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居然让我家公子等半个月?”殊言身边的书童突然发话,声音尖细,尽是不满,话未说完就被殊言的轻咳打断。
“你猜?”晏倾君得势的笑。
“这湖水南北横穿月神山,从湖底向北,游过半个时辰,便能到山的另一头。贡月军将明面里上山的路径都占得干干净净,这水路,是占不了的,而且,山的另一头,便是所谓圣地,当真是闲人不可近,因此无人看守,更是黄律所在。”
果然,不稍片刻晏倾君便听到中气十足的男声大吼,前方人等却是一动不动。晏倾君一个咕溜从晏卿身上滑下来,正要往前走便被晏卿握住了手腕,“一起。”
晏倾君笑吟吟道:“那娘子说的话,你是不是都要听?”
晏倾君看了看四周,或是郁郁葱葱的草丛,或是高可参天的大树,或是纷乱错杂的岩石,路径不明,崖壁陡峭,除了眼前这泊湖光可照人,晏倾君实在是找不出这地方的玄机所在。
晏倾君犹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一人入湖?”
“我不叫‘喂’。”晏卿不满。
山间居然还有一个瀑布!
晏倾君轻轻一笑,打趣道:“好吧好吧,秦卿秦公子……不知你对小女取的这个名字可还满意?”
“下去吧。”晏卿仍是微笑着,黑发被山风徐徐吹起,划过眼角。
“祭月期间,任何人等,恕不接见!”为首那人声音洪亮,一句话在山间回音缭绕,未落音又继续道,“要见皇上,先承帖,半月后自会安排!”
“殊言与贡月谈条件,有何筹码?”晏卿侧首笑看着晏倾君,有意提醒。
山风吹过,山间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所以……”晏倾君的眉头打了个结,她刚刚在想的,便是这个所以……疑点很显然,若有似无地有些牵连,可具体指向哪个答案,她一时之间有些脑塞。
晏卿侧首睨了一眼趴在他肩头讨好的笑容,笑眯眯地点头道:“满意……满意……娘子取的名字,当然满意。”
“喂,你说贡冉生堂堂一个皇帝,万人之上百官朝拜,竟腰每月上山对着块石头三跪九拜?”晏倾君扯了和*图*书
扯晏卿的衣物。
“我就知道,相公一定会有好办法。”晏倾君伸手环住晏卿的腰,脑袋蹭了过去。其实吧,她早就发现,对付晏卿,只要脸皮比城墙厚,多在他胸口蹭一蹭,蹭着蹭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有了。
晏倾君小心地从水面露出半个脑袋,一眼便见到水流声的源头。刚刚她在半山腰遥望过的巨石,另一面居然就是一条瀑布,如银河直下,将荫绿的山头一分为二,夕阳已然落下,瀑布半腰中,仍是接着余晖折射出七色的虹桥来,水光弥漫,霓虹高挂。
晏卿闻言,轻轻一笑,拉住晏倾君的手腕。
“月神山,岂是那般容易让外人闯入?”晏卿嗤笑。
晏倾君照做,顿时觉得气息绵长,心旷神怡。
“深吸一口气试试看。”晏卿轻声道。
晏倾君抬头看她加入殊言的队伍,微笑着靠回晏卿肩头。
“你为何故意支走她?”晏卿扫了一眼远去的祁燕,低声问道。
深山蜿蜒,正在山腰中行走,其实许多视觉盲点,晏倾君第一次到贡月,第一次到这所谓“神山”,完全不知自己在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也不知刚刚那群密密麻麻的贡月军,可会当真遍布整个山头,突然从某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但是跟在晏卿身后,她没有太多的忧虑,道不明原因,也不想去深究原因。
他既然有所预谋地跟在殊言之后,而不是打头阵,谁知道他是不是早就调查过贡月境内的情况,有意为之……如果当真调查过,必然是想好了对策,否则不会贸然上山。
晏卿睨了她一眼,“不感兴趣。”
一时之间,两人难得的沉默。
“那怎么办?”晏倾君的眉头皱得更紧,即便是篡权那人对贡月夜行军令感兴趣,也不会马上放行,必然会在“解决”掉贡冉生之后。即便是现在放行,也不会容忍这么关键的时候让殊言拖家带口的上山。即便是情况特殊非常,那人妥协,让殊言带人,这种情况下,殊言也会为了所谓的“安全”不带她上山!
晏倾君眯着眼,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殊言给了那书童什么东西,那书和图书童未多犹豫便双手捧着交给贡月军,随即又听殊言道:“还请将此物交给阁下的主子,看过之后再做决定,是否放行。”
“喂……”晏倾君沿着湖泊绕行,烟雾缭绕中看到并不陌生的身影,忍不住想要开口轻唤,但她也清楚,轰隆的瀑布下,对方不可能听见她的声音。
祁燕闻言,点头,加快步子远离两人。
晏倾君突然抬头,对着晏卿笑得眉眼弯弯,抬着眼皮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悠悠道:“有手有脚有脑袋,自己查去。”说罢,不等晏卿的反应,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前方拦路者,不出她意料的是贡月军。此前她还在想,无论何人拦路,都不可能是殊言身后那一批高手的对手。可现下看着黑压压一片、满脸严肃、整齐防备的贡月军,那种想法突然有了动摇。
但此时此刻的晏倾君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美色。
一旦有所怀疑,当然会寻根溯源,只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水帘,不难发现那一缕光束连接的,正是一抹黑色的身影。
晏卿选择的上山之路,居然是一条水路。
“我是说我不行水路。”晏卿继续,咬重了“我”字。
聚兵于此,守备森严,垂涎贡月夜行军,贡月……有人篡权!
不论殊言那批高手的武功有多厉害,每个人都只有一双手两条腿,而眼前的贡月军,蚂蚁般盘踞了整个山头,压得天空的乌云仿佛都沉重了几分,乍一看去,不说一万也有八千!那二十名高手如何厉害,能抵抗数千贡月军?于她而言,无论对殊言是喜是厌,如今他们同坐一条船,殊言无力抵抗,她也从中捞不到任何好处!
“我可没说过要行水路。”晏卿微笑。
瀑布之后有一处洞穴,本来急速下坠的水流拍打出雪白的浪花,将那洞口遮挡得严严实实,外人是不容易瞧见的。但正值傍晚,挂在半空的霓虹散出一缕光束,透过瀑布的水帘与其后的光点线状相连,让人不得不怀疑瀑布之后是否暗藏玄机。
暖流的源泉消失,暖意却始终在体内盘踞不散,晏倾君却觉得心中蓦然一空,抬首间正好和*图*书看入晏卿含笑的眸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垂眸的瞬间错过了什么……
殊言手里的,除了殊家势力,当然就是白玄景的夜行军!据晏卿所说,五国内除了祁国夜行军还在皇族掌握中,其他四国的早已脱离皇族,当日她以白子洲族长外孙女的身份名扬五国,随之引来各国权势求亲,那些人图的无非就是有可能在“她”手中的夜行军势力。日前白玄景还拿南临与东昭的夜行军令来诱她背叛晏卿,那么,今日殊言能胸有成竹地与贡月谈条件,依仗的当然是贡月夜行军令!
晏倾君微微怔了怔,随即迅速从湖中起身。
中毒一事,晏倾君并不打算告诉晏卿,即便要告诉,也不是现在。但是随便找个理由来搪塞晏卿,还不如闭嘴不语,省的理由的漏洞太多被他嘲笑一番。
“在下南临殊言,求见国主,还请代为通传。”殊言清淡如茶的一句话打破山中僵持的沉默,晏倾君与他们距离甚远,那声音听来,却未减清亮。
“你为何一定要拿到黄律?”晏卿突然问了一句,并未看着晏倾君,而是撇开眼,看着西沉的落日。
晏倾君的眉眼垂得更低,她中途改了路线日夜兼程地赶到贡月,就是想要先他与殊言一步到达月神山拿到黄律,本以为殊言体弱,必定会耽误行程,哪知还是几乎与她同时到达……她的这点小动作小心思,不可能逃过晏卿的眼。
湖水不甚冰凉,湖底暗黑无光,晏倾君只依着感觉一直向北游,不时碰到水草礁石便让开。虽然晏卿说过对面不会有人看守,在看到几缕光亮之后,她仍旧放缓了动作,极轻地慢慢向上游,越往上,便听到越发清晰的哗啦水流声。
晏卿的笑容柔似春|水,将晏倾君拉在身后,换了一个角度,隐在侧面的山林中。晏倾君跟在身后,随着步子愈前,眉头越皱越紧。
黄律所在……晏倾君心中一动,却是皱眉道:“我不会武,怎么可能在水底半个时辰?”
山路崎岖,又逢雨后,湿泞不堪。晏倾君从南临到贡月就是一路颠簸未有休息,这山路走到一半,便使和-图-书出最后一口气趴在晏卿肩头拽紧了他的衣物赖着不肯下来了。
晏倾君点头,把麻烦交给殊言一行人,他们坐等看戏便是。
“你不是怕水么……”晏倾君不愿在晏卿面前承认自己完全一头雾水,斜睨了他一眼,变着法子问道。
语调清闲,带着温煦的笑意,让人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
晏倾君垂下眼睑,天下皆知准驸马为惠公主求药方才到贡月月神山,刚刚那批人也不是傻子,只见到殊言而不见晏卿,会丝毫不加怀疑。所以,要想先殊言一步找到黄律,二人分开几乎是必然。
“哦?”晏卿扬眉,“什么秘密?”
“够用两个时辰了。”晏卿笑着放开晏倾君的手,笑眯眯的眼里波光粼粼。
晏卿脸上的笑容始终未散,此刻看到晏倾君仰起的可怜兮兮的脸,带了几分得意。
晏卿滑腻腻的眼神在她身上晃荡了一圈,微笑的嘴角莫名的上扬,一手拥住晏倾君,侧身隐入林中。
晏倾君暗力掐了他一把,堂堂男子汉与她一介小女子争,从不让她占上风,真是没风度!
山上的空气净凉,但跋涉半日,晏倾君浑身仍是有些发热,被晏卿握住手腕后,便觉得一股暖流带着温和的气息由指尖缓缓流淌、蔓延到全身,驱散她身体的燥热,平静她微乱的心跳,接着一股中厚的力量由内至外,一身的疲软消失不见,精神抖擞。
晏倾君抬头,殊言是用轮椅上山,那些“奉命保护驸马”的人,不用多想便知道本就是殊家人,紧紧地跟随其后,对晏卿这准驸马不闻不问。此前晏倾君本是想让晏卿行轻功,二人快些上山找到贡冉生先下手为强,晏卿扬着眉头苦叫“背不动”,硬是要落在一众人等之后,看来,果然是另有打算。
震耳欲聋的水声外,湍急汹涌的瀑布后,七彩霓虹的俯照下,居然站了一人!水光剪乱那人身形,雾气模糊那人侧影。晏倾君紧紧地盯着他,余光戒备地扫过无人的树林,拖着湿泞的裙裾,一步一步地走近。
晏倾君趴在晏卿肩头,眯着眼远眺山顶那块巨石,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五彩琉璃珠,拧着眉头道和_图_书:“这世上哪来所谓神所谓仙,那石头,恐怕内里的材质与其他石头不一样,才会在夜间发光吧?就像五彩琉璃珠,也会在夜间发出五彩荧光。”
晏倾君迷茫地看着眼前一泊碧蓝静如镜面的湖水,再次深锁眉头,不得不承认,局势越来越复杂,便显得她的脑袋也越来越不够用了。世人皆知水往低处流,要上山,如何能靠水行路?
“可有看出疑点来?”晏卿突然在她耳边轻笑,温薄的热气喷在她颈间一阵瘙痒,晏倾君不着痕迹地避了避,沉吟片刻点头道:“其一,祭月而已,且是一月一次,在贡月看来应属常事,但山头聚集如此之多的贡月军,有异。其二,祭月时间为无月的几日,刚刚那人却说要承帖半月之后才会安排接见,时间过长,有异。其三,殊言之语,此前为求见国主,其后交出的东西,却不是给国主,而是……给这贡月军头目的主子。”
前方,白衣的殊言为首,身侧是推动他轮椅的小书童以及刚刚赶去的祁燕,再之后便是一只跟随的二十余名高手。晏倾君身在其后,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只看众人僵硬的背影便知晓前方之事并不易处。
山头聚集的夜行军过多,所待时日过长,殊言必然也有所察觉,所以他的话里,从之前的“国主”变作“主子”,因为这些贡月军,根本不是“国主”的人!
“他们停下了。”晏卿突然道。
贡冉升。
寡不敌众。
晏倾君心中一滞,迅速抬头对上晏卿的眼,笑道:“知道了!”
“我神山圣地可容你等亵渎?赶快下山去,否则,敢闯圣地者死不留全尸!”
瀑布很美,美到让人几乎失神。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晏倾君神秘道。
晏倾君微皱着眉头,试图分析殊言此举的原因。
晏卿没有答话,沉默着背晏倾君稳步向上。
晏卿眼含春|水,满意地点头,“所以呢?”
晏倾君笑得愈发甜蜜,瞄了一眼身侧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祁燕,轻咳两声道:“燕儿,不如……你还是跟着前面那批人去?”
“听……娘子说的话,相公都听。”晏卿拉长了声音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