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吗?”教导主任又重复了一次,然而我们却谁也没有说话。
以前同学们说刘素兰也就只能教初中,原来她连初中也教不了!
一汪水在我眼睛里打转,光透过那汪水从我眼里折出去,投射在刘素兰身上,已经变成了恨,我带着浓厚的鼻音,歇斯底里地说:“我不管你的标准答案标不标准,我只求你,以后认认真真备课,把答案都弄对了再来教我们。求你,别毁了我们一生,老师!”
我心思一动,想了想便对她说:“你现在是在一中的尖子班吗?”
“我当时多害怕他动手啊。”鲁妙露出惊慌的表情,“我之前看到过他打人,下手好狠,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一下就把人踹翻了。”
对方是叫刘芳还是杨芳来着,我记不太清楚,但她表现出了仿佛与我是多年好友的热情。
我没精打采地蹬着自行车,想着爸要我放学路上顺道带点东西回家,我把车骑到了小超市门口。
我抓着扫把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可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我们不过是过客,三年一过就会走,而老师们却会留下来,郭主任和刘素兰是同事,又怎么会为了几个学生撕破脸皮?
旁边的女生尖叫声还未停,顾跃猛地抬腿一脚踹翻了我的桌子。教室里骤然乱了,到处有尖叫声和“打人了”的嚷嚷声。
刘素兰像是往我的耳朵里扎了几针,她不说加分还好,一说加分,我联想到之前黄老师说的话,心里生出几分不耐烦。
我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站直之后,也没忙着回答问题,而是理了理有些往上缩的校服衣摆,又抬头看了一眼刘素兰,才终于把视线转回到书上。
“啊什么啊,老师叫你起来回答问题!”刘素兰嘴角挑出一丝讥讽,“想什么那么出神,这是上课呢!两只眼睛看着书,魂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就你这样还嚷嚷着加分、加分?”
“你们二模考了吗?你成绩怎么样啊?”
鲁妙背对着厨房坐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呵呵,追究?怎么追究,顾跃他爸生意做得大,上面有人,你要家长找谁追究!”
女生在问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鲁妙就抢着答了:“如果不是刘老师的儿子,以顾跃那垫底的成绩,怎么可能在毕业前转到我们学校来?”
刘素兰的脸色变得难看了,扯出尴尬的表情,她恶声恶气地说:“拿给我看看!”语罢,便不容拒绝地从我手上抽走了试卷。
隔壁班在拖堂,安静的教室里只有老师讲题的声音,走廊上闹哄哄的,却丝毫没有影响课堂上的纪律。这样的英语课堂与我们班截然相反。终于,他们班下课了,我快步走过去,拦住了那名五十几岁的老师。
“老师不是说答案印错了,是选C吧?”
“媛媛啊,可以啊,可以,你拿来给我看看!”
“我警告你别说了啊!”顾跃的额头上是校服压出来的红印子,整张脸都因充血而变得通红,这一片红映着眼里的血丝,显得格外凶狠。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就我这成绩,在我们班也才算中上游,尖子班的人都是130、140啊,根本不是人!”
“唉,其实你们胡老师本来只想让她代一个月的课,毕竟是在初中部被投诉,才停了课的老师,你们胡老师也不敢让她教,只是,谁让你们胡老师家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实在脱不开身呢!”
但我们还是没有说话。
不同于成绩不好的人想要提升成绩,进步几十分是很容易的事,而一百多分的时候,想要提高十几分都非常艰难。
“啊?”我慢了半拍,终于反应过来是刘素兰在叫我。
又是顾跃,我就不乐意听到这两个字,听到这两个字我就能联想起刘素兰那张让我恶心的脸。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英语课上闹事,你脑子有毛病,听不懂是吧!”顾跃气红了眼。
听我报完选项,刘素兰脸上浮现出十分明显的得意的笑:“张媛媛原来也不是每次都‘全对’啊。”她含着讥讽的笑看了我一眼,“这一题,看起来像是张媛媛说的那样,但实际上出题的人耍了个花招,正确答案是B。”
眼眶氤氲着湿气,濡染了鼻腔,那股酸楚逼着我不管不顾地说出心底的话:“我知道你没带过毕业班,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毕和*图*书业考生的心理,明不明白毕业考对一个人命运的影响有多大。我们这一教室的人,提心吊胆走在刀刃上,每天做题做到凌晨两点,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爬起来背书,要是不小心睡着了会后悔到要哭……”
食堂一窗之隔的厨房里,闪过教导主任的背影,如此近的距离,教导主任只怕听得一清二楚吧。我看着那两个女生,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们。
我梗着脖子仰视顾跃,他像是要把我撕碎,但我眼里的火光未必比他少:“做得出,为什么不让人讲?难道你妈不是在初中部被人投诉?难道你妈不是正在培训接受检验?被祸害一生的是我们,你有什么资格……”
“停课?”我心中疑惑。
但对方却还记着我:“张媛媛!嘿,真是你啊!”
她怀疑地扫视了一眼试卷,随即像是扔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将试卷扔到我的桌子上:“嗯,没错,是选C,这里答案印错了,是选C。”她随口解释了一下,“好了,我们讲下一题。”
把错误的“标准答案”当作圣经宣扬给学生,跟着标准答案讲题目却讲不出个所以然,就这样还想要学生对她的愚蠢无知做出崇拜的姿态?对不起,我做不到!
“好,我现在问你们,你们不说,以后万一出了事,你们要不然就要算知情不报,要不然就要扣上包庇同谋的名号。”教导主任语气变得强硬,“被同学欺负,还是要告诉老师的。老师不帮助你们,谁帮助你们呢?昨天你们班是不是发生了暴力事件?”
打扫完卫生离开食堂的时候,我向后看了看,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心里有点发虚。我引导着郭主任做出承诺,往后一旦顾跃犯事,不管是被谁发现告了状就会被处理。我摸着玉佩所在的位置,妈妈,我这样做对不对呢,好像是给人挖了一个陷阱啊。但,如果顾跃不犯事,就算我挖好了陷阱,也不一定能埋了他啊。如果他真的出了事,那也是他自己要犯事,怪不得谁!
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郭主任站在大敞着的后门门口。一个身影从郭主任与后门之间的间隙溜了进来,是几天前与我一起打扫卫生的鲁妙。显然是鲁妙去办公室找了郭主任。
教室里陡然安静了,所有人都闭上嘴,看我如同发疯一般对着刘素兰控诉。这安静里,有多少人有着与我同样的想法?
我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将自己对刘素兰的质疑、不满一股脑地往外说。不能去上海参赛的委屈,刘素兰对我冷嘲热讽的难堪,生活窘境的逼迫,毕业考的迫近,黄老师的惋惜,心里的焦虑,各种情绪如同蜂拥的潮水,快速灌入我的大脑。
“行了,坐下吧,以后好好学。”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个家教吧。”黄老师温和地劝说,“毕业考不是小事,而且你们现在的英语教学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这一届里,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了,如果只是因为英语拖了后腿,那就太可惜了,要知道英语考得好不好,对以后选择学校而言是有很大差异的……”
“这是道语法题,也不难,请个同学把这一段读一下,然后再回答。”讲台上,女人蓬松枯燥的金发散乱地垂在花花绿绿的衣领上。
“哦,那你在你们班第几名啊?你们班平均成绩跟尖子班差很多吗?”我委婉地问了个大概,她成绩跟我差不多,这样我也能知道我在名校会是什么位置。
刘素兰的声音我并不是没有听到,我心里还回想着昨天黄老师说的话和初中同学表露出来的重点学校的状况,她的声音就像是从耳朵边擦过,我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几个简短的词语,慢慢地糅合各种声音,衍生出无限的嘈杂。
黄老师关切地对我说以后有什么题目不会做的,可以来问她,又说如果不是身体不好不能带学生,她还想给我补补课……
我挑眉:“B?不对吧!”我抽出夹在书里的试卷,“第三次周考,有道一模一样的单选题,你当时说答案是C,这才多久就变B了?”
“谁知……”
桌子上垒的高高的书突然就被人一脚踢翻,顾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到了我附近。
这一声“老师”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刘素兰在我朦胧的视线里发蒙。同学们不知道是被我哪句话挑起了想法,各种各样的声音和图书在讲台下响起。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片颓然,那股无处可泄的火,还在灼烧着我的胸膛。
顾跃眼冒红光,脖子上的青筋突起,他突然抬手向我挥来,嘴里喊着:“我叫你闭嘴!”
她把我晾在一边,絮絮叨叨讲了好久,好像是突然之间发现我还没坐下似的,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我,说:“上课还是要认真听课,你还小,还有很多知识不知道。下课的时候假积极地想要我给你讲题目,可正儿八经上课却不听,这样怎么行呢?该学的时候,就要虚心地跟着老师来……”
黄老师是返聘的老教师,年纪也大了,带着两个班,实在没办法再替胡老师教我们班了,因此才让刘素兰当了代课老师。
我愤恨地看着顾跃。他又冒出来给他妈出头了。他这模样实在可笑,他有什么立场出头?刘素兰教书祸害了全班,他有什么资格出头?我愤愤地道:“指出老师的错误就叫闹事?就你妈这样,是不是毁我们前程,你是她儿子,你难道不清楚?”
四周有了窸窸窣窣翻抽屉找试卷的声音,不久就有人诧异地说:“还真是一模一样的题,连选项都一样。”“对啊,只不过这次出现在完型填空里。”
“这个没问题啊,只是换了个说法嘛,完全没问题,是对的!”黄老师扶了扶眼镜,没过几秒就十分肯定地对我说,“嗨,这题,你答对了啊!估计那个阅卷老师是按标准答案扣的分,这其实是言之有理即可得分的类型,不应该被标准答案限制住。这题算你错,就真是……”
讲完题目,黄老师有些感慨,便同我闲聊起来。她问我现在学得怎么样,刘素兰教得好不好,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听着雨水打在雨衣上的声音,我既烦闷又惆怅。黄老师讲的话我不是不懂,她能说出“英语教学情况不容乐观”这样的话,已经是对刘素兰最大的否定了。在没有家教、没有好老师,只有刘素兰的情况下,在一所二流学校的我要怎么去跟重点学校、几大名校的学生拼?
邪火在我心里蔓延,烧得我心肺热辣辣地疼,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脸,却能感觉到脸上的热度。热气从眼里冒出来,我大喘着气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要是自己做一套卷子,能不能及格。”
“我哥就在顾跃之前的学校读书,据说顾跃是他们学校的老大,就没有打得过他的!而且……”
“黄老师,我有个题目不会,能不能问问您?”
“说起这个,媛媛,你昨天那样跟顾跃作对,你都不怕吗?顾跃可是……”
她扯了一下嘴角,随即像是有些自谦,又有些得意地说:“唉,还是要进好学校呢,学习氛围完全不一样。110多分在六中是很不错的成绩了吧?这成绩在一中也够得上中上游了。不过,学生层次不一样,卷子的难易程度肯定也不一样,我们出试卷的老师简直不把我们当人!”
“郭主任说的是真的吗?”我无法去揣测自己的用意了,“即使是老师的儿子,犯了错也会如同普通学生一样秉公处理,不包庇,不妥协?”我并不信真的会有老师这样“大公无私”地惩处同事的孩子,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如果郭主任真的这样做了,说不定刘素兰会被换走……
我一连串的话说出口,心里的憋闷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更浓,此刻我心里又酸又堵。
“你还不知道吗?顾跃是因为打伤了人才转学到我们学校的啊!”
我和黄老师还站在两个班相接的走廊上,往右边挪一挪,视线就能顺着后门看见教室里的我们班的同学。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刘素兰只是一个普通的代课老师,就算是教初中的,至少头上也顶着“老师”的帽子。他们不知道刘素兰出过教学事故,被学校停课接受培训,只有等培训结束检验合格之后刘素兰才可以继续教学。
“B吧?”
“这么恐怖?不会真的打女生吧?”女生也是一脸后怕地说道。
我心不在焉地打扫着食堂,不一会儿齐读声被叫停,变成了细细碎碎各自朗读的声音。一个女孩拿着两瓶饮料从小卖部过来,空旷无人的食堂瞬间被她的声音填满。
“你成绩怎么样啊?”她突然问道,“当初你要是来了一中,肯定是进尖子班,肯定不是我这个样子。”
棒子与糖和图书的招数,教导主任使得出神入化。
“张媛媛,你脑子有毛病是吧!”
这样讲题目,等于没有讲吧?为什么选B呢,你倒是解释一下啊!我回答完了题目,却没坐下。
“刘老师,你在初中部被人投诉停了课?这是真的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顾跃到哪儿都横行霸道的,胖子以前那么横,在他面前都老老实实的。”女生惊奇地道,“那,学霸说的是真的吗?顾跃是刘老师的儿子。”
我被这声音惊得眨了一下眼,眼泪收不住,掉了下来。
“现在学校在严抓校风校纪。”也许是发现了我们的顾虑,教导主任缓缓开口,“一是为了整顿校风,二也是为了给你们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
郭主任走到包围圈里面,瘫倒在地的座椅、散乱一地的书本,全都在无言地诉说着刚才它们经历的暴力场面。然后我听到郭主任说:“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刘素兰站在沸腾的教室里慌了神,不同于以往管不住纪律干着急的模样,她现在一张脸惨白,手足无措地站在舆论的中央、暴风雨的中心。她惴惴不安,两只眼睛呆愣、慌张,忽然,鬼使神差般就张开了嘴:“这可怎么办呢?”
我还握着扫把,不言语。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大喝吼住了所有人。
“你现在还在六中读书吗?”
才中上游吗?听了这个回答,我心里又乱了几分。
“啊!”鲁妙转身,发现是教导主任,立马发出后悔的惊呼。
顾跃的爸爸在顾跃上初中的时候做生意发了财,世面见多了,也就看不上刘素兰这样邋遢的黄脸婆了。四年前顾爸要离婚,刘素兰手足无措、委屈流泪的模样,顾跃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那时候的顾跃人小力薄,不能痛揍父亲,不能保护母亲,甚至连自己跟着谁生活,都无法做主!
这是可以小而化了的事吗?我冷哼一声:“就算是印错了答案,第三次周考才过去多久,你自己讲过的题目,有这么容易忘吗?同样的题目,标准答案一改,你的答案就换,是不是你不看标准答案就不知道该选什么?”连教初中都没有资格的老师,在课堂上对一群备考的学生乱讲乱教,讲卷子讲复习都是依靠“标准答案”,跟着这样的老师,我有什么前途可言?
走到超市里,却遇上了没带伞而来超市避雨的初中同学。我看了一眼就错开了视线。我没想打招呼。我和初中同学虽不像小学那样交恶,却因为小学有过那样的经历,都没怎么深交。
“这可怎么办呢?”
我埋头清扫地上的残渣,那两个女生开始坐在一边交谈,声音在空旷的食堂里被放大,像是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一般。
我不禁有些气恼:“说什么?郭主任是老师,顾跃的妈还是郭主任同事呢!”我翻了个白眼,对郭主任说:“郭主任,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好说的。”
“骨折?难道对方家长没有追究吗?”
“这可怎么办呢?”听到顾跃的爸爸说要离婚,还穿着夸张的大红色家居棉衣棉裤的刘素兰忽然就慌了神,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豆大的眼泪从她干枯的眼窝里流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呢?跃跃,跃跃还……还小啊……”
“你眼里不过是一两分,你眼里不过是一道题,但你不知道为了这一两分,为了这一道题,我们都做了什么!你不知道我们对毕业考是如何的重视,你不知道我们对毕业考抱着多大的期待。”如果她知道,也就不会这样轻易、草率地对待任何一堂英语课了。
眼睛酸了,我吸了吸鼻子,把心里的酸涩憋了回去。我没办法让学校更换老师,也没有钱让家里给我请家教。我该怎么做才可以把成绩追赶上来?我要怎么做才能如愿以偿地考到上海去?
“妙妙,歇会儿吧,反正要扫一整个早自习时间。”
她说得起劲,我却在盘算着口袋里的钱和我能买的卫生纸,如果买好一点的卫生纸就得放下一条毛巾,但如果我买质量差一点的……我偷偷瞥了一眼初中同学,决定还是等她走了再拿。
流利的英语从我嘴里吐出,一长段读完后,我说出了昨天请教黄老师时,黄老师给我讲解的答案。
如果我昨天在办公室是真的无理取闹、惹是生非找老师麻烦,那我被老和_图_书师讽刺了一通、接着被护妈心切的顾跃骂了一通是我活该,是我自找,但事实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我伸出胳膊去挡,岳辉突然出现在我右边,快速将我往一边拉,但我还是被顾跃甩了一下,打到了胳膊。接着岳辉掌控不住力道,将我推到一边,这看起来就像是我被顾跃推了出去。
然而她现在却在教即将参加毕业考试的我们。
而今同样的一幕,同样的一句话,顾跃眼睛发狠地瞪着讲台的方向,目眦欲裂。
郭主任却有些不依不饶了:“如果有学生做出妨碍同学学习甚至是人身安危的事情,学校是一定会要进行干预的,绝不会因为是某个老师的亲戚、小孩而偏私!”
不愧是教导主任,诱导人告密,却还能冠上“我是为了你们好”的名头。
我顺着黄老师的话,恭顺地点头或者摇头,其实我完全听不进去,我仍处在震惊之中,原来刘素兰连教初中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一中不能免学费。我腹诽,但这些事情我不愿尽人皆知。我不想品学兼优后面还挂上寒门学子,不想被人家指着说:“看,张媛媛多懂事,家里条件不好,就要发奋读书。”因为十有八九,起不到积极向上的作用,反而会被人排挤。虽然,我现在也被人排挤。
我们可以背后议论、嘲讽,但真正去老师面前告状,是会被所有人鄙视的。
“我请了我们年级英语组的组长给我补课呢,结果英语成绩还是没起色,勉强110多分。”
另一个女生大感惊奇:“妙妙,你怎么知道的?”
顾跃被吵醒,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刘老师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眼睛里写满了慌张,突然冒出的“这可怎么办呢”,一下就让顾跃把眼前的情景与自己爹妈离婚时的情景重合了。
也就是我被岳辉拖出去的这一瞬间,顾跃一脚踹向我的椅子:“我叫你说!”坐在我后面的人早就退到一边看热闹,那一脚连着后座的桌子和我的椅子全被顾跃踹翻在地。
鲁妙把矛头指向我,我诧异地对上鲁妙的眼睛,然后快速低下头。听说整顿校风校纪其实是跟教导主任的绩效挂钩的,教导主任这会儿怕是正想抓出几个典型。
“嗨,我哪儿够得上尖子班啊,我就在一个普通班猫着,苦海浮沉呢!”
怕?怕什么?
“可不是停课吗?听说是出了教学事故,又辱骂学生,被学生家长反映到学校,然后……”黄老师说完,一脸可惜地看着我,我却已经蒙了。
同学们的抱怨声汹涌入耳,刘素兰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她扯着喉咙不耐烦地喊:“C啦!快点改一下,讲下一题了!答案印错了也要叽叽喳喳,大惊小怪。”
我心里还积压着昨天被刘素兰倒打一耙的火气,这下却听到一件更令我愤怒的事,刘素兰竟然被家长投诉,被停课,还有……教学事故?我觉得我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被投诉、停课、教学事故?
“投诉?”
我垂着眼帘,想要掩饰心里的真实想法:“我也是一时冲动,你们不都说了,顾跃他爸有钱,惹了他只怕没好日子过了。”
她似乎没有感觉到我的冷淡,一个劲地凑上来交谈:“你当初怎么没来一中啊?你那时候成绩准能上一中!”
太阳穴隐隐发涨,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刘素兰已经从愣怔、无措变成了惊慌,原本应该坐着的同学们早已以我和顾跃为中心站成了一个看热闹的包围圈,包围圈往后门的方向让开了一道空隙,郭主任正往里面走。
黄老师话只说一半,我却明白她的意思。这道题我完全是可以得分的,但刘素兰是照着标准答案改的卷子,也许中途有人提醒了她,于是出现了答案一样,却一对一错的情况。她扣错了分却没当一回事,也没有想过要重新算分,甚至等我去询问她时,还给我脸色看……我顿时拉长了脸。
没错,我的确是想要加上那一两分才去的办公室,但这一两分不是我刻意找碴,而是我应得的。是刘素兰阅卷出了纰漏,才出现这种明明答对却扣了分的情况!明明出了差错,却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我是老师、老师就是权威的模样。我心里的火苗越烧越旺,五脏像是被火在烧,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地方。
刘素兰似是而非地讲了一通,却丝毫没有涉及这个题目为什么选这和_图_书个答案。
她像是和蔼的老师在谆谆劝导着答错题的学生,如果我昨天没有找黄老师请教,我只怕也会这样以为。但事实是,刘素兰眼里带着嘲讽,只想找回我对她说“选择题全对”时,她丢掉的面子!
把自行车放在门口我就往里走,也没给它挂锁。小偷是不会偷一辆历经多次大修才苟延残喘的破自行车的。
我感觉自己的眼眶润了,心里的憋闷、烦躁和委屈此刻飙升到了极点:“刘老师,你是老师,对于你而言,我们不过是一届可有可无,只带一个学期的学生,过了就过了,走了就走了,考得好考得差你都无所谓。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毕业考。”
“张媛媛?什么事情?你大可以说出来,老师帮你做主!”
我没办法像刘素兰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努力就会有回报,不努力就会死”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的骨子。
我低着头,积了水的地面,映出我一脸的酸楚与为难。
如果是好学生,走到哪里都会有老师另眼相待。我赶忙把试卷递过去,除了试卷六十三题那个可能扣错分的题目之外,我还有好几道刘素兰讲得不对劲的题要问。
“停课?”
“连教初中的资格都没有,居然跑来教我们?”
女孩是对另一个打扫公共区卫生的同学鲁妙说话。我们班的公共区是食堂,范围比较大,班主任特批打扫时间可以延续到早自习。
那为什么又选C呢?她不耐烦地催促同学们看下一题,好像完全不需要对这样的改变做出任何解释。
她说的没错,学生的素质不同,学校出试卷的难度也会不同。鸡头和凤尾,不是说当上了鸡头就真的离凤尾差不了多远。而是鸡和凤凰,本来就不具备可比性。
“张媛媛你说啊,你昨天不是还跟顾跃……郭主任都开口说话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鲁妙隔岸观火,却火上浇油。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一个声音突兀出现,当然是教导主任。
以后好好学。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心里的火,谁不想好好学,问题是跟谁学!
“绝不包庇。这样的事情只要被我知道,被我抓了现场,我一定会严肃处理!”
我的心此刻就像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一片潮湿,一片冰凉,阴暗的那个角落,叫作绝望。离毕业考还有四个多月,然而我看不到希望,我心里是有光的,现在却在慢慢熄灭。四个多月,胡老师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刘素兰压根指望不上,而请家教……
“C吗?到底选什么啊?好烦啊,有没有个准确答案,一下B一下C的!”
鲁妙惶恐地说:“昨天那事的当事人就在这儿,您不如问她!”
“张媛媛!”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食堂的附近是初中部教学楼,现在是早自习,二楼的某个教室传来整齐的朗读声。
刘老师,这三个字一出现,我心里就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也顾不上里面的教导主任是不是能听到了,我闭嘴不提,任由这两个女生告黑状。
黄老师接着给我讲了后面的题目,其实我这种行为是让她额外加班,她却还是仔仔细细地跟我讲了个通透。我虽然怒火中烧,却还是忍耐着,认真听黄老师讲题,这样的机会对我而言十分可贵。
“我现在也不求你知道。”说完这句话,我心里一片颓然,是那种怒气叠加飙升,然而却被逼到绝境、无法翻身的颓然,“毕竟你也不过是一个在初中被投诉停课,接受二度培训的初中英语老师。”
“那就张媛媛吧!张媛媛,你来回答一下,张媛媛!”
“到底选什么?”
教导主任顺着鲁妙的视线往我身上看,大概是惊奇我这么一个好学生怎么会和顾跃产生矛盾。
“砰!”
“我?”我扬起一个自嘲的苦笑,“也就110多分。”
“二度培训?”
“原来是被停了课的老师,难怪上课总是出岔子。”
我低着头,没有回应她的话。我烦闷着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她什么时候会走。
整堂课我眼睛盯着书,手里也抓着笔,刘素兰说什么我都能跟着做笔记,看起来是个规规矩矩认真学习的全校第一,但我知道,我就像掉了魂,满脑子都是嗡嗡声。
“嗯,嗯。”我随口应付她,拿了两条毛巾,准备去拿卫生纸。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