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晏珣嘴角挂笑,目光冰冷。
“那请公主明日到翠微谷,微臣会一直在那里等候。”奕子轩自行起身,说完便打算走。
晏倾君也俯身行礼,微笑道:“不知奕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奕子轩的剑直指向晏倾君还未痊愈的伤口,因为刚刚动作太大,那伤口已经崩裂,心口处渗出殷红的血来。
晏倾君微微扬眉,点头,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为皇位?”晏珣扬了扬眉头,低笑道,“看来倾君所闻有误啊。如今各位哥哥们可不是在为了皇位争,是为了妹妹你争啊!”
说着,给祁燕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心回避。
进屋之前,晏倾君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院落的大门处,灯光幽暗,细雨如丝,不见刚刚那抹墨绿色,是自己眼花不成?
第四个耳光,晏倾君沉了沉脸色,微笑道:“还你的。”
“殿下不是说过,要让我亲手杀了她。”奕子轩表情木然,眸色深沉,手中的剑指向晏倾君。
山脚没有一丝微风,很是闷热。晏倾君擦了擦额头的汗渍,上前微笑道:“倾君中毒已久,且不久前刚刚受伤,要攀过这高峰恐怕不易。不若奕公子先给我解药……”
“姑娘”二字,从奕子轩嘴里吐出来有点艰难,还带了点若有似无地苦涩。晏倾君不知他如何找来这里,找她又想做什么,但是……他是从东昭来,而且,当日晏玺在军营驾崩,说不定他就在身边……
“得罪我,知道是什么下场么?”
这夜晏卿果然没有来,晏倾君与祁燕说了随奕子轩离开的打算,她只是皱了皱眉便开始收拾行李,临睡前才犹豫着说了句:“一月时间未过,我的武功还没恢复。”
晏珣恼怒,从腰间拿出几枚暗器再次扔了过去,晏卿若是躲闪,险险拉住的晏倾君必然会掉下去。
“晏倾君!我早就知道留不得你!”晏珣突然扣住晏倾君的手腕,面露凶色,“从小父皇抱得最多的是你!夸得最多的是你!赏得最多的是你!你母女二人抢尽了多少人一生渴求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他最疼的始终是你!即便故意冷落那么多年,一次次地送你去死,我也知道,那至尊至贵的位置,他必然会留给你!”
晏倾君掩不住惊诧,敛了敛神色,再笑道:“已死的倾君公主,有何好争?”
奕子轩许是未料到晏倾君会这么回答,身形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旋即沉声道:“微臣还有些事情未来得及处理,只能明日接公主回去。”
暗红色的灯笼,烛光闪烁,刚好一阵风过,烛光暗了暗,模糊中似有墨绿色的衣袂在细雨中翻飞。
“倾君公主?呵……倾君公主,不是早便和图书死了么?”晏倾君嗤笑。
“生死有命,即便进一步是死,退一步未必就是活。”晏倾君侧躺在榻上,看着微闪的烛火,目光绵长,沉默半晌后双眼突然一亮,转而看住祁燕,微笑道,“但我知道你会与我同进同退。”
“谁?”正在这时,祁燕一声低喝,同时拉住晏倾君护在身后。
翠微谷名为“谷”,实际上是南临都城郊外的一座孤峰,穿过那孤峰有一条去东昭的捷径,至少可省下十日时间。但是因为山路崎岖,而且地势凶险,一个不留神便可能落入断谷的缝隙里粉身碎骨,那里人烟荒芜,甚少人去。
晏倾君说着,两手用力,想要摆脱擒住她的双手。
奕子轩没有说话,不知是否速度太快,山风太急,面色有些苍白。
“既然如此……”晏倾君的眼中好似腾起雾气,正午的阳光下微芒潋滟,“下辈子……不见!”
他既不语,晏倾君也不搭话,现下是他来找她,不是她有求于他。
晏倾君被他逼的步步后退,晏珣的手越扣越紧,恨道:“若非白梦烟,母后怎会如置冷宫三十年!若非你,我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父皇嫌弃!若非你给母后下毒,父皇怎会将计就计收兵权害死母后废我太子之位!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执着于那个被他坐脏的位置么?”
晏倾君正红肿着脸踉跄地起身,听到晏珣最后两个字双眼一红,冲到他身边扬手就是一个耳光,“轮不到你来质评他!”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晏卿开口道:“习惯。”
“倾君倒是不怕死,反正只是迟早的问题。”晏倾君仍是笑着,“只是有点遗憾,奕公子终究辜负了倾君的信任。”
晏倾君的眉心跳了跳,仍是凝神看着他,眸光犀利,“我最后问你,你现在,为何救我?”
“想看你垂死挣扎。”
“这就要怪那位爱你的父皇了……”晏珣看着晏倾君的眼神里,又有了嫉恨,“现在各位哥哥可是巴不得马上找出你,然后……杀了!”
“奕子轩你……”
叮!
晏倾君面色一沉,马上想到奕子轩曾说过的“遗诏”,莫非晏玺临死前的遗诏,竟是……
脚刚落地,晏倾君便听到这么一声轻叹,随即她的双手被人擒住,奕子轩的身子让开,便露出山顶上那人迎风而立的身影。
晏珣突然举手,用尽力气扇了晏倾君一个耳光,“闭嘴!”
“事关皇上遗诏,还请公主与微臣速归东昭。”奕子轩严肃道。
晏倾君心中一紧,脸上却不露情绪,微笑道:“我道是谁这么想念倾君,连哄带骗半威胁地把我带来……‘太子’哥哥,我们俩是该好好叙旧和*图*书了……”
或许是峰顶的阳光太过猛烈,或许是伤口崩裂太过疼痛,晏倾君额头的汗水滑下,滴落在锋利的剑尖上,仿佛晶莹得如同泪水一般。她的嘴角却是挂着笑的,一瞬不瞬地看入奕子轩的眼,笑道:“奕公子,这是你……第二次拿剑指着我的心口。”
晏倾君低笑道:“他的遗诏与我有何干系?”
晏卿面无表情地执着剑,眸子里的光芒如同被千年玄冰覆盖,那剑尖指向晏珣眉心,那眼神像是要将他也冰封住。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在倾君身上讨得什么好处?
当时他只要引自己入山便完成了整盘棋局,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晏珣没料到晏倾君挨了他一个耳光动作还能如此之快,也未料到身中剧毒之人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来,被她一巴掌扇得有点蒙。
奕子轩面色不变,冷然地看着晏倾君,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他举着剑逼近一步,晏倾君便后退一步。
闻言,祁燕莞尔一笑,柔若春花。
说着,眸光一凛,右手一挣,整个人便如离枝的落叶般飘了下去,不过眨眼间就被崖底的黑暗吞噬,没了踪影。

晏倾君怔了怔,许久不见,奕子轩看起来比上次精神了许多,还更“守礼”了。只是,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一剑还未到晏倾君身前,突然变了方向。一直安静立在一边的奕子轩突然出手,将晏珣的剑挡了出去。
“我若不放呢?”晏卿仰首,微笑。
晏倾君微微蹙着眉头,眼带审视地打量了他一眼,眸子里细碎的微光闪了闪,笑道:“狠心绝情了一辈子,临死了倒是记挂住还有我这个女儿……不过,他记挂着我,不代表我记挂着那东昭公主的身份!”
奕子轩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淡淡道:“放开她。”
“倾君!”祁燕一个不留神,晏倾君的手已经从她手心滑落,本能抽出佩剑,一剑还未对准奕子轩,已经被他身边的两名黑衣人押住。
说着,收起剑,抱着双臂靠在石壁边笑看着二人。
晏卿像是被她这个问题问住,眯起双眼。
祁燕与晏倾君刚刚到了山脚,便看到奕子轩立在骄阳下,身姿俊挺,身后跟了十几名黑衣人。
半晌,奕子轩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公主身中剧毒,如今解药在微臣手中,只要公主愿意随微臣离开,微臣必当送上解药。”
轻薄的月光被乌云遮挡,多雨的季节,天空再次飘落细雨。晏倾君拢紧了披风,起身,正要与祁燕一同入屋,转首间眼角的余光扫到点着夜灯的院落大门。
啪!
奕子轩的胸口明显地颤了颤,晏倾君继续道:“或许从前是倾君年幼https://www.hetushu.com.com,无法体谅奕公子的苦心。但是如今,倾君还是信你,不会伤我。”
“所以是你误会了,他从来都想要置我于死地!”晏倾君冷冷地插话道。
“若无解药,公主恐怕会命丧途中,微臣也无需多次一行。”
峰顶的狂风再次猛烈起来,烈烈骄阳下,飞沙走石。
“在下有要事相商,可否移步一叙?”奕子轩很是客气地拱手,微微弯身。
晏珣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双眼充斥着滔天恨意,恨不得将晏倾君扒皮剔骨一般。晏倾君心中惊颤,未想到他会连争都不争便直接跑到南临来找她“报仇”。
“我再问你战场之上,那一箭之前,你为何要给我机会说我是何人?”晏倾君无视晏卿手臂上汩汩流出的鲜血,仍是盯着他的脸。
啪!
“我问你,在贡月时你为何要随殊言入山?为何要指给燕儿我的所在方才离开?”
晏珣被扇地脸颊红肿,原本透着迷茫的双眼看到晏倾君的笑容时,像是被烫到一般,燃起熊熊怒火,猛地抽出腰侧的剑向晏倾君刺了过去。
“臣奕子轩,参见倾君公主!”奕子轩一入门便突然跪在晏倾君眼前,行了个大礼。
晏卿微微皱起了眉头。
晏倾君不由得惊了惊,即便幼时初见,他也不曾这般给她行礼,更何况现在……
晏倾君话未说完,奕子轩身形一动,轻易拉过她揽在怀中,行着轻功便往山上去。
晏倾君突然笑起来,眸子里犀利的光仿佛被狂风吹散,零零散散地飘在漆黑的眼中,随即黯淡。
晏卿空掉的左手,蓦然地开始颤抖,手臂上的鲜血缓缓淌到手心,被他一拳握住。
峰顶骤起狂风,刮得晏倾君的黑发高高扬起,遮住了脸颊盖住了双眼,无法控制地后退,猝然地悬空,下落,透过黑发的缝隙,眼角的余光扫到墨绿色的身影,正飞快地向自己奔过来,晏倾君突然笑了起来,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未等晏珣反应过来,晏倾君又是一个耳光,“赏你的不知反省自以为是!遇事只会推卸责任怨天尤人,从来不会想想自身的问题!后宫之内奢求帝王之爱本就是笑话!若你有能耐有脑子,父皇为何要废去你的太子之位又如何能废去你的太子之位?我一个无身份无后台的女子又能耐你何?”
晏卿白了他一眼。
几枚暗器分别落在晏卿的手臂和肩头,渗出浓黑的血来。
“小狐狸,拉住我的手腕。”晏卿低头看向晏倾君,只是握住五指,不太牢靠。
“好。”晏倾君丝毫犹豫都没有,干脆地答道,“我随你走便是。”
奕子轩说要接晏倾君回去,恢复她“倾君公主”的身份,目的可疑。和_图_书若他当真为倾君好,为何不肯今日便将解药拿出来?若他有心要接倾君回去,大可以先公布“倾君公主”的所在,然后大张旗鼓地来接,为何是他只身前来?
说完漫不经心地搓了搓发麻的手心,继续笑道:“现在我爽快了,你爱杀就杀,随你,反正再过八日我就中毒身亡了。正好下地府跟父皇说说你这些没出息的事。”
奕子轩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祁燕,低声道:“不知可否与……姑娘单独来谈?”
“阿倾,对不起。”
“要走,就现在走,如何?”晏倾君音量一提,目光灼灼地看着奕子轩。
晏倾君倒不似祁燕那般紧张,在奕子轩怀中笑得轻缓,“奕公子,倾君是信你的。”
“哈哈,老天有眼……”晏珣大笑,冷睨着晏倾君道,“聪明一世的人也终于糊涂了一回!将皇位给毫无根基的你,哪个皇子会服?我东昭数百年来,可曾有过女皇帝?他根本就是将你推入了死穴!”
晏倾君紧盯着门口,祁燕却带着她转了个身,来人站在她二人的右后方。
晏珣见晏倾君终于掉落崖下,面上浮起快意的笑,那笑还未在脸上完全成形,便见挂在悬崖上那墨绿色的身影猛地一个飞腾,准确无误地落在自己眼前。
晏珣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放了手。晏倾君得了自由,一面甩着双手,一面笑吟吟地迎上前,“听说最近宫里正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太子哥哥……已经不是‘太子哥哥’了,居然还有闲心在此见倾君一面,看来是志在必得啊。”
奕子轩眸色一暗,竟闪过一丝疼痛,随即抽离长剑,再高举,急速地逼了过去。晏倾君面色一冷,本能地连连后退,同时侧转身子想要避开那一剑。不知是晏倾君侧身及时还是峰顶的山风太盛影响了奕子轩的速度,那一剑,竟然真的被她躲了过去。晏倾君心头还未松下,右肩巨痛,竟是奕子轩一剑落空,又补上了一掌。
奕子轩的脸上结了霜般,越接近山顶,便越是冷然,脚下的速度却并未放慢。晏倾君面色沉静,不再言语。
峰顶的晏珣却在此时突然将长剑对着晏卿扔过来,剑滑过晏卿的手臂,他的手却握得更紧,蹙眉道:“当时正好无聊。”
思及此,晏倾君忙笑道:“那奕公子里边请。”
“那为何不干脆一箭取了我的性命?”
啪!
晏珣突然想起什么,阴测测地笑了笑,点头称是:“被昔日的情人杀死……哈哈,不错!这种死法更得我心!”
奕子轩眉眼更低,不语。
晏卿的脸上的血色果然在短时间内褪去许多,但是拉着晏倾君的力度仍旧未减,敛了敛神色低声道:“想看你能有何自救之法https://m.hetushu.com.com。”
“我最见不得你这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所有事情了然于胸的样子!”晏珣慢慢地走到被他一个耳光扇出许远的晏倾君身边,冷笑道,“我千里迢迢赶到南临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居然就听他在床上喊了两日你和白梦烟的名字!还有一个谁?言儿?不知又是哪里出来的贱人!”
“放手!”晏珣不知何时到了奕子轩身边,推开奕子轩抽出佩剑,怒道。
晏倾君固执地不肯拿另一只手抓住晏卿的手腕,被他握住的五指已经开始从他手心下滑。从上往下看,悬崖底端一片漆黑,她的身子已经被山风刮得有些摇晃,她却不畏生死般,只是仰首看着晏卿,等着答案。
晏倾君看住他,不愿漏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遗诏?
奕子轩垂着眼,沉声道:“皇上临终前留下口谕,一年前‘倾君公主’之死为东昭错认,命七皇子亲自向当时牵连到的各国赔罪,恢复‘倾君公主’的身份,并叮嘱微臣务必亲自迎公主回东昭!”
长剑钉入石壁内,悬崖上瞬时挂了两个人,晏卿紧紧拉住晏倾君的手,正要接着余力向上腾起,抬首间见奕子轩将剑尖指向了自己,他挑眉,眼角溢出一抹别有意味地笑容来,“师弟想杀我不成?”
无用之人,留来作甚?
祁燕下意识地握紧了晏倾君的手退后了两步,晏倾君对着她安抚地笑了笑。
晏倾君仍是伏在他胸口微微笑着,伸手到腰间,拿出当初那串支离破碎的五彩琉璃珠,挂在他腰间,“当初我拿走这串琉璃珠,还想着日后可利用你我往日的情分为我做些事。现在我还给你,用你我往日的情分告诉你,我信你。”
细雨飘在精致的兰花花纹上,月白色的袍子湿了大半,晏倾君诧异地看着奕子轩,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晏倾君眉心一跳,面不改色道:“凭什么相信你所言无虚?”
晏倾君这才抬头看晏卿,太阳正好在她眼前,使得她眯了眯眼。她微笑地看着晏卿,一手被他拉着,一手下垂,并没有照他所指示的拉住他的手腕,而是缓声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啪!
紧接着反手又是一个耳光,“赏你的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东昭皇储向来立嫡不立长,十几年的太子名头会无一股势力支持?只知记挂小恨小怨,关键时刻竟放弃皇位来找我报仇?”
“哈哈,暗器有毒,我看你能支撑多久!”晏珣大笑,面色阴鸷。
而且,解药说不定真在他手上,这最后的机会,当然不可错过。
此地正值断崖裂口处,身后不远处便是悬崖,刚刚上山时晏倾君便注意到下面荆棘丛生怪石嶙峋,若是从峰顶掉下,必死无疑!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