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很肯定,公孙陌与他不是同一个人。他绝不是公孙陌,更不是什么狗血的前世今生,公孙陌就是公孙陌,他就是他。
其中还藏着不少郑修无法理解的谜团,但有了缠绕在小指上的“理”,郑修相信只要循着这一丝轨迹,就能找到凤北。
郑修心情大起大落,瞳孔剧震,看着窗台上,如若无事般低头伸舌舔弄着爪间毛发的橘猫。
两旁光影向郑修挤来。
七色的霞光如一层层纱帐,摆动间,露出了一道道红黑相间的裂隙。
郑修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从公孙道手中接过那副画。
“他”惊讶地看着同样走在湖面上的郑修,二人同时向对方靠近。
庆十三喃喃自语,看着看着,他笑了,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月玲珑,心道造孽,忍不住问:“夫人,你咋哭了?”
郑修微笑着,随手一拨,扭曲顷刻间被掰直,成了一条康庄大道。
他有这种感觉。
郑修想通了一切,站在最后一扇门前。
噗通。
“心念成画。”
客栈中。
七色的霞光就这样循环着,变幻着。
那只枯掌全部挤入郑修体内后,画中“凤北”彻底褪色,一丝丝肉眼看不见的流光缠上了郑修的小指,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迹。
——“理”。
陌山瀑布旁,彩虹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一会成一个“大”字,一会是一个“人”字,一会是一个“木”字,一会又成了“天”字。
如此瑰丽的奇景,引起了来往行商、当地百姓驻足,啧啧称奇。
下一秒,那副画表面扭曲,出现了一个漩涡,一只半透明的枯掌伸出。
与其说这是单纯的“失忆”或“遗忘”,不如说这一种“现象”,因为凤北被“带走”,某种力量为了维持某种平衡,将一切因果关系重新粗暴地连接了。所以郑修才会处处感觉到违和,因为那些本就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同时,郑修平静点头:“原来如此。”
“世界的运行,人与人的因果,过去与未来,存在着某种‘联系’,一种……‘理’。”
公孙陌一拍巴掌,面露苦笑:“原来如此。”
今天,郑修来到【画师】门径的尽头,看见了公孙陌。
凝目望去,从小指的“年轮”上,延伸出一丝淡淡的丝线,向一个方向延伸,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公孙陌,走到了门径的尽头。
“红藕啊。”
郑修终于想起了hetushu.com.com
那日在古战场的最后,所发生的一切。
“应该有一种更纯粹的‘媒介’。”
天空中的异象无声无息地收拢。
郑修细品着当时的记忆。
或是……“沉浸”。
郑修竖起尾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圈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圈年轮。
一个念头凭空从郑修的脑中浮现。
它蹲在窗台上,给郑修带来的压力,却像一座大山,一尊……庞然大物。
种种幻象从裂隙中溢出,尚未凝成实体,眨眼又化作霞光消散。
诡物就像是一种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中介”,将同样拥有着【画师】诡物的二人跨越时空联系在一起。公孙陌定是在门径中最后一扇门扉中看见了什么,才让他在百年前留下了这幅未完成的画,留给同样走着【画师】门径的郑修。
郑修浑身汗毛炸起,震惊回头。此刻橘猫口中发出的并非“喵喵喵”,而是真正他所能听懂的“人话”。
“万万没想到呀,这幅画在咱们家传了五代,今天到了咱这一代,终于有幸看着它完成了!”
郑修神情平静,踩着浮空石路,走到对面。
他手中的笔并非诡物,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件两百年前公孙陌用过的古董,普通值钱的古董,仅此而已。
每走一步,郑修的眼睛越亮,他脑中那空白的脸庞越来越清晰。
可公孙陌在百年归西时留下的这幅“未完画”,画上没有来得及落下眼耳口鼻的束发女子,分明是画给他看的。
刹那间,郑修脑中充满了问号。
“画心成真。”
纸张泛黄,墨色褪去。可这幅画仿佛穿越了时空,跨越了两百年的时空,将活在两百年前的公孙陌,与两百年后的郑修联系在一起。
“不仅是血,”
“是诡物!”
郑浩然没有被凤北的手灭成灰灰,郑浩然在惊愕中,被凤北一拳轰出镜面,飞出了交界地。
郑修手指离开嘴边,没有咬下去。
炎热的谷中,骤然刮起了一阵阵宜人清风。清风拂过,竟令日蝉谷中尚未成熟的花骨朵儿,一点点地绽放,开出了一片片娇艳的花丛。
噗通。
“厚积薄发,水到渠成。”
复苏的记忆中,伴随着当时郑修撕心裂肺的喊声。
郑修陷入了极度专注的状态,他看着泛黄画卷上那道倩影,看着那张空白的“脸”,他甚至不知同处一室的公孙和_图_书
道已然昏睡过去。
郑修是“后来者”。
郑修推门而入,在门后,是一片纯洁无垢的湖面。
他走进屋内,从床底下搬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打开盒子,盒子内的物件看着老旧,却保存得极好。是一套颇有韵味的文房四宝。
郑修猛然睁开了眼。
空白的脸上画上了凤北酷酷的帅脸,冷漠的脸,柔情的眼。
“不是我。”
手掌落在凤北身上,她的身体一点点地被“分解”成碎片。
她的手天生不祥,碰谁灭谁,那是“刽子手”的手,是一双杀人的手。可偏偏在那时,她那双任谁都闻之色变的手掌,握成拳时,成了一双“救人”的手。
随着郑修走近,那背影恍然惊觉,转过身,露出一张白皙斯文的面容。
月玲珑笑容灿烂,可心中悲苦,如咽下的药,苦口自知,全在心中,她闭上眼睛:“原来从一开始,应该陪他一生,伴他一世,听他喜悲,与他白头的那个人,”
正如郑修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公孙陌也知道了郑修的身份。
郑修与公孙陌看着对方那张陌生的脸,沉默片刻,他们二人同时点头。
日蝉镇中。
“公孙陌。”
刚才还因各种异象而大呼小叫的过客们,看见陌山那离谱的奇景,彻底没了声音,瞠目结舌,愣在原地,不约而同地用力捏着自己的脸。
郑修轻松推开了第二扇门扉。
脚下荡起涟漪,郑修走在湖面上。
“这是当年公孙陌在日蝉谷时,留给咱们家的最后一件遗物。老弟啊,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咱,咱可不是送你,这套遗物老值钱了,顶多借你用一用。”
郑修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个人是谁。可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父母双全,总有那么不经意的一瞬间,一点触动,令郑修无论如何都会停下手头上的所有事,去绞尽脑汁,思索着那一闪而过的灵光,苦心冥想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他指腹轻轻地从纸张上划过。
“凤北。”
门径的尽头,
“能够作为‘媒介’的,不仅仅只有‘鲜血’。”
郑修昔日在【画师】门径中走到这里,推开第三扇门扉时,前方没有了路,只有看不见底部的深渊。
庆十三目光直直地凝望着霞光中的裂隙,他伸长了脖子,脑袋一点点地向天空伸,眼神迷离,全是渴望。
嗖嗖嗖。
郑修正想咬破手指,滴下鲜血,只是当手指放到嘴和图书
边时,郑修动作停顿。
墨染山峦,丹青水彩,在郑修脚下铺成了一条路。
不料他还没走上前,便两脚发软,倒在一旁。不久后发出了平缓的呼噜声。
沉默的郑修,眼睛越来越亮。
二人隔着几丈的距离,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没来得及触碰在一块,二人中间却像是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壁,涟漪荡到这处,凭空中止。二人同时低头一看,他们脚下有大约一人宽的湖面,光滑如镜,静谧得可怕。
他手里抓着公孙陌当年留下的画笔。
他心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呐喊着:不可能。
……
因为诡物,因为门径,因为……异人。
噌。
“不该是这样的。”
“直到我爹告诉我,他小时候替妾身接了一门亲事,是郑浩然之子,他叫郑修。”
虽然凤北在【古战场】中,在郑修面前如被杀死般被黑色的手掌分解了,但郑修却固执地认为凤北还活着。他最后撕心裂肺地呐喊“她被带走了”,而不是“她死了”。凤北的离去方式看起来有点惊悚,实际上应该是以这种方式去了别的地方。
即便到最后也想不起来,那怅然若失的心情,会一点点地加深,一滴滴地累积,直到冲开那坚实的禁锢,令郑修来到这里,来到日蝉谷,来到了龙门客栈,捧着这幅未完成的画。
每一只手掌上都染着不祥的模糊光彩,上面有着断断续续、如画面破碎般的光晕。
“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
裂隙中,隐隐有墨色的光影溢出,一会幻化出青山绿水,一会又有奇珍异兽踏空而行。
泛黄的纸失去了所有的承托,如风化了般,化作齑粉,撒了一桌。
郑修走在笔直的门径上,门径尽头,只剩最后的一扇门。
是“传承”。
异人,就是这片天底下,最大的“异数”!
有时候一个人留在记忆里,令人感怀最深的,恰恰不是那个人的容貌。有时候深深印在心底,记在脑海中的,也许只是一缕熟悉的香水味,一道熟悉的背影,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一件被忘在角落的物件,一件看似不起眼却令人会心一笑的小事。
百年前,公孙陌在“尽头”看见了郑修,于是他画下了这幅未完成的画,将诡物藏在画中。
而门径中。
一边研墨,公孙道神情越发兴奋,嘀嘀咕咕:
所谓的诡物,就像是一个硬盘,储存着走到尽头的hetushu.com.com
每一位异人的“数据”,或者说……感悟。
“异人门径最后两道门槛,说难很难,说不难,也不难。”
“她被抹去了!”
郑修将那副未完成的画铺在桌上。
那头看似孱弱的小橘猫,它的影子在郑修眼中无限地放大了。
即便这个念头如何地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令郑修觉得不可思议。但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所剩下的答案,他只能是答案。
“你……是谁?”
我的猫会说人话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惊呼声。
公孙道微微一笑,喝了一盅小酒,关上客栈的门,在门上挂了牌子——今日歇业。
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他在门后,看见了今天,看见了郑修的记忆。
古战场中,鬼蜮生成,郑浩然即将被常闇带走时,凤北一手撕开暗帐杀入常闇。
“她被带走了!”
“路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意识到。”
每一次微笑,每一次生气,每一寸肌肤,每一次眨眼。一段段如拼图碎片般零碎的片段,重新在郑修的记忆中编织,一点点地填补郑修记忆中的空白,重新组成那一幅画。
他也没有沾血,可此刻的郑修,分明觉得,他的手,手中的笔,笔下的纸,其中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联系”起来了。
“我怎会忘了凤北。”
郑修问。
郑修推开第二扇门扉。
最让他觉得痛苦的,并非凤北的“消失”,而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凤北被带走,随着这种现象,所有关于“凤北”的一切记忆都被抹去、篡改、扭曲、修正,变得支离破碎,重新拼接,成了郑修如今所看见的世界。
郑修耳边传来落水声。
上面的空白,留给他填补。
他仍坐在那处,可他背后一倒,沉入“水”中。
忽然。
“我即便从未见过他,也梦见他,我记得他的脸,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对妾身的辱骂,记得他的冷眼旁观。”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竟布满了七色的霞光。
……
道理、天理、公理。
郑修兴奋起来,他知道,这是他与凤北之间相连的“理”,是寻找凤北唯一的线索。
月玲珑轻轻摇头,心情复杂,久了,她擦去眼泪,心头一颗大石怦然落地,她以笑回应,尽是释然:“怪不得这些年,我总会梦见他。”
“迂回百转,抵达尽处……”
“你……”
恍神间,那副不完整的画,已然完整。
最后一扇门扉并非紧闭的,和图书而是与前一道门那样,轻轻打开了一道缝隙。
那近似枯骨的手掌猛地抓住了郑修的手,一点点地挤开郑修的皮肉,进入郑修的体内。
随着涟漪荡向远处,逐渐平缓,在不远处,郑修看见了一道陌生而模糊的背影。
公孙道当即拉了一张方桌,摆好凳子,他将文房四宝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顺势取了一根乌黑发亮盖着印章的墨条,沾了清水,手法生疏地替郑修研磨墨水。
下一刻,凤北周围出现了奇怪的光影,一道道像是藏着文字的黑色流光自上而下冲刷着,一只只黑色的手掌从那镜面中如蝗虫般涌出。
手捧着公孙陌百年前的画作,沉默许久的郑修,猛然惊醒。
啪!
“世上奇事无数,这一个个梦,无法用常理揣测。”
而此刻,当郑修再次踏上了【画师】门径,抵达“深渊”前,一块块笼罩在墨染光晕中的石头,从深渊底下飘起,铺在深渊上方,成了一条路。
“我忘了一个人。”
换一种说法,郑修此刻的状态,叫“顿悟”。
“郑修。”
这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橘猫步态优雅,不知何时无声地迈入客栈中,口中发出了一种郑修从未听过的慵懒腔调。
亦像是一把“钥匙”,一根“纽带”,连接着每一位“继任者”。
庆十三与月玲珑闻声跑出客栈外,二人皆是面色剧变。
她朝郑修回眸一笑,一言不发,转身一拳轰向郑浩然。
因祖祖辈辈的夙愿得以完成而喜气洋洋的公孙道,瞅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客人背影,正想上前拍一拍,提醒一二,该下笔了。
“她被带走了!”
……
“妾身本以为,这是一种前世今生,这是命,是缘。”
感受着纸张的纹理,与上面斑驳老去的岁月。
公孙陌是“前人”。
他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第二扇门扉半开,门缝中隐约有光影渗出。
他进入了一种内心空灵的状态,脑子放空,“答案”近在眼前,他没有像以往那般,绞尽脑汁地去想“她是谁”、“我忘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郑修任由大脑放空,连“思考”这种事情,也交给了“直觉”去办。
郑修喉咙间发出咕咚一声。
全镇傻眼。
“可不知怎的,越是做这些奇怪的梦,我越忘不了他,总是好奇,那个总会出现在妾身梦里的人,是谁。”
郑修站在了最后一扇门扉前,笑着笑着,眼角沁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