在桌上,没料到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楼上某个天天喝豆浆吃煎饼的小资宅男又在半夜里放音乐,是首“Good night moon”我用枕头捂住耳朵,像这种高雅音乐我一听就烦。
天色刚刚擦黑,秦亮的母亲突然抬起头,开口叫了我一声:“小姐……”
那端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优雅而婉转:“陈小姐吗?我是罗侯的妈妈……”
公主默默地缴完费用之后,就领着他的人匆匆离开了,在停尸间门外与我擦肩而过时,他的脚步有一刻迟钝,但我却没有阻拦他。
二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跟女人过不去,这次也无法例外。
妈的,老娘遭遇了这么多悲hetushu•com.com愤的事情,却连安安静静大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校长和其它管理阶层在办公室里围成一圈,耐心地讲了很多动听的话,大约也赔了一大笔抚恤金,但秦亮的母亲却只是佝偻着腰缩成一团,躲进沙发深处,紧紧抱住骨灰盒号啕恸哭,浑身颤栗抽搐,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太坏,所以,原谅我……
听了这个艰涩的问题,我的牙关咬得更紧了。
后半夜,我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防盗门虚掩着,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值钱东西都没有少,但橱柜里挂的钥匙全都不见了,不仅仅家里留的备用房间钥匙,连信箱、水表箱、电表箱的钥匙都没给我留下。
我愤怒地站在门口,立刻打电话给方进宇,指责他派扫荡部队时没有搭配家政人员,光会翻不会收拾。
音乐岂有土洋一说?自己喜欢就好。前两天我又听了遍“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还听出了一丝灵魂的震颤。
“方便方便!”
目前我的处境是强敌环伺,例如詹老师,这位热衷于解剖和犯贱的教育界奇男子,当然不会介意挖出我的老底来,如果让他知道我跟秦亮的自杀案有关,一定会高兴得像过年一样,然后不遗余力地对我进行调查,最后查出给秦亮提供毒品的那间酒吧是我帮派里的五哥的妻弟开的……
“我儿秦亮……干了很多……不好的事,是不是对不起你们学校?”
后来徐婉清默认强|暴事件,一定是迫于高层压力,虽然我还不知道是来自哪方面的压力,但我一直知道学校里面的贱人多,所以不带个扳手我不愿意来上班……
这句话说得低沉而压抑,语气一扫之前的谨慎冰冷,甚至充斥了含混的鼻音,声线如濒临心碎般的温柔暗哑。
但,这些残酷的事实,怎能对面前悲痛欲绝的老妪述说?除了让她更加伤痛,又能怎样?在绝望的现实面前,人类永远是无力而无助的,像我,屡屡力证秦亮是个好孩子,自己却只来得及发给他一张好人卡罢了。
朴承胤定定地望着我,忽然向前欠身,轻轻握住了我受伤的左手:“不必担心,陈七,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也许是朴承胤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太低,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炸出鸡皮疙瘩,然后突然想起方进宇曾告诉过我,沈兴国是因为一些生意而被人盯上的。
其实徐婉清根本没有被强|暴,那天晚上,她被几个低年级的嚣张学妹堵在人工湖边打骂,秦亮碰巧救了她,而她们之间的冲突是由洪大志https://www•hetushu.com•com而发生的,徐婉清被几个小女孩警告“离洪老大远一点”觉得栽了面子,所以才衣衫不整地哭着跑开。
我醒来时耳朵里面还嗡嗡作响,楼上的宅男还在放着某首缠绵悱恻的英文歌,不时从窗口迸发出几句雄性的怒吼,王霸之气四溢。
如果可以选,我会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去拉动这根狗屎橡皮筋!
错过了花开的美好,就不要执拗地希望它再开一次……
在秦亮母亲的面前,我只能默然咽下后面的话,可自己心里却继续呼喊着:其实秦亮什么坏事也没做过,那些错事要嘛是别人栽赃陷害,要嘛是被别人利用,他只是年纪还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对绝望,我想帮他,可是已经太晚了……
我变得笨嘴拙舌,从未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颓唐,我按着她的膝头,有如起誓一般庄重,“秦亮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最多只是犯了一些错,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这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老妇,辗转几次才接到了学校的通知电话,从家乡风尘仆仆地连夜赶来,却连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抱着一盒骨灰哭得几次晕厥过去。
我忽然想起那日三堂会审时,秦亮就坐在这间屋子里,我闭了眼再睁开,彷佛还能看得到他臊眉搭眼的模样,心中抽痛不已,清晰的痛感令我整个脑壳都快要炸开了,只好咬了咬牙回答:“对得起!秦亮从来没有辜负过其它人,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母亲!”
我妈因此深感痛心,从抱怨年轻男人都瞎了眼到开始祈祷能有个男人瞎了眼看上我。
短短几个月内出了这么多事,小八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八了,可陈七却永远是陈七,跟所有普通人都一样,也跟遭到公主批评的秦亮一样,多少平凡人拼上性命,只是为了娶妻生子脑满肠肥过一生。
被楼上的英文歌曲熏陶了一夜,害得我不断做恶梦,梦里被中学的英语老师持菜刀追杀十几条街,我魂飞魄散地逃,她披头散发地紧追不放,一边追还一边喝骂:“你这个不肖畜生!到处散布谣言说我死得早!小兔崽子!你死了老娘都不会死……”
这会儿拒绝过去,她非骂我是骗子不可,我被骂一骂也就算了,可罗侯却会被我拖累……
小八……小八……
小八公然抢婚,方进宇背叛兴爷,公主贩毒,秦亮自杀,朴承胤向我求婚被拒……
我答应着,掀起衣襟不住擦汗,“好的,一个钟头之后在……知道了,再见!”
爱情不就像两个人在拉扯一根橡皮筋吗www.hetushu.com.com?谁最后松手,谁就受伤……
他微笑着,眼中却闪动着掩饰不住的痛楚,我站起身,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证明,不动声色地褪下了手上的钻戒,轻轻放在桌角:“朴董事,我去医院盖章。”
这是一位怎样朴实的母亲?即使儿子已经死亡,她依旧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的清白……
虽然说“气质定输赢”但本人气质好像也不怎么样,去年我买了一台白色的苹果笔电,高兴地捧着合影,自以为宝相庄严,结果发给小八一看,他关心地问:怎么又吃便当呢?
我手上的疼猛然转入心间,彷佛体内有一根极细的橡皮筋被挣紧,即将扯断。
电话那头,方进宇听我久久没有吭声,以为是不肯回答,便简明扼要地点醒我,“傻丫头,盯着沈兴国的可不只我一个,老沈留下的东西与其被别人搜去,还不如配合我,至少我肯定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欢迎随时找我。”
我站在洗脸盆的镜子前,紧紧握住牙刷柄,强忍住上楼去一牙刷捅死他的冲动,冷静地伴随着歌声梳洗。
梳洗完毕走出洗手间时,音乐突然一停,那个昼伏夜出属蝙蝠的傻B终于准备把自己倒挂起来睡觉了,我一边换衣服一边给朴承胤打了个电话报告情况,老朴听说之后十分震惊,让我立即过去一趟。
朴承胤一直在看我的手,眼帘垂着,瞧不清神色:“说说那个自杀的学生……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人。”
整条走廊都空荡荡静悄悄的,没人愿意涉足,医院夜里用来照明的是节能灯管,亮度极高,走廊的前半段还灯光耀眼,而到了我坐的位置,灯却被关了一大半,偌大的天花板上就只亮着两三盏灯。我犹如拍鬼片一般独自坐在幽暗的灯光下,停尸房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苍白的大门旁,悬挂着一块手写的长方木牌,几个歪歪扭扭的黑色毛笔字分外刺眼:太平间内禁止放置杂物。
况且,人的精神是有极限的,只要够疲倦,即使把钱宁.戴普剥得精光扔在我床上,我也可能在前戏过程中突然脖子一歪开始打鼾,所以被抄家的事情只得明天再去考虑。
“学生自杀的时候……你在场?”
“这个学生叫秦亮,在本校读大三,最近受校外人员引诱开始吸毒,昨天晚上在因为忍受不了被毒品折磨的痛苦,所以选择自杀,送到医院也没能抢救过来。”
原来他在保护我?我心上顿时浮起些微歉意。
而且,现在“特殊手段”已经全民普及了,偶尔用一用也不稀奇,我听说过一件真人真事:有个男人上网买了瓶印度https://www.hetushu•com.com神油,回家跟老婆圈圈叉叉了五次,然后自己又圈圈叉叉到天亮,早晨起床去街上买菜,又想圈圈叉叉了,于是只好把圈圈叉叉掏出来,用砖头拍了几下才恢复正常。
心中一震,我紧张地瞪着他,他耐心地凝视着我,看得出他也很紧张。
朴承胤立即作了个“与我无关”的手势,赶快撇清自己:“陈七,你就像只刺蝟,防备太森严了……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学校的其它人知道,别忘了,你进学校工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树敌无数。”
我大致概括了一下事情经过,取出那张死亡证明,推到他面前,“这个学生的死亡地点是在校外,也没有什么背景,如果你没有其它安排,我马上去医院盖章。”
无限惆怅地收回手机,我把秦亮的母亲搀到一楼警卫部办公室,喊来心腹小高,吩咐他去买饭,等老人家吃完后送她去学校招待所休息,自己拆了手上的纱布,换掉制服,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简单收拾一下,小跑着到校外拦车去见罗侯的妈妈,一路靠着车窗无语望天。
不知该如何宽慰,因此我一直没有跟她说话,她也哭干了眼泪,两个女人相对静默。
她的声音瑟瑟缩缩,嘶哑得像个鬼魂,吓了我一跳。
两个多小时后,到了晚饭时间,各色人等陆续不耐散去,只剩下我仍然陪着她坐在校长办公室里。
脑子乱得像谁刚塞进来一张手写处方,朴承胤连叫了我两声,第三声我才反应过来:“什么?”
酒是王八蛋啊王八蛋!当然罗侯那小子也不是好东西,趁我虚要我命……听说非洲某国酒后驾车一律枪毙,我觉得我应该买辆车用来戒酒。
左手的伤口疼入心扉,那处划伤比我想象中严重,一直血流不止,刚才护士就在急救室给我消毒包扎了一下,纱布裹得很厚,犹如几年前跟小八一块学拳击的时候。
“操!九十多章才搞了一个女人!这种渣文也配跟我叫板……妈的B!跟老子比月票,刷死你!”
“你的手怎么了?”
“你……你听我说,校长他们……全部都在鬼扯!”
不要怪我不惦记钥匙的去向,老沈既然有胆量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留给别人保管,就要承担得起被人搜走的后果,我毕竟不是超人,也不至于为了维护别人而拼上老命——这些天以来,我慢慢想清楚了,能力越大,贼心越大,沈兴国未必真的想把自己洗白,而秦亮的死也并非偶然。
电话这头,我仰天悲嚎起来:年轻时我收到封情书都要被严刑拷打,现在老了,居然怂恿我献身。
“你好。”
定了定神,我听和图书见对方说:“陈小姐现在方便跟我见个面吗?”
朴承胤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眉头一点一点地纠结起来,牵动嘴角勉强笑了笑,自嘲:“谢谢你再次拒绝我,没有给我留下不切实际的幻想。”
手机忽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走到门口,有个呓语般悲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低微且惨倦:“陈七……我真的对你绝望了。”
我不敢相信你,其实是因为更加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的确有梦,而如今梦比花轻。
这段时间我喜欢听“我不后悔”不过我一般不说,有次不小心说漏了嘴,结果连小八那个土掉渣的农村痞子都撇着嘴用鄙视的神情冷冷地给了我一字评价:土!
我的警惕心迅速飙至警戒位:“你在怀疑什么?”
作为我们街道唯一能徒手制止旧货店里狂奔的洗衣机的女人,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必定会双手各执一块砖头堵在他下班必经之路。
当然不方便!我心中哀呼,事先我还没记起罗侯的叮咛,所以一点准备也没有,现在身上穿的是制服,脚上踩着拖鞋,手上的纱布还没有拆……
我的左手在他手中,手掌被医用纱布包裹得好像一只大白馒头,纤细的五指却如树苗般长长地伸展出来,因为喜欢那枚银色细纹钻戒的款式,所以仍然戴在无名指上,没舍得摘下,阳光掠过窗棂洒进室内,投在这颗闪烁不定的钻石上。
所有手续办妥之后两天,我才在校长办公室里见到秦亮的母亲。
自从我带了朴承胤回家之后,爸妈的日常工作就从打听亲友的族谱变成了催我赶快结婚,而且他们很神奇地打听到我换了工作,朴承胤正是我目前的上司,因而更加有紧迫感,我妈经常在电话里鬼鬼祟祟地教唆我:“实在不行,就采取特殊手段吧,你知道的……”
她不太信任地望着我,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血红的缝,神情黯淡麻木。
拿着尚未盖章的一纸死亡证明,我一个人坐在停尸间外的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必须等到明天医院科室上班之后,才能盖上公章。
我十分清楚自己在学校管理层当中的人缘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没有问题,我根本就没有人缘,怎么会有人缘问题呢?
我嗓音沙哑。
我曾经向流星许过心愿:赐给我一个悍不畏死的男人,结果流星一听就掉头飞回去了,所以至今我也没能嫁出去。
我咳嗽一声,打破屋内沉寂的僵局,同时抽回了手:“因为我不相信命理学?”
当时我浑浑噩噩的没听清楚,此刻脑中灵光一闪,居然意外地记起了他的原话:“不要忘了,过两天我妈想跟你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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