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会。”左修念在旁边幽怨地看着南凌,“利用我还开心吗?”
我问他,你帮他什么了?他说,我跟他说人生的意义就是‘来都来了’,那之后他就大彻大悟了。所以他理解了我,我也理解了他。我们共同行走在荒原上。
南凌哪有什么办法呢?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
“别闹。”南凌一把把他的脑袋推开,“我会派人接你回去,在此之前你就暂时等着吧。”
我看了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件事说起来能追溯到很多年以前,追溯到司涉川收养南凌的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只是觉得他真惨,但是还算幸运。我现在才发现南凌阉掉的那个人我认识,他叫孙明远,算是我的亲戚——这么说吧,他在我小的时候还抱过我。
“那是秦尧。”左修念背对我说,他的声音令人惊异地稳定,“我杀的。”
孙明远死得倒是挺快的。但是赵思言那边出了点问题。他对孙明远下手的时候留了证据,最后在一次商业竞争里被人陷害,后来意外死在了监狱。而在那之前,南元嘉就已经自杀了。
“哦,那可真是太开心了。”南凌笑眯眯地回答他。他看上去是真的开心,不是因为恨的人死掉的那种开心,是像小孩子终于能去游乐园的那种开心,单纯的开心。
我真的意识到不对劲,是左修念给我打了电话。
然后我重新去找了南凌父母的消息,那个时候因为小汀刚出事我没心思,现在我想看看。
后来左修念和我神神秘秘地说,那是因为南凌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在他的帮助下。
他那张脸真的非常艳丽,流泪的时候,背后的火光衬得他美得惊人,像个画皮女鬼。我当时一定是傻了眼,但左修念没有笑,这其实很令我意外,因为很少有人见到他不笑的时候,我也从来没在任何人的眼睛里看到像他现在一样凝重的哀伤,凝重得几乎像是在漫天大火里落下的一颗碎冰。
我问:“那你又是为什么帮他?”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重新转了回去,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离他不远停着一辆车,车前面倒着一个人,已经没动静了。
我答应他了。
“听上去你知道?”
他的声音寒冰般凝结了。我在心里默默给他补上那个疑问:为什么南凌没有和*图*书
反抗?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左修念优雅地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只是没有南凌有意思,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他是朋友,和你不是。”
现在南家在南凌手里,赵家也在他的傀儡手里,得罪过他的所有人都死了。他跺一跺脚,有资格参加我们那个宴会的半数人都得抖三抖。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死掉的人回不来了。
我以为只是一年而已,我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一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当时没想明白,后来也没想明白。但是南凌懂了,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他们俩能玩到一起。
“……你疯了。”
他突兀地停止了。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就和他停下的时候同样突然。
我特别想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南凌来找的不是我。但后来一想,那个时候我只是身上挂着几个闲职,既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权。南凌也只是黑医,道上的人在他们自己那耍耍威风还行,真碰上能耐人立刻就怂了。
“因为我很好奇啊。”他用一种令我不适的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我,“我父母觉得我好奇心太强了,很多人也这么觉得,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疯了。我只是想看看南凌能做出什么。他回到南家,他什么都不想要,其他人可不这么觉得。他害死了他的父母,尽管这不是出自他们的愿望,但是这是事实——为了曾经抛弃他,最后又为他而死的父母,南凌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呢?难道你不好奇吗?”
南小宛死了,南元嘉疯了。我第二次在宴会上见到南凌就是那个时候。
我没有再见过南凌,倒是听说了他很多事。比如说最近好几家都开始更新换代了,背后据说就是南凌在操控,道上也死了不少人,黑白两道一起动荡不安,这场面我还没见过。我给他发信息,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你的父母报仇?
那之后我接手了家里的产业,闲暇的时候也有。但是当我拿起笔想画点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画不出来了。
他没回我,左修念倒是给我打了个电话。
所以我回答他,“因为就算你报了仇,人也回不来了。”
南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发现左修念那个时候说他被南凌利用了大概是在夸张。南凌手底下确实有几和图书个他控制的‘傀儡’——他自己这么称呼,还很欠揍地跟我说我也是傀儡中的一个,问我生不生气。我面无表情地和他说生气,你再不告诉我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就会更生气。
我看了一眼摆在书柜上的照片,照片里小汀正坐在春天的花园里冲着我微笑。意识到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的这个事实一开始令人刺痛,令我难以忍受。现在我只觉得麻木。可能这就是‘成长’吧。
“不。”他笑够了之后才回答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要是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帮他呢?”
好个屁。
我们沉默了很久。其实我脑子里根本没在思考那个问题,也没想南凌和秦尧之间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出现的画面似乎与现在的场景毫无关联——不是我第二次在宴会上看到的南凌的眼神,也不是他朝我宣布他父母死去时的表情——我想起的是那无声也无光的36个小时,和南凌在黑暗中看向我的那个眼神。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同时悲哀地意识到我的声音几乎和左修念一样稳定。
他后来去找他父亲,也就是赵思言帮忙。赵思言这个人吧,虽然他和南元嘉算是不欢而散,而且也不太待见南凌,但是还算有点良心。他答应帮忙,就算不是为了南小宛也是为了南凌。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南元嘉有一个独生女,叫南小宛,今年小学六年级。我见过她,挺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说自己以后想当宇航员,口气可大了。我当时觉得她挺有她妈妈的风范。
我知道秦尧是谁,那是南凌其中一个傀儡。年纪比南凌还小,但是很有野心。和我这种被迫的不一样,他一直想自己掌握主动权,我以前还觉得挺好,别学我,我太懦弱了。
现在我知道了。
我那个时候突然不害怕他了。尽管我知道这可能只是为了满足他无止尽的好奇心,这一切都是——从南凌回到南家开始,到南凌死在今晚结束。但是我知道在这一刻我和他的感受是相同的。
我隔着远远的,看到有个人站在那栋房子面前,他站得特别近,宅子只要一倒下来就一定能砸他身上。我刚想叫,就看到那个人身上精神病院的衣服。左修念转过身,我看到他在无声地hetushu.com•com流泪。
南凌和南元嘉是母子,南小宛也是他的妹妹。南家那群人内斗的时候可能觉得再怎么样血缘能大过天——也不想想要真是这样,为什么他们这一群顶着同样姓氏的人还在斗得要死要活。
反正他们抓了南小宛。动手的人就是孙明远。
我把办公桌上放着的空白绘画本扔掉了。有的时候你得学会在生活想要强上你的时候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要不然人可怎么活的下去啊。
朋友们,如果你看到了这里,记住我说的话——当你想做什么事,就立刻去做。想见什么人,就立刻去见。当你觉得还有时间的时候,就已经没时间了。
他挂掉了电话。转天我就听说左家大公子被重新送进了精神病院,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我当时重重松了口气的心情。左修念的上一个‘朋友’和他在同一个精神病院,区别是他还能出来,而他的朋友已经出不来了。
“某种意义上也很可怜呢。”左修念说。
我说过,有的时候,生活会逼你做出选择。你不在该选的时候选,就只能选择被生活按在地上操。
我赶到宅子的时候,只看到了漫天的大火。整个宅子全烧着了,消防员还没来,我知道这地方偏了点,但拿脚底板想都知道这里面不对。
我确实听说他十几年前出国休养了,但我不知道原因。他在前段时间回国了,然后很快就死了,我也不知道原因。
“我感到悲伤。”左修念的声音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就像是倒塌的废墟,“这就是朋友死去的时候人会感到的悲伤吗?我已经杀掉了秦尧,但是这种感觉却并没有减少,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我之前说过我没有再见过南凌。不是因为我太忙了——好吧我的确很忙,但是之前我和南凌也有两三年见不到的时候,所以在我接手家里的事的一年后,在我基本上把情况稳定了下来,手底下的人开始叫我‘君总’而不是‘小君总’之后,我终于能腾出手去拜访我的朋友了。
我接到手下的电话,说司涉川留给南凌的那个宅子起火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考虑到我之前听过的有关他的传闻,以及他这段时间帮南凌做过的事,我那个时候简直有点毛骨悚然。
我不想成为他的朋友,一点也不想。
我直犯和*图*书恶心。
“为什么呢?我真好奇……我真的很好奇,南凌。别这样对我,南凌。”左修念真是个疯子。我看着他像个跟着吹笛人的孩子一样无知无觉地接近燃烧着的建筑,衣摆在风中如飞蛾翅膀一般轻轻颤抖,“你不能就这样给我留下一堆疑问之后死掉……天哪,你真是懂得该怎么折磨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后面的事我都不忍心说。南凌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等到他知道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他哪的笑点,他在电话那边简直笑得像是个疯子,猖狂得能去哥谭阿卡姆再就业。我差点想给他打个120——不对,他就是个疯子。
那个时候离南凌联系我其实还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他那几个月究竟是怎么调整的心态,提到他父母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哦,他其实从来没管那两个人叫过父母,说实话在这方面我理解不了他,我没经历过那么操蛋的事。
然后我看到左修念的脑袋从屏幕上方倒着露出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接了长发,看起来像个女鬼。我听说过他这个癖好,他曾经穿过女装去骗自己弟弟他是私生女,把他的弟弟吓得够呛。
要说起这位南元嘉,她的故事也能算得上荡气回肠。她在和赵思言离婚之后说追求爱情就真的去了,和南家断了大半联系。虽然她的丈夫前些年得了癌症去世了,但这些年听说过的还真的不错。
我很快就没心思去想这种事了。南凌把我接回了国,后面的事其实和基督山伯爵有异曲同工之妙,太无聊了,我真的不太想说。总之最后我把大哥和二姐送进了监狱,我的三哥跑到国外去了,鉴于他没有直接参与小汀的事,我放他一马。
诡异的是,我真的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哽咽。
我不知道左修念听没听到,他只是看着燃烧的宅邸,就这么站了一夜。
直到南凌回到南家。
他俩最近经常待在一起,谋划一些会让很多个家族天翻地覆的事情,我家也是其中之一,我知道他们在利用我,这是应该的。但我看不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俩加起来简直就是一加一等于一百万的最好例子,搞事的能力乘了一百万,犯贱的次数也乘了个一百万,我那时候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俩。
“秦尧背叛了。”他简短hetushu.com.com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相信他并不是在对我说话,但是我也不确定他是否正在对着南凌说话。南凌现在死了吗?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他现在正在看着我们吗?
“秦尧找了点借口把南凌约到了这里。关于司涉川的死因,南小宛的遗言,还是他父母的事情?谁知道?不重要,南凌在乎的事情有很多……但这太简单了。简单得有些无聊了。”左修念不耐烦地回答了我,然后又喃喃自语,我又走近了两步才听清他的声音,“他会看不出来这是个圈套吗?不会的。所以。”
“我错了。”南凌在知道我的决定之后这么跟我说,“其实你还是没变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傻白甜。”
“我就说他会接受的,你也知道。”他幽幽地说,“实际上你们都没得选。”
我这才注意到他根本没穿鞋,赤着脚站在地上。他的长发被风吹得十分凌乱,真像个从阴间回来讨债的女鬼……男鬼。
“他确实在为自己的父母报仇,但你别再问他了。”他一接通电话就和我说,“他自己估计都没想明白呢。他只是‘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他不知道原因。”
如果你觉得事情应该还不至于那么差,事情一定会变得比你想的差一百倍。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看不懂他的眼神里都藏着什么。就像我现在发现,我一直以来都没那么了解南凌。
其实南凌这几年已经很少回去了,他有自己的诊所。所以烧了就烧了吧,也只不过是司涉川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又少了一个。但他应该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他已经死了。
南凌说得没错,我确实还是个傻白甜。
“君戊,你真的变了很多。”他叹了口气,“算了,事已至此。”
“我真是不明白。”左修念还在说,声音逐渐激昂起来,就像念着戏剧的台词,“搞不懂……为什么我会杀掉秦尧?为了你吗,南凌?为了世界上唯一一个理解了我的朋友,为了演出的一环,还是为了我的好奇心?这是愤怒吗,这是复仇吗,这是我想看到的吗——南凌,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但是左修念不是什么傀儡,他们之间更类似于合作者,只是以南凌为主。这一点我其实没想明白,明明左修念才是那个更有权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