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云卷云舒
第四章 琴音刀风

飞纵的身形一顿,悠然落在地上,漆黑冷凝的眸子锐利地逼视着兮兮,微扯的唇角,缓缓绽开一抹冰冷的笑意。
大哥说,让他悄悄在城内搜寻舒玛圣女!还告诉他,舒玛圣女有可能就是云兮。已经和大哥冷战了半年的沉风,毫不犹豫接受了这个任务,因为事关云弟。
一朵落花轻盈地飘落到兮兮手心,虽然依然灿烂娇美,冷香脉脉,但是兮兮知道,它很快就会化为尘埃了。
“你做什么?”冷月清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个人还真是敏感,自己不过是打个招呼,竟然引起了他的怀疑。
“完颜烈风倒是行动的很快呀!”冷月的轻声呢喃从黑暗里悠悠传来,几许赞赏,几许悠叹。
想到那日他在自己耳畔那般冷冽残酷地说:“我的计划一定会实现的!”
有琴声传来,拐过一个弯,兮兮看到一池寒澈的碧水旁,有一片梅林。
那露在面具外的眉,本是修长飞扬极其好看的,此刻眉心微微蹙起,有一种别样的气韵,孤高而冷酷。
兮兮知道,这是要带她走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将她带到哪里,但是兮兮敏感地猜测到,肃州恐怕就要失守了,换言之,就是完颜烈风将要攻破肃州了。否则,冷月不会这么急匆匆地带她离开。
她的目光,那般怜惜,那般柔情地凝视着那一朵朵梅花。没想到,身无内力的她,竟然敢刺杀他!倒是让他着实意外!更意外的是,在刺杀自己未果的情况下,她依然如此娴静,难道,她就一点不怕自己杀了她?
冷月聪明地猜到兮兮有可能从话里暗示,巧妙地破坏了兮兮的暗示,同时也成功的转移了沉风的注意力。
兮兮知道碎心之毒,并非因为它的稀有,而是因为它的解药。
兮兮正要用力挣扎,蓦然捕捉到寂静的黑暗里,除了马车的碾碾声,还隐约有马蹄声从前方路上传来。
马车开始在黑夜里奔走。有迫人的压力在车厢里蔓延,对面一团模糊的身影,是那个阴冷的冷月。
大哥交代了,舒玛圣女中了碎心之毒,一号脉便知。此女子脉象正常,不似中毒之人。沉风放开冷月的手,回首道:“放他们走吧!”
虽然这里看似宁静疏远,但是肃州城外,是否沉静如初?她不知道,她也不敢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兮兮的手腕蓦然被一只修长温润的手扣住了,同时,红唇也被一只手捂住了。
马车停了下来,前方,几十骑马儿封住了路,马上的黑衣人身手矫健地从马上跃下,手举着火把,围住了马车。
“我叫冷兮。”冷兮,但愿沉风能由冷兮联想到云兮。
白衣女子露在面纱外的那双眼眸竟然是紫色的,而且,那眸光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令兮兮几乎怀疑那便是婆婆的眼睛。虽说十年没见婆婆,但婆婆的眼睛却经常出现在梦里,如同天上的星辰,夜夜伴她酣眠。
兮兮从未杀过人,而今日,兮兮不得不动了杀意。她知道,此刻的她,没有内力,射出的箭,也就没有了平日的威力,但是箭术还是很精准的。
兮兮嘴唇颤了颤,那声沉风大哥便没有叫出来。她和语蓝雅绿,确实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如今要她如何做,才不会害了她们。
他不断重复着那几句,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他的声音低沉清雅,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和黯然,如同魔音一般扰得兮兮心中莫名的伤感。
这个人倒真是心硬如铁!隐约听到流民的悄声议论。
侍女会演戏,却没想到主子更会演戏。今日,兮兮真是大开了眼界呀!
兮兮这才明白,冷月为何忽然制住了她?原来怕自己求救。
能追随在宛兰国王子身边,自然不是一般的关系。宛兰国和月氏国会出兵南朝,只怕也是此人的怂恿。
有生以来,兮兮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琴声。
他要做什么?
但是,不知为何,在箭即将离弦的那一刻,兮兮心中忽然一颤,让她拉弓的手也不禁一松。
兮兮出手点住了雪烟的穴道,没有梳妆,披散着一头乌发,缓缓从屋中走了出去,走出了院子里那道月亮门,如果能够一路走出去就好了,但是,兮兮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制住了雪烟,还有兰心,她依然走不出冷月的手心。
这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舒玛圣女,请梳妆吧!”雪烟拿来了梳妆镜道。
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裂。
何必呢?
他也知道悲伤?他也知道痛苦?
蓦然的诧异过后,便是释然的冷笑。除了他,还有谁能弹出如此杀气凛冽,血色漫漫的琴声。
屋外,另有几个白衣人和冷月的侍卫战在一起。她们一个个身手不凡,姿势飘飘若仙,招式狠辣快捷,兮兮从不知道,雪山的姐妹还有武功这么高的。就说负着自己的这个吧,轻和_图_书功极好,背负着她,宛若无物,几个起落,便甩开了追来的人。
腰间的那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死穴上。
雪烟微微一惊,不敢去看面前这双清眸,因为她的眸光是那样冷冽,那样犀利,又是那样倔强,那样震撼她的心灵。
兮兮早就晓得不会这么轻易得手,所以她的第二轮攻击已经出手!
雪烟悲悯地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兮兮正要后退,一条白影如疾风般袭来,砸在兮兮身前的梅树上,梅树枝干摇曳,但听得咯咋一声脆响,那株老梅应声折断。
“马车上的人,我们不会伤害无辜百姓,请下车让我们检查!”有人高声说道。
兮兮一阵心酸,缓缓将帘子放下。对面的冷月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青铜面具是那样幽冷,一如他的人。
但是兮兮知道,这不可能是婆婆,婆婆怎能如此年轻,十年前她便白发飘飘,何况是十年后。而面前的人,一头墨发飘飞,白衣翩然,怎么可能是婆婆呢。
兮兮忍不住心中叹息,这些侍女们倒真会演戏。
完颜烈风终于对肃州发起了进攻之战,肃州是易守难攻之地,战事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依然处于拉锯状态,双方人员各有损伤。
平静的心湖再也不能沉静如初,有愤怒的涟漪一波波泛起。
一直以来,兮兮都认为弹琴是用来抒怀解闷的,或婉转低回,或轻盈欢快,或澎湃激昂……
难道,她不禁是一个恶魔,还是一个……淫贼?
这些,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拉弓搭箭,箭尖,对准了冷月的心口。
兮兮再一次苏醒后,依然躺在上次醒来的那间屋子,负责伺候她的,依然是雪烟。一切似乎依然如故,但是兮兮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夜色蒙蒙,那个白衣人背着兮兮来到城外荒山上。
兮兮握着那瓣落花,缓缓转身,披散的乌发被轻风浮动,迷乱地飞扬起来。她白衣委地,踏着满地的落花,从冷月面前,旖旎而去。
“你是什么人?”沉风的声音在咫尺之远响了起来,但兮兮却不能抬头,不能说话。
“只是打招呼,怎么了?”兮兮反问道,直视着他。
车子一路向南,兮兮离生活了十年的塞北越来越远了。
虽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兮兮还是忍不住双手微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清冷如玉的人,竟然是一个恶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兮兮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兮兮微微施礼道。
“我是……我是冷家的小姐,冷玉霜。”冷月怯怯地可怜兮兮地说道。
几个黑衣人举着火把站在车前,火光照亮了整个车厢。
冷月蓦然放开了手,兮兮的银牙蹭在他手掌上的触感,让他禁不住心颤。
紫眸圣姑玉指飞快搭在兮兮腕上,片刻凝眉道:“碎心之毒!?”
头被冷月抱得紧紧的,不能动。但,眼角余光却看到一截水袖,纯白的丝绸袖子,袖口绣着精美雅致的花纹。这明明是女子的水袖,此刻却穿在冷月手臂上,而且袖口若隐若现的指尖,点着嫣红的蔻丹。那玉指兀自颤抖着,似是受了惊吓的蝶儿。
“兰心姐,买包子呢?”兮兮出声说道,希望霜儿和絮儿听到声音注意自己。可是话音未落,身子蓦然被冷月拽离窗边,因为动作过猛,兮兮袖中那副小巧玲珑的弓箭脱落出来,坠落到地上。
冷月抱着兮兮畏缩到车厢一角,浑身轻轻颤抖着,颤得兮兮也跟着抖了起来。
竟是沉风的声音。
记得第一次用这副弓箭对准的人,也是冷月。那时,兮兮是为了救叶从容,虽然射了他,但是却没有杀他之心。
然而,这花,这林子,这一切美好还能保持多久?也许今夜,也许明日,这一片梅林便会被战火摧残,一切美好便会化作尘埃。
兮兮不再挣扎,脸被埋在冷月怀里,有淡淡的脂粉味沁入鼻间。
兮兮的心一沉,目光凄凉地望着沉风。背上一麻,冷月终于点了他的穴道,不过不是那个死穴,而是哑穴,此刻就算她想说,也不能了。
“我无话可说!如果你要杀我,那么请动手吧!”兮兮依然垂首凝视着那一朵朵花瓣,低垂的睫毛浓黑而纤长。
“雪烟,你告诉我,完颜烈风是不是开始攻打肃州?”兮兮冷声问道。
连日来赶路,冷月的侍卫们也很疲惫了,这夜,离肃州已经很远了,冷月终于大发慈悲,一行人宿在了一家悦来客栈。
“我是曾经卸任的雪山圣女,目前为你殿后的还有一个圣女!”白衣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
“这又是谁?”沉风指着兮兮问道。
冷月的眸中波澜起伏,“你会和兰心打招呼?”他嘲弄地说道。
兮兮一惊,她自然是听过这碎心之毒的。碎心?心碎!之和-图-书所以名碎心,是因为此毒不会要人的命,但是会令人心碎疼痛难忍。
车帘掀开,兰心将两盘包子送了进来。
“我说了,你若杀我,请动手,若是不杀,那么恕我不能奉陪了。不过,我要告诉你,只要有机会,我依然会刺杀你。”兮兮静静说道。
完颜烈风,兮兮心中一颤,难道是他追来了?
兮兮驻足在一棵梅树后,透过疏影横斜的梅枝,看到一块青石上,摆着一架精美的六弦琴,而那个一身花雨的弹琴人,竟然是冷月。
挟持乍然松开,兮兮心中一喜,方要张口呼救,耳畔忽传来冷月闲闲的声音:“你那两个侍女叫语蓝、雅绿,是吧?”
“听说西边的隆城和明州也被宛兰国和月氏国联合攻破。哎……如今的南朝,已经岌岌可危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哀叹着。
夜色迷蒙,兮兮合衣躺在床上,耳听得里间冷月似是进入了梦乡,鼾声沉稳。悠然沉思间,室内不知何时多了两抹白影。
倾倒的梅树后,凝立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子。月白袍子裹着她清瘦的身子,墨发没有梳理,如瀑布般流泻到腰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若雪。
“店家,我们急着赶路,来四笼包子。”路边卖包子的摊点前,兰心正凝立在那里。
眼前这个白衣女子肯定不是云兮,但她会是舒玛圣女吗?沉风的目光在冷月脸上留连片刻,便道:“冷小姐,你的脸色很差,是否不舒服,不如让在下为你诊治一番。”说罢,沉风的手有意无意搭在了冷月腕上,冷月并没有拒绝。
肋下有冰凉的触感袭来,一把锐利的箭在无声无息间顶在了雪烟肋下的要害之处。如此近的距离,就算对手没有内力,就算她能够出手将她杀害,她也无法躲避这一箭。而她,根本就不能出手,因为她没有得到公子的命令。
圣师,也许你让兮兮做圣女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兮兮将头转过,就算在黑暗里,她也不愿与他对视。掀开车窗,外面,迷蒙的月色下,肃州,这座笼罩在黑压压夜色里的北地小城,正在车后缓缓退去。
远处白影飘飘,那几个白衣人终于摆脱了冷月,前来会合。
黑暗里,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彼此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体上的温度,而兮兮露在帽子外的一溜秀发在冷月的呼吸下,微微荡漾着,撩拨着兮兮的脸颊。
“也是你!是不是?你和宛兰国也有勾结!”兮兮自然不会忘记,那夜在左贤王府的篝火宴会上,他随着宛兰国的王子乌亚苏前去祝贺,吹了一曲笛音凤求凰。
“放心,她们自然很好,只要她们的主子肯配合我。”
“你为何不说话?”冷月没有动手,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雪衣女子。
别动?不动才怪?难道就任你欺负连反抗也不能?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在冷月的道谢声中,车帘放了下来,马车开始向南驶去。
虽然外面战事激烈,但是肃州城郊山坡下的一座庄园里,却依然是静谧一片。
“你叫什么名字?”沉风望着面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少年,缓缓问道。
幸亏兮兮躲得及时,否则必会被树干击倒。
伪装!纯粹是在伪装!
兮兮的指,怜惜地抚过那一朵朵娇嫩的花瓣。心,这一瞬间变得如同撕裂般疼痛。
兮兮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黑眸中闪耀着羞愤的光芒。
“姐姐?”那人冷声道,“你可知我是谁?”
庄园外,早有人备好了马车,兰心、雪烟同坐一辆马车,其他的侍卫共坐一辆马车,而兮兮却被安排到了冷月的车厢内。兮兮知道,冷月还是不放心她,所以要亲自挟持她。
兮兮继续拉弓,射出了这一箭。这一箭带着破空的锐气和肃杀之气,直飞冷月心口。
午后的梅林,被一片阴沉的气氛笼罩着,就连日光照在身上,似乎也感觉不到暖意。
兮兮的银牙紧紧咬着柔软的下唇,缓缓地,她萎顿在榻上。
对面的冷月,早在天色刚发白时,便从车内飘出,回来时又成了灰袍假面,冷漠中透着萧瑟。
“我……”兮兮心中一酸,“我中了毒,恰在毒发时,被那个面具人制住了!”
冷月似乎极不放心兮兮,竟然和兮兮宿在一间套房里,虽说是有里间外间,兮兮还是不悦。
“你告诉我,她们目前如何?”兮兮冷冷问道。
一个白影闪身到兮兮床榻前,玉指轻点,解开了兮兮的穴道。
马车此刻到了与肃州相邻的营州,这里还是战事没有蔓延到的地方。只是,这里的百姓已经被惊扰了。
她是那样苍白,那样憔悴,却是那样倔强,那样美丽。
她好似是在说着别人的生死,如此淡静,如此从容。
“你是……?”兮兮有些疑惑,难道不是雪山和*图*书的姐妹?
马蹄声声,敲击着夜的黑暗,距离他们乘坐的马车越来越近。听在兮兮耳中,是那样动听,来得真好,只是不知来者是谁?能否救出她!
舒玛圣女!雪烟对她的称呼,在此刻听来是那样讽刺。
可是兮兮的话音方落,冷月便接着说道:“冷西冰。小弟,别怕!有姐姐在!”说着轻轻拍了拍兮兮。
冷月无声低声笑了出来。
白衣人并不多言,雪衣飘飞,便和冷月战在一起。兮兮内力不曾恢复,被另一个白衣人负在背上,从窗中跃了出去。
一双黑眸清澈而幽静,但是那幽静中似乎蕴含着看不见的波澜,让你不敢直视。
兮兮终于从冷月怀里抬起了头,望向沉风。
碎心花,是一种菊科植物,产于大漠,它的花是嫣红色的,极其美丽,但是却是有毒的。大漠中的花,本就极其少见,极其难寻。何况这碎心花,是极其稀有难活的。
一而再地被这样拥抱,她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怎能任由他想抱就抱?
斜倚在榻上,兮兮敛上水眸,让自己的心,暂时进入冬眠。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也不去感受,那么就暂时不会痛苦。
谁会想到,萧铁尉的副将刘舟竟然是冷月的人,在最后一刻,就在她快要迈出城门时,那些兵将一个个倒下了,而她,再次落到了冷月手中。
兮兮心一沉,方才还在庆幸那副弓箭掉在车外,或许会被姐妹们拾到,可是,如今只能祈求方才她们看到自己了。
他也配悲伤?他也配痛苦吗?
真是天大的遗憾!
宛兰国和月氏国也出兵了?这个消息让兮兮心中一沉,再次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向冷月。
兮兮心中一喜,猛地坐直了。
车子没有歇息,又行了两天一夜,始终没有人来救她,兮兮猜测着,霜儿和絮儿看来是真的没有看到自己。
平日里和人决斗,兮兮只用袖子和白绫。只有在决意伤人的时候,兮兮才会用弓箭。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马车外传来一阵阵嘈杂声。兮兮掀开车帘,看到一拨拨衣衫褴褛的流民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间或听见人们低低的哀叹声,和小孩的哭声。
是错觉吗?她依稀看到一抹哀恸无奈的光芒在他眸中一闪而逝。
每一个琴音,都宛若一记刀风,每一次弦动,都好似银瓶炸裂。那淙淙琴声,流泻而出的时候,便如同一片杀伐惨烈的战场,一片片刀光剑影,杀气逼人。枝头寒梅被琴音所激,簌簌落下,如同漫天花雨,迎风摇曳着,扑落在弹琴人的身上。
“也许我们留在肃州也不错,这样颠沛流离,到何时为止呀!”
这是兮兮第一次看到这个冷漠的人笑了起来,不是大笑,不是冷笑,也不是真心的笑,那笑声里倒有一点嘲笑的意味,但是兮兮知道他嘲笑的不是她,那么就是他自己了。
车厢内没有烛火,黑沉沉一片,隐约看到模糊的卧榻,兮兮缓缓坐下。
她此刻所站的位置,是绝佳的位置,而且,距离也不算太远,占了地利之便。此刻的冷月正一心一意弹琴,根本不会留意有人暗算,这一箭,就占了趁他不备,绝无提防的便利。
马车在黑夜里奔驶了一夜,天色微蒙时,已经完全出了肃州境地。
“我要去找解药!”兮兮轻声说道,目光投向肃州方向。
清幽的琴声,丝丝游入耳中,令人说不出的残酷。
兮兮焦急地挣扎着,却挣不出冷月的一双铁臂。忽然想到自己还有嘴,虽然被他捂得紧紧的,但兮兮还是试图咬向他的手掌。她的牙在冷月掌心磨蹭,但始终咬不住他。
冷月望着缓步而去的兮兮,他始终沉默着,无声无息,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静默中暗藏着怎样的凌厉。
正在踌躇的兮兮蓦然被冷月抱在了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兮兮的头顶,双臂紧紧环抱着兮兮,抱得很紧,让兮兮一动也不能动。
完颜烈风,果然够狠,竟然用碎心之毒,看来他是笃定要控制自己了。本来兮兮以为到了雪山,自会解掉身上之毒,看来此法不行,只能去找完颜烈风了。
真是变态,一个男子,用什么胭脂水粉,真是妖孽。
“你们……你们这些强盗!你们要做什么?”兮兮头顶上响起一道娇柔略带惊恐的声音,妩媚中透着一丝婉转。
一阵的犹豫过后,想到那因他而起的战事,想起那因他而死的兵士,兮兮再次举弓。对冷月这样的人心软,就意味着对其他无辜之人的残酷,这个道理,兮兮还是懂的。
“我还用梳妆吗?”兮兮抬眸,视线对上雪烟的脸。
这夜,雪烟进来,让兮兮穿上一件青色布衫,戴了一顶布帽,还在她抹了一些炭灰,让她看上去灰头土脸,俨然一个小厮的模样。
黑夜里,沉风静静伫立在马车前面,衣着https://m.hetushu.com.com打扮随性自然,但却不乏贵气凛人。身后几个兵士手举火把,照亮了他的脸。俊朗的面孔略显削瘦,星眸似乎比以前深沉凝重了。兮兮隐隐感到,沉风比之前成熟了,也稳重了。
“肃州失守了,好在北朝的左贤王没有下令屠城,总算给了我们一条生路。”
兮兮大惊失色,不知自己竟然惊动了两位前辈,怪不得身法武功都很高。
日光似乎被面前这个男子冰冷的笑意感染,在一瞬间变得幽冷起来。
连退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兮兮低头看去,才发现袭来的原来是一件雪色披风。他反击得好快、好准、又好狠!
她终没有逃出他的手心。她不敢想象,在肃州城外等待着舒玛圣女的完颜烈风,当等待变成了一场空时,那个狂傲的男子,会怎么做,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怕的是,如今的肃州城外,已经是硝烟弥漫了吧。
紫眸圣姑为兮兮输入内力,良久,说道:“回雪山吧!”
那双眸子,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出眼睛的形状,但是却看得出眸光是那样深邃如寒潭,透着难言的寂寞和忧伤。
但是,兮兮却无视这一切,她清澈的眸光越过这个冷漠邪逸的男子,望向他身后那一片花海。
她的脸颊掩映在梅枝后,朵朵嫣红的花瓣,在她脸侧绽放着一种沁人肺腑的清媚。
兮兮有把握射中,她不想错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梅花在尚有寒意的春风里,缓缓绽放着,绚烂成一片花的海洋,壮丽秀美。
“深夜来客,在下真是荣幸之至!”冷澈的声音从里间传出,冷月负手缓缓走出。
“这是奴家失散多年的兄弟,昨日才重逢,却没想到就遭遇战乱,奴家打算带着兄弟回归故里。我兄弟的胆子小,你们千万不要为难他。”冷月一副护弟心切的样子。
虽然装扮成了一般的老百姓,但是兮兮还是认出了她们,竟是雪山的姐妹霜儿和絮儿。可是她们似乎没有认出兮兮,目光从兮兮脸上一扫而过。
这一击必须成功,错过这一次,怕是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机会了。
兮兮静坐在黑暗的车厢里,心又向失望的深渊沉了沉。对面那个男子,依稀看见白衣落落,面上似乎又罩上了幽冷的面具。他竟然可以扮作女子,想来容颜应是不差。可是,锦绣容颜下,却有一颗如此冰冷狠辣的心,不能说不让人心寒。
一刹那间,兮兮以为车厢中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可是车厢里明明只有她和冷月,而她根本就没说话。这声音又明明是从自己头顶上发出的,毫无疑问,是冷月的声音。
想到这个人深沉难测的心机和破坏安宁的阴谋,兮兮眸光渐冷,双手微微颤抖。
碎心之毒,在制作时用施毒者的鲜血浸染过,所以若要解毒,也势必要施毒者的鲜血做引。所以就算你找到了解药,但没有施药者的鲜血,也是枉然。
城楼上,那几个兵士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
一道寒芒忽然窜出,阻住了兮兮这支箭。这是冷月的袖中剑,上一次就是被他用这把短剑挡住了她的一支箭。
“你弟弟?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沉风静静说道。
借着微蒙的月光,兮兮可以看到她们皆是白衣飘飘,白巾蒙面。雪山的姐妹终于赶来了,看来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副弓箭,被霜儿和絮儿看到了。
繁星点点,冷月寂寂,万物似乎都在沉睡着。兮兮的目光触到对面白衣女子的眼眸,心中大惊。
“别动!”冷月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方才在黑暗里一直没看到冷月,却原来他是一身女子装扮,此刻怕是那张青铜面具也摘下了吧。但遗憾的是,兮兮却不能抬头,不能看到这个恶人的脸容,尤其是男扮女装的脸容。
“圣姑,我还有要事要做!暂不回雪山。”
冷月蓦然在兮兮身上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这让他心头凛然,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却再没有应兮兮的质问,只是以指轻轻敲击着车壁,缓缓低吟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琴声戛然而止,余音袅袅,寂静的梅林里,似乎就连空气也跟着那颤音波动起来。
下意识挣扎,腿被他的腿紧紧扣住了,手被他的手狠狠握住了,唇也被他的手捂住了。
演戏!赤|裸裸的演戏!
琴声越发低婉深沉,如冰泉堵塞,苦涩难言。兮兮微微冷笑,伸指缓缓拂过冰冷的衣袖,从衣袖里掏出一副小巧玲珑的弓箭。
雪烟微微苦笑,她为她换了几次衣,却没有将她袖中的弓箭拿去,不是她疏忽,而是公子并没有吩咐。但是,没料到,竟造成了如此境地。
他这个缔造了悲伤和痛苦的恶魔。
前面马车上的兰心、雪烟已经https://www.hetushu.com.com推推搡搡地下车了,只听她们惊恐万状的声音一句句清晰的传到兮兮耳畔。
兮兮暗暗心忧,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投店了,一日三餐竟要窝在车上了。这样久不露面,可如何是好。
被这沉闷的气氛所迫,兮兮扭头,望向车外。
一件衣服,便将一株老树折断了,这样的内力,确实不俗。
兮兮一惊,睁大水眸,黑暗的车厢里,借着车窗透过来的一丝微弱月色,兮兮隐约看到冷月的青铜面具放大在自己面前,在暗黑里,闪着幽冷的光泽。
冷月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你真的不怕死,还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什么事?”紫眸圣姑眸光犀利地盯着兮兮问道。
寂静里,有脚步声向她们所坐的马车走了过来,一声一声好似敲击在兮兮心弦上。才要张口呼救,黑暗里,冷月悠悠问道:“你的侍女,和你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吧?”
圣师得知她被劫的消息,不会不管她的,只是,这样子她们如何寻到她。兰心捧着包子向兮兮所在的马车走来,而在兰心身后不远处,有两抹熟悉的影子闪入兮兮眼帘。
沉风的目光掠过兮兮的脸,凝视在车厢内白衣如水的女子,想到大哥交代他的任务。虽然,肃州还没有完全攻下,但是沉风早已潜入城内,派人悄悄封锁了各个出城的路口。
那白衣委地的男子,一身的繁花零落,说不出的诡艳和凄凉。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是真的如那些兵士所说的,是一个侠士,还是如自己所见的,是一个恶人?
她如何知道她的侍女叫语蓝雅绿?兮兮的心忽然开始下沉,下沉到无底的黑暗里。
“你怎能如此无能!竟然让人挟持!”白衣女子冷声斥道,很有些恨其不争的意味。
兮兮见识了这人的演技,所以对他的表现,持了一种不信的态度。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我们只是随着主子回乡的侍女!”
纷纷白白的花瓣,骨骨朵朵,在午后斜阳的映照下,是那样晶莹剔透,绚烂美丽,几乎让人迷醉。
兮兮心中一沉,自己怎么忽略了,他的面前,还有一把琴。若是内力恢复,这一架木质琴根本挡不住她的必杀之箭,可现在她的内力尚未恢复。
“兰心,外面可有可疑之人?”冷月问道。兰心道:“没有可疑之人,公子,我拾到了这副弓箭。”
兮兮气恼地挣扎,冷月却在她头顶轻轻嘘了一声,他的一根手指有意无意地触在兮兮腰间的死穴上,蜻蜓点水般点着,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让兮兮毫不怀疑,他随时会按下去。兮兮冷抽一口气,就算此刻自己和沉风相认,怕他也快不过冷月这一指。
如今他的计划终于实现了,成功地掀起了两国的战事风云,而他竟然躲在这里寂寞悲伤吗?他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
“这些都是你策划的,你究竟要做什么?”兮兮冷然瞧着冷月。
她不是慈悲救世的菩萨,但她是雪山圣女。誓言依然在耳边回荡,她愿意倾其一生,为草原人民谋求安宁和自由。但她不仅没有做到,还眼睁睁看着一场战事爆发了,而且那战事还是由她引发的。
街道上,人们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神色惊恐张皇。战事爆发,最先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
他一夜之间,连杀了八名贪官污吏;他创立了月神教,做了无数令百姓称道的好事;传说他是月神下凡,是来拯救天下苍生的。
兮兮一步步走了进去,梅花飘零,洒落在她胜雪白衣上,又低回旋转着落在地上,留下一缕冷香盈人。
那样诡异,那样神秘!
“你们主子呢?”一道清朗透彻的声音越过沉沉黑暗,传了过来,是那般熟悉,带着一丝威严,一丝深沉。
车帘蓦然被挑开了,冷风袭来,让兮兮身上一冷。
琴声越拔越高,肆意凛冽,好似濒临死亡的苦苦挣扎哀鸣,令听者几欲窒息。落梅激雨般飘落,直至他身畔的梅树皆成为光秃秃的树干。琴音转为深沉的悲怆,似乎是杀戮到最后,那是孑然一身的寂寞,也是肃杀后的悲痛。
这一次兮兮射出的是三支箭,分射冷月身上三处要害。瞬息之间,箭已到冷月身前,他蓦然抬头,双手用力一拍,身前的六弦琴如同活了一般,猛然竖起,宛若盾牌般挡在了他的面前,只听得噗噗叮叮三声脆响,那三支箭全部射在了琴身上,有一支触到了琴弦,发出了叮的一声琴音,悦耳动听,尾音袅袅。
兮兮正在慨叹,冷月却一个纵身,如大鸟般纵身而来。
那日,冷月挟持自己时,明明答应放了她的侍女,她也分明看到他派人将语蓝雅绿她们送入了林子里。难道?他跟本就没有将她们放走,那不过是在做样子?以他的为人,怎么可能将在场的目击者放走。
“肃州正在打仗,求求你们,让我们返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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