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不说这个。”乔建良拍着乔禄壮实的胳膊，伸手想揉揉对方的头，却发现乔禄已经比他高出许多了，他感叹道，“什么时候你就长这么高了呢？”
乔建良喝止住发怒的二儿子，亲自解释道：“我们这是为你好。高考涉及你的一生，我作为你的父亲，不能看你做事不计后果、想当然地去做。”
乔建良虽然脸上通红，被揭穿却不窘迫，反而说：“你误会了，我们没想骗你。”
“闭嘴！”
“你不要把爸爸想得那样不堪！你现在还太小，有些想法就是一时冲动。等你到了爸爸这个年纪，你就知道有时候理想是不值一提的……”
“要是我不呢？”乔禄打断他，“我不会回去，也不会过那种人生，你们爱弥补谁就弥补谁，我绝对不会妥协。”
护士抬头，不假思索就答：“姓乔的？你是说被‘小电驴’撞了的那个乔建良吧？405号病房。”
两人相互把对方往绝路上逼，话越说越狠。这里没有人站出来当和事佬，火药味在抵达一个峰值后爆破。沈梨慌忙将在场的人扫了一遍，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乔建良知道他这个儿子心很软，他憨笑着答：“不清楚，当时晕过去了，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乔建良讪讪地笑，像是做错了事：“就是一个小意外。”
乔建良看着儿子倔强冷硬的壳子在他的面前渐渐软化，这才说出他最想说的话：“搬回家住，好吗？”
护士平静地回答：“‘小电驴’。”
乔子舜回头看一眼，撤下毛巾，端着水盆说：“我去倒水。”说完，他便离开了病房。
他苦口婆心建立的慈父模样突然就垮了一半，沈梨想，也许这才是这个大叔的真实模样。
乔子舜噎住了，下一秒又说：“我不是和*图*书道歉了吗？你也没出事，我后来也挨了骂啊。”
乔建良心疼妻子，也感激妻子为家庭做出的牺牲，两人商量着决定把第三个孩子流产了。结果老太太死活不同意，说都怀孕三个月了，孩子都成形了，所以极力要求儿媳把乔禄生下来，一把年纪的老太太拍着胸脯说生下来她照顾。
乔禄是乔家的第三个孩子。那时乔妈妈的事业因为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出生一再被耽误，生完乔子舜，乔建良就拍板决定不生了，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又发现了乔禄的存在。
二十分钟之后，乔禄推开了405号病房的门。
乔禄立在门口，头也不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们不值。”
此时的护士台只有一个正在录入文件的护士，沈梨敲敲柜台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姓乔的患者？”
他逼视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原来还是苦肉计啊，说说吧，谁出的主意？”
沈梨叫住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原意是想让乔禄和他的父亲好好谈谈，却没想到对方的示弱只是苦肉计。
他就知道他们是想把他骗过来，用苦肉计把他忽悠回去。
“搬回家住吧，儿子，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
乔禄被乔子舜一吼，安静了不少，他的视线看着一个方向，轻声诘问：“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补偿？”
沈梨慌了起来，她给乔禄的回答是“捡来的”，这大叔要是把实情说出来，那她就变成“同谋”和“帮凶”了，她忙着向乔禄解释，乔禄却没时间听她解释。
他们的确为和解做出了努力，但方法错了，信任早没了，所以无论做什么，做不做，结果都是错。
护士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嘴上说了一句“打扰了”就匆匆退出了战局。
“htｔps://wｗｗ.ｈeｔｕsｈu•coｍ.ｃｏｍ你说他被什么撞了？”
沈梨觉得他们都是有资格生气的，这么多年来被忽略的乔禄和尝试着做出和解举动的乔爸爸、乔二他们都有资格生气。
后来护士告诉他，是一辆“小电驴”被车撞了，“小电驴”失衡甩出去，砸到了人行道上的乔建良。
乔建良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说：“儿子，爸爸跟你商量个事呗，你搬回来住吧。你看，像现在这样，指不定哪天爸爸就突然不在了……”
“乔禄！”
乔禄走过去，掀开被子，露出乔建良打了石膏的腿，他又把被子盖上，细心地掖了被角，低着头问：“怎么弄的？”
乔禄迅速地眨眼，眨掉莫名而来的水汽：“有点，有点难以置信。”
有时候就是这样，答案就在眼前却错失了得知的机会，后来每一次想起都在怀疑，当时的答案是不是跟自己揣测的一样。
乔禄追问：“你就是嫌小猴子又脏又臭，才把它丢掉的？”
有几个孩子的家庭，一般被忽略的总是中间那个孩子，但乔禄家是个例外。他回家住的那年乔子尧十岁，乔子舜八岁，都是非常重要的学龄期，两个大人一人管一个，对上乔禄就有些力不从心和并非故意的遗忘。
“不是骗我？那人家怎么说是演戏呢？护士台的那个护士该不会也是串通好了的吧？”乔禄反应过来，指着沈梨问，“你呢？你跟他们一伙的？你把我骗过来，他们答应给你多少钱？”
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茬，问：“演戏？”
门忽然被人推开，端着托盘的护士边说话边往里走：“405，戏演完了没有？演完了赶紧走啊，床位很紧张的，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住院呢！”后面跟着来不及阻止护士的乔子舜，门口站着呆若木www.hｅｔｕsｈu•com•cｏｍ鸡的沈梨。
沈梨带着一种使命感，想了个招，她先找到乔禄的班主任，跟班主任把事情一说，把假一请，再带着班主任直奔操场找人。
沈梨拍了拍乔禄的肩：“宽容些吧，虽然他有你们三个孩子，但是也没有专门学过怎么做人家父亲。我妈说她也不是生来就会当妈妈的，有些不懂的，她希望我能教教她。其实想一想，大家都是这样。”
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脸红脖子粗，乔禄是奓了毛的猫，龇牙咧嘴地为自己抱不平；乔子舜像个国王，诧异怎么有人不接受他给的恩赐；只有乔建良红着脸，脸上有着父权被挑战的愤怒，也有一丝懊丧。
谁还能不老呢？谁不是一出生就向着老去、死亡的终点前进呢？可那个像一座大山一样的男人——父亲，他怎么可以老？
“那是因为高烧39℃向哥哥求救却被抛下的人不是你！”
付完车钱，沈梨驾轻就熟地带着乔禄走进住院部的大门，走出电梯时乔禄忽然欲言又止：“你说……”
四十七岁，说老不老，可是说年轻也不年轻了。三个孩子的父亲，一家之主，事业上是大好的年纪，但“三高”和各种疾病也跟着来了，尤其还有种种其他的意外。种种的种种，都在告诉乔禄，那个专横霸道的人开始变老了。
二十分钟之前护士告诉他，乔建良是被“小电驴”撞了。乔禄的怒火一瞬间就被点燃了，被“小电驴”撞了，怎么不说被自行车撞了呢？
“砸”这个字闷声敲在乔禄的心脏上，不用沈梨劝，他缓了十来分钟，自己推开了病房的门。
乔禄的视线一直在乔建良的身上，他问：“你要我怎么做才满意？老老实实地回家，对你们答应我养小猴子的事感恩戴德？然后呢？高考我考，填志愿你和_图_书们来，做不到出色也要读一个不给你们丢脸的专业，没什么志气但在你的安排之下过完这一生。这样你们就满意了，这就是你们的补偿，对吗？”
乔禄看着车窗外，半晌才回答她一声：“嗯。”
他们上了车，沈梨把地址报给司机，转头就看见乔禄迷茫的脸，她沉默了好久，小心翼翼地触碰对方，问：“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
乔禄没因为护士的离开而作罢，他站起来，发出可怕的笑声：“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次不是骗我的。”
门“砰”地被关上，房间里的这两个人也无法得知，乔禄在进来之前的十分钟里，究竟想过些什么。
乔禄含糊地应了一声，仔细地把乔建良看了一遍，只见父亲的发鬓冒出白丝，抬头纹也深了，看起来很憔悴。
所以当乔建良拍着胸口说他这些年忽略了小儿子很多时，乔禄心里真的软乎成一片。道歉就算迟到，也好过不道歉。
乔禄狰狞地笑：“对，你挨骂挨了五分钟，但庆祝你得奖，庆祝了一整个晚上！”
“疼不疼啊？”乔禄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心有点软了。
这话听得乔禄鼻子一酸，他坐在病床边上，抬手就想再看看他爸的腿。可是却被乔建良压住，他说：“没什么好看的，都包起来了。”
此时的乔禄杵在病床上，如同一棵仙人掌，但他的刺早已经被软化，再也伤不了任何人。他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点头，准备说好。
终于说出实话了，乔禄梗着脖子看了他父亲一眼，仿佛在笑乔建良的天真，他留下一声冷笑，推门往外走。
“你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不舒坦，你才舒坦对吗？”
沈梨突然插嘴问：“当兽医有什么不好？”
“‘小电驴’？”
沈梨看到他脸上的担心，宽慰他：“没事的，要不，我们先去和_图_书护士台问问？”
“好什么好？社会地位低，又没前途。”乔建良没好气地说，“还整天围着猫猫狗狗打转，又脏又臭的，没出息！”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病房里的气氛有点伤感。
谈判破裂，假象被戳破，乔建良也懒得维持慈父的人物设定，讥诮道：“绝不妥协？把你零花钱一断，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硬气！”
乔禄是感谢奶奶的，如果不是她，自己甚至不能出生。可是老太太八十多了，毕竟精力有限，养了乔禄几年，包袱一卷，又把他送回了儿子家。
乔禄嗓门大，乔子舜比他更大：“我们现在不是在补偿你吗？你还想怎样？”
他当时就想冲进来拆穿他们的把戏，但被沈梨拦住了，沈梨让他好歹听护士把话说完。
乔建良看见乔子舜给他使眼色，明白自己说漏嘴了，索性摊开来说：“我没丢，我还给它找了个好下家，就这个小姑娘，给她养去了。”
但也没什么意义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沈梨百口莫辩，乔子舜站到她的前面挡住了乔禄的指责：“全世界都欠了你吗？你那副全世界你最委屈的模样到底给谁看？你就一定要把我们都想得这么坏吗？”
或许是班主任的可信度更高，或许是沈梨给乔禄看的视频截图太戳心，乔禄这次像个闷葫芦一样，被沈梨一拽，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乔禄的父亲乔建良半靠在床，乔子舜拧干毛巾，绕过输液管给他擦脸，乔建良从乔子舜的动作间隙里看到了乔禄，激动地向前倾：“儿子！你来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天台待到十一点，你们在楼下庆祝，有谁发现我不见了吗？”
“爸爸承诺，你想干什么我绝不会阻拦，你想养猴子也可以养，你想当兽医，爸爸虽然不认同，但这是你的选择，爸爸也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