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座的宋嘉膝盖上堆满了搓成团的餐巾纸,最开始用来擦眼泪,后面她又不停地擦自己的手和裤子。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你们这些畜生!”宋嘉绝望地嘶叫。
路兰亭耸肩道:“医院里的确会发生这种事。很不幸。她或许太早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故事。”
她重新打开麦克风,道:“刚刚信号不好,听不见你那边的声音。有什么我遗漏了吗?”
“是的,怪名字。”
“你很熟悉电视台里的情况,所以我希望您能够给予协助。”骆雯温和地说,“我的内务部证件放在外套前胸口袋里,就是你坐着的那件。如果你能挪挪屁股,就可以拿出来自己看一眼。我有必要提醒你,车门锁着,而且你还系着安全带。”
宋嘉摇头。
“她应该还是我的读者,不知道是不是她父母给她念童话故事听。”吕君房皱眉思忖,“虽然我的童话受众其实也包括了成年人,但一想到读者群体里有真正的孩子,就会情不自禁把故事变得温柔些。最开始我是没有自觉的,故事总是不自觉地变成成年人的残忍,直到遇到了还是孩子的读者,我才幡然悔悟。”
骆雯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过了片刻说:“最近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已经不太记得的事情。我父亲有一天在家里饮酒,他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困难,那天他想跟我探讨。于是他跟我说,根据掌握的情报管道,可能有一个跨国组织在首都的进化者圈子里布置和_图_书了系统的工作组织。牵涉到了一些敏感人物。”
“总有些人不得不提前见识到这个世界冷酷的一面。”
“三分钟内。”
“编故事是我的本能。”吕君房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能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艺术加工,但我尽量努力回答你的问题。”
“之前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内务部骆长安的女儿,骆雯。”骆雯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双眼直视前方,“我的父亲主要负责首都安保的一些情报工作。他纪律性很强,没有跟我透露过机密信息,但我也是内务部的成员,而且我有的时候不那么安分。虽然父亲并没有将机密情报带回到家里,但我们偶尔会……交谈,他会跟我探讨一些工作和国际局势问题。”
“你在俱乐部里见过苏成璧吗?”
“后座有孩子,别说脏话。”
“安排过采访。几次而已。”宋嘉面色苍白地回答,“苏易城经常进去,我靠他进去过。这是我的资源,没什么可说的。”
骆雯检查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武器,摸了摸袖子里的短刀,耸肩道:“有境外势力想要危害国家安全。在事件解决前,我要赶往电视台去执行检查和防卫任务。原先我们有一位精神感应者作为援护,不过随着这位感应者决定自杀后,情形就变得比较险峻。”
“新世纪之门。Y2K联盟。进化论者……不管那些人叫什么名字,他们的本质都一样,不过是借助时代浪潮,攫取影响力的跨国利益集团。”骆雯推开门,“我父亲说,他感觉www.hetushu.com.com到,随着国际风云变幻,他们已经要开始行动。或许这次事件只是他们计划的一环。真正的正面在……不,这些不过都是我个人的臆测。曹雪卿站得更高,可能看得也更远吧。”
骆雯没有理睬问话,直接关掉了麦克风,做了个深呼吸。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规模的行动小组大约会有两名可以互相协作的进化者。正面作战的话,没有受过训练的进化者协同作战,自己的战况会非常不利。但如果仅仅是“阻碍”对方的计划,而不是和他们正面交火,其实也有相对简单的路径。
“还行吧。我调回国后主要负责燕京的进化者新闻,因为有一些人脉吧,跟几个圈子都混得还算脸熟。”宋嘉很大声地擤了一下鼻子,“我以为在国外见识过很了不得的场面了,国内应该不会遇到特别麻烦的事。没想到……我以为苏易城这条线绝对没问题,是我太傻了。”
她抬起头,发现骆雯盯着她看,不禁一缩:“你想干什么?”
吕君房在天台上四处逡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叹气道:“我听说前几天这里有人跳楼自杀。而且那个叫曹敬的年轻朋友还在事发现场目睹了某种幻觉。我们现在知道,这都是一个小女孩心里的幻象,但这也意味着,那个女孩当时就在现场,她,或者说她内心的某个部分,目睹了自杀事件的发生。”
“你在说谎。”骆雯平静地指出,“我受过训练,我知道一个人有没有在说谎。”
“我m.hetushu.com.com的父亲,已经在这次事件中意外身亡。接替他指挥行动小组的是路兰亭。”骆雯的双手握紧方向盘,“而我也马上……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会活下来。但如果我出了意外,你把这件事告诉曹敬。我相信他会继续调查。他和他的姐姐曹雪卿是最年轻的进化者上层,出身清白,没有在燕京久居。他们可以信任。”
“我要下车。”宋嘉苦闷地说。
宋嘉本就苍白的脸完全没有了血色。
通讯线路的另一端,路兰亭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会放那个男的……感应者走啊?!精神感应者吗?我不认识,是新来燕京的吗?”过了片刻,宋嘉突然问,“把他留下不好吗?为什么他离开了?”
“我觉得设备采购部门可能要给我一些解释。”他耸耸肩,“总不会是因为我自己站的地方信号不太好,我已经站在医院里最高的地方了。”
“如果你觉得是……”宋嘉指了指她脖子上的麦克风,却又不敢继续说,“那就别去啊。你自己去告诉曹敬不好吗?”
“你想让他们为你复仇?”
骆雯沉吟片刻,手指在麦克风的开关上犹豫摩挲了几次,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声音,宋嘉的鼻涕淌了下来,直到流到嘴唇上的时候她才擦掉。
天台。
“路兰亭。”骆雯轻声喃喃自语。
骆雯把发动机重新打开,让引擎保持在低转速,然后她伸手关掉了脖领上一个麦克风样的东西,问:“你去过旅者俱乐部吗?”
“宋小姐,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待和*图*书会儿如果发生了危险,我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但我很可能在这次任务中丧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牺牲了。那你把这些话说给刚才下车的那个男人听,他叫曹敬,是个从沧江市来的精神感应者。他是曹雪卿的姐姐。当然,如果曹敬也死了,就……就通过你的渠道去说给曹雪卿听。”
骆雯的手中有一道闪光,宋嘉定睛一看,是一柄形制怪异的短弯刀,她不知道这是南洋地区的爪刀,只觉得眼睛好像被刺了一下。骆雯笑道:“我有保护你们的职责。”
“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组织在原则上不允许高级进化者之间互相串联。所以调查方向会指向各种圈子,通过进化者之间的人脉网络进行追索。但到了某些握有特权的个体的时候,调查遇到了很大阻碍。而在燕京,这一个隐秘的‘法外之地’,就是我父亲的重要怀疑对象。”
路兰亭那头的通讯线路又回归宁静,只剩下轻微的白噪音。骆雯瞥了一眼后视镜,陶如月蜷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街上能看见三三两两的概念砂崇拜者们兴致勃勃地交谈,不知道一切的起源就在这辆轿车的安静后座上。马戏烟花秀已告终结,但观众们还在茫然无知地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下一出节目,骆雯觉得有些好笑。
“她在宝象国那件事后,就很少出面了……出面多的反而是她一个兄弟,个子不高,说话阴阳怪气的,叫……”
在他抬起手的时候,吕君房盯着他的银灰色袖扣,上面有一个精致的猿人浮雕。当路兰亭甩灭火和*图*书柴的时候,吕君房的视线又转向他背后的天际线,那里曾有鲸鱼飞翔。此刻,亮血色霞光浸满了云朵,他很想再看到一次鲸鱼从云中缓缓下潜,那原本是只出现在他梦里的事物……多美呀。远离尘世,孤独高远的鲸鱼。
【广播电视大楼里有异动,两分钟前有人用电视台里的固定电话报警,但还没接通就挂断了,打回去的时候没人接。我推测对方规模大概在十人左右。曹敬在你身边吗?】
“我不想知道你在暗示什么。”
“我能不听吗?”
“欠他人情。”骆雯停下车,观察了一下周围,街道上没有什么异常,“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很熟悉燕京的进化者圈子。”
“电视台。”骆雯冷静地说,“我记得你是在那儿上班,刚好载你一程,如果你还有工作的话。”
“那时候我还算不上成熟,呵呵,可能现在也不算吧。朱先生,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希望你能够诚实地回答我。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路兰亭从口袋里缓缓抽出一包烟,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根。
“倒不是为我复仇。”骆雯苦笑一下,“只是如果真的有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在搞阴谋诡计,制造了这一切,我不希望他能活得开开心心。”
“不,不不,我要回家!我不要去电视台,今天是我的假日……我已经请了假。”宋嘉敏锐地嗅到了骆雯口吻中的不吉气息,“你们要去电视台做什么?!”
“上一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吕君房笑道,“我记得你那时候好像还是个大孩子,不过比一般人早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