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心二用

梁朝伟开始按照许望秋的要求,去想象自己被车撞了,无助地躺在路边。紧接着,他开始在心里反复念叨“我必须活下去,要是我死了谁来照顾我妈”、“我必须活下去,要是我死了谁来照顾我妈”……
一连演了六七遍,梁朝伟始终演不好。他将生理状态呈现出来后,就无法集中注意力,将人物的内心呈现出来;当他控制好了心理状态,将人物内心呈现出来,生理状态却又达不到要求。
许望秋微笑道:“总体上很好,但还是有瑕疵。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死去,临死前都会因供氧不足而导致脏器衰竭,这个时候人会呼吸困难,提不上气,呼吸比平时急促,而且更短。呼吸会干扰说话,人临死的时候说话一般都是断断续续的。由于身体本能想要呼吸,一直在努力呼吸,死亡之后,人嘴巴都是张开的;你演到最后嘴巴闭上了,这就不对。”
一个小时之后,拍摄工作部做好。梁朝伟换上警服,躺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搐着,嘴巴微微张开,急促地呼吸着。随着许望秋“开始”的口令响起,拍摄正式开始。
等了三四分钟,许望秋觉得差不多了,伸手拍了拍梁朝伟,将他从情境中唤出来,问道:“感觉怎么样?”
许望秋静静地看着梁朝伟的脸,注视着脸上的表情。他看到梁朝伟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看到眼紧闭的双眼中有眼泪渗出,他知道梁朝伟应该进入情境中了。
许望秋解释道:“这种一心二用,并不像小说中描写的那么夸张。这种一心二用,其实就是对某件事相当熟练,能够维持惯性,这个时候将注意力集中和*图*书于第二件事件上,或者在两个事件之间注意力来回转换,达成同时进行的效果,实际人的注意力只能在一个时间点停留在一个事件上。你在演的时候,就先抽搐,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样做三四分钟,等你的肌肉有了记忆,能够保持惯性了,这个时候你转移注意力,去呈现人物的内心,这样就能达到一心二用的效果,将这场戏完美地演出来。”
许望秋点头道:“当然可以。在一些戏曲表演中,演员载歌载舞,这就是典型的一心二用。有些演员甚至能够一边唱,一边写毛笔字。”
梁朝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导演,那我再来一遍。”
梁朝伟也没有门派之见,他担心的是:“一心二用是小说中的内容,真的能做到吗?”
梁朝伟恨自己的父亲,如果现在父亲提出要跟他见面,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过在他内心最深处还是隐藏着对父亲的爱,在梦里他无数次梦到父亲不赌博,也没有离家出走,全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姜大卫笑着调侃道:“现在也不晚啊,只要有爱,年龄不是问题。”
许望秋指导梁朝伟反复演了好几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应该体验到人濒临死亡是什么样的状态了。接下来,我们正式排练李杰死亡这场戏。我刚才说过,要把这场戏演好,不但要将心理状态呈现出来,生理状态也要呈现出来。现在你需要在身体抽搐、呼吸急促的同时,将人物的心理过程完成呈现出来。这有点难,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这也是我选择你来演这个角色的根本原因。”和*图*书
梁朝伟按照许望秋的指导,躺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身体不住抽搐,同时急促地呼吸着。三四分钟之后,他感觉差不多了,自己的肌肉有了记忆,能够保持惯性了,便放开对身体的控制,开始呈现人物的内心的状态。
梁朝伟听到众人鼓掌叫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导演,我的表演没问题吧?”
家庭破裂是梁朝伟二十一岁的人生中最大的遗憾,而他最想要的就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这些内容无数次出现在梁朝伟的梦里,要进入这个情境,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汪明荃笑骂道:“去你的。”
围观的工作人员也都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一心二用是这么回事啊。
……
正常情况下,体验派演员在演这场戏的时候,会通过各种手段让自己相信一切是真的。比如邓超演《烈日灼心》的时候,真的进行了注射,他还让医生推快一些,这样会不舒服,会更接近注射死亡的状态。也就是说,邓超表演的过程除了注射的药物不一样,不会真的死亡外,其他的跟真正的死刑是一样的。正因为如此,邓超真正进入到了规定情境,真正感受到了死亡来临的恐惧,以至于他的身体不由自由地抽搐。
父亲微微叹了口气:“还好。就是特别想你。每天都想,夜里做梦都想。”
围观众人很快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梁朝伟躺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搐着,嘴巴微微张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好像呼吸不上来;与此同时,他将人物的内心呈现了出来,眼中闪着惊恐的光芒,眼神不住和_图_书游动,像是在寻找救命的稻草……
梁朝伟听到这话笑了笑,轻声道:“爸,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梁朝伟在银都接受的是斯坦尼体系的训练,是标准的体验派演员。他理所当然地采用了体验派的演法,努力让自己进入规定情境,让自己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不过梁朝伟的这场戏跟邓超的戏不一样,没有太好的手段帮他进入规定情境,只能通过想象力和信念感来实现。
围观的工作人员对梁朝伟的表演惊叹不已,听到许望秋说梁朝伟的表演有瑕疵,怀疑许望秋是不是故意挑梁朝伟的毛病。不过听完许望秋的解释,他们都心服口服,觉得许望秋说得太对了。
许望秋笑着点头道:“再来一遍。”
许望秋直接道:“现在你要做的是,想象你被汽车撞了,倒在了路边。现在你要死了,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也无法弥补自己的遗憾了。此次此刻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就是活下去。你在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我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现在你进入规定情境,去体验那种感受。”
梁朝伟是天才没错,想象力和信念感比一般演员要强。不过他在银都接受训练的时间太短,而且演戏的经验很少,要演好这场戏还是太难。他能够进入规定情境,能够将人物的内心呈现出来,也能够让身体抽搐,让呼吸急促,但他无法将让两者同时呈现出来。
……
梁朝伟的家庭本来是比较幸福的,但后来因为父亲嗜赌而支离破碎。在梁朝伟十岁那年,父亲离家出走。本来就比较敏感的他越发地自卑和敏感,上学时总是压低脑袋出门,放学时总是和_图_书以最快的速度回家,生怕有人问及他的家事。
不同的人临死的时候,心理状态是不一样的。比如有的老人儿孙满堂,活了一百岁了,走得就比较放松。而梁朝伟要演的是一个年轻警察,是被暴徒杀死的。他肯定是不愿意死的,他身体的内在本能也不允许他放弃,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会表现出求生欲的。如果能够将这个求生过程演出来,那整个表演就非常鲜活。
父亲盯着棋盘思考了一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长大了,我下不过你了。”
一心二用的演法属于间离效应,属于表现派的演法,中国传统的戏曲表演就有这种东西,有相应的训练。按照体验派的理论这么演是不对的,但在实际操作中,有些戏按照体验派的演法简直没法演,采用一心二用的办法就简单得多。比如李雪建在《嘿,老头》中独自喝酒的长镜头,在演的时候就必须一心二用,一边控制手,让手不停地抖;另一边要呈现人物的心理状态。
梁朝伟轻轻呼了口气:“挺好的。”
梁朝伟发出一声惊叹:“这也太厉害了吧,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在梁朝伟小时候,在父亲心情好的时候,总是会陪他一起下棋。虽然这种时间很少,但却是他整个童年时代最幸福的时光。下棋的场景是跟父亲联系在一起的,因此这个场景经常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汪明荃捅捅姜大卫的胳膊,低声道:“许导演好厉害啊。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会指导演员的,要是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梁朝伟听完好似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我知道该怎么演了,www.hetushu.com.com我可以演好的。”
梁朝伟落下一子,得意洋洋地看着父亲道:“我这子一落,你就输了。”
对梁朝伟来说,最大的遗憾就是家庭破裂。梁朝伟恨自己的父亲,恨父亲不负责任地抛弃家人,以至于原本学习不错的他十五岁就放弃学业,出去赚钱,帮母亲分担生活压力。为了赚到更多的钱,他曾经长时间身兼两职,做过售货员、卖过热狗……
许望秋感觉这么演下去不行,决定让梁朝伟换一种演法:“这场戏其实有两种演法,一种是完全沉浸在情境中,真的相信自己马上要死掉,内心真的感到恐惧,而这种恐惧感会让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会让你的呼吸变得困难。另一种做法有点像《射雕英雄传》中周伯通的武功左右互搏,就是一心二用,一边控制住身体,一边呈现人物的内心。既然你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因为恐惧会抽搐,那就试试第二种演法。”
等到梁朝伟演完,围观的工作人员都噼噼啪啪鼓起掌来,都觉得梁朝伟的表演精彩极了。尤其是见过临死状态的人,更是觉得梁朝伟的表演绝了,跟真正的死亡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梁朝伟脑海中也出现了和父亲下棋的画面。
许望秋在北电读书的时候,学的是体验派的东西,但作为导演他关心的是演员呈现出来的效果,而不是用什么方法演。在他看来,只要能把戏演好,体验派也好,表现派也罢,或者其他流派都可以,没有高下之分。
梁朝伟并没有说谎,最大的遗憾确实不是没有女朋友。在梁朝伟看来,没有女朋友没什么不好的,他本身对家庭、对婚姻就是持否定和怀疑态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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