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漫天星辰都幻化成雪,而你,就是我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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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细辛这才注意到女儿的脚,一脸关切地问:“你的脚怎么了?”
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的男人是何等聪明,马上听出了女儿的话外之音,旋即恍然大悟,轻描淡写地解释:“你是不是在哪儿看到我了?没错,我是提前回来了,公司有些事要处理,才没有直接回家。怎么了?小秘书,行程都要向你汇报啊?”
或许是为了让女儿心安,唐细辛调整了语气,甚至伸手覆上林厚朴的手背,极力像一对亲密的夫妻那样,她说:“过年你安排一下,我们带孩子去旅行一趟吧!全家人很久没有一起出过远门了。”
林稚子指着那些精美的瓶瓶罐罐,如数家珍地对灏介绍着自己的研究成果——一个蓝底红玫瑰的小铁盒里,装满细腻白香的粉末,是用紫茉莉种子提炼研制的妆粉;一个画着青罗美人的小瓷瓶里,是她调制的美发木樨油;还有一个粉色玻璃瓶里,是她才调制出的一味绣球花香水,前味是柑橘和牡丹,中味是玫瑰和桂花,后味是绣球花和秋葵子,几乎可以和一些国际大牌香水媲美。她轻轻地喷了一下,从香雾中穿过,一脸陶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太美妙了。”
“砰!”唐细辛忽然狠狠地将手中的牛排刀拍在桌上,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盯住林厚朴,一字一顿地大声质问:“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就应该马上去死吗?林厚朴,不要为自己的错找借口,我衰老、变丑、饭做得不好吃、脾气不好,这都不是你出轨的理由……”
唐细辛忽然有些哀凉地笑了,眼角绽开细纹,说:“工作的意义,并不只是挣钱啊!当然,也不见得是为了理想,也许,只是想让自己充实一点儿、忙碌一点儿,把时间充满,把思绪填满,会忘记许多烦恼。”
“我知道。”林稚子淡淡地答道。
庭院靠近书房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玻璃花房,花房里没有花,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奇怪的玻璃仪器。当初林厚朴装修花房时憧憬闲暇时可以坐在里面喝喝茶、晒晒太阳,后来越来越忙,花房疏于打理www.hetushu.com.com,这里就成了林稚子的实验室。
人去屋空,餐桌上一片狼藉,一块黑胡椒酱沾在白色的印有小雏菊的桌布上,看上去肮脏丑陋。记得这块桌布还是两年前她和妈妈一起在家居店挑选的,现在,它已经不被喜爱了。
林稚子忽然意识到是自己给妈妈用的自制护肤品出了问题,但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面膜、粉底、腮红,她都在自己的手背和脸上做过很多次测试,纯天然无污染、温和安全,从来没有出过状况。
林厚朴没有食言,两天后,“出差”回来了。
“吃饭啦!”灏系着一个粉色的花边围裙,手持着一个汤匙,活脱儿一个花美男厨师形象。但林稚子并没有多看一眼,只是陶醉在香味里,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跟前,扬扬手臂,撩撩头发:“你闻闻,这个味道是不是很有意境、很魅惑,令女性魅力大增,让男人心驰神往?”
林厚朴涨红了脸,慌乱地看看女儿,气急败坏地低声呵斥:“你疯了吗?胡说什么?别在孩子面前瞎说。”
当唐细辛喝完汤再抬起头来时,林稚子忽然发现,妈妈的脸不知不觉布满了红斑,并且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点。唐细辛浑然不知,只是忽然觉得痒,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
“不用解释,我语文学得还行,就是厨艺不行,你不是说我遇到难题时,你都会帮我吗?这顿烛光晚餐,你来搞定。”林稚子像个女王,冷冰冰地发号施令后,就将灏一个人关在厨房,自己则出去筹谋全局去了。
唐细辛却不以为意地苦笑了一下,心里隐隐觉得愧疚,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等忙完这阵子放假了,我们一家去三亚玩。”
说着,林稚子抓起挂在门口玄关处的伞,打开窗户准备扔出去,却被灏横身拦住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如小鹿一般无辜地看着她,楚楚可怜地恳求道:“别丢,囡囡,别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了,我保证以后不那么贪玩了。”
林厚朴马上心领神会,淡淡地说:“哦?m•hetushu.com.com你说小罗?那是销售部的一个女孩儿。”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小丫头,别瞎想了。”
林稚子打开冰箱,拿出了牛肉、西蓝花、黑胡椒,却一筹莫展,于是想起那个已隐身了半天的人。她低声喊起来:“灏,可以出来了。喂!人呢?死耗子、臭耗子,听见没有啊?”
唐细辛一时被气昏了头,从怒火中回过神儿,看到女儿一脸诧然,忙解释道:“稚子,妈妈被你爸气糊涂了。”
这一刻,林稚子忽然意识到,父母之间有一种带着禁忌的默契,那是一种轮廓完美的裂痕,是她试图修补却无法做到的。妈妈曾说过,再高明的医生和医术,也无法挽救放弃自救的病人。
“明天?”灏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晴空,想了想,说,“好吧!”
晚餐就这样结束了。唐细辛去洗手间洗了脸,戴了围巾、口罩,说医院还有事,便又要出门;临走时,她的情绪已稳定平和,还不忘给林稚子吃一颗定心丸:“爸爸妈妈可能有一些误会,但是,我们会处理好的,不要担心。”
“那都是化学用品,你知不知道啊?我妈要被搞毁容了,我精心策划的烛光晚餐,就被你这么毁了。你,你,你……”林稚子冲上去,用力推了灏一把,气急败坏地说,“你哪儿是守护精灵啊?你明明就是老天给我派来的瘟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现在就把你丢掉。”
林厚朴不以为然地道:“你能有什么烦恼?”话说到一半,他心虚地抬眼看了一眼妻子,又不言声了。
“脸?”唐细辛摸了摸脸。
阳光下的小小庭院,是一片枯萎的花丛,了无生机。他曾经见过这里盛夏时的情景,是一片绣球花和白色香雪球搭配种植的花境,香雪球密集盛开,如同一块巨大的白色花毯,间或开放着紫色和蓝色的绣球花,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所有的色彩都带着迷人的光泽,如同一个梦幻仙境。
林稚子本以为爸爸会满口答应,谁知他目光躲闪,犹豫了一下,模棱两可地答道:“好https://www.hetushu.com.com啊!当然好啊!我把公司的事安排一下,到时看情况。”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理科生林稚子用自己浮夸的演技,在电话里为爸爸表演了一个不受父母关爱、突发阑尾炎疼得死去活来的悲情少女的角色。半个小时后,当林厚朴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时,牛排大餐已上桌,桌旁坐着一脸坏笑、阴谋得逞的女儿和刚刚睡醒、被女儿捯饬得水润光滑的妻子——只见唐细辛薄施淡妆,穿着一套白色的碎花家居服,显得年轻而淡雅。
“不过,你确实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听我的,现在就去睡个美容觉,等会儿起来吃女儿为你准备的牛排大餐,爸爸说他今天也回家吃饭。”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唐细辛太累了,做完皮肤护理就顺从地回屋睡觉去了。
林稚子展颜一笑,拍了拍灏的肩膀:“放心吧!有节操的伙夫,我要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宏图伟业,你不懂的。”
灏马上毕恭毕敬地出现在她面前,一脸无辜地问:“女王,什么事?”
唐细辛细细地切着牛排,点了点头。
“等有时间了……”“等我休假了……”“等你大一点儿了……”同样的话林稚子不知听过多少遍,她已经有了免疫力,不会寄予期盼,那样,承诺落空时,失望就会少一些。
“我知道。”
唐细辛略带羞涩地笑了,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腿,嗔怪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别啊!”林稚子忽然莞尔一笑,计上心来,说,“你不贪玩了,谁陪我玩啊?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明天陪我去公园坐摩天轮吧!”
林稚子看到妈妈握着刀叉的手一紧,提起一口气,又咽下了,淡淡地回答:“好。”
震耳的声音吓得灏后退了几步,他瑟缩道:“昨晚上你看书不理我,我觉得无聊,就在实验室玩了一会儿。”
灏后退一步,双臂抱怀,故意露出惊恐的表情:“你要做什么?要对我使用美人计?有什么企图?我可是有节操的。”
林厚朴也看到了,他皱皱眉,问道:“和图书你的脸怎么了?”
为了掩盖真相,暂时跌入一个谎言。爱情无以为继,婚姻千疮百孔,却要找一个借口,继续跌跌撞撞地走下去。
相信他的话吗?鬼才相信。林稚子在心里进行了自问自答。
林稚子看到妈妈发间夹杂的白头发,只觉得一阵心酸,忍不住悄悄拔掉了一根。唐细辛正闭目养神,心里颇觉欣慰,忽然感到一丝疼痛,心里也不免感怀:“稚子,妈妈是不是又长了许多白头发?和你同学的妈妈比起来,妈妈是不是显得很老?”
林稚子也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高三生学习压力好大,好想出去度个假啊!”
“我实验室的瓶子,你是不是动过?”她大声质问。
唐细辛前脚刚走,林厚朴就接了一个电话,也准备走了,临走时也不忘给女儿吃一颗定心丸:“我抽空会找你妈谈谈,没事,你放心。”
待她一回头,灏已站在她身后,他眉头一皱,有些愠怒道:“叫谁耗子啊?真难听,我叫灏,水势浩瀚无边的意思。”
林稚子轻描淡写地道:“没事,下雨路滑扭了一下,医生说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过敏了吧?用了什么伪劣化妆品?早就跟你说过了,女人年纪大了,就要用点儿大品牌的护肤品,不比年轻人了,擦点儿橘子汁都能当爽肤水,年纪大了就得好好保养,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还怎么出去见人?”话虽说得没错,可从林厚朴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刺耳。
第二天中午,唐细辛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林稚子心里暗喜,她正愁她的计划无法实施呢,妈妈就回来了,真是天赐良机。她一瘸一拐地迎上去,甜甜一笑:“妈妈回来了。”
“加,加什么了?我不知道啊!就是实验室里的那些东西,我不认得啊!”灏无辜地解释。
林稚子想如实相告,又怕她受到打击,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妈妈是省医院的一枝花,据说患者多看一眼,疗效堪比止痛药。”
有了爸爸的解释,她也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一种心理安慰,说:“那个女的,是公司下属吧?”
林厚朴和*图*书只觉得眼前一亮,却吝于对妻子的赞美,只是淡淡地问:“你今天休假?”
“果然是你。你都玩什么了?你给粉底里加什么了?腮红里放什么了?”
“还是注意一下吧!不然说谎容易穿帮。”她目光凛冽,冷冷地盯住他。
唐细辛不放心,亲自看了看她的脚,确定没有大碍,这才转身进了浴室。
“灏,灏,灏——”她声嘶力竭地对着空气大喊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发出微微回响。
这顿美味的晚餐,忽然让林稚子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她情感的天平自然地倾向妈妈,她想安慰她,于是为她盛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唐细辛端起汤碗,热气扑着脸,眼睛有些湿,有光在闪。
在梦里,她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保护家园,保护妈妈。
每次回家,唐细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在她洗澡的时候,林稚子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调制面膜、挑选衣服……等唐细辛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林稚子如一个专业的美容师一般,请妈妈躺在贵妃榻上,亲自用面膜刷为她一层层敷上面膜,再轻轻地为她吹干头发,抹上木樨油润发。
林厚朴露出尴尬的表情,为自己找补:“别听她瞎说,你妈妈就是爱猜疑。稚子,爸爸太忙了,以后会尽力抽时间多陪陪你和妈妈。”
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
灯光柔和,音乐流淌,气氛很好,林厚朴似乎心有感触,声音涩涩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我会让你和孩子衣食无忧,让你们生活得很好。”
林厚朴一愣:“什么?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没注意。”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天空晦暗苍茫,大风卷着尘埃遮天蔽日,硝烟弥漫,远处传来枪炮轰鸣,残垣断壁,城池破碎。她身着战袍,横刀立马,变成盖世英雄,她执起长戈,朝那看不见的敌人冲去。
林稚子的质问显得拐弯抹角:“爸爸,上海的洒水车是不是也播《真善美的小世界》这首音乐?”
父女俩进行完这场简短的谈话,林厚朴进屋拿了几份文件,给女儿留下一笔钱,说公司还有事,就又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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