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一点头，无奈地妥协道：“那好，要是钱叔叔醒了我去找你。你……不要想太多，我还在呢，有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裴皓川淡然地接口道：“我在安慰她。”
裴皓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脆弱的钱萌萌，平时她在他面前总是乐观到像缺了根弦似的，无论遇到什么难事也总是无所谓的样子。然而他今天才知道，那些不过是她伪装出来的坚强，那么多事情压在她的肩膀上，她不能表现出脆弱就只好装出自己满不在乎的样子。
文宇正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见钱萌萌满是疲惫的样子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不收钱也不扣钱。”
“是的，爸爸是这么对我说的，我也觉得奇怪。”钱萌萌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可可罐上的铁环，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响，继续说道，“妈妈去世给爸爸带来不小的打击。爸爸一直想要赚大钱，让我能过得好一些，所以沉迷在投资上。不管生活再怎么艰难，我也一直在支持他，因为我觉得那是他的希望。可是今天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
“要是能一直那样一帆风顺就好了，可惜……”钱萌萌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他替朋友作担保却被背叛，妈妈要和他离婚却出了车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爸爸想要还债，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债主却莫名其妙失踪了。”
“什么？”钱萌萌茫然地看了过来。
虽然裴皓川这个人平时又挑剔，又喜欢为难人，但其实……人也挺好的。
她脑海中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紧张兮兮地追问：“该不会是我爸出什么事了吧？”
文宇正连忙接口：“对啊，对啊，而和_图_书且钱叔叔万一醒过来看到你难过，他肯定也会难过的。”
身子微微前倾，他将两只胳膊贴在白石栏上，一双眼本是望向远处的绿荫，但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钱萌萌瞧了好久。
她哽咽地说道：“我没有尽好我身为女儿的责任。我无条件地支持他的希望，其实只是让他沉浸在了自己编织的梦里，不愿意面对现实，到最后只是在害他。今天出了这场意外，我如果继续和从前一样支持他，谁知道之后再失败会发生什么……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缥缈地诉说着：“其实我爸爸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我虽然还小，能记住的不多，但他和我说话的时候，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我还记得。他总是跟我说，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悲伤，不是……”裴皓川皱皱眉，思量着合适的措辞，口拙嘴笨地说着，“不是一种需要被隐藏的情绪。你，可以跟我说。我在这里，我会听。”
医院里。
钱萌萌道了声谢，就走出了病房，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哪里才是出去的方向，漫无目的地顺着楼梯向上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来到一个寂静宽敞的露台。
钱萌萌摇摇头，委婉地拒绝道：“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钱萌萌吓了一跳，“干、干吗？”
钱萌萌的身体立刻像弹簧一样，绷得笔直，尴尬地看向文宇正，语无伦次：“那个，宇正哥，我们……”
“是啊，医生不是都说了问题不严重吗，小萌你也累了，不如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从小文宇正对钱萌萌总是温和图书声细语的，她还从没听到他这样针锋相对的语气。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钱萌萌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可可，提起唇角勉强笑了笑，自嘲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明明从前都不会这样的。”
钱萌萌对裴皓川招招手：“那我先去了，你也快过来！爸爸也一定很想见你。”
她倚在露台的大理石栏杆上向下看，高大的树木连成一片，郁郁葱葱，时不时随风轻摆，发出“沙沙”的响动。如果是在平时，满目绿意确实会令人舒心不少，但是今天她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景色，心脏就像被什么压住了似的，每跳一下都让她觉得疲惫不堪。
“看你从病房里走出来时，状态就不太对……”裴皓川将手中的罐子丢给钱萌萌，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身边，瞄了一眼白石栏上的痕迹，却没有说什么，打开另一个罐子，抿了一口，才道，“幸好我买了热可可。科学实验数据表明沮丧伤心的时候吃甜品有助于愉悦心情，提高人的幸福指数。”
裴皓川没想到她会抱住自己，一时没有防备，见她满是喜悦的神色，愣在了原地，耳根悄悄漫上一抹红色，他隔了一会儿才胡乱地点点头，含糊其辞：“嗯嗯，听到了。”
文宇正沉下脸来，一把抓住钱萌萌的手臂，略带强硬地将她从裴皓川的身边扯开，催促道：“走吧，钱叔叔在等你。”
她只要一回想起天台上那吓人的一幕，心里就禁不住一阵一阵的后怕，哪怕只是轻轻闭一下眼，那个场面也会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你别急，是好事。”文宇正看向钱萌萌时，双眼又变得温柔平和，“钱叔叔醒了。”
他和图书这样想着，莫名感觉自己的心上像悬了根针，随着一阵阵跳动，微微发疼。
文妈妈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小萌，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太过自责。大家都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错不在你。”
“债主？”裴皓川不解地问道，“没有要债而是失踪了？”
钱萌萌不由得懊恼地自责：“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劝他下来，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
文宇正默不作声地拉住她的手腕，大步离开。
钱萌萌抬头见两人担忧的目光，勉强笑了笑，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没胃口。”
心电图机发出“嘀嘀”的声响，划过一道道高低起伏的线。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钱爸爸，难过得抿紧了唇。
裴皓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做出这种不符合自己平时形象的事情，一只手僵在那里，硬着头皮解释道：“不是说，伤心的时候有个肩膀靠会好很多吗？这里有一个现成的，靠完你就不要难过了。”
他实在是不清楚该怎么去安慰身处在悲伤中的女孩子，刚刚那句关于热可可的话题，已经是他在科学报道里见到的唯一符合这个场景的话题了。如果和她提什么正负离子，生物实验……虽然知识层面的讲解他很擅长，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样的话题，否则只会把钱萌萌的情绪引向更糟糕的境地。
看着裴皓川皱起了眉头，显然这话惹他不开心了，为了避免他俩吵起来，钱萌萌连忙转移话题，对着文宇正问道：“宇正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醒了？真的吗？”钱萌萌双眸一亮，一把抱住旁边的裴皓川，高兴地又蹦又跳，“裴皓川你听到了吗？和-图-书我爸爸醒了！”
身后响起的声音令钱萌萌惊了一下，她匆忙将脸颊抹了又抹，扬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才转过身来，看着裴皓川，若无其事地否认道：“没、没有，谁哭了。”
暖风徐徐游遍春日，调皮地落在人的耳边，低诉着无声的话语。
就差那么一点……
“你……又哭了？”
裴皓川默不作声地听着，却觉得钱萌萌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与他今天见到的那个要跳楼的钱爸爸完全对不上号。钱萌萌说她爸爸那时总是说着希望，可裴皓川却只看到了绝望。
裴皓川将钱萌萌的头带些强硬地扳到自己的肩膀上，语气也十分生硬：“你靠着吧。”
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顺着她的眼角流向了发间。
钱萌萌手忙脚乱地接过他丢来的可可，铁罐子上还带着热热的温度，让她发凉的手寻回了几丝热度。将身子倚靠在坚固的白石栏上，她没有急着喝，两只手环握住它，仰头看着蔚蓝的天，听裴皓川在她身边扯着什么幸福指数，嘀咕道：“哪来的实验数据……”
钱萌萌愣了愣，不由地笑出声来，乖顺地将头靠在他温热的肩膀上，闭着眼，低声道：“谢谢你。”
裴皓川目送他们离开，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什么会这么烫呢？”
钱萌萌看着他们绞尽脑汁想话来安慰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暖。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还会让文妈妈更加担心，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我出去散散心。”
裴皓川不置可否，偏过头来看面色阴沉的钱萌萌，眉毛微垂，显露出为难的神态。
不知道“肩膀疗法”是不是真的起了效果，钱ｍ.ｈｅｔusｈu•cｏm•ｃoｍ萌萌的心安逸了许多。她微直起身，正打算向裴皓川正式地表达感谢，却忽然听到文宇正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一股复杂地情绪：“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钱萌萌忍不住笑了笑，仰头看着蔚蓝无边的天空，眼泪在眼眶转着，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
“萌萌你就别伤心了，钱叔叔他会好起来的。”
钱萌萌不敢继续想下去，两只手捏紧栏杆，指尖发白，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砸在白石栏上，晕开一抹水迹。她抬手抹了抹，却挡不住眼泪越流越多，就像把心中的委屈无声地诉诸出来一般。
文宇正拎起挂在椅子上的大衣，手忙脚乱地穿上：“我陪你……”
文宇正轻笑一声，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双眸目光锐利地看向裴皓川，不客气地道：“我们家小萌我会安慰的，就不劳别人操心了。”
如果她爸爸掉下去的时候位置偏了没能掉在气垫上，或者松动的栏杆没被晾衣架拦住，而是直接砸了下来……
裴皓川抿抿唇，看向远处的树影，摇头道：“没什么。”
他见钱萌萌没有发现，心虚地别过头来，掩饰一般喝了几口可可，清了清嗓：“那个，人遇到悲伤的事情的时候，大脑分泌的类啡吠物质会减少……”
然而她红红的眼眶和略带沙哑的声音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看起来这个话题也不对。
钱爸爸好运地摔在消防员铺好的气垫上，栏杆也没有砸到他，而是在掉下的过程中，挂在了三楼住户家的室外晾衣架上。然而他的大脑却受到了冲击，陷入昏迷当中，被大家赶忙送到了医院，医生开出的各项检查项目刚刚才结束，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