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积累的死人们围绕着她，在围观她受苦的同时获得一些慰藉。
【她们活该啊】
直到一个声音从冥界太阳中响起，喝止它们：
安洁拉歪了歪脑袋：“这倒是没错。可是一码归一码，雷米尔之前那些话也同样没有错误。这个国家为今日的繁华，堆积数千年的罪业。是他们自己选择要在火山口上建城，然后现在火山爆发了。他们要承受的是几千年剥削压迫的恶果。”
也就是她自己。
【你们真的误会了，我当然知道她不是我。那么幼稚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我？】
死灵们的想法大都是这样。因为它们已经不是活人，它们已是咒怨和死者之暗。它们的想法至少99%都是负面的。
“你想一想吧，海登先生。如果每个鬼在死后都会留在地狱，那么这地狱该有多大？甚至，就有可能比人间更多更大。凝聚在核心里的亡灵，数量甚至有可能比现在的活人更多。”
海登虽然在最后关头拉出个罩子把大家都护在里面，可是意识领域的东西不比肉界，充满了很多精神上的玄妙之处。
米克特本人，作为这些死灵凝聚起来的核心，其实并不是很在乎那些游击队员的死活。但她，在看到阿姆在死灵海啸里载沉载浮，苦苦挣扎的时候，却不禁感到有点不舒服。
集体意识领域之中，依丝阿姆正在暗潮里拼命扑腾，但是没有用。死灵海啸又不是让人游泳的地方，她怎么伸手都抓不到任何东西，亡灵只会从她的指缝间溜出去。
接着，毫不费力地，答案轻松地涌到了她的脑海中：“但是……我没有办法反抗烟雾镜。祂握着我的缰绳。”
几秒钟以后，她意识到自己这么失望的原因之一：她本来已经做好自己要当“最终boss”的准备，而且她原本希望能战胜自己这个boss的人选其实是海登。作为人工冥界凝聚出来的神，反正她无论如何都会被烟雾镜用缰绳套着操纵。与其永远当烟雾镜的人偶，还不如被海登打死算了。
这些话，其实都没错。
这话只换来一大堆抗议。
但也有很多死灵的反应是：【凭什么啊？你被克隆体迷了心，突然想改变未来了。我们可没有克隆体活在世上！】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米克特提卡希瓦？”
所以只有米克特，它们和-图-书的冥界太阳，皱着眉头说：【就算把他们都变成死灵，对我们也根本没有好处。】
死灵们的涌动顿时停歇下来。片刻之后，一些死人向它们的神，向它们凝结而成的核心说：【……因为很爽？】
米克特摇了摇头，有些恼怒：“听起来我根本没得选。你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让我们在你手掌里跳舞啊，外神使者。”
米克特在冥界太阳里看着，看着那四百游击队员和依丝阿姆苦苦挣扎。虽然海登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临时拉起一道光膜，但大家现在仍然像是被水淹了巢穴的蚂蚁一样，非常痛苦。那是精神性的耗竭死亡，像猛兽承受饥饿一样狂乱挣扎，有如断绝了希望之水的花草一般失去生气，最後枯萎。
她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安洁拉回以微微一笑：“因为我和雷米尔聊了一下。即使是堕落的生命之风，也可以唤醒我一些灵感——但是我们现在先不要讨论它吧，回到眼前的话题——米克特提卡希瓦，我绝不会亲自出手拯救这些人。主人不会死，但这片大陆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因此死去，依丝阿姆也不例外。现在的主人还无法拯救她，也无法战胜阿兹特兰的全部死亡。至少现在还不行。”
结果现在呢，安洁拉却说海登现在还无法战胜阿兹特兰的死亡，无法战胜人工冥界，无法战胜她米克特提卡希瓦。这话当然让米克特非常不爽。
【你为什么会想要放过他们？】一个死灵问到，【别搞错了，米克特提卡希瓦，这个克隆可能有你的肉体基因，有你大部分的记忆，还继承了你的恶毒和狡猾。但她毕竟不是你，甚至也不算是你的女儿——有机会改正重来的是她，不是你！】
一声欢呼的怒吼顿时在死灵海啸中响起。
“如果你们有办法把整个南美，所有活人的意识都催动起来，用一个强烈的未来愿景带领他们全部一起冲向核心，或许还有可能撬动冥界。但很显然……”
它们是死灵，而且大都是被血祭牺牲献祭的死灵。它们被囚禁在这黑暗的人工冥界里，被挤压成一个死结，成为一个黑暗的太阳。它们当然会对活着的生命无限仇视，因为这些活人的生命和生活，其实都建立在它们的牺牲死亡之上。
最高级。这个词从安洁拉口和-图-书中说出来，意义可是非同一般。米克特闻言愣了下，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阿姆放声惨叫。有如沉没在黑色的流沙里，一切都被封印在黑暗之中，就连自己全身的感觉也渐行渐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米克特的脸在不知不觉间绷紧了：“这些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根本没资格拯救自己。他们要对抗整个阿兹特兰的人工冥界——他们要对抗的敌人是我！”
【我不打算重新来过。但是她的未来，可以从这里开始。】
可是，尽管如此，她也还是要对这些组成它的死灵们说：【也许。但是如果我们放过他们，就能保有一线改变事态的机会。】
所以依丝阿姆落进黑暗的深渊，一直坠落，一直沉落，比铁块掉进水里还要沉得更远更快更深，向下向下向下。与此同时，人工冥界的死灵们也抓住了她暴露出来的脆弱的部分，开始吞食，一口一口吃掉光明。
大量的诅咒也纠缠着她，并且将她的意识逐渐漆成黑色。海登临时展开的防护膜也撑不了多久了。
千年积累的无数牺牲者，百千亿甚至可能还更多的血祭死者，社会的基石，他们的咒怨并不是可以被年轻人轻易洗清的东西。那是从活人无法想象的怨与憎里诞生出的死结。惨遭自己相信的神和国家背叛之人的无穷愤怒，能够诅咒世间万物。
“今天，这片土地上的人必须先自己开始拯救自己。”
依丝阿姆只能在黑暗的意识之海中发出不成声的悲鸣。
“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先放弃。”安洁拉平静地说，“你先放开，祂就握不住了。重点只在于，你到底是想要保持现状，等烟雾镜逃到比邻星之后继续当这个冥界女神呢——还是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替另一个其实并不非常喜欢的你自己，再开新局？”
米克特愣了大概一秒钟。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欺负一个活人小孩子？】
考虑到阿兹特克众神把这血祭惯例搞了数千年，而且凡老人都要血祭，恐怕死人就真的要比现在的活人多得多得多。
【死人不需要好处，反正也不会有好处。】一些死灵答道，【我们只有过去，没有未来。就让这想要未来的小丫头知道，世界不是说漂亮话便够的。】
老实说，米和图书克特其实有些不爽。安洁拉太过玄秘，而且显然站在另一个高度上。被她这样看着，很容易让人感到自尊心受挫。
米克特看海登没法说话，自讨了个没趣。她又发了会呆，最后转向这大房间里唯一还能动的东西：“安洁拉女士，你不是应该要保护海登的吗？他现在看起来状况可不太妙。”
虽然安洁拉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依然朝向海登的方向，不过她是否正看着海登，那可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在米克特这边看来，安洁拉的眼眸仿佛正眺望着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聚焦在无穷远处的彼端。
怨灵们不会轻易放弃。而这些怨灵也是米克特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大部分。毕竟大部分被血祭的死人，死后都是充满怨恨的。
尽管现在毁灭临近，但南美的活人们仍然没法在对未来的愿望中凝聚起来。这是很正常的。毕竟当活下去已经需要耗尽全力的时候，对未来的想象已是一种奢侈。
于是安洁拉转头看了一眼。虽然她人不在意识领域里，然而不知为何她好像就是可以看得见另一个相位里发生的事：“不至于。只是被人造冥界的海潮淹没一会，主人甚至都不会受伤。他对死亡能量的抗性已经提升到最高级了。”
“所以说，这样做肯定不行啊。”
她的语气很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很残酷。
“如果你们反对，那我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安洁拉女士，你真就什么都不做吗？”只听米克特问，“海登或许是不死之身，但他还挺喜欢依丝阿姆的。她如果真死掉，海登不会高兴。”
【只有让这整个国度都死灭，才能算是对我们死者的公平。让全宇宙的活人都知道牺牲死者的代价！】
【就凭这三脚猫工夫也想打赢我们，笑死】
“米克特提卡希瓦，是构成你自己的那些亡灵在向杀死他们、牺牲他们的这个南美社会复仇，是你们自己的亡灵在寻求正义。因为这些血祭亡灵在你们的人工冥界里受了数千年的折磨，哭泣、诅咒了上千年。这个国家的祖先正在报复他们的后代。这是他们的世界，是他们的故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并不违背他们的自由意志。”
米克特提卡希瓦也知道它们的想法并不能算错。
“况且主人也该多吸取点教训。他上次答应过我https://m.hetushu.com.com再也不用通灵术的，结果这次一遇到状况紧急就拍脑袋拿出来。最后的战争已经快要来了。他必须学会不要违背和我的约定，否则最后他可能会输的。”
……
“不服气的都站出来，让我亲手毁灭你们，把我们的【过去】都彻底毁灭吧！”
她举起双手，朝着百亿的死灵们冷笑，
然后她移开眼神，中止和安洁拉的对视，转向意识领域——游击队员们，还有依丝阿姆，仍然在死灵海啸中挣扎。但是阿姆的反抗已经越来越弱，她的眼神已经逐渐变得空洞，任何的抵抗却都毫无起色，诅咒已经爬上了她的灵魂。
【我们已经死了，没有机会重来！只能在黑暗中痛苦直到永远！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个建立在我们痛苦上的世界一起拖下水！】
【杀光这些小鬼，吃光整个阿兹特兰，终结这个纪元！】
“现在的依丝阿姆，还不足以代表阿兹特兰的未来。你理解我的意思吗，海登先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克特原本希望海登可以把她自己，把她所有挂在集体意识里的自我，全部都消灭掉。如果说她，作为一个不死者，曾经对海登有过一些喜欢的话，那她也希望彻底消灭自己的人是一个她喜欢的人。这想法并不奇怪。
这确实是个问题。米克特也早就猜到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这也是为什么，刚刚安洁拉问她“是否有放弃现在一切”的决心。
米克特回以冷笑，
米克特提卡希瓦不需要进入人工冥界，也能看见集体意识领域里的状况。因为本质上，她的本体其实一直都挂在那精神领域里面。所以现在她一边从冥界太阳里旁观海登他们吃瘪，一边还能在肉界吐槽。
她不知道。
反正海登现在算是多少明白米克特的意思了。可惜他被死灵海啸封在意识领域里面，连完整的精神传讯都做不到，只能发出“咕噜咕噜咕噜”的淹水般的声音。
海登的灵魂他们伤害不到，只能淹没之后丢到一旁。其他被困在这里的四百+1活人疯狂痛苦的惨叫，这些惨叫足以让闻者毛骨悚然。但对于死灵来说，这就是令它们取得些许快|感的美妙音乐。
于是瞬间，许多事情似乎都不再重要了，除了那一线希望。
但米克特已经下定决心。
说到这里，米克特轻叹了https://www.hetushu.com.com口气，然后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
等到这些光膜被死灵的黑色波涛冲破，除了海登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会被人工冥界中的哀怨、仇怒、厌恶、嫉妒、愤恨……这些污浊全部都要把他们咒诅、污染，最后折磨成死灵，或和死灵没区别的东西。
许许多多的死灵面面相觑。然后一些死灵说：【好吧】
“恰恰并非如此。”安洁拉平静地回答，但米克特好像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一个肃穆的微笑，“我很在乎你们自己的选择。因为如果没有选择，一切都没有意义。”
又不是《高达》，怎么可能真的让一个小女孩来代表整个阵营势力的未来？
她望向所有的南美冥界死灵，望向所有这些组成她人格自我的部件，然后说：
几百个小屁孩根本不可能胜过数千年堆积的死人怨念。他们再过几分钟就要全部败死，被污染成新的亡灵，堕落成米克特一点都不喜欢的东西。
“为你自己选择吧，米克特提卡希瓦。”
【我也不打算重新来过。死人是不可能改正重来的。但是，我们现在却有一丝机会，可以让未来不再变成我们，也可以让被囚禁在这里的我们……继续向前。】
这些话一时间就让米克特都愕然了：“……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不太妙吗？”
在那之前——她现在还活着吗？还是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恐惧的残影?
俗话说，不能直视的除了太阳还有人心。同样道理，用死者灵魂凝聚成的冥界太阳，就算用防护罩把大家都保护，被亡灵海啸劈头盖脸压下来，也会在心理上造成压迫。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海登几乎是不死之身，其他人被冥界海啸泡着可是真会没命的。所以米克特又重新望向意识领域，看向依丝阿姆那边的情况。
她居然说出了和卡莲十分相似的话。
在意识领域里被心灵压迫，哪怕没有真的被亡灵海吞没，也会无法呼吸，也会被扼杀生命，只不过来得更缓慢，更痛苦而已。
然而安洁拉望着她，看着看着，却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想要依丝阿姆变成另一个自己，但你也知道对新时代的期望不能完全压在她身上。朝向未来的光无法突破现在的人心黑暗，因为现在来自过去，未来也来自过去——现在，问问你自己。你想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