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老马哈哈大笑:“要是你安毅不敢大声说话,整个黄埔军校就没人敢说话了,哈哈!别在我面前扮猪吃老虎,就你这点诡诈还想来蒙我?五四那天晚上我可是坐在嘉宾席前三排的,这下傻眼了吧?”
安毅“噗”地笑出声来:“老马,你还挺幽默的,刚见你第一眼以为是大学教授来了,吓得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尹继南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吴立恒环指一圈站着的弟兄和躺着的弟兄,神色颇为凄凉悲哀:“长官,这些弟兄全都是无家可归的苦兄弟,有一半的人和我一样至少当了六年兵,当过滇军、当过湘军,为革命军打过仗也帮人打过革命军,也有的当过陈炯明的粤军,九死一生活下来,全都是为了混碗饭吃,不知道明天什么时候死,弟兄们这心里苦啊!可是有谁问过一句暖寒的?和弟兄们一起当兵的数不过来的弟兄都死了,好多人连尸首都没人埋……”
这一非常自然的动作让黄脸大汉有些惊讶,等安毅坐下后他叹了口气:“长官,我吴立恒看走眼了,你够狠,你们三个都够狠!”
安毅看都不看七人一眼,走到黄脸大汉床边拉张方凳坐下:“老哥,听说你是你们中的头,有什么话请说吧。”
“安毅,你小子有完没完?还是我自己来吧,再跟你啰嗦今晚我别想睡了。”老马无奈地摇摇头,带着四位助手离开了,心想还是走快点好,否则这家伙不知要说多久才算完。
胡家林咧嘴一笑:“缘分,缘分呐!”
安毅微微一笑:“胡子,老汪他们几个都说你三棍打不出个响屁来,可我怎么不觉得呢?和你一起聊天很舒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在。”
“说吧,我听着。”
明亮的灯光下,安毅一个个察看伤兵的情况,一会儿说这个头发太长一会儿说那个衣服太脏,好像躺成一溜的十九人受伤与他无关一样。
尹继南颇感内疚,看来突遭打击的一群兵痞的真情爆和-图-书发,让真挚善良的尹继南难以再狠下心来。
胡家林一声不响靠在门口吸烟,静静看着各人的反应。安毅冷冷地看着这七个逃跑者,直瞪得七个人深深低下头,这才开口说话:“第三个,你是四川哪儿的?”
尹继南转身出去,走到一半几个兵痞听到安毅的呵斥跑进来大声哀求。
吴立恒看看自己的断腿:“我吴某今年二十八岁,流浪了十七年,只知道自己老家是河南信阳而不知道具体啥位置,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除了打枪和卖力气没啥用处,唯一的朋友就是眼前的这些弟兄,我怎么愿意离开这地方?可不行啊,这腿断了没三五个月走不了,三五个月之后就是半个废人,这样的事我吴某八年来见多了,哪怕不跛,军中也不愿留下个吃白饭的,不由得我不走啊!”
兵痞子们看到安毅进来全都不敢说话,七个刚擦去眼泪的逃兵也恭敬地站起来眼里满是期望。
安毅收起笑容,严肃地告诫尹继南:“继南,你错了!要是今天咱们哥三个不主动出手的话,现在不是你哭我就是我哭你了。再一个,老话说得好,‘慈不掌兵’,你要是决心在军旅之路上继续下去的话,自己就先得坚强起来,不能让眼泪和怜悯左右你的理智!明白了吗?”
安毅没理会他,转身指指躺在床上的一溜人:“你们几个,自己跟你们这帮躺着的弟兄们说吧,他们要是愿意留下你们,我没意见,要是不愿意再见到你们了,等会儿你们到门口那个值班岗亭找我,我发给你们每人发五十块钱路费,也算大家认识一场。”
安毅叹了口气:“在城里的普济路我有套房子,里面住着个和我相依为命的老道,他有些道行,肚子里的货色包罗万象,三教九流无所不知,我进黄埔之后,每次有假回去看他,他都有意无意给我灌输这方面的知识。记得他有一次说,他有个同门前辈曾经做过大清镶黄旗的统领,带兵手段非常高明,把https://m.hetushu.com•com那些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八旗子弟制得服服帖帖的。我听他说得有趣也就记下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
“是。”
“没了?”
安毅叹了口气:“老子也是四川的,老子知道达县的袍哥最讲义气,打死都不会扔下自己的弟兄独自逃命,你这龟儿子还敢说自己是四川的?”
安毅哈哈一笑,看到尹继南走来低声问道:“继南,他们商量好了没有?”
“先别感激我,等事情做完了你再感激也来得及。”
老马指指桌上的五瓶药酒:“去去去,给你留这么多还不够啊?开宴席都够了!”
而安毅在一大早就亲自陪同断腿的吴立恒坐车前往总医院,一路上和两位护士打情骂俏,让吴大个佩服得五体投地。
安毅说完大步走出门外,和胡家林一起来到院子门口的值班室外抽烟。两人聊了一会儿,胡家林若有所思地问道:“小毅,这一套套的驾驭之术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不说这些了。”
“小毅,我真的服你了,第一天你就能干得这么漂亮,我自信在这方面再学十年二十年都赶不上你一半。这天底下啊,就有那么一种人是天生的将才……你就是。”胡家林颇为感叹。
安毅问道,看到吴立恒点点头,安毅指向他的断腿:“其他先放一边,老吴我问你,你说腿治好了不能吃当兵这碗饭了,我想问你是不愿再当兵呢,还是存着别的意思?”
“商量好了,让我请你进去,他们有个头,就是被胡大哥打断腿那个黄脸汉子,唉!想不到没说几句一群汉子就哭哭啼啼的,看得人心里很难受……大哥,咱们下手是不是过分了点?”
用三块旧木板夹住左小腿的黄脸大汉挣扎着撑起来,安毅上前半步,扶住他壮实的身子,扯过一个枕头给他垫在腰上。
“大哥,那逃出去的七个软蛋回来了,现在正蹲在门口呢,怎么处理?”尹继南进来低声问道。
五大三粗的吴立恒擦去眼角溢出https://www.hetushu.com.com的泪,接着说道:“长官,这半夜我躺在这儿细细回想,从你进来到现在,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无可挑剔,你没有向长官们告我们,也没有弃我们不顾,你能在说出赶走七个弟兄之后还愿意送上五十元路费,让弟兄们心里感动也很不是滋味,且不管你是安我们的心还是真心愿意给,就凭你这句话咱们弟兄就愿意跟你混。长官,我知道自己治好了也不能吃当兵这碗饭了,唯独请求长官收下这帮无处可去的苦兄弟,弟兄们跟着你这样的长官不会吃亏,我吴某放一百个心。”
安毅猛然站起勃然大怒,一开口吓得十九个伤员胆战心惊:“叫他们给老子滚!我日他先人,这帮没义气的窝囊废,我要他们干什么?以后上战场还不把所有弟兄害死啊?不要让他们来见我,马上给我滚!”
“明白了。”
安毅接着滔滔不绝说下去,时而声色俱厉,时而春风细雨,把一群兵痞感动得时而偷偷抹泪,时而开怀大笑,看得靠在门口抽烟的胡家林和尹继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两人知道这群兵痞今后绝对会服服帖帖,再也飞不出安毅的手心了。
老马哈哈一笑,不轻不重地给了安毅脑门一个,看时间差不多了指指营房躺成一长溜的伤兵:“晚上叫人多看着点,轻伤的倒没大碍,那四个断了肋骨的翻身要小心,断腿的那个明早我叫车送总医院去,在这儿我没法给他接上,唉……你们几个下手也太狠了点,咱们革命军从中山先生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要不是刘师长和一帮长官帮你小子兜着,恐怕你得上军事法庭,今后可要小心不能再犯。”
“报……报告长官,我是达县的。”精瘦的兵痞说话都结巴了。
安毅一脸苦相向上校军医低三下四的哀求。
安毅摇摇头,走向里面的营房,胡家林轻轻拍拍尹继南的肩膀,跟随安毅一块过去。
“这……”
安毅惊讶地看着老马:“那天你真在场?”
“老马,和_图_书你老人家行行好,多留下点止痛药酒吧,这么多弟兄不够分啊!”
安毅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安毅说话亲亲热热像是拉家常一样,把一群伤兵看得头皮发麻。
“长官,我吴某……”
安毅说完,伸出两根手指:“现在老子向你解释第二件事,你刚才说不管我给不给这七个孬种送五十块钱路费让他们滚蛋,有这句话你就心宽,对吧?那么我现在就如实告诉你,老子承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颗钉子!看看……我身上带钱不多,这港币想必你们也认识,和大洋差不了多少,比眼下宋子文部长的新钱还好使,这里有将近一千块,要是你们中的任何人现在想走,老子都可以马上给你们数钱,如果你们都走了这钱不够,老子连夜去敲那些个营长连长的门,他们很多人不是我黄埔的师兄就是我的教官,老子今天以一个黄埔军人的名义起誓,绝不会少你们一分钱……激动什么?哭什么哭?下午老子刚进营房的时候为什么你们不哭着迎接我?当初你们这群狗日的一个个眼珠子瞪得老大,看架势恨不得宰了老子下酒……”
“长官,小的知错了,以后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扔下弟兄们了,请长官别赶小的走,要是离开这里,小的无处可去只能到街上讨口了啊!”瘦子再次哀求。
“明白了,我送送你吧,后勤处那帮小子也真懒,要不是刚才我打电话反应,参谋长亲自发话,他们连路灯都不给咱们装一盏,奶奶的看不起咱们工兵,改天上战场老子过河就把桥拆了,让后勤部那帮小子脱裤子游过去……来,把包给我,帮你提,这沉甸甸的压手啊!不过这包还是挺结实的,说到这包,老马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沙面的美国商行最近到了一种新的急诊箱,全是精选西部小牛皮做的……”
……
安毅微微一笑:“这事儿简单,刚才给你上夹板的老马说了,明天一早就送你到咱们的总医院医治,我有些门路,会提前为你找人和院长大人打个招呼,你会得到最好的治疗www.hetushu.com.com,如果是粉碎性骨折总医院没把握,我立马送你到租界沙面的那家英国人开的医院去治。有件事恐怕你们都不知道,咱们革命军第七军参谋长白崇禧将军当年在广西摔断大腿,而且是靠近大轴的最难治部位,一路拖延了几十天,才送进刚才我说的沙面租界的那家英国医院,现在不是照样跑步骑马,屁事没有?四月中老白到咱们黄埔参观,看望咱们工兵大队训练的时候老子还和他握过手呢,所以你这条断腿算什么啊?保守估计也就三个月时间,到时候肯定就活蹦乱跳地出院。老子说得到就做得到,不要不相信。不过老子也有个请求,除非你吴立恒这辈子真不愿当兵了,老子不耽误你的前途,要是那时还想回来和这些弟兄们一起吃这碗饭,你就得给我回来,老老实实在老子手下干,等那天老子运气好了,说不定你吴某人也能捞个一官半职,怎么样?答不答应?”
安毅点点头:“对,要是我们不够狠,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三个了,不过我想问句话,老吴,要是老子现在躺在这儿,求你和我说说话,你会不会也扶着我起来找个枕头垫我腰上?”
次日,胡家林和尹继南两人悠闲地坐在大榕树下喝茶聊天,看着那七个逃兵和轻伤不下火线的六七个兵痞热火朝天地打扫卫生和砌灶台,断肋骨的几个兵痞也仿佛焕发了第二次青春,个个挣扎下床、龇牙咧嘴地抢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实在干不动的则在一旁指指点点监督检查,依依呀呀的吆喝声半里外都听得见,还不时殷勤地上来给两位新长官添热水。
吴立恒惊愕之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望向四周弟兄们,发现他们个个都满脸哀叹和内疚,吴立恒又叹了口气:“长官,你是实在人,我这辈子没见过你这么实诚也很奸诈的长官,还这么年轻……说句心里话,没打这架之前我根本没正眼看你,以为林长官才是劲敌,结果我眼珠子瞎了,我输得服气,也绝不怨你,今天吴某只想求长官件事,希望长官能够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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