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扑虎已经活了那么大的年纪,按照道理,他的修为到底有多强?我忽然想到那天在雍州,张易阳来杀扑虎的时候,咱们是不是多此一举了?那家伙会不会故意藏了修为,就算没有咱们帮忙只怕张易阳想要杀他也未必那么容易吧。”
项青牛问。
骑在老黄牛北上的黑小子看到那两个人的时候眼神一亮,从老黄牛背上跳下来,摆了摆手吩咐跟过来的人回去:“没事没事,你们都先回去,是我的朋友。”
项青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又突然止住笑,脸色落寞:“它……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吃过肉的事。”
“咦?”
项青牛重复了一遍,觉得这话特别好。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施展大周天的手法从百米外擒来一只兔子,嘿嘿笑着说道:“一会儿烤熟了不给你吃。”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大营那边急速掠过来几条身影,为首的是……一头老黄牛。这老黄牛奔跑起来速度竟然比后面那几个高手还要快些,看它那肥硕笨拙再加上老迈的样子,谁又能想到这牛已经活了二百岁?
“今晚再进去找他?”
曾经有人说过金钱是改变一个人最快的东西,可是在战争面前,金钱的威力显得那么渺小。战争才是把一个普通人变成野兽的最快手段,当刀子举起来的那一刻就忘记了人性。而当刀子举起的次数多了之后,那些手持屠刀的人其实已经麻木。
“人又何尝不是一样?就算费尽心机想要做些什么,看起来也已经成功,可到了最后还不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方解指了指项青牛:“让这胖子以身相许行不?”
“这位爷,怎么赔偿您?”
“这个家伙……”
……
他抚摸着老黄牛的手有些僵硬,但动作还是那么轻柔。
他看向方和*图*书解和项青牛,嘿嘿笑了笑:“到老子的地盘上抓兔子,经过老子允许了吗?你们他娘的难道不知道这地方是我罩着的?在我这么放肆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江北的气候比起东疆来说,春天来的稍稍迟一些。方解他们从东疆返回的时候小草已经露头,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江北的小草也才露出头。
项青牛呸了一声:“只是……这兔子怎么收拾?道爷我虽然不是吃素的,可真没自己动手收拾过野物。”
方解坐起来,看了项青牛一眼:“原来你才是真的懒。”
“为什么不是你?”
方解和项青牛对视了一眼,看着那一人一牛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如果能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就好了。”
项青牛就算再笨,也猜到扑虎话里什么意思了。也许对于普通农夫来说,一头牛代表着来年的好收成。对于屠夫来说,一头牛代表着能卖多少银子,可对于扑虎来说,这头牛的意义实在不一样。
方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项青牛忘记了继续翻烤野兔,一边已经烧的发黑。
看到这一幕一幕,本来寻友小聚的那种期待都变得淡了下来。
眼泪顺着扑虎的脸往下淌,有些浑浊。
……
扑虎啐了一口:“滚蛋……”
方解和项青牛这样两个人,无论在路上走的多么低调都会引来旁人侧目观看。一个丰神俊朗,一个胖的可亲。有的人胖起来之后就会显得丑陋,项青牛属于那种胖的圆润可爱,那身黑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整个人瞧着就是一个卡通人物似的。
就好像他们残杀掠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乡亲。
“我曾经想,再给它灌注一些修为……”
方解想说由它去吧,可发现这话有些残忍。
https://m.hetushu.com.com扑虎站起来,老黄牛也随即站起来,用身子蹭他的腿。
“最近……它总是让我多骑一会儿,如果我军务繁忙忘了去看它,它就自己走到大帐外面叫我,然后蹭我的腿,那意思是想驮着我再出去跑一圈……我知道它自己也已经预感到日子快到了,它也是舍不得。”
方解说了这样两个字,连项青牛都没明白有什么可恭喜的。
扑虎的目光不时落在不远处在地上啃鲜嫩小草吃的老黄牛,眼神里都是温柔。方解和项青牛都看得出来,这头老黄牛在扑虎心中的地位有多重。在那样漆黑寂寞的环境中,只有它一直陪着扑虎。而正是因为这个,扑虎不惜耗费了半数的修为来为老黄牛虚名。
扑虎对项青牛的劝慰谢意的笑了笑:“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正因为如此,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项青牛遥遥抱了抱拳。
“我已经想好了。”
“它或是吃肉腻了吧?”
项青牛的军队大营就在江北几十里的地方,因为人数上的劣势,朝廷人马的防区不断的被压缩。金世雄的叛军就好像一群到了穷途末路的野兽,早已经忘记了来之前定下的不劫掠不杀百姓的军律,后勤补给跟不上,只能靠抢。所以即便是在偶尔没有战事的时候,军队也会放出去烧杀抢掠。
扑虎笑了笑:“这老畜生,也不知道会不会怨恨我,拖着他一块苟延残喘。它本早就该死了的,吃了那么久的肉也不知道到底是爱吃还是不得不吃。如果是不得不吃,倒是我让它多痛苦了那么多年。”
“最近这家伙越来越像头牛了。”
“我这次出古墓,最大的收获是……有朋友了。”
方解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自从这老畜生开始吃肉之后,它就没再吃过草。可是和-图-书从初春开始,它居然不爱吃肉了,不管多鲜嫩的肉它都不会闻一闻,而且表现的格外厌恶……倒是越发的回归了本性,每天都会在地上啃那小草,津津有味。”
他们不惧怕这个,但怕麻烦。
方解看到的惨烈远比项青牛要多,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西南,方解才是战场上直面死亡的人,而在没有特别需要帮忙的时候,项青牛他们一直在后方休息。方解有一次谈话的时候说厮杀之后的第二天鼻子里呼吸还是血的味道,项青牛一直没体会过。
扑虎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眼神有些迷离。
“这是必然发生的事。”
路上遇到了不少哨卡,方解和项青牛都悄悄避开。他们不想闹出什么冲突,虽然那些士兵想要拦住他们根本就不可能。
项青牛瞪着方解质问。
他看着手里那只野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一直没有动手。方解看了他一眼问:“怎么?有感而发之后忽然生出了几分善念,不想吃这兔子了?”
扑虎翻身上去,拍了拍老黄牛的屁股:“你们的事若是都干完了,天下不再有纷争的时候可以去古墓看看我,如果我还没死,再陪你们喝酒。”
项青牛看着路上所经过的那些已经烧成了残垣断壁的村落,眼神里都是惊惧:“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虽然看到了天佑皇帝在长安城里扬起来的屠刀,可最起码还没有涉及到百姓,所过之处还是一片安详……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了。”
方解想安慰什么,可是话却说不出口。
“恭喜。”
“保重。”
“人家老朋友要死了,你说恭喜?”
扑虎笑的时候,眼神里有些伤感一闪即逝。虽然很快,但方解还是敏锐的捕捉到。所以方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黄牛,心里一紧,忽然明白了什么。
扑虎抹了抹眼泪:“本来还有些
m•hetushu.com.com遗憾,若是我带着它离开的话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就来了。这挺好……军务上的事我不想再管了,天下的事我也不想搀和,老黄是我从皇陵外面偷来的,它死之前我带它回去。然后我就回古墓里,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路过某地忽然想起来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
它是朋友。
他们在家的时候欢乐的来渊或许是因为家人的团聚,或许是因为父母的慈爱,但此时,他们的欢乐全部来源于掠夺和杀戮。
扭曲的人性。
方解笑了笑:“不管他是不是藏了修为,那天咱们出手都值得。最起码有了一个路过某地忽然想起来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这不是挺好?”
方解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看了看远处的大营:“你把天地元气搅乱一些,那家伙没准就能感知到。”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毫无关系。
扑虎看了方解一眼:“这会不会是有些自私?看起来它还好,但我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承受着什么痛苦,如果是,我为它续命,它的痛苦就更重。”
方解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冒出来的那一层嫩绿:“战争对于百姓,就好像寒冬对于野草,一场寒冬过后,似乎寸草不生。而春暖之际,草还会从化开的泥土里钻出来。人也一样,会好起来的。”
他骑着老黄牛嗷嗷的吼了几嗓子,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呸。”
项青牛问。
他看着啃草的老黄牛道:“当初我费尽心思想让它多活些日子,不惜以半数修为灌注在它体内,它那时候能扛住已经是奇迹,后来性子大变开始吃肉多半也是我那内劲造成的改变,我当初本来对这改变很高兴,看着牛吃肉总会觉得开心。但,牛终究是牛,它早晚还是会回到牛的本性,然www.hetushu.com.com后以牛的姿态死去。”
方解舒舒服服的往草地上躺下去:“因为我懒。”
项青牛翻烤着那只野兔,似乎是想确认什么,举起来朝着老黄牛晃动了一下,老黄牛回头望了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鄙夷似的冷哼。那意思好像是在讥讽项青牛……那个傻逼,居然拿肉诱惑一头牛!
但是现在,战争的破坏力已经彻底彰显出来,曾经的繁华早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
“真快啊……”
两个人看到远处一片连绵不尽的营地的时候,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只要一靠近大营,瞭望手立刻就会发现,到时候迎接他们的可不一定是那个骑老黄牛的黑小子,而是一片箭雨和上千人马。
“他们两个都解脱了。”
方解知道他说的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人和人追求的不一样,有的人要的是结果,有的人喜欢的是过程。”
牛回到了牛的生活,是解脱。人回到了古墓里,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扑虎被杨坚拉着重回人世间,只怕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他做了太多不想做的事,表面上看起来和杨坚那么合拍,兄弟情义深厚。其实未尝不是如那老黄牛一样,看起来它吃肉吃的香甜,别人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香甜?
不过,此时的道路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行人,金世雄的军队连绵不尽的攻击,让方圆几百里的百姓能搬走的几乎全都逃难去了。方解还记得从西北来长安的路上,尤其是到了江北诸道之后,治安好的简直像是传说中的乐园一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甚至在城市村镇里看不到一个乞丐。
扑虎招了招手,老黄牛随即慢悠悠的走过来,贴着扑虎的身子趴下。扑虎抚摸着它的脖子有些发苦的笑着:“它忘记了曾经吃肉,是因为它已经老到谁也阻止不了死亡了。不过还好,它终究没有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