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处应该有心声

那天苏遥并未跟他妈妈回家,后来俞沁告诉她,苏遥的烧一直在反复,就做了进一步检查,诊断是急性白血病,要住院治疗。苏遥急需进行骨髓移植,但亲属里并没有配型成功的骨髓。俞小鲸就偷偷地拜托俞沁去做配型检查,发现她的骨髓是可以移植给苏遥的。
“千里,你们该好好面对彼此了。”孟万里叹了口气,他这个大哥真的操碎心了,“就算是惩罚,五年也已经足够了。”
闻言,孟万里沉默了。他看着满脸怨念的孟千里,再次确定,这个晚他三分钟出生的弟弟,上辈子肯定是他的债主,这辈子专门来找他讨债的。作为孟千里的孪生哥哥,孟万里可以说是相当辛苦了。他不仅要负责孟氏集团上下几千号人的生计,还要看着孟千里顶着一张跟他相似的脸做着不靠谱的事。想划清界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了,除了给他善后还能怎么办?
“不用了,小俞。”孟万里摆摆手,“我跟你们说些事,一会儿就走。”
“小游,我知道你对于潇水的印象不好,也知道于潇水会刁难小俞。”孟万里郑重其事地说,“所以,我今天才会来打预防针,于潇水和千里都不是省油的灯,百分之九十九会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尽量睁只眼闭只眼,麻烦就让我出面来解决。”
“哥……”孟千里刹那间动容,“在你心里,她一直都是孟家人吗?”
“好的,孟总。”
“当初他们离婚是我提议的,善后的责任自然也是我。”
心理活动丰富的俞小鲸,引得裴游频频侧目。她和孟万里私人交情很好吗,他们还有老地方啊?
“小鲸,你真的很笨。”俞沁叹了口气,“你到现在都觉得苏遥的死是你的责任,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伟大了。”
裴游突然中邪了吗,还是看见亲爱的大哥想撒娇不干活了?
俞小鲸抬头望去,有种“高山仰止”之感,与它们相比,她是如此渺小,不知要从何下手,才能将这些泡沫大料雕琢成海中巨兽?
随着他们“手起刀落”,一块块泡沫废料被切除,蓝鲸头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雏形渐成。
这徒弟的性子……有些急呢。
“你这娃从小脑子就不好,我不该问你的。”俞沁抓了下微微烫卷染色的短发,她四十多岁了,还是像年轻时一样毒舌。
当俞沁告知手术成功时,她觉得这是她做过的最勇敢的决定。
八年前,刚进入孟氏工作的孟千里要和正在读大二的于潇水结婚,虽然两人正好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但孟家父母觉得他太乱来了,是孟万里出面说服父母的。五年前,孟千里和于潇水过不下去时,也是孟万里建议他们离婚的。
“好咧!”俞小鲸也不啰唆,立刻去换装,顺便还将裴游的装备也拿来了。
俞小鲸有些恍惚,又陷进回忆中。
“不打扰。”裴游脱下口罩,“大哥怎么突然来这里?”
“小游?”孟万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俞小鲸,突然明白了什么,笑而不语。
他第一次觉得孟万里很碍眼……
在商言商的话,孟总裁并不看好这个项目,不会浪费资源投资。但孟大哥为了满足家人,一个亿就变成可以商量的事。
那个不顾他意愿强行进入他世界的声音,同样罔顾他的意愿突然消失了。没有一点点的防备,不管有无碰触,他都无法听见俞小鲸的心声了。
“第一,”孟万里定定地看着孟千里,缓慢说道,“你不准再对外宣称俞小鲸是你的小女友。”
办公桌后的孟万里正在签署文件,他只抬眼瞥了下孟千里,并未停下手中的工作:“千里,我很忙的。”
“师父,徒弟愚钝,你还是上课吧,我会整理重点的。”
“遵命,师父。”
作为俞家智商漏洞的俞小鲸,无法反驳俞沁,直接问:“姑姑,你要说苏遥的什么事?”
“师父的徒弟当然不可能是傻瓜。”俞小鲸忍不住皮一下,“傻瓜只是形容而已。”
俞小鲸乖乖地站一边,这是她第一次在鲸鲸海洋馆见到孟万里,莫名地觉得紧张。
“给我戴高帽没用,对我使激将法也没用。”孟万里很熟悉弟弟的套路,“我给你两个选项,一是拿出我能认可的项目风险规避及预期收益分析报告;二是说服我你的未来前途值一个亿。”
裴游只觉得心里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俞小鲸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只看得见孟万里,对大哥一副予取予求的乖巧模样。这样乖巧温顺的俞小鲸,像是在讨好主人的宠物,令人心生怜爱。
“嗯,你说将那个鲸模放大一百倍,就是我们要做的蓝鲸爱丽丝雕塑。”俞小鲸表示她有复习功课,“不过,要怎么放大呢?”
“哥,你签了吧!”孟千里打出兄弟牌,“一个亿而已,你当是投资弟弟的未来,保证不吃亏。”
“不用大张旗鼓,只要别再拉着俞小鲸当挡箭牌就行。”孟万里嫌孟千里太浮夸了,“第二,你要让于潇水重新成为孟家人。”
“磨磨磨啊……”俞小www•hetushu.com•com鲸眼中的星光暗了下来,她怀疑自己的耐性,“师父,所以还是要学习蚂蚁搬家?”
俞小鲸愣了愣,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失落感。突然被告知两人特殊的联系要结束,她有点无所适从,但还是若无其事地接受孟万里的决定:“好的,孟总。”
“有人要来鲸鲸海洋馆见习。”孟万里意味深长道,“我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多多关照。”
“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十七分。”俞小鲸掏出手机报时,反问他,“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你让我先下班?”
“如果他移植的不是我的骨髓……”
为了满足苏遥“耍酷”的需求,俞小鲸尽量不去医院探病,但她会时不时地向俞沁询问苏遥的恢复情况,并一再向俞沁强调,要替她保守秘密,别让苏遥发现捐献骨髓给他的人是她。
裴游先做了一个直径快两米长的弓形木框,然后将电炉丝固定在两端,绷直就成了“弓弦”,在一端通过电线连接到调压器上。
“比起金石木骨类雕塑,泡沫雕塑对新手友好很多。”裴游师父来领徒弟入门了,“泡沫材质容易塑形,而且工期短、寿命长,价格低廉还环保,作为大型鲸雕的塑材可以说是非常理想了。”
苏遥曾是俞沁的病人。
裴游盯着俞小鲸对孟万里露出的微妙表情,觉得此处应该有心理活动,可他听不见她在想什么。
俞小鲸对苏遥的感觉微妙又复杂,她将他当成最重要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朋友,可她也清楚她不是苏遥最重要的唯一。她想成为苏遥最特别的人,但不想苏遥因她捐给他骨髓的事而对她另眼相待,更不想被苏遥当成恩人。
“你记得我之前做的蓝鲸陶模吗?”裴游定了定神,俞小鲸的“认真好学”让他不得不端出“为人师表”的样子。
“那谢谢师父的福利。”俞小鲸清了清嗓门,冲孟万里微微一笑,“我先下班了,你们慢慢聊!”
——奇怪,他那么忙,有事电话交代我就行,为什么要特地来这里跟我和裴游说呢?
“哪来的大刀阔斧?”俞小鲸拿起裴游用缝纫刀片改装过的泡沫雕刻刀,不大也不阔,“这个吗?”
俞小鲸兴趣盎然的眼睛,仿佛深海中涌起的漩涡,瞬间将裴游吸过去,他见到了漩涡中心闪烁的光芒,胸口忽然泛起涟漪,似乎有根弦被触动了。心间有悸动传来,陌生又奇妙。
俞沁的毒舌理智又冷酷,然而无论她说多少次,俞小鲸都无法被说服。她始终认为苏遥的死与自己有关。
“我不管孟总裁有什么意图,但我有责任保护患者的隐私。”俞沁正色道,“小鲸,我想告诉你,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你不愿意让人知道你为苏遥做的事,我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设计部分的创作在鲸模成型时结束,但鲸雕的制作才刚刚开始。”裴游满意地看着俞小鲸“依样画葫芦”,她的领悟力不错,“你现在画的每一点,连的每条线,都是你的创作,我并不觉得你是傻瓜。”
俞小鲸兴致勃勃地跟裴游做起手工活。手艺人不愧是手艺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徒弟对师父的要求真的很严格。
俞小鲸将装备往裴游面前一放,语气有些不容置疑,表情也很坚持。
这般“大刀阔斧”的动作,让俞小鲸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没想到是孟千里在背后张罗这事,拿着意向书就让他签名,有胆识!
裴游不自觉地伸出手,抓住孟万里的手腕,接着便听到了他的心声。
——大概是他想见亲爱的表弟吧?
裴游和俞小鲸两人各自手执电炉丝弓的一端,分别爬上泡沫大料两边的三角梯。
等待苏遥出院的时间,她每门课的笔记都做了两份。她想天天去医院看苏遥,但苏遥不准,他说:“我不想被你当病人看,一点都不酷。我要突然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你面前,吓你一跳,那样才酷呢。”
“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你做得到吗?”孟万里懒得解释太多,孟千里做事不过脑子,作为操碎心的大哥,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他不能再让孟千里的行为影响到其他人。尤其是现在的俞小鲸,已经不适合再跟他和于潇水纠缠太多。
孟万里来到鲸展厅时,就看到裴游和俞小鲸穿着工装,戴着口罩手套,站在三角梯上,拉着一把巨大的“弓”在切割泡沫。两人配合张弛有度,看起来很愉快的样子。见到两人相处甚好,孟万里倍感欣慰。他家小游终于不再独来独往了,有合得来的伙伴了。
“我想……”
俞小鲸对照图纸中线条在网格上的位置,在泡沫大料的大网格上定点,将这些点连接起就有形状出来。这样的工作按部就班,好像不需要她动脑思考。
正心包装材料公司送来了第一批定制泡沫大料。七块长高宽分别是五米、两米五、三米五的泡沫大料矗立在鲸展厅,犹如七座白色巨砖横亘其间。
“这个电影项目是千里倡导的,https://m•hetushu.com•com我负责推进项目通过董事会决议。”
“回不去就往前走。”孟万里强势道,“千里,除了她,谁还有资格做我的弟媳呢?”
言外之意很清楚,没有时间给他,对他为何突然造访孟氏集团也不感兴趣。
“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孟千里露出一个苦笑,他的眼中满是感伤,他和于潇水在一起会互相折磨的。
“小鲸……”裴游抬手按在她肩上,想要确认,可碰触她还是听不到她的心声。
“我跟你算笔账,电影投资一个亿,票房至少三亿才能回本。按照孟氏要求的投资报酬率,票房需要达到五亿,我们的投资才算合格。”孟万里实事求是地分析,“你以为现在中国电影市场火爆,票房屡破记录,投资就稳赚了吗?你去看看每年有多少电影无法上院线,有多少电影上了院线一日游?每年国产电影产量近千部,上映率稳定在百分之五十左右,而票房破亿的电影不过数十部,票房上五亿的更是屈指可数。我们投资一个亿想获得合格收益的概率差不多是百分之一。我不否认于潇水具有一定的商业价值,但现在她个人的票房号召力最多五百万,不能更多了。五百万和五个亿,这之间差几个零,你算得出来吧?”
“在你面前倒下,真丢脸,没脸见人了。”苏遥醒来就催促她,“所以,小鲸,你快回家吧,不用担心我,我妈妈一会儿就过来接我了。”
“我心里有数。”裴游不以为然道,“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哥。”公事公办的孟万里让孟千里很挫败,只得托出私心,“这个电影项目是为于潇水量身打造的,她未来的商业价值不可估量,值一个亿吧?”
“砰!”
——这个人的面子确实大,居然需要我和裴游一起关照!之前他让我关照裴游,也只是私下交代而已。
——小俞真乖,难为她要包容千里,还要关照……小游,怎么了?
“大刀阔斧的‘切切切’确实爽快,但成形是粗糙的。”裴游适时地引入下一课,“接下来需要慢工细活的‘磨磨磨’,希望你也会迷上这种追求极致的感觉。”
苏遥完成骨髓移植手术后,俞小鲸去医院看望他。他看起来很虚弱,但精神状态很好,还会打趣她瘦巴巴看起来比他还像病人:“小鲸,你别来医院抢地盘,这里的病床已经被我承包了,没你的份,乖乖回去上学,连我的份一起上,笔记也要多记一份。”
——以后,再也没有理由单独见孟万里了吧?我对他来说……没用了吧?
“姑姑,不要再说过去的事了。”
“过度劳累,再加上贫血,发烧昏倒也正常。”俞沁嫌她小题大做,“休息两天就好。”
隔了十来米的距离,俞小鲸居然一眼就认出是孟万里。在鲸展厅出现的人,难道不应该会被默认成孟千里吗?
——他怎么来了?
裴游闪烁不定的目光在俞小鲸和孟万里之间来回移动。他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胸口莫名地犯堵,无从宣泄,感觉非常不舒服。
裴游要如何将这些泡沫大料变成巨鲸雕塑,俞小鲸真的太好奇了,摩拳擦掌地等着学手艺活呢。
八年……已经过去八年了。
俞小鲸心情复杂地拦了辆出租车,直接从海洋馆前往医院。
——电炉丝可是赤|裸裸地连着电,一不小心手滑……啧啧,画面太美不敢想,说不定乌贼就变成章鱼烧了。
“小鲸,你得罪什么人了?”俞小鲸一走进血液科的办公室,俞沁的问题就迎面砸来。
如果俞小鲸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会向孟大哥摇起来的。
“小鲸,我们休息下。”裴游感觉很微妙,他关掉电炉丝通电的开关。俞小鲸很了解孟万里吗?
“这还不简单?”孟千里觉得小菜一碟,“我立刻去登报声明我和俞小鲸恩断义绝,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俞小鲸转回视线,定定地看着裴游,打开手机录音应用程序表示她已经准备好听课了。裴游展示的世界专业又不失趣味,对她充满了吸引力。她的好奇心蠢蠢欲动,想要了解更多,看到更多他眼中的风景。
她很在意孟万里吗?
“那他会提前三个月走的。”俞沁作为主治医生,最清楚苏遥的病情,“小鲸,我再一次提醒你,你脑子不好,就别自以为是了。当初的骨髓移植手术并没有失败,他是术后感染引起并发症死亡的,与你无关。”
细细的电炉丝切进泡沫,电热分解泡沫,只发出细微的声响,毫无阻碍地切开泡沫。
“师父,师父!”俞小鲸在裴游面前挥着手机示意,不懂他为何看着她出神,“上课了,快把新世界的大门打开吧!”
习惯将遗憾当作责任背负。这是病,得治!
“小鲸,我建议你去精神科挂个号。”俞沁认为俞小鲸是在怀疑她处理事情的能力,她今天叫俞小鲸来医院不过是为了确认她现在的心态,“不,不用挂号,直接报上我的名字,免费给你治疗。”
https://www.hetushu.com•com虽说孟氏集团是家族企业,但随便出手一个亿,也得按程序走,董事会的老顽固们可不会由着孟千里花样败家。孟万里很想打电话给正在环游世界的父母,让他们把弟弟也带走,他真的很忙,没空陪他异想天开。
“孟总裁,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孟千里也不啰唆,直接将文件递到他手边,体贴地翻开签名页,“你签下名,我马上就走。”
“作为新手,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我觉得要被吞噬了,一点都不理想。”俞小鲸对泡沫大料的个头叹为观止,想要将它雕琢成巨鲸,她不仅需要学习下愚公移山的精神,还要了解蚂蚁如何搬家。
“谁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大哥来打前锋铺路?”裴游有些好奇。
“那个……”裴游尴尬地挠挠头,眼神飘忽不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第一次进行切割操作,俞小鲸还是很紧张的,声音有些发虚。
“将它雕琢成型,愚公移山的精神是少不了,但也不需要像蚂蚁搬家那样一点一点地慢慢来。”裴游的手拍了拍泡沫大料,“给它下料,只要大刀阔斧,就能爽快地让它呈现出鲸形。”
前任夫妻齐聚鲸鲸海洋馆,还有她这个挂牌的现女友……俞小鲸想扶额,修罗场的画面不敢想象。
被“训”的裴游不得不接过装备,想起在摩纳哥相遇时,俞小鲸就吐槽他是乌贼了,现在开始想象他被电成章鱼烧……该提醒她乌贼和章鱼并非师出同门吗?
对于演员于潇水,孟万里的评估是不值一个亿,但如果作为家人,她的价值不止一个亿。
裴游看到孟万里似有动容,他竟然笑着抬起手摸俞小鲸的头,像是在夸奖她,也像是在奖励她:“小俞,不用对我这样客气,我倒想听你像小游一样叫我声‘哥’。”
裴游刚回答了俞小鲸,又听到她发愣的心声,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一看,也有些讶异。
“只要你肯给一个亿,两百个条件都没问题。”孟千里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赴汤蹈火,我都给你做到!”
俞小鲸也脱下口罩,向孟万里颔首示意,看到他就想起又该到一月一汇报孟千里情况的时候了。
“小鲸,你无须太用力,配合我的动作,沿着切割线移动就好。”
“‘切切切’是鲸吞,‘磨磨磨’是蚕食,这样的感觉对吧?”
“小游,”孟万里缓步走来,向裴游招手示意,再跟俞小鲸打招呼,“小俞,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裴游不由得凝视着俞小鲸,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像是坠入猎人的陷阱,却丝毫不想挣扎。
“千里,你真的是我亲弟,完全不让我省心。”孟万里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到哥哥的角色,他的表情柔软了许多。
裴游猛地清醒,松开手收回,心绪混乱起来,不敢正视孟万里。
孟千里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孟万里的意思。他只对家人妥协,他的耐心和包容也只给家人。
“在大刀阔斧之前,小鲸,你先换上工装,戴上橡胶手套和口罩。”裴游开始调整调压器的电压,观察电炉丝的变化,让搭把手的俞小鲸去换上安全装备。
“哥,你真的是我亲哥啊。”这分析有理有据得让人无法反驳,孟千里只想给孟万里跪了,“就算亲兄弟要明算账,你也不用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吧。何况于潇水是你的前弟媳,我们孟家欠她的,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补偿她,你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吗?”
她这个小侄女,脑子真的不好,八年也转不过一个弯。
“嗯?”俞小鲸挑眉,不明所以地看着裴游。
少女的心,敏感又脆弱,欣喜她对他有用,又害怕她对他只是有用。在他们有了这样的羁绊之后,她想也许时间会给她答案。
裴游觉得有趣,暗自笑了笑,但还是顺应俞小鲸的需求,接着她的劲,收了自己的力,与她保持平衡。电炉丝在泡沫上的切割依然如行云流水,平稳而顺畅。
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俞小鲸目光迷离,陷入回忆中。
“将蓝鲸陶模三维扫描数据化,对应七块泡沫大料,将鲸模分割成七块,完善各个部位表面和截面数据,制作出图纸,将图纸放大一百倍到泡沫大料上,再沿线切割就能成型。”裴游简单地介绍了他的操作方式,然后指示俞小鲸,跟他一起在泡沫大料的截面画出均等的网格。通过网格定位法,就能精确地将图纸按比例放大一百倍复制到泡沫大料上。
“大哥,什么事?”
那是十七岁的俞小鲸受到的最大惊吓。跟着救护车送苏遥到医院,她依然惊魂不定,慌慌张张地去找在医院工作的姑姑俞沁,硬是拉着她来急诊室看苏遥。
俞小鲸只好离开医院,她以为苏遥在家休息两天就没事。那时也是俞沁联系她,要跟她说苏遥的事。
提前下班的俞小鲸,打开手机才发现姑姑俞沁发的微信,“苏遥”两个字瞬间刺|激到她了。
“大哥,我的病变得奇怪了……”
“大哥是想让他们复合吗和_图_书?”
裴游怪异的举动引来俞小鲸的侧目。对上她询问的眼神……此处应该有心声,为什么他听不到?
“我知道表弟才是你亲弟,我是买一赠一,附带的不值钱。”孟千里很有自知之明,“哥,要不把我的股份折现给我,我以个人名义投资这个项目。”
“我觉得你不是糊涂,是想对孟大哥撒娇吧?”俞小鲸也不掩饰她的想法。
孟万里的手被裴游从俞小鲸头顶拉下来,他疑惑地看向裴游,只见裴游露出一脸“不要碰我的东西”的表情。
“她……来鲸鲸拍电影?”俞小鲸讶然出声,“那孟烦……孟千里知道吗?”
苏遥是俞沁的病人,但这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俞小鲸想不通俞沁为什么突然要跟她说苏遥的事。
俞小鲸咬了咬唇,当年的骨髓配型,她和苏遥并非完全匹配,只是半相合而已,手术一开始就存在着风险。
看俞小鲸她的表情,此时肯定在心里吐槽他……可他什么都没听到,只得硬生生地收回手。
“你可以这么想。”裴游觉得被恐慌攫取的神经快要绷不住了,“所以,你能先下班吗?”
“一个亿而已?呵。”孟万里被他的轻描淡写逗笑了,“表弟还值一个亿,你得打折扣,少个零,不能更多了。”
“你现在在心里吐槽我吗?”裴游答非所问,看着她的表情猜测,“觉得我糊涂了?”
“这样的感觉是对的。”
苏遥的骨髓移植手术,最终还是失败了。从此,她的生日成了他的忌日。
“姑姑是想保护我一辈子吗?”俞小鲸回过神来,眼中带上了自嘲。时间告诉她,移植骨髓给苏遥,成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闻言,裴游的眉头微微皱了下。孟氏兄弟是同卵双胞胎,外表几乎一模一样,外人很难分辨出来。
“我亲自挑选专业人员负责这个项目,保证有赢利点的话,通过董事会的决议也不难。”孟万里做出让步,“但我有两个条件,你做得到,我就签字。”
算了,他还是乖乖穿戴好装备,检查安全设施,确保安全无虞,再进行切割操作吧。
“对了,小俞。”孟万里想起来,“以后你不用每月向我汇报千里的情况了,我想千里现在会有分寸的。”
家人永远是孟万里心上最柔软的部分,成为家人是缘分,这份羁绊也是他最珍惜的。
“大哥不愧是大哥,肯定会为弟弟排忧解难的。”孟千里赶紧送上高帽,“所以,你赶紧签了吧!”
“好吧。”裴游有点忍俊不禁,“打完底稿,接下来我们就要用电炉丝做泡沫切割刀。小鲸,我需要你搭把手。”
她紧绷着神经,专注地跟随裴游的动作,盯着电炉丝沿着切割线移动,仿佛轻薄利刃划开细腻的白豆腐,切口干脆利落,平整得没有多余的停顿。
失落感转瞬即逝,俞小鲸看着孟万里,轻轻颔首,心底有一丝丝的小雀跃。
“不管多大的刀、多阔的斧,有它们在就能无限量供应。”裴游挑眉,指向角落的调压器和电炉丝,“雕塑工具的形态并非固定,小鲸,只要你敢想,就会有得心应手的工具。”
俞小鲸转动脑子想了想,“鲸吞”是爽快,“蚕食”是磨炼,询问的视线望向裴游,余光落在他身后的鲸展厅入口,顿住,定格。
慌乱感排山倒海地涌来。
“师父,你这样就不对了。”俞小鲸看着他动手,自然明白电炉丝的切割原理和操作方式,与电相关,绝缘很重要,“安全生产,需要专业规范的操作,所以,作为师父,你得给徒弟做好标准示范!”
看着俞小鲸离开鲸展厅,裴游才松开攥紧的手,他表情慌乱,呼吸急促,脸色也变得苍白。
“大哥,于潇水来这里不大好吧?”裴游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于潇水肆无忌惮地欺负俞小鲸的情景。孟烦烦在唱哪出戏呢?
“孟总,师父,我去给你们泡点咖啡吧?”
“小俞,一直以来,谢谢你替我看着千里。”孟万里真诚地向俞小鲸道谢,也不介意裴游知道他让俞小鲸“监视”孟千里,“以后我还是要麻烦你多包容千里和于潇水,如果你觉得为难,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的。”
俞小鲸盯着调压器和电炉丝左看右看,实在想不出它们会变成怎样的雕塑工具。看来她真是“学渣本渣”了,智商存在无法突破的壁垒,想象力也没有太大的拓展空间。
俞沁的话像利刃一样直刺俞小鲸的心脏,就像八年前她生日的那天,俞沁打电话给她,并非祝她生日快乐,而是通知她:“苏遥刚刚抢救失败,已经走了。”
“只要你支持这个项目,董事会那边你肯定会有办法的。”孟千里从来不怀疑孟万里的能力,“孟总裁,难道你在害怕董事会的老顽固们吗?”
“你当是我橡皮章总裁,只负责盖章,不带脑子吗?”孟万里往前翻了翻,是一份影视投资合作意向书,确切地说是不久前投资部汇报的电影投资项目,被他打回去搁置了。
——要是需要见我,约在老地方就好。
俞小鲸比https://www.hetushu.com.com裴游更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孟万里,却感觉到身边异样的视线,转眼跟裴游对上,他却迅速移开视线,表情很微妙。
“小游,你怎么了?”孟万里一见他这样就紧张了起来,“哪里不舒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那天是正月初八,还在寒假中,嘉年华巡回游乐场来到X市,反响火爆,一票难求。苏遥就在嘉年华打工,他拿到内部票送给俞小鲸,请她去嘉年华玩。苏遥在打工的间隙,亲自带她去玩极速大风车。不知是项目太刺|激,还是苏遥太累了,大风车转动的过程中,俞小鲸只听到自己的尖叫声,等大风车停下时,她才发现苏遥已经昏迷。
俞沁成了苏遥的主治医师,也是在她手术同意书上签名的家属,代替她父母的临时监护人。当时俞沁并不赞同她捐献骨髓,可苏遥发病太迅猛,没有太多时间等待,她恳求俞沁帮她,做个匿名骨髓捐献者。
裴游感受到俞小鲸的使劲,和他自己的力道形成了小小的拉锯力。
“别闹。”孟万里揉了揉太阳穴,“就算我签了意向书,这个项目也无法通过董事会决议的,没有任何意义。”
“有人在调查苏遥,查到我这里,要调取苏遥的详细病例。”俞沁微蹙眉头,“我让朋友反向调查,确定打探苏遥的人叫孟万里,孟氏集团总裁,你认识他吗?”
“师父,你说得对。”俞小鲸忍不住用星星眼望向裴游,感慨道,“泡沫雕塑对新手果真友好,我都要迷上这样的‘切切切’了。”
——对他来说,我还是有用的吧?
空气中一片静谧。
俞沁是梅利综合医院血液科的主任,俞小鲸上次见她是在春节时的家族聚餐,她甚至来不及跟俞沁说上话,俞沁接到医院电话就赶回去了。
通电后的电炉丝变热变红,裴游拿着泡沫小料进行切割试验,慢慢调整到最适合操作的电压。
一大块切下的泡沫废料掉落在地,看似巨砖的泡沫成了他们手中随意宰割的鱼肉。在这瞬间,俞小鲸忽然明白了裴游所说的“大刀阔斧”,这样的“雕琢”让她生出异样的快|感,配合裴游的动作也变得放松。她渐渐地用上力,沿线切割的动作也变得主动起来。
裴游看着俞小鲸和孟万里亲近的模样,心底微微的不舒服感变成了翻江倒海的烦躁感。
“师父,这算傻瓜创作吗?”
“我现在需要做什么吗?”俞小鲸并不希望别人干涉她和苏遥的事,更不希望有人打扰苏遥的安宁。
俞小鲸满头雾水:“姑姑,我不懂你的意思。”
熟悉的不悦感涌上心头,难道是裴游让孟万里调查的吗?
“小鲸,抽空来医院一趟,我想跟你说下苏遥的事。”
“于潇水。”孟万里也不卖关子,“她的新电影会由孟氏集团投资,故事背景与海洋馆相关,未来会在这里取材拍摄。”
“千里,第二个条件,你做得到吗?”孟万里又问他,“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再折腾。你应该比我清楚,于潇水不需要这种补偿。”
“今天……就到这里吧。”裴游攥紧了手,熟悉的恐慌感也攥紧他的神经,“小鲸,你可以先下班了。”
俞小鲸已经习惯裴游有时像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回应她的心声。她认为裴游拥有作为艺术家的敏锐力,而她这个徒弟,此刻更想发挥“不懂就问”的精神。
“鲸吞蚕食。”裴游给她新的解题思路,“了解一下。”
俞小鲸盯着眼前的泡沫大料,听从裴游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握紧电炉丝弓的一端,她能感受到另一端裴游“支撑全盘”的力量,安稳而坚定。
裴游怔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血液瞬间往脑门冲,心跳猛然加速。名为“嫉妒”的东西,从他的心脏冒出来。陌生又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他的脑海里突然变得空白,世界也安静了下来。他好像坠入深海,除了自己越来越鼓噪的心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雕塑的世界看似有形,其实充满无形的想象。他向来独自穿梭其间,享受着创造的乐趣,虽有孤独但从不寂寞,也不需要别人来分享他的世界。而俞小鲸这样仰望着他,眼中似有憧憬、像是要追随他的模样,令他动容。裴游突然有了冲动,想跟她分享他的世界,带她同行。
“那好吧,我尽量。”孟万里都这样大包大揽了,裴游自然会配合。只是……他心情复杂地望向俞小鲸,她并非孟家人,没有义务忍耐那对麻烦。
俞小鲸好像扶着大人的手刚学步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脱离大人的扶持,独自行走。
“这跟大鱼儿有什么关系?”孟千里不明所以,“她又不值一个亿!”
俞小鲸并没有任何的抵触,反而有些羞涩地垂下眼,脸颊起了可疑的绯色:“好的,孟大哥。”
“我工作的鲸鲸海洋馆就是孟氏集团的产业,也见过孟万里。”俞小鲸的回答有所保留,“他为什么要调查苏遥?”
“我想孟总是来找你的吧?”俞小鲸停下手中的动作,试探地问裴游,但目光仍停留在突然出现的孟万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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