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川这张老脸上的表情变化无穷非常生动,惹得旁边不少人都笑了,冬伢子点点头乖巧地跟他走了。
“到!”
“长官,我识字,小时候我常常趴在私塾后面偷听先生讲课,那先生心地好,知道我偷听却从不赶我走,还背着请他来的东家和族长偷偷送给我两本书。”冬伢子低声回答。
安毅看看发白的天色,接过胡子的烟划根火柴点上:“够了,办好了估计用不完。小九几个怎么样?那些尸首处理妥当了吧?”
林旭东把沉重的布袋子放进驾驶室,转身询问安毅,看到胡子递来支烟连声谢绝:“谢了,兄弟,我不抽烟。”
安毅大声说道:“弟兄们听着,老子从来不勉强谁,这天下大得很,谁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但是,老子现在敢对打定主意跟我混的弟兄们说一句,从今天起,只要老子有口饭吃,弟兄们就不会喝汤,哪怕只剩下汤,老子也会让自己的弟兄先喝,喝剩下的老子再喝,不剩下老子就勒紧肚子!这不是漂亮话,而是老子誓言,要是违背,老子甘受天打五雷轰!好了,愿意跟老子混的,老子立马用汽车接他回大营,一趟接不完就两趟,有难处的弟兄们也请大家先好好坐着,等老子安顿好自己的兄弟,就会儿给你们指条路子,或许能得到几个大洋多活几天。胡连副……”
齐辉待在原地没说话,身后的工友们已经沸腾起来了。
彪悍冷峻的胡子大声报到。
“清点人数打道回府。”安毅大声下令。
众人一听立刻安静下来,心想四海帮都被你们抓起来了我找谁要钱去?不过真把这个好说话的长官气走了,恐怕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去找政府?死了都没人管政府会管你?这么一想民工们个个老m.hetushu.com.com老实实蹲下坐下了。
“是!嘿嘿,连长,我哪儿敢啊?咱们冬伢子长得秀秀气气的,又识字,哪天我还指望他帮我写封家信呢,嘿嘿……走吧,伢子兄弟,老哥扶你上车。”
安毅脑子一转,环视一圈黑下脸大声说道:“让老子怎么说你们才好啊?前些天老子在上游渔码头,看到你们一个个不是泡在水里,就是在岸上扛着石头木头累得半死不活,怎么不见你们这帮孙子向四海帮的工头讨要工钱?现在好了,老子怕你们被误伤被别的军阀抓走,天没亮就派人来保护你们,你们这群孙子不但不感激,反而向老子讨要工钱,天下有这样做人的吗?啊?要不是看在齐大哥曾经是我街坊邻居的情分上,老子不会在床上睡觉啊?要是老子现在转身就走,这天底下谁还会来管你们这些人的死活?”
……
“已经绑上大石头沉入下游的江底了,三师弟和村里几个会算账的老叔辈正在清点咱们弄回来的宝贝,刚才离开时我问了问,账房的十二叔粗粗估算约在七十万到七十二万之间,可惜那些瓷器咱们不好搬,否则远不止这个数啊……干脆,等算完数你再走,急什么啊?”林旭东说道。
民工们低下脑袋,唉声叹气,不敢再看安毅那双折磨人的眼睛。安毅见状,大声咆哮起来:“躲什么躲,抬起头来……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老子今天怎么样?再看看四周,老子的弟兄们今天怎么样?大家都是穷苦出身,可如今就是高你们几等,至少能扛着枪人五人六的没人敢欺负,能一日三餐吃得饱、一年四季穿得暖,哪怕明天为了对付那些骑在咱们头上、对咱们随意压迫随意抢夺、甚至随意和-图-书砍咱们家人咱们兄弟姐妹脑袋的军阀,咱们扛起枪去和他们打仗打死了,也活比你们现在滋润,活得比你们更有面子,一句话,活得像个人样,到了阴曹地府可以大声地对阎王爷说:我没白到人世间投胎一次!”
安毅点了点头:“那就跟我回去吧,从今天起老子是你大哥了!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吃饱了好好睡两天,我给你找个师傅让你学认字,等认字了就做老子的传令兵,怎么样?”
也许是几碗可口的米粥真把民工们肚子里的怨气挤掉,所有人都坐在地上,眼巴巴等着安毅过来训话。
安毅以为这帮人翻身解放怎么样也得露出个笑容吧,没想到民工们陆续站起来熙熙攘攘地高呼工钱怎么办?把安毅听得连连摇头,不得不大声喊话:“听着,全都给老子坐下来,要是再不坐下,老子转身就走,让你们这帮孙子自己找四海帮要钱去。”
老四川屈通源快步跑来一个立正,在一群穷哥们面前他牛逼得不行。
林旭东点点头:“明白了,你忙去吧。”
安毅摇摇头:“不了,还不知道江月码头上那两三百民工吓成什么样了,我不去那七个老兵和阿深他们民团不好处理,等忙完这阵子我再来找你,一起去找汉斯定购几条好船回来。不过四哥你得加紧把人派进各个码头,先占住四海帮留下的空缺,其他的等阿彪回来再说,还是按你说的办,什么事都让阿彪出面,村里暗中派出一批人帮他忙就行,趁现在广州城群龙无首先下手为强,否则到时处处受人挤压。”
安毅看着两百出头的人数跟在胡子身后心里乐开了花,这下兵源的问题算是圆满解决了。但他脸上却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几十个还
和图书在原地紧张讨论、犹豫不决的民工,叹了口气向装着满满当当民工的卡车走去。
两三百民工被安毅这一顿数落,全都羞愧地低下头,安毅把齐辉和自己的兵屈通源一起叫过来,拿出几个大洋交给齐辉,指指码头边上两艘卖艇仔粥的小船:“你们两个过去,让那几个卖粥的船家把所有的粥端上码头来,不够让船家多招呼几条卖粥的船过来,让这些蹲着坐着的苦弟兄们先吃个饱,钱不够再问我要,这帮糊里糊涂的孙子肚里没东西就一肚子怨气,等他们吃饱了再来找老子说话,去!”
“长官……我姓关,没大名,大家都叫我冬伢子。”冬伢子还在擦泪。
安毅见形势喜人,立刻乘胜追击加上一把火:“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为什么咱们穷苦人净是受尽苦难,净是被人欺压折磨?那是因为咱们打不过人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为什么打不过人家?不都是一个脑袋两个卵蛋四条手脚吗?难道那些欺负咱们的人长着三个卵蛋不成?不!脱|光了大家都一样,打不过人家是因为咱们被欺负惯了,所以只要不马上被折磨死还有点儿盼头,还能像丧家野狗一样活下去就低头认了,我说得对不对?大家回答我!”
安毅哈哈一笑:“这么说老子捡到宝了,哈哈……老四川!”
安毅看差不多了,就和胡子一起走近民工们,环视一眼众人后大声说道:“你们也许听齐大哥说起过我安毅,老子是四川的,刚流落到广州的时候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流落在上游码头附近像条狗一样,差点被人砍了脑袋,接着大病一场倒在街上人事不省,是一个在民政局收尸队干活的江西兄弟看到老子还剩口气,刨好了坑不忍心埋我,又把老子从东郊hetushu.com.com那个乱坟场拉回潮兴街那个大杂院,我这才认识了齐大哥。当时齐大哥还在拉黄包车,每天见我扶着墙起来上茅房时不时帮一把好生问候安慰,就这样一步步活到了今天。你们说,老子当时比你们现在好多少啊?”
“没事,四海帮上上下下犯下大罪,已经被国民政府全都抓起来了,你们没事了。”安毅和气地说道。
老四川跟在安毅身边嘿嘿傻笑:“连长,我不就是多喝了两口吗?都几个月没沾一滴酒了,馋啊!晚上我就没敢多喝,半夜就和民团坐船赶来了,嘿嘿!”
齐辉看到军装笔挺腰挂驳壳枪威风凛凛的安毅先是不敢相认,接着像看到救星一样站了起来:“小毅,真的是你?唉啊,可把我吓坏了……弟兄们让让……让让……”
拆下党旗挂上民牌的雪佛兰卡车缓缓驶入江月码头,众多的鱼贩立刻让开条宽宽的道路,安毅把车开到码头入口处停了下来,地上坐成黑压压一片的民工立刻惊慌地望着卡车,三百多手握枪支的民团在自己七名老兵的带领下围成一个大圈严密看守。
齐辉跌跌撞撞挤了出来,伸手抓住安毅双手:“小毅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安毅点点头四下看看,走到人堆边沿指指里面耷拉着脑袋的老齐:“齐大哥,是我,快出来,快快!”
一群民工惊讶地看着安毅,安毅却和胡子走到一边抽烟闲聊,等两百七十六名苦弟兄都吃饱了也过了一个小时,火辣辣的太阳慢慢爬高挥洒着热量。
“做得不错,老子还以为你这贪酒的孙子醒不来呢。”安毅回了个礼走向民工。
“这两千大洋够不够?不够再带点去?”
老四川一看齐辉脏乎乎的手抓住自己长官这还了得?刚要上前骂娘就被胡子一把抓住:“没看https://www.hetushu.com.com这人是连长的熟人啊?在军队混了这么些年还不知道把眼珠子擦亮点?”
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小青年站起来,没说完话到哭起来了,他这一声喊出来就不得了,几乎一大半的人站起来要求跟安毅一起混,齐辉也眼泪汪汪地上来哀求安毅收下自己,否则身无分文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不知能否活过明天。
胡子转向民工们大声喊道:“拿定主意的弟兄们跟我来!”
老四川屈通源看到安毅和胡子下车,一阵小跑上前敬礼:“报告长官,三连七排一班代理班长屈通源正在带队执行任务,请长官训话。”
“你把冬伢子带过去,第一个送上车,回营之后由你专门照顾他,你小子给老子好好听着,千万别欺负老子的这个传令兵,否则老子哪天让他传令给你,让你这孙子挖茅坑。”安毅吩咐。
安毅看着这群苦难的弟兄心里也不是滋味,突然涌出个念头是否请女师大的那几个革命女青年来演讲一番,看她们怎么给一群衣衫褴褛讨要工钱的民工做政治思想工作一定会很有趣。可想归想,安毅还是得解决问题的,这可是他从军的第一笔本钱啊!
安毅看着一群眼泪汪汪的苦兄弟,自己也忍不住双眼湿润,他分开人群走进人堆,把手搭在第一个喊出声的年轻人消瘦的肩膀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听口音是江西的吧?叫什么名字?”
“到!”
“是!”
“长官,你要是愿收我……我立刻跟你干,这日子老子也不愿过了!老子……”
民工们面面相觑,显得无比的惊讶,听过齐辉说起安毅的几个人终于相信这个是事实,一阵低声议论之后,民工们看着安毅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哦……是是,我一时给忘了,谢谢胡连副提醒,否则又会惹来一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