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轻轻的来,带来一地鸡毛
第002章 漫漫长夜我来也

道希大师显然不想跟刘益守在要不要吃宵夜,要不要喝下午茶,明天早上换什么衣服。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兜圈子。
……
天空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来。
“如果把它奉献给佛祖,那我肯定要饿死,至少要饿一天。起码得等我发达了,才能侍奉佛祖吧?”
不要以为看过《少林寺》就觉得武僧很厉害,实际上,在这个年代,看佛寺的好坏,跟武僧的厉害与否没有直接联系。寺庙的高贵在于传承和经文。
世家子弟,并非全无头脑,崔冏这是在投资人脉呢。有利用价值并不应该感觉悲哀,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那才真的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已经交给官府申请了,至于什么时候申请下来,贫僧说了也不算。”
“刘叔叔,请喝水,小叶子请你喝水。”
刘益守眼巴巴的看着道希大师,他们之间约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解决刘益守的“度牒”,也就是国家承认的和尚(而非野和尚)。
他将钱摆在道希大师面前说道:“我若是穷人,一枚铜板,够我吃一个饼。省点用,一天都能混过去。”
“只是奇怪的是,饭菜虽然很香,但却无人购买,哪怕有人路过,都视若不见。宣武皇帝上前问老僧曰:斋饭是否可尝,为价几何?”
所以是贫僧的无耻程度不够,才让圣明寺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么?
小叶子继续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小叶子乖巧地说道。
刘益守忍了,挤出一丝笑容,在心中问候了道希大师一番,悻悻的出了寺庙。
“先治好你爹的病,然后渡过今年的年关,明年希望就来了,不是么?”
道希大师撇撇嘴,本来想讥讽刘益守几句,后来还是因为佛法精深,忍住了骂娘的冲动。
道希大师老脸一红。他的“专业”,是翻译佛经,而不是经营寺庙。以前有元氏一族每月提供香火钱,自然是吃穿不愁,他干自己的专业翻译就行了。
呵呵!
有度牒的和尚,在某个寺院里出家,叫“挂单”,刘益守现在就想在圣明寺“挂单”和_图_书。只要有度牒,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甚至连南梁都能去!
“区区简陋斋饭就要一千文,不亚于抢劫。但宣武皇帝贵为王爷,自然是不缺这点钱。他要了一碗斋饭,才吃了一口,就咬得牙疼,拿起来一看,正是一枚橙黄的铜钱!”
午时以后来到圣明寺,道希大师果然已经等待许久了。
“那个……大师。度牒的事情?”
道希顿时感觉一阵牙疼。
如今的洛阳,衣食住行,处处都有佛家的影子。别说是斋菜了,每年宫里都会进行斋菜大比。你跟贫僧说卖斋菜,我丢你老母!
小叶子昏死过去,不过刘益守感觉她应该只是饿晕了。
他用身上仅有的钱,在洛阳城里买了点蜜饯果子,等回到农庄的时候,却听到小叶子压抑的呜咽声。
刘益守也不管嘴巴张成大无法闭合的道希大师,指着窗外那个破败的荷花池道:“当年宣武帝吃到斋饭的池塘,就是这里了。所以……”
这圣明寺看似威严,真正的和尚,也就他跟道静二人!剩下的也就是做饭扫地的两个“师傅”。难怪永宁寺现在都不怎么对付圣明寺了。
要知道,这年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出门也很危险的,甚至危险系数一点都不比妙龄少女要小。
会写书,会念经,会翻译的和尚才是厉害和尚。耍弄拳脚的,是底层的存在。
道希大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好来了一句:“施主真是慧根独具!”
你天天划水摸鱼,那就可能永远处于“在办”状态。
刘益守走之后,道希将道静找来,让他安排人去荷花池里捡钱。武僧肯定不愿意干这活,可怜的道静只好一个人在荷花池里捞了一天的铜板。
“大师,如今民生艰难,指望施舍来的香火,已经很难了。”
“施主请讲吧,刚刚你说的条件,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等道希大师回答,他就继续嘲讽道:“而那些世家贵胄,虽然有大把大把的铜钱可以耍,但他们和*图*书肯定是去永宁寺耍啊!去了说不定还能讨好胡太后,来这里能捞着什么?宣武帝已经不在了啊!”
刘益守拿起地上的一枚铜钱,绿色的铜绣看着像古董一样。
“可以了,你全权安排下去吧。那些武僧,如果你能分点钱给他们,他们应该很愿意为你出力的。”
崔冏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最后带着怜悯看着躺在床上的壮汉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这破庙已经混到此等地步,离关门大吉,也就一步之遥。
“哥,那我去和面了。”
“他顿时觉得斋饭香甜无比,也顾不得铜钱,一个劲地吃,吃到肚皮滚圆才停下来。等他晃过神来,自己正坐在一个池塘边。没有斋饭,没有老僧,没有摊子,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但吃到的那枚铜钱,却依旧在手里。”
“知道了,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那顿斋饭的缘故,宣武帝感觉神清气爽,并且好运连连,不久之后,就登基为帝。”
魏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曾祖父崔逞,曾经是魏国重臣,先祖是曹魏重臣崔琰。地道的世家子弟,在洛阳开医馆纯属历练,万一干不下去了就到宫里当太医,或者去哪个州郡当一地之长什么的。
“这些钱作为启动资金……我是说正好可以用来办事。”
“谢了,洛阳并非久留之地,我干完这一票,就会离开洛阳的。”刘益守摆摆手,拒绝了崔冏的好意。
“施主这想法,有点儿戏了。”
刘益守实话实说道。
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小娘子,这点破事还是知道的。
刘益守的话让道希大师如梦方醒,好像从前从未仔细思虑,只是隐隐感觉不对的事情,如今就像是不|穿衣服的壮硕莽汉,赤条条在自己面前跳舞一般。
而床上躺着的这位壮汉,就是当初救刘益守的恩人。嗯,他因为长得太帅,要被某些个元氏的家奴抓回去当“书童”。
“大师,圣明寺也是庄严佛寺,按道理说,香火不该如此没落,就说这佛龛。”
不会有人盘和*图*书问你,要什么路引,度牒就是最大的路引!刘益守反复横跳绕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度牒么?要是想搞钱给人治病,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叫开门以后,刘益守就发现小叶子目光呆滞,好像有事情。
是这位老哥挺身而出才没有让那些人得逞。不过他也被人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崔冏看到了,从中说情,此事才得以了结。
道希大师淡然道。
“大师,恕我直言,就算皇家拨钱修缮寺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因为这世道变了呀。”
“嗯,去吧。我去一下圣明寺,晚点回来。”
刘益守打开布袋,拿出一袋面粉道:“去和面吧,今天做饼吃。现在灾民越来越多了,把院子里的门锁好。”
刘益守指着成堆的铜钱道:“这几十年来,均田不断被世家贵胄们侵占,落到普通人家的钱,也越来越少。有多少人能把钱丢佛龛里祈福呢?饿都饿死好些了吧?”
道希大师继续点头。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啧啧,想想都让人心痒啊。
“老僧曰:斋饭中若吃到铜钱,则无需给钱,铜钱亦可带走。若是没吃到,那就得要一千文。”
禅房里,一个中原人,一个“异邦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医官将药箱收好,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
“爹……爹没了……我爹没了!”
你好好卖斋饭,那就很快能下来。
“大师,圣明寺已经是一条咸鱼……我是说比较落魄了,走上层路线虽然短平快,但是容易招人恨,比如说永宁寺。倒不如,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积小钱为大钱……大师以为如何?”
此等文采,混个打酱油的小官一点毛病没有。当然,前提是他只有这点文采。
刘益守并不觉得崔冏是假仁假义。
“这些人,都是退役的禁军,不过是无处可去,在庙里混饭而已。他们自有朝廷每月发放俸禄,与贫僧无关。这里怎么说都是皇家寺庙。”
“益守老弟,我看你也不是寒门出身,哪怕家道中落,也hetushu.com•com得奋起才是。要不我给家里说说,给你介绍一官半职如何?”
刘益守两世为人,从未见过这么纯净的眼睛。他将碗接过来,放到老旧的桌案上,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你看,这世道充满了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两人禅房相见,道希大师关切问道:“人救回来了么?”
道希大师微微点头,然后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刘益守。
刘益守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冷。
洛阳城郊外某个破败小农庄里,刘益守眼巴巴看着自己请来的医官,给恩人扎完针灸,稍稍松了口气。
“大师,是这样的。当年宣武皇帝还未登基时,某日梦醒,发现洛阳城内佛光大盛,刺目宛若天上烈日。问其左右,又不能见。于是宣武皇帝独自微服出巡,来到此处,看到有一老僧搭着个炉子卖斋饭,香飘四溢。”
“兄弟,别怪我收你钱,家中的规矩。这世道如此,我若是不收诊金药钱,不说别处,就说这洛阳城内外,乞儿遍地。你能救活几人?记得了,你还欠我一千九百文。亲兄弟明算账。”
“如果我有一枚铜板。”
刘益守离开的小农庄的时候,觉得那位恩人大哥面色还算不错,呼吸也平稳,大概是没事了吧。不得不说,崔冏这家伙,医术确实了得。
典型的创业失败就回家当市高官!
“不过,我先拿一百文当药钱,救人。明日……今日午时以后,再来跟大师说说具体怎么弄。”
“那施主有何良策?”
“呃,大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贵寺已经如此破……朴素,何以能养十多个武僧呢?”
“阿弥陀佛!”
道希大师懒得再听刘益守聒噪,反正这事情听起来好像很靠谱就是了。
“我们卖斋菜!”刘益守兴奋地说道。
刘益守指着被武僧们搬进禅房的佛龛“遗体”和遍布铜绣的满地铜钱道:“这些钱只怕是好多年前投的吧?”
其实一文钱在孝文帝入主洛阳的时候还可以买个鸡仔,但是现在就只够买个饼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刘益守是想不出来的。hetushu.com.com
每一个字都明白,但组合起来,就有些不明所以了。道希大师面有难色道:“所以,贫僧要如何做呢?”
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拜了一拜,似乎是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刘益守那俊朗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讽圣明寺,还是在嘲讽这个世道。
“行了,从明天开始,跟着我一起干活吧,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养活你爹,不害臊。对了,以后不要叫叔叔,要叫哥,知道么!”刘益守总是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应该还行吧。”
然而,现在元氏不供奉他们了,这些人又没有谋生的手段,名为皇家寺庙,又不能像其他寺庙一样放高利贷什么的……怎么可能不没落。
……
这个叫“刘益守”的俊美青年,可不止是留了一手啊!当初这厮就用半阕五言律诗将自己镇住了。
刘益守对着道希大师深深一拜,捡了一百个铜钱装入布袋,随即拜谢而去。
道希颇为无奈地说道。
道希大师意味深长地说道。
道希大师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甚至有点急不可耐!
此人名叫崔冏,这脸真跟冏字差不多,四方形的,年纪轻轻看着就一副大叔像。不过此人针灸确实了得,据说是家学渊源,祖传技艺。
崔冏好心问道。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端着破碗,烧过的水,递到刘益守面前。这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身子骨瘦小得很,只有眼睛大大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这年头,你说你是和尚,并不是看你吃不吃肉,留不留发,留不留胡子。而是看你有没有魏国官府发的度牒。
恶心又令人无奈!恶心是因为丑,无奈是因为打不过!
小叶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怎么了?”
“大师,这洛阳城里的富贵人,都是人傻钱多……我是说不在乎钱的。愿意花一千文吃一顿饭的,就不在乎再多花一千文。他们吃的不是饭,而是逼格……就是在别人面前很威风。咱们在斋饭里……”
对于小叶子来说,这世道或许还有点点余光,但很快就会黯淡消逝,剩下的只有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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