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人回过了头,一个又一个世家子,回过了头。
六爷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婆娘疯了,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六爷我原本是猎户,凉贼要袭咱边关,入了边城山林,我带着婆娘采药,被抓到了,婆娘被凌|辱,折磨的没了人样,锐士营的兄弟们来了,我和婆娘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可婆娘却疯了,晚上发了噩梦,以为我是凉贼,用柴刀劈到我的腿上,没过几日,婆娘就吊死在了屋里头,我也没了奔头,便从了军,想着能杀一个凉贼是一个,老爷见我可怜,便让我入了捉狼军,所以才要从军,杀敌,从了军,杀了敌,便没老子这样的倒霉鬼了。”
回到了军帐中,抖落着甲胄,磨着兵刃,没有任何一个老卒紧张。
六爷没有兵刃,只有一把弓。
这一刻起,不会再有了,营区里,依旧空荡荡的,老卒,都在帐中,默默地等待着,他们不会相送的,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今夜出关,为国,捐躯。
甲胄与兵刃,都有些旧,甚至可以说是破旧。
老卒,很坏,也总爱骂人,训练时,还用布棍抽打他们。
不,不会有了。
老卒们拉出了一口口木箱子,很粗暴,一脚踹翻,里面的衣物和随身物品洒落了一地,都是世家子的随身衣服和物
和*图*书品等。
而另一侧,老卒们前往了营区后方,当他们再出来时,已是取出了老旧的甲胄,多是纸甲,还有各种各样的兵刃,长刀,骑枪,短刀,长剑,弓弩等。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重组捉狼军,楚擎必须要经历这么一遭,至少要带领捉狼军出关一次,杀敌一次,至少一次。
难道这些老卒们不知,他们将要奔赴草原吗,这一去,生死难料,难道这些老卒们,不怕吗?
犹豫了好久,徐天辰轻声道:“六爷,小子我在旬阳道还有几分薄面,待日后你回了关,或是卸了甲,遇了难事的话,你来徐家寻我。”
徐天辰不解地问道:“不说捉狼老卒步卒、骑冲、马弓无一不精吗。”
老卒们三五成群的回到了营帐中,路过世家子时,仿佛陌路一般。
营外也没有马车,没人接,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六爷低着头,挥了挥手:“你也是,有缘再会。”
可同样谁都知道,最不适合上战场的楚擎,不需要任何人担心,因为战阵需要的是勇气,而楚擎,则是有着所有人都敬佩的勇气。
徐天辰笑呵呵的继续说道:“知道你想看小子从军,看小子杀敌,可也用不着编这种故事,就是编,你编个像样的也好。”
这一刻和-图-书,没有人怀疑他们是否会被陶少章狠狠的戏耍一通,他们知道,自己,真的要离开了。
可每个世家子都不怀疑,若是上了战阵,哪怕在千军万马中,这些看起来就讨厌的老卒们,将会将性命交给他们,也会护着他们的性命。
这些老卒,对他们呼来喝去,骂骂咧咧,粗鄙不堪。
“徐公子,小弟代劳,小弟代劳就成。”
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地方,说不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平日里对自己十分照顾的六爷,徐天辰有些不知所措。
“只善射。”
出了大帐,楚擎准备回望原城和小伙伴们交代一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作死旅行。
这种离别,他有选择权,六爷,就在这里,走的,是他。
六爷微微一笑,明显没往心里去,自顾自的紧着弓弦。
徐天辰默默的收拾着行囊,胡广志凑了过来。
老卒们,依旧嘻嘻哈哈,骂骂咧咧,勾肩搭背,往日什么样,今日,依旧是什么样。
可也正是这些老卒,到了夜晚,用细针,为他们挑去脚上的水泡,大骂着他们脚臭。
六爷哈哈大笑,轻轻踹了徐天辰一脚:“当年老子用这故事,糊弄了不知多少新卒,到你这反倒是不灵了,这读书人的脑袋,是灵光。”
“六爷,你下次编故事的时候,好歹和-图-书
流下几滴马尿也成。”
从京中,到边关,楚擎永远是那个有着无上勇气走出第一步的人,就如同在边关山林下,红着眼睛,擒贼首,也如同在京中,用命去搏,去赌,搏一个安生睡觉的夜晚,赌一个百姓的公道。
六爷敲了敲自己的膝盖,自嘲一笑:“年轻时,步战,三五个人近不得身,便是虎豹大虫,也敢放手一搏,可这腿脚受了伤,也只能骑马拉弓了,步战,六爷我不成的,还不如你这些小崽子。”
谁都知道,楚擎不善骑,不善弓,甚至一天刀法都没学过,光提陌刀来着。
时间终于到了,外面传来了擂鼓之声,徐天辰深深看了眼六爷,弯腰施礼。
他们这些世家子,也突然要被赶出大营。
不止是徐天辰,似乎很多世家子,都是这么想的。
楚擎,突然要带人杀向草原。
因为他怕回头会看到六爷,看到六爷那张满是失望的老脸,看到老卒一张张讥讽的面容,看到这些老脸和面容后,他怕自己会热血上头,扔掉包袱,大步走回去。
“您不是老光棍一条吗,何时有了婆娘?”
徐天辰张了张嘴,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爷,其他老卒都有兵刃,你怎地没有呢?”
当自己离开大营后,这世上,还会在遇到“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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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卒们低着头,有些散乱的走了过去,寻找着自己的衣物。
可却没有欢呼雀跃,只是恍如隔世,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这腿,是凉贼伤的?”
“六爷,您保重。”
这些老卒,粗鄙不堪的老卒,仿佛如同他们的父兄一般,严厉,却也溺爱着。
胡申志拎着包袱跑了上来,笑呵呵的递给了徐天辰,随即二人走出了营帐。
世家子们都背着行囊走出了营帐,没有人送,无论是老卒,还是那些百姓之子新卒,无人相送。
迈出大营时,回忆,浮现在脑海之中。
捉狼营分为三个区域,俯瞰的话是个长方形,营区前方是训练的区域,中间是营帐,后方也有很多营帐,只不过不住人,有老卒把守,任何新卒都不准靠近。
世家子沉默着,低着脑袋,默默的往外走。
每个老卒知道,楚擎自己也知道,这种事,不用讨论的,楚擎身边的人,也没有虚情假意之辈。
“猎弓,用惯了。”
“婆娘伤的。”
杀才,丘八,杀才和丘八之中的杀才与丘八,正是捉狼军老卒。
陶大人说是饭菜减半,老卒们,就吃的少,将剩下的饭菜留下,在帐中,说吃不下了,不愿浪费掉,满脸嫌弃的将饭菜给他们。
徐天辰这次倒是和-图-书没有骂一声“滚”,而是站起身,走向了六爷。
刚出军帐,不耐烦的楚擎朝着一群世家子新卒们大骂道:“吃你大爷吃,赶紧收拾东西给老子滚。”
强笑了一声,徐天辰只想多和六爷说说话,因为他不知这辈子是否还能再见面。
晚上想着爹娘,老卒又笑话他们,可笑话着,却也忍着睡意,和他们讲着军中趣事,冲淡他们的思念之苦。
徐天辰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军帐,却不敢。
骂骂咧咧的了一路,出了营区上了马,带着一群人回望原城了。
他们是留恋的,却不是留恋这里,而是留恋帐中的老卒们,那些一边打骂一边溺爱,却明知他们早晚要走,依旧照顾着他们的老卒。
包括三哥,没有人劝说楚擎不需要亲自出关犯险。
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受到离别之苦。
世家子们只是看着,面露动容之色。
徐天辰愣住了,望着六爷淡然的神情,足足过了许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怕这一回头,自己,会死。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关乎生死,关乎荣誉,关乎捉狼大旗。
“六爷,你这是……牛角弓?”
帐篷外,依旧没有人。
风声传出来了,今夜楚擎将会带着老卒出关,奔赴草原。
其他老卒也有用弓的,但是除了弓还有其他兵刃,只有六爷没兵刃,就一把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