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很想拒绝我的要求,但看到我这个样子,还是一甩鞭子,把车赶到了通向小镇的岔路上。
夜昕显然怕我还会说出更加可怕的话来,只好屈服。
我正要再问,夜昕的脸色忽然一变,扬起鞭子把驴车赶进了道路旁的一个小巷里。我扭过头去,就见一队绮曼的士兵,骑着马飞快地跑了过去。
吃早饭的时候,小农妇把一盘黄褐色的、看起来像是树根又像是食物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推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这么说完,那刺眼的光线,果然暗了下来。
悬崖的旁边果然有几棵小树,那条小路就藏在树的后面,一般人很难发现它。可是那条路紧邻着石壁,又窄又陡,实在很难走。
就在这时,旅馆里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隐约有火光朝我们快速地靠近。
接近赛尔亚山脉,道路渐渐变得不好走。我坐在马背上,夜昕用另一匹马驮着我们的行李,自己走在前面,替我牵着马。
“我们是从中部来苏彼夏探亲的兄弟,现在要回家去了。”夜昕解释着。
我坐在马上,悄悄把身上的斗篷帽子拉低一点,生怕被看出什么异样来。
“味道……还不错……”我心虚地称赞。
“不是说好吃吗?”
“往那边,他们就在前面——”
我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很纳闷,这到底是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能不能逃掉,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给我看看你们的通行证。”
山路越发崎岖起来,我怕夜昕替我牵马太辛苦,坚持要自己下来跟他一起走。
夜昕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这个是桫丽树的根,连皮煮熟之后,吃起来有土豆的味道。”
这是我一路上,第一次看到他使用武器——那是两把银色的长剑,剑柄用万年精钢铸成,镶嵌着珍贵的宝石,剑刃上雕刻着雪花的纹饰。
“萝拉!萝拉——”黎明前的黑夜笼罩着山谷,夜昕还在漆黑的河水中发了疯一般寻找着我。
“好咧,您二位稍等!”小伙计把我们领到靠窗的位置上,扭头跑开。
朦胧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夜昕的表情疯狂又绝望,灰色的眼睛像是两团燃烧起来的火焰,我看清楚他的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水里。
“我们听到楼下的响声,还以为是有强盗来抢劫,所以不敢开门。”夜昕面不改色地回答。
慢火熬煮得喷香浓郁的羊肉汤,撒着翠绿色的葱花;淋一勺在雪白的面条上,晶亮的油汤泛着诱人的光泽,如果再配上一小碟爽口的小菜……
我有点害怕,下意识抓住了夜昕的胳膊:“我们会被抓住吗?”
可就在我愣神时,一个在旁边举着火把的绮曼士兵,看到了我。
我们在附近的农庄上,用两匹马,换了一辆驴车——那马都是夜昕从王宫里带出来的,普通的农户看不出什么,可是一旦遇到绮曼的士兵,就很可能会怀疑我们的身份。
我不敢再往后看,但是凭着听觉,我也知道四周的追兵,越来越多。
我靠在夜昕身旁,身体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怎么办,我真是个傻瓜!平时做事就不动脑子,现在更是害得夜昕也跟着我一起遭殃!
“你如果不想让女主人怀疑,最好乖乖给我躺下来。”我压低了声音,凑在他的耳边,“再说,我们又不是没有睡在过一起!”
“旅馆里来了一群绮曼的士兵,说是要搜查苏彼夏来的奸细。”夜昕一说,我这才注意到,楼下果然闹哄哄地,好像来了不少人。
房间里没有点灯,妇人请我们坐下来,一边解释。
夜昕的脚步不停,半晌,开口安慰我:“我会保护好公主殿下的,您很快就能回苏彼夏了。”
身体在半空中下落的短短一瞬,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摔下了悬崖。极速的下降过程中,我仿佛还听到了夜昕嘶鸣般的呼喊。
“夜昕,你说成为王宫侍卫之前,你来过绮曼?”我一边好奇地探头四处张望,一边随口问他。
“夜昕,你看,是平民看戏的剧院耶!”
“可是……”夜昕扭头看了看我。
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从赛尔亚山脉的南面山脊翻过去,当我们到达山下绮曼的边境小镇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旅馆的老板看到打烊前还有客人上门,当然求之不得。
“是我……”我急得结结巴巴,“你还记得我们住过的农户吗?我在草垛下面,留了两个小银币……可我不知道那是不能给人的东西……一定是女主人在我们离开之后,发现了银币,拿去兑换,结果被人发现了。”
这家人真是穷得可以,家具几乎破烂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用途。屋顶的四周,不少地方都有破洞,隐约能够看到天上的星星。
夜昕摇头:“我坐在这里睡。”
夜昕却一把从地上拉起我,拿过靴子和斗篷,一边往我身上套,一边说:“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那伙士兵也许很快就会回过神来。”
我更加后悔连累了夜昕,如果他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不知道他会不会彻底疯掉?
夜昕神色一怔,随即点头:和图书“我和叔父,来这里做过生意。”
一睁眼,我就看到夜昕跪坐在我的身旁,举着两只手,正在努力帮我遮挡从墙缝里漏过来的阳光。
清早,我感觉到刺眼的光线。
夜昕摇摇头:“小姐。”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点点月光,夜昕听到我惊呼,连忙低头看我。
“怎么样,这张床,比我平时睡的那张,可是更加松软呢!”我从行李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睡袋,开心地展开,扑在草垛的一侧。
“我们还有两间最好的客房,现在就送二位上去。”老板笑容可掬地提着油灯,领着我们上楼。
我看了他一眼,自己牵住了马缰:“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叫我‘萝拉’,否则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夜昕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四周那些可怜的草秆。
送走了绮曼的官兵,我两腿一软,跪坐在了地板上。
泥土的腥气,被夜昕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替代。我靠得太近,竟然听到夜昕“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香獭油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没想到外宿的第一个晚上,我就遇到了大难题。
我简直要被气死,看样子要他改口,都会是一场持久战!
夜昕扶着我的手,明显握紧了一下。
“你们兄弟的感情真好。”
“可是我中午吃得太饱,现在好困。”我远远看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镇,有些不情愿再继续赶路,“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床了,能不能先睡一觉再说啊?”
“有了!”
我的心里小小得意起来:当然,那次完全是个失误。
我被他狠狠推开,吓了一跳。
夜昕连忙把我的脸按到他怀里:“忍一忍。”
可是我根本没有心情庆幸,自己不用被摔成肉饼,因为如果我不能抓到浮木,我就一定会被淹死!
妇人的神情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我们进去了。
四周河水湍急,耳边水声哗哗。
岩石下松动的树叶和土屑,被他们震得“哗哗”往下落,呛得我差点打出喷嚏来。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我们刚一踏进酒楼,就有穿着白衬衫的小伙计过来招呼:“两位吃点什么?我们这里的羊肉羹,可是莫迪亚斯最出名的了!还有我们自己酿制的蜂蜜烧酒,包管两位这次吃了,下次一定还会光临小店的!”
我看着街道两旁,越来越密集的商铺,还有热闹的人群,看起来就跟苏彼夏的市集,是差不多的样子。
夜昕替我擦掉眼泪,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外的人一下子都像潮水似地拥了进来,房间里被几根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
我立刻恍然大悟,连忙拿了一段,剥皮塞进嘴里。
我双手合十,装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拜托……我觉得全身都好酸啦……”
我们蹑手蹑脚地下楼,那伙绮曼的士兵还在楼上挨间搜查。夜昕把驴车牵出来,我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一个为首的络腮胡子军官,瞪着眼睛看我们。
可即便是如此,跟土地肥沃的苏彼夏比起来,这里的情况真是太糟糕了。
树根刚刚进口,确实有一股土豆的香气,可是等我嚼了两口之后,舌根上突然泛起一种又涩又麻的苦味。
夜昕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从御厨那里偷拿了一些用来做糕点的蜜糖酒,硬拉着他陪我去金殿的屋顶上看星星。等到大家都发现公主失踪,翻遍了整座王宫,还是蔻儿找到了在屋顶上呼呼大睡的我们。
我朝他拼命伸出手去,想要大喊着引起他的注意,却被一口水完全呛住了喉咙。
眼看森林的边缘,就在前面。
这里居住的人民,也显得要富足一些。道路两旁的商铺,有不停吆喝着招徕生意的小伙计。不时有行人和车辆,从我们的驴车旁经过。
“啊,太好吃啦!”
“我哪会想到这么多。”我耸了耸肩膀,“出门在外,多带点钱总是好的……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把它们埋掉?”
又过了一会儿,那门才“吱呀——”开了一条小缝。门后一双警惕的眼睛,把我和夜昕,上下打量了许久,门才完全开了。
“那你们可小心点,听说绮曼因为要和我们国家打仗,正在四处征兵呢!”守卫士兵点了点头,把通行证还给了夜昕。
当我们离开小镇旅馆的时候,已经扮做一对外出的兄弟,毕竟出门在外,女性的身份还是不如男装来得方便。
我更加好奇了: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夜昕提起,他还有一个叔父啊?
我想想也觉得这里太不安全了。
夜昕认真地替我解释:“纳比斯币是比斯辛大陆的通用货币,一个通币的购买力相当于三大袋面粉。刚才那顿饭,已经很贵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我这样不温柔的夜昕,不管什么时候,他对我永远都是轻言细语。
我的眼泪急得都快流下来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下一秒,我却看到一道黑影,从我头顶的位置,直直落到了河水里。只看他的衣服,我就知道,那是夜昕https://m.hetushu•com•com!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小声说:“没啦……我只是觉得,你吃饭的样子,比我更像一个王族……”
抬手遮住眼睛,我有些生气地嘟囔着:“蔻儿,你又把窗帘拉开干什么?说了多少次,不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叫我起床。”
平时在王宫里,我很少有机会看到他吃饭的样子。现在才知道,夜昕用餐的时候,姿态就跟哥哥熙雅一样优雅从容。
就在我扭头的一瞬间,我看清了正在帮我阻拦追兵的夜昕,他双手舞动着长剑,和一群绮曼的士兵打斗在一起。
“我们就是听说要打仗,才要赶着回家的。”
我房间的门,在这时候被人突然敲响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
夜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不是顺着溪水跑掉了,快追——”
我重重地吸溜一下口水,挽回了差一点完全破灭的形象。
夜昕头也不回,认真赶着驴车:“只有等到明天下午,我们完全离开绮曼的国界,才算是安全。”
我这才看清楚,她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
我提高了声音。
我后悔不该听那个白胡子老头的坑蒙拐骗,白白把小命丢在这不知名的山谷河水里。
“小姐,是我。”
“好神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用灯油的灯芯。”农妇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柔和。
“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该都听你的。”我终于吓得哭了出来。
“时间不早了,你们就选个地方休息吧。”小农妇见我们不说话,以为我们是疲倦了,连忙说道。
我还来不及想什么,双腿忽然一疼一凉,随即,我整个人都被一股刺骨的冰冷,彻底没顶!
“客人,您要的热水烧好了。”
“我们家没有钱点灯,你们可能要摸黑过一夜了。”
夜昕皱了皱眉:“我一路都很小心,是哪里暴露了。”
夜昕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
什么龙神之都,什么圣光骑士!
“下一个城镇,就是绮曼的国都了。”夜昕指了指高耸的城门,“那儿也是最危险的,我们一定要格外小心。”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好!”我见夜昕这么谨慎,都舍不得扔掉,就猜到这个小银币一定很值钱,连忙小心藏了起来。
“你们喜欢吃就好。”小农妇心满意足地笑着。
夜昕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原来我们只顾着逃跑,不知不觉偏离了方向,这里是山腰的悬崖边。
“嘶——”
一下子所有的绮曼士兵,也都发现了我。
我连忙慌乱地把衣服套好,连袜子都来不及穿,就跑过去帮他开门。门一开,夜昕很快就闪进了房间。
夜昕微愣,嘴角竟然弯了弯:“你只是饿了。”
夜昕抬头看看已经从森林里追出来的绮曼士兵,用力把我朝他指的方向一推:“你在这里只会妨碍我,快走!”
“别怕。”夜昕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身份。要打仗了,城里的士兵多一些也很正常。”
他们总算准备离开我的房间,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眼角扫到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旅馆小伙计。他也是一脸惨白,大概跟我一样被吓坏了吧。
早知道要死在这里,我真该把老头的胡子给他全都揪下来!
我猫低了身体,夜昕小心地抱住我,我俩藏在岩石下方的凹陷处,很快就听到一队士兵,从我们头顶上叫嚷着追了过去。
“太好了,夜昕,我们逃出来了!”我激动得大喊。
夜昕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我催着他去休息,又拜托老板给我烧一桶水送来——我可是有好几天都没有洗过澡了,如果让我的首席女官知道,估计她又会立刻晕过去的。
金殿里的花园,虽然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珍奇花木,可是没有哪一种,长在干到开裂的土地上。
“没关系,我们自己带了灯芯。”我从行李的背包里,找出了浸过香獭油的细麻,递了一根给她,“没有灯油也不要紧,您把这个点起来就可以了。”
“夜昕,这种旱地就是农田吗?是用种庄稼的吗?植物能够生长吗?”
可是一想到他们的国王居然乘人之危,发动战斗,我又觉得对这个国家的感情,挺矛盾的。
“好吧,我们也吃了好几顿干粮,这里是闹市,里面卖的食物应该还不错。”夜昕叹气,一边把驴车赶到酒楼旁边。
我一面往嘴里塞食物,一面打量对面斯文用餐的夜昕。
“我们住在洪都拉平原的边境小镇,来绮曼探亲,马上就要回家了。”夜昕不慌不忙地应付着。
我咬了咬牙,把满心对哥哥的思念和牵挂,都塞回了肚子里。
前面的路还很长,要跟我一起走过的人,是夜昕。
“喂,那边是留给你的啊!”
我胡乱地蹬着腿,试图从湿冷的水中把头抬起来,它们却不遗余力地从我的鼻子、眼睛和嘴里,拼命往我的身体里钻。
离开莫迪亚斯之后,我对夜昕说:“你看,我们不是很安全吗?你就不要再紧张兮兮的了!”
夜昕低头,正好对上我尴尬的笑容:“那个……我饿了嘛……”
“哦……”
话虽然这么说https://m.hetushu.com.com,可是我们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驴车在道路上奔跑了一阵,就被追来的士兵,逼到了一片森林的边缘。
“不是有那么多好吃的吗?干吗不多点几样啊……”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有点哀怨地看着夜昕。
马车忽然驶过一座两层楼的建筑,挂着酒楼的招牌。我吸了吸鼻子,闻到一阵阵令人垂涎的香味。
“这几天镇上一直都在征兵,我的丈夫躲去外面了,刚才我还担心是不是征兵的人又来了。”
“你刚才说,绮曼在征兵吗?”夜昕忽然开口。
我坐在驴车的稻草堆上,伸了个懒腰:“你不用太紧张啦,我看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的。”
我心想糟糕:先前我给小伙计的那些小费,是蔻儿帮我兑换来的苏彼夏钱币,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但在绮曼也不多见。
我一看到房间里的大床,立刻开心得什么都忘记了。
夜昕见我这样高兴,嘴角也难得露出了笑意。
我哆嗦着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有激烈的打斗声,忍不住回头。
我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家伙,虽然改口不再叫我公主殿下,还是满脑子的主仆思想。谁家的兄弟在外面过夜,哥哥却干坐一夜的?
“咕噜噜——”
他居然也跟着我跳了下来!
之前我从哥哥熙雅那里,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绮曼的事情,可还是远远不及,让我亲眼看到的这么令人吃惊。
夜昕装作没看到,表情不变地点菜:“一份羊肉羹,两碟蔬菜。不要饭后甜点,也不喝酒。替我们另外准备三天的干粮,一起拿过来。”
我像是个一脚踏进新奇世界的小孩,拉扯着夜昕的衣袖,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些我感兴趣的事物给他看。
“什么强盗?我们是奉命来搜查苏彼夏的奸细!”军官气得吹着胡子,“你们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洗完澡,我舒舒服服躺在干净的大床上,准备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睡个好觉。
夜昕拧着眉头,想了想:“等离开绮曼,我们再用。”
我正发愁,忽然看到了屋角的那堆金黄干草。
“惨了,我们要被抓到了。”我哀叫一声。
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我们已经跑出了森林。
我们又换上了绮曼的服饰,坐着驴车,晃晃悠悠往绮曼的城镇走。
我下意识挣扎了起来,这才重新呼吸到一口空气。
“夜昕,你在同情他们吗?”
原本全身贯注盯着那盏小灯的小农妇,稍稍吓了一跳:“是啊,听说要跟苏彼夏打仗了。你们从那边探亲回来,难道没有听说?”
“我们先想法子逃出森林,也许能到边境。”夜昕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遐想,“小姐,请您再忍耐一下。”
我猜测哥哥熙雅,已经接到了关于我跑出金殿的消息,所以更加不敢耽误。
到了苏彼夏设在山下的边境关卡,一个守卫士兵拦住了我们。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滑了下来,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我送的礼物会在这种情况下被使用。
救命,谁来救救我——
我从睡袋里,探出脑袋来,示意草垛的另一侧。
经过昨晚和今早的一切,我很难再对绮曼的人民产生敌意。明明都是生活在比斯辛大陆上的人,他们却要活得如此辛苦。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昕握紧了我的手:“他们应该只是怀疑,你别怕。”
我们驾着驴车,小心翼翼地在绮曼境内的城镇之间,走了两天。
夜昕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们现在是扮做一对兄弟,总不能让我去跟女主人睡一张床。
我和夜昕牵着马,一边走,一路发现两旁的农田,十有七八都是干涸的状态——很难相信在这样子的土地上面,要怎么种出庄家来。
夜昕忽然一把扯掉我的斗篷,丢到了山涧里,转身拉着我跳下一块岩石。
驴车进入了城镇,我坐在夜昕的身边,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闯过了第一关,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妇人有些歉意地对我们说。
不过,看得出来女主人很勤劳。屋子里虽然破败,却很干净,隐约可以闻到屋角的干草堆散发出的干燥气息。
很快,一个小伙计帮我把水送了上来,笑嘻嘻等我给他小费。我犹豫了一下,从钱袋里找出两个面值最小的钱币,给了他。
“公主殿下,您不用……”夜昕想要阻止我。
小农妇露出理解的神情,又看了我和夜昕两眼,叹了一口气说:“幸好你们不是绮曼的人,不然往东面走,真不知道会不会被征兵的人抓住呢。”
昨晚收留我和夜昕的小农妇,笑眯眯地在不远处开口。
我却摆了摆手:“其实我也挺同情他们的。如果庄稼都长成这个样子,他们一定很难吃饱吧……难怪哥哥说,绮曼和苏彼夏的国情,完全是两个世界。”
圣光之神啊,我知道你不舍得就这样让我摔死,但我也不会游泳啊!
我不好意思再风卷残云,夹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快点抓住他们——”
虽然很不甘心,错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还是乖乖不出声了。
“那要怎么办?”
我有些埋和图书
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夜昕,这个家伙干吗不早点叫醒我?
我一扭头,就看到先前给我送水的那个小伙计,正领着一群士兵朝我们跑过来,一边指着我大喊:“那些奇怪的钱币,就是这个客人给我的!”
我坐在马上回头,看身后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的哨卡,忽然感觉到一些不舍:“夜昕,你说哥哥要是发现我不见了,会着急吗?”
夜昕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看我:“公……不,小姐……对不起……”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同情敌国,羞愧得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解释。
我和夜昕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难道说绮曼这一次,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苏彼夏开战,所以才不惜四处征兵吗?
莫迪亚斯不愧是绮曼王国的首都,由白色方形的长石铺成的道路,宽阔洁净。街道上一对对骑着马来回巡视的士兵,都穿着整齐的蓝色制服。
当河水淹没我的头顶时,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这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盘问我们身份的人,我原本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下来。
可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我却发现,他只是拿着剑,端坐在草垛的一侧,似乎是在为我守卫。
夜昕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够小心。”
我满意地吧唧了一下嘴巴,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楼下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已经有人开始上楼。我急得冷汗直冒,忽然想到一件事,“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夜昕看了我一眼,耐心解释道:“来这里吃饭的,都是莫迪亚斯的本地人。如果我们太招摇,恐怕会引人注意。”
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这两把长剑的珍贵,因为它们正是我送给夜昕的生日礼物。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的枯树枝和水洼,被我们踩得“啪啪”作响,我的斗篷也被旁边的树枝挂得稀烂。
“快走!”我来不及跟夜昕解释,连忙朝他大喊。
谁知睡到半夜,我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再不开门,我们就闯进去了。”
小伙计麻溜地报了一串菜名,我已经开始满脑子想象:
这样子的夜昕,跟我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人,简直有天壤之别。他此时的样子,我想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我躲在夜昕的身后,怯怯地看着房间里的这群绮曼士兵。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看就要被呛死在河水里。
“快,下车,我们用跑的。”夜昕伸手把我从车上抱下来,一甩鞭子,把驴车赶着往另一个方向跑开。
夜昕查看了一下地形,忽然指着悬崖旁边一处不明显的地方,对我说道:“你看到那条小路没有,你先从那里跑。翻过这座山就是洪都拉平原了,我一会儿就来追你。”
再说之前吃过那么难吃的树根,跟它们比起来,眼前的美食简直就是无敌佳肴。
我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下四周。
结账的时候,我看夜昕付给老板一个钱币,不由得好奇地问他:“我们吃了一顿饭,还有三天干粮,只需要付一个钱币吗?”
我完全吓傻了,只知道死死拽紧夜昕的衣角。怎么会这么倒霉,这群士兵早不来晚不来,我们一住店,他们就来了?
离开村庄的时候,我悄悄在草垛里放了两个银币。
“哇——”
门外的人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房门被“啪啪”敲响,用力之猛,连四周的墙壁都像是在一起震动起来。
“一起走啊!”我急忙对他说。
夜昕的剑术是苏彼夏宫廷里最好的,他以一敌众,居然慢慢控制了局面。
显然,我掉到了悬崖下面的大河里。
活不下去的农人,只好开垦山下的土地,至少还有一点山泉灌溉。
我眨了眨眼睛,自己掰着指头算了算,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银币:“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小银币,能买多少东西啊?”
可是屋子里,能够称为“床”的家具,不过是用砖块架起的两块斑驳床板。
夜昕牵着马,走在了蜿蜒的山路上。
“你们从哪里来?看起来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她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还是有点紧张。
我再看身旁的夜昕,已经默默往嘴里塞了两三根。我对他的忍耐能力,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夜昕的眉头微皱,不等他回答,我连忙笑着说。
糖碗是把各种水果和糖果装在一起,淋上各种口味的糖浆,卖给小孩子的零食。蔻儿曾经悄悄出宫,替我买来尝过。
我一边往嘴里拼命倒水,一边暗暗用脚在桌子下面踢着夜昕的小腿,暗示他一会儿还可以吃自己的干粮。
眼看已经没有了道路,驴车也不可能在树林里使用,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
赛尔亚山脉,由一串连绵起伏的高山组成,由北往南,横贯在比斯辛大陆的西部,是分割苏彼夏和绮曼王国的天然界限。
“哈哈,是卖糖碗的小贩,这里也流行吃这个吗?”
我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书本以外的真实农田。
夜昕看清楚我手心的银币,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握住了我的手:“小姐,你怎么把宫里的东西带在身上?上面有苏彼夏的王室徽章,如果被hetushu•com•com绮曼的士兵看到,我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喊叫:“他们果然想往边境跑,快点抓住他们——”
“我们是过路的人,能不能让我休息一夜呢?”我连忙回答。
“怎么办?”我趁着小农妇去帮我们张罗洗脸水,小声地问夜昕,“总不能抢主人的床吧?再说也只有一张啊。”
“我们就在前面的村庄,找一户人家投宿吧。”我没有想到,绮曼的边境真如夜昕所说,居然有一群农人聚集居住。
“开门开门,我们要搜查!”门外是一阵粗鲁的吼声,我清楚听到了武器碰撞和军靴走动的响声。
“夜昕最好啦!”我欢呼一声。
他的神色很不好,我甚至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难过”的情绪。自从看到这些土地,还有周围破烂的农房,他就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
我躲在夜昕的身后,络腮胡子盘问完了,似乎找不到什么破绽,又举起火把,仔细照了照我的脸。
“怎么了?”我准备点灯,却被夜昕制止了。
我拉着夜昕跑到屋角,指挥他三下两下,将干草铺成了一个厚实柔软的草垛。
我吓得扭头一看,那些被我们甩掉的士兵,又像从地下钻出来一样,眼看就要追上我们了。
我努力扯动嘴角,挤出甜甜的笑容:“我们是居住在绮曼东面、洪都拉平原边缘小镇上的兄弟,刚刚从苏彼夏探亲回来,不是什么坏人。”
“我们接下来,是不是一直往东面走,就可以啦?”
夜昕慢慢赶着驴车,微微笑了笑:“穿过绮曼之后,就可以到洪都拉平原。”
夜昕给我解释:因为赛尔亚群山挡住了来自西边大海的雨水,所以越往绮曼的东面走,雨水越是缺少,土地十分的贫瘠。
我裹在睡袋里,翻身坐起来,像一条毛毛虫那样,一拱一拱地蹭到了夜昕的身旁。
屋子里,站在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皮肤糙黑,眼睛却很明亮。
其实就算不问,我也能够看出来,那些田地里的植物都长得稀稀疏疏的,像是缺乏营养的病孩子。
我的肚子,配合着发出了声响。
“他们就是苏彼夏的奸细——”
“吓死我了。”
我们没有在莫迪亚斯停留,而是连夜穿过了绮曼的首都,继续往东面走。
夜昕和我决定冒险,从绮曼去洪都拉平原,毕竟这也是最短的一条捷径。
我想这一定是夜昕最不想记起的糗事吧。从那以后,他就连酒心巧克力都害怕得不肯吃了。
我竟然觉得安慰,他终于肯叫我的名字。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已经被夜昕拉了起来,又重新在夜色浓重的森林里,奔跑起来。
夜昕一看后面的追兵,立刻就明白了:“你抓紧!这里离边境已经很近了,只要甩掉他们,我们天亮之前就可以离开绮曼!”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饭菜一上来,我就顾不上什么公主形象了——这趟出来,本来我也没打算再把自己当成公主。
夜昕急得朝我大吼一声。
夜昕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洪都拉平原居民的身份证明,虽然在通过绮曼边境哨卡的时候,被盘问了好一通,不过他回答得很镇定,我们还是被放行了。
夜昕也看到了身后的追兵,他的脸色一变,拉着我往森林的边缘跑去。
我惊呼一声,差点吐了出来,可是看到对面小农妇期待的眼神,我又硬着脖子,把那团苦涩的东西吞了下去。
夜昕原本低着头,大概发现我一直在盯着他看,奇怪问道。
我看到夜昕扭头看我,眼里都是焦急和惊恐,立刻转身想要逃跑。谁知我实在太慌张,脚下一滑,身体就朝着悬崖下,飞了出去。
“那边还有一个,抓住那个人——”
他大喊了起来。
如果现在不是被绮曼的士兵追杀,夜昕大概打死都不肯这样子抱紧我吧?他的心跳得这么快,他自己知不知道呢?
我只觉得腿脚发软,好几次都要摔倒下去。如果不是有夜昕一直紧紧拉着我,我肯定被绮曼的士兵抓到了。
好吧,既然他都替我找到了完美的借口,那我就只管放开肚皮吃好了。鬼才知道,在下一顿美食之前,我们又要啃多少顿的干粮。
我的脸莫名其妙红了起来。
他说话间,我又看到一队举着武器的绮曼士兵,从酒楼外的街道上走过去。
一瞬间,我感觉身体像是被灌了铅水,手脚已经沉重得再也动弹不了……
我们选了一家看起来住了人的农户,敲了敲那扇破烂的木门,过了许久,里面才响起一个女人怯怯的声音:“是谁?”
夜昕的脸红得更彻底了。
守卫士兵接过了夜昕手里的通行证,有些奇怪地盘问我们:“苏彼夏正在和绮曼打仗,你们这个时候还要去绮曼吗?”
我慌张地跟着夜昕一头扎进了森林里,夜昕牵着我的手,两个人在森林里一直朝前跑。
“我家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这两年的收成越来越差了,你们不要嫌弃。”
忽然,我意识到什么,猛地惊醒过来!
我吓得浑身一抖,仿佛被一股魔力驱使,扭头往小路上跑去。
“夜、夜昕……”我颤抖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