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儿不怕,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或许快些回国,就能找到帮我们的人。”苏晚在云夕脸上亲了一口,云夕乖巧地趴在苏晚怀里,重重点头。
季一见苏晚如此答复,也不多说,换了话头道:“姑娘的眼睛可还好?”说话间,他定睛凝视苏晚的眼,见她眸子里微光闪闪,流光溢彩,心中已是有数,欣然一笑。
“如今风国战乱已止,那姑娘……可还打算回风国?”季一有些欲言又止,犹豫着问道。
“往西面边境走。”苏晚沉声道。
云夕见被苏晚识破,面上烧红,苏晚一乐,揶揄道:“嗯,不错,撒谎还会脸红了。脸皮子没越长越厚。”
就是这一个停滞,云宸剑尖点地,跃到风幽身边擒住她的手臂,长剑抵喉。
苏晚突然笑起来,苍白的脸显得更加凄然,血红的眼里泪水盈眶,却未落下,“真的是我给他吃的,我亲手给他吃的!”
“好,不可食言!”季一举杯,与苏晚两杯相碰,一口饮下。
随后林间狂风大作,三百余名军中高手涌向云宸。云宸神色一凛,飞身而起,逼向马上的风幽。
穆色同样身着黑衣,看清云宸浑身的血色,稚气未脱的脸上溢满惊恐,更未料到会这么顺利地伤到他,惊讶地瞪大了眼。
又倒下一个,最后一个了。
苏晚瞥了一眼紧闭的马车窗,眉头渐渐拢起。她的修为早在上次救穆旬清时毁得干净,不可再修炼内功,但云夕不同,从她两岁时便教她,如今已经学了近三个年头。再加上孩子的身体本就轻盈,那些人若事先不知云夕会轻功,她突然出逃,胜算很大。与其说云夕会拖累她,不如说她会拖累云夕。
云宸倒在地上,眉头紧蹙,却不发一声。
苏晚一怔,她待他,是爱是恨?
“全部退下!”云宸对着其他人冷喝。
清风刮面而来,夹杂着血腥味,还有一抹……淡淡的杀气……
可怖的血再次在林间泛滥,围绕在身边的敌人一个个倒下,生气越来越小,杀气亦是越来越弱,云宸不由地弯起嘴角,五个,还有五个人,杀了这些人,他便去接若若。
可这些人,要杀她!
苏晚放下酒杯,夹菜,细声道:“所以呢……”
那时,即便知晓他的种种恶行,她仍旧爱他,为他舍命生下孩子,仍旧唤她云夕。他的救赎也好,她的救赎也好,她给他的后路留下些许希望。
“咳咳……怕了么?”云宸撑起身子,低笑,默默地将内力凝结在剑尖。
行军最忌军心涣散,刺杀同样如此。人心一乱,有了恐惧,战斗力便大不如前。云宸举剑,向着来人的方向杀过去。
苏晚略略沉吟,颔首。她动了动身子,将脑袋搁在云夕肩头,叹息一声,跟云夕着话,却更似自言自语,“夕儿,我与他还有误会未说清,他还未见过你一面,还有他身子里的毒,或许他不愿向风幽讨噬心散……我们现在被追杀,或许去他那里还有一线生机……夕儿,你说,我们去见他一面可好?只一面……”
“咚”地一声,箭矢插在车壁的声音。
在岭南山顶,猛然恢复记忆那一瞬,最先冲入脑中的便是对她这一生影响最深的十二年的杀手生涯,那时她说不恨他,因为心底有怨,怨他这么些年还将仇恨记挂在心。那时她只求两人再无交集,再无纠缠,彼此陌路。
苏晚抱起她,推开门,轻声道:“夕儿,装作与平常一样。”
一系列动作眨眼间便完成,刚刚还在云宸手里的风幽,瞬间便成为死尸一具。三百保皇军瞬时红了眼,叫喊着向云宸冲过去。
季一一惊,满是不解地看着她。
他那浑身的伤,即便是没中要害,到了常人身上也必定是倒地不起,更不说他突然变白的头发和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外人看来都知他在极力隐忍痛苦,可他却能用如此快的速度解决林中的同伴,再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血腥味愈发浓重,一袭失败的数十人倒地呻|吟。云宸面上的笑却突然敛去,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他们一半人马抽开了。
所谓圣药,她被关在爹爹的房间内,居然在暗阁里翻了出来。那夜无人顾及她,也无人知晓虚还丹就在那间不起眼的房里,云宸身受重伤背着她出逃,几番差点支撑不住而倒下,她毫不犹豫地塞到他嘴里,他问都没问就吞下。
是宛轻尘时,她知晓他有恨,所以任他差遣,可那份愧疚慢慢变质她对他,是爱。
苏晚摇头,“总之你记得,你先逃,你逃了娘亲才好放心走。”
云宸阖着双目,嘴角微微弯起。看不见眸子里的冰冷,如今他这笑,倒真让人如沐春风般。听完夜鹰的话,他嘴角笑意更浓,沉声吩咐道:“夜鹰拦截北面,夜燕拦截西面,夜雀拦截南面。”
因为,他爱她,到骨子里。
此很不解,坐拥天下又有何用?
“不知……姑娘可曾想过,与他再续前缘?”终究是季一打破沉默,带着一声叹息问道。
苏晚这院子里也如涧溪谷一般,特地做了一排葡萄架,下面放了木制桌椅。时值春日,葡萄架上没有花,发了翠绿的新芽,蜿蜒缠绕。
云宸早已忘了身后人的存在,嘴里的腥甜吐了一口又一口,毒发的疼痛,伤口的疼痛,席卷而来。可心里,却是不疼的,他看着眼前幻化出的女子笑容,不由地也随她弯起嘴角。
马车声越来越近,他知道,若若来了,带着夕儿来了,他看不到,却感觉得到,那是伴了他十几年的温暖,他永远不会弄错。
风幽如飘零的枯叶,被云宸一掌击出几丈远,跌在地上几个翻滚,喉间涌出的鲜血染了满身。靠着仅余的几缕气息,她缓缓睁眼,见云宸以剑支身,浑身颤抖,一头黑发渐渐透出几缕斑白,嘴角满意地弯起,双手摸索到腰间,却再无力气拿出暗器,断了气息。
“然后娘亲说美的东西不该破坏。”云夕一手扬着一直迎春花,一面踏着小步子走向苏晚,嘻嘻笑道,“可是我听季哥哥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喜欢就折下来啊,免得它谢了。”
“娘亲问我这花美不美。”云夕偷偷撇嘴,随即脆生生地回答。
云宸坐直了身子,嘴角微扬,笑道:“夜鹰,夜燕,夜蝶,夜雀,隐飒阁不复存在,你们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夜蝶不用回来复命了,你们从这山头下去,日后若有缘再见,亦是陌路。”
“可是后来他说,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我的一家人是被他害死,他的付出全是苦肉计!”苏晚双眼又泛起血丝,双唇淡白,“那时我有多恨……恨自己愚蠢可笑!爱上这样一个仇家,还心甘情愿为他生下孩子!更恨他无心无情!我定要与他斗得鱼死网破!”
风幽本就苍白的脸因着愤怒又白了几分,挥手道:“给本宫杀!此人便是害死皇上的凶手!取他命者赏黄金万两!”
“娘亲……”云夕搂住苏晚的脖子,两眼通红,就快流下泪来。她怕了,以前她也会随着娘躲这个人躲那个人,可没有哪一次娘会提到“爹”,会这么严肃……
苏晚沉默,再往前走是风国,往后退又不知敌在何方。
苏晚坐在和图书马车内,凝神屏息,阖目探气,眉头不由地拧起来。已然过去一个时辰,身后的三人早已没了声息,可她预料中的大队人马也未出现,事情似乎不在她意料之中,是自己估算错误?
但是去哪里?
云夕皱起鼻子,不解道:“娘,你在说什么呢?”
“夕儿!”苏晚并未抬头,声音里带着些许谴责,“我昨日与你说什么了?”
难怪她记忆里的小哥哥从不曾“发病”,难怪他所谓的“病”,她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
穆色,若若与他说过,她不想他死。
苏晚的手仍是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杯的酒,又一杯杯喝下。眼里的泪亦是不止,刚刚流下便被她擦去。季一看着,并不言语。直至一坛酒将要见底,苏晚颓然倚在木椅边,突然安静下来。
“不早了,姑娘看看天色。”季一一手拿着酒坛,让开身子。
“我说美啊。”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恐惧。此时风平浪静,反倒让苏晚更加不安,担心自己掉入更大的陷阱。
可是,任由他如何用力,再挪不动一步,直到手里抓到鲜嫩的小草,他才发现自己又倒下了,倒在一片泥泞中。
“夕儿,”苏晚附在云夕耳边轻声道,“听好娘亲的话,待会若是有人袭击,娘亲先挡着,你莫要露出内力,待那些人放松警惕再见机一鼓作气跑掉。”
对了,他还要与若若说,那日在林子里丢下她,是他不对。他想到娘的惨死而已,不该迁怒于她。他杀了欺负她的穆绵,空有血缘的亲妹妹。她一向善解人意,一定会原谅他的吧?
不稍片刻,杀气果然匿了些,苏晚刚刚松口气,车后响起破空的刺响,果然有同伙!车夫也似有所察觉,又加快了马速。苏晚搂紧了云夕,嘱咐道:“夕儿,待会会有大批人马来阻我们去路,可不是两三个,你若逃不掉,大唤‘穆色叔叔’,明白么?”
“钱财以驱兵士,国之将亡!”云宸讥笑着,轻易躲过飞来的几支箭矢。
如此躲躲闪闪了半个时辰,身后的人终于沉不住气。苏晚明显的感觉到暴涨的杀气,和他们突然加快的靠近速度。若再不动手,这马车恐怕就会被劈开了!迟早是被发现,不如先发制人!
猩红随着云宸的身子拖了一路,他却突然停止挪动,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若是横在路中,让她见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怎么办……对了,还有他的夕儿……
窗外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苏晚蹙紧了眉头,忙拉回云夕。她正欲关窗,却被透过林子隐约看见的夕阳吸引了视线,圆澄的太阳刚好落下,剩了几缕余光分外猩红,残血般铺了半面天空。
三段人生三段记忆糅合之后呢?
云宸紫色的袍子早已看不出颜色,惨白的面上白纸般薄透,化作白发的青丝亦是染了血,如残阳的最后一抹红光,闪耀着迷惑世人的双眼。他手中的软剑在空中细水般舞动,所过之处拉出一条血红。
是苏晚时,是他替她驱散将军府里的乌云,给她第一缕阳光,给她人生里最为幸福的几个月,她对他,是爱。
当时季一只叹了口气,道她既然不肯见他,那他便送信通知。
“正是晚姬所在东南方。”
苏晚在车内抱着云夕,心跳蓦地顿了顿,浓郁的不安窜上心头。马车已经行了将近一日,她预料中的大军未出现,跟着她的三人也未再出现,莫非,是她弄错了?他们原本的目标便不是自己?
云宸闻言,身形一滞,猛地转身,低问道:“云国?什么方向?”
风云边境,渝莲山。
苏晚喝了口酒,声音有些颤抖,“他们之间……有联系么……”
黑衣人纷纷后退,风幽怒道:“不许退!这是害死皇上的凶手!没本宫命令,谁都不许退!今日你们要当着他的面将宛轻尘母女碎尸万段,要……”
苏晚揉了揉云夕的脑袋,笑容有些僵硬,靠回车壁,阖上眼,喃喃道:“夕儿,你记住,你若出逃,莫要等娘,一路向西,也莫要暴露身份。你爹叫顾宸云,你日后就叫顾云夕,找到他,记得跟他说你姓顾。他是隐飒阁阁主,但你不能对别人讲,只能自己偷偷地找。你怀里有银票,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找到他的。”
她带着云夕在云国往西面边境走,是来找他的吧?危难关头,生死在前,她第一个想要依靠的,还是他,她是……爱他的吧?
苏晚双唇的血色褪得半点都无,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眼看向季一,血色里充斥着空洞,半晌才开口道:“毒……毒药?”
云夕小巧的脸上尽是紧张,连连点头。苏晚深吸口气,阖上眼,靠回车壁。
“你怎么回答的?”
那男子一怔,禁不住抬头看向云宸。同时暗处窜出两名黑衣人,一男一女,身如飞燕,与先前的男子并作一排,单膝跪地,静默不语。
她眯了眯眼,眼前突然浮现那一年初夏,芳草萋萋,和风暖日,她与云宸最后一次同看落日。
“毒药……”苏晚面色瞬间惨白,像是听不到季一的问话,摇头喃喃道,“怎么可能……为了那个东西,他家破人亡,我家破人亡,为了那个东西,我们一生的命运都变了……”
云宸面色一凛,五日,今日便可到云国!思虑间,人已快速移动双脚,消失在山间绿色中。身后三人齐齐跟上。
苏晚全身都颤抖起来,刚刚还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突然空洞黯沉,溢满死气,随即浮起血色,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她抓住季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颤抖不止,哽咽道:“虚还丹,我给他吃了……”
覆水留痕,破镜留伤,楚家的人命,顾家的人命,过往的疼痛折磨,不是一句“我爱你”“我原谅你”便可烟消云散。
季一闻言,突然一阵恍惚,想到那日他与云宸在渝莲山,他靠在石壁上笑问自己:“你想说她爱我么?她决定跟着你到云国,没打算找我报仇,她连恨我都不会,又怎么会爱?你莫要以为我给她双眼,是多么无私多么伟大的举动。呵呵……我即便是没了双眼,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能认出来,可她没了双眼……我只是不希望,下次我站在她面前,她却认不出我是谁。”
语罢,左右两人飞身没入林中。夜燕站起身,从袖间掏出两个瓷瓶,递给云宸道:“公子剩余的药!公子保重!”
他微微笑着,一手拿着帕子,一手微微用力,在帕子上一笔一划,乌红的血渐渐拉出一个字——若。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手上动作却不止下,颤抖着再写一字。
云宸只觉得身子好似分成两半,眼前亮起一团血红,随即拿团红色慢慢散开,只留下斑驳的点滴,点滴血色之后他看到女子娇俏的脸,对着他笑,两眼弯起,好似天上的月牙。他加快了步子,身上很冷,想要抱住那温暖,心口很疼,想要吻住她弯起的眼角。
杀声并未减弱,反倒有愈发汹涌之势。三百余名保皇军,如今只剩一百来人,顾不上招式,顾不上生死,猩红着双眼拿着刀剑一招招砍https://m.hetushu•com.com向披着白发妖魔般的男子。
苏晚转首,眯眼看了看夕阳,笑道:“竟是这个时辰了,我先去备些饭菜好了。”
苏晚一听,就着身边的木椅坐下,笑道:“季公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风幽话未说完,用尽内力,两手抓住云宸持剑的手,大喝道:“以我风氏皇族之血下令,围剿顾宸云,杀宛轻尘母女,至死方休!”
山间荫绿,树木繁茂,深深浅浅的绿色替整个山头穿上绿色的裙裾。山腰处一间草屋庇荫耳力,草无边一块大石,长满了绿色的藓,石上的男子双眼微阖,好似沉睡般,气息安然。
“嗯。”季一颔首,那成分配出来的药,只可能是剧毒,“那毒极为霸气,耗人内力,若是普通人吃下,必定当场毙命。顾公子发病……是不是每次都在用过内力之后?即便不用内力,也会每月毒发一次……”
风幽一听“亡夫”二字,眼眶瞬时红了一圈,怒道:“贱人!若非你使出奸计,皇上怎会上当?”
“呵,本宫以为顾阁主无心无情,无所畏惧,没想到,区区一介小女子竟轻易引得阁主现身,早知如此,我早些动手,也无需苦寻阁主了。”风幽一身金灿灿的长裙是林中唯一的亮色,苍白的面容有些憔悴,眉目间却是嘲讽的傲气。
云宸的双腿蜷起,双手撑着,再次用力,站了起来,一手捂住胸口想要止住不停流出的血,一手用软剑支撑住身子,蹒跚着一点点向前,想要走出林子。出了林子,到了路边,不过一会儿,若若便会带着夕儿路过了……
苏晚浅笑,凝视着云夕的笑脸,吻了吻她的额头。
“姑娘还是少做些刺绣。”季一嘱咐道,“如从前那般,抚琴也是不错的。”
苏晚亦是一笑,感激道:“半月前,视物时的血色已经完全退了,与以前无异,只是用久了还是有些酸疼。”
昨夜她一直沉浸在虚还丹一事中,今日回想起与季一的谈话,总觉得有哪些细节给自己漏掉了,可细细去琢磨,又抓不住问题在哪里……
风幽溢着血色的眼泛起柔色,慢慢阖上。云宸的剑再进半寸,风幽吃痛,却也惊觉云宸的身子渐渐变得冰冷,透着玄冰般的寒气。
他身后的穆色却是握住大刀,双手越来越紧,眼见他越走越远,怒道:“你杀我爹爹,害死我大哥!还把宛姐姐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该死!”
苏晚停下手里的活计,抬眼看云夕,两眼清亮,如雨后平静的湖面,浅淡的笑意藏在墨色的瞳仁后,佯怒道:“强词夺理!前几日未见你折,偏偏今日折,折了那花你是想做什么?”
那些书,是当年有人想要讨好他从宫内送出,他一直束之高阁未曾翻看。
苏晚的身子颤了颤,却是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季一接着道:“在此不得不问下姑娘,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虚还丹,说是在楚家,众人却无功而返,姑娘可知它最后的去处?”
马车外的车夫突然唤道:“夫人,前方好像有打斗痕迹,可要停车?”
“所以,若我估计不错,顾公子中的,正是虚还丹之毒!呵……”季一突然一声嗤笑,带着浓重的不屑,“所谓的圣药虚还丹,是个笑话,是场骗局!人人趋之若鹜,所到之处染满鲜血的虚还丹,实则,是枚毒药!”
春日骄阳明媚,照入林间描出各种图案,满是生气的荫绿染上残红,腥臭的血由高到低,顺着地势一路往下流。三千银丝好似抹去所有生机,鬼魅一般,所到之处,留下鲜血和惨叫声。
云夕的个头刚好到栅栏,扎着的两团头发刚好超出迎春花一点。她倾着身子,偷眼瞄了瞄苏晚,见她仍埋头做刺绣,一手折断一条迎春花,在手上得意的甩来甩去。
季一垂着眼,沉吟道:“姑娘,或许……我找到夕儿的身子与常人有异的原因了。”
季一心思再细腻也是不及女子,更未想到云夕身上,听苏晚这么说,了然颔首。
苏晚面色变了变,垂下眼睫,不语。
空中突然飞来一只雄鹰,鸣叫着盘旋不去,云宸停下脚。雄鹰盘旋几圈后停在夜燕肩头,夜燕瞥眼,从鹰爪上取下一物,扫过一眼,瞬间面色大变。
骨肉崩裂,鲜血四溢。
云夕闻言,两眼亮闪闪,撇过脸开心地笑了。她没违背诺言,她没提到爹爹,可是她知道,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
云夕很是警醒地点头,细声道:“娘,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十指连心,云宸算是明白了,因为他的心,也跟着疼了。
穆色想到惨死的爹和大哥,面露凶色,上前一手抽开插入云宸胸口的刀子。
季一叹息道:“我明日回涧溪谷,日后来云国,怕是少了。”
季一又是一阵恍惚,轻叹口气,小心问道,“那现在呢?”
“皇后娘娘在新皇登基之际远赴云国,不知风都如今……乱成什么模样……”云宸只躲不攻,魅影般穿插在来势汹汹的攻击中,不忘嗤笑道,“那穆凌,身子那么小,不知割到第几刀就会断命呢……”
说着勉力支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是双腿一软,跌了下去。修长的十指被细沙划破,渗出乌红的血。
她特地找镖局的人,一来人家收钱办事,不会稍稍遇到一点麻烦便弃车不顾,二来若是车夫有点义气,或许还能助他一把。
云宸一听,来人是穆色……
长剑一扫,最后一人应声倒地。云宸拿剑支着身子,知道此时自己身边全是尸体,可是,不要紧,这些人,死有余辜!
苏晚的手不知何时开始剧烈抖动,一个不稳,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上。
“不知道啊,窗子只有一个缝,我看到它好像飘过去了,血红血红的。”云夕说着,小脑袋钻出车窗,想要找到帕子的踪影。
约莫半个时辰,镖局正门大开,从中驶出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连车夫的衣着都是一样,出了门两左两右疾驰而去,到了路口又再次分开,四辆马车分别向着四个不同的方向行进。
季一这才正视苏晚,见她面色苍白,满眼血丝,急道:“姑娘这是……”
说话间,风幽不畏长剑,全身前倾,内力灌注在右手,翻身便是一掌。云宸未料她会以死相抵,神色一凛,长剑剜过她的脖颈,身子急速后退,却仍是不避开与她对掌,吐出一口血来。
“娘,你不是说到了风国,就有人会救我们么?”云夕在苏晚身上蹭了蹭,见她仍是面露犹疑,娇噌道,“娘,你不是说还有误会没跟人说清楚么?还说他没见过我,还说他中毒了,还说只见一面而已……娘,等到花儿谢了再去摘,花儿就没了……”
倒下两个,还剩两个。
她想起昨夜季一说的话,心情愈加沉闷。云夕身上一半她的血,一半云宸的血,只在出生时中毒症状明显,随着年龄增长,那身子几乎是自行解毒。季一说,很可能是两种毒素以毒攻毒,也就是说,虚还丹的解药,可能就是噬心散……
他的手动了动,吃力地从胸口取出一块帕子。沾着沙子和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抚着帕子上凸出的绣字,他看不到,却触得到,和图书那是一个“夕”字,针脚凌乱,但是出自若若之手。
眼前之人浑身浴血,淡无颜色的脸上却是挂着温煦的笑,站在路间使得阳光都莫名地带着诡异的光。他一手拿着长剑,剑尖滴血,粘稠的鲜红落在地面,染着血色的银色发丝随风而起,站在路间却是一动不动,冷笑道:“想杀我妻女,要看你们有没本事!”
“这两个月我翻遍医书,或许……找到顾公子与夕儿脉象恰恰相反的原因……”季一蹙眉,正色道,“顾公子身上的,不是病,是毒!”
苏晚的心头蓦地一沉,亲了亲云夕的面颊,将她抱得更紧,却是不语。
可是凌儿……
官道的一头,马车飞速驶来。
恍惚中,苏晚觉得面上突然刮来一阵和煦的微风,风到耳边,好似还夹杂着孩童轻浅的吟唱:“日西落,月东出;天黑黑,天黑黑;莫要归晚,莫要晚归;莫要归晚,莫要晚归。”
季一滞了滞,颔首,却是沉默半晌才幽幽道:“两个月前,隐飒阁的势力突然抽离韩家。穆家军用穆旬清最初制定的作战计划,将韩家人一网打尽。近日风国方才恢复正常秩序,再过几日便是风幽扶幼子登基之日。而顾公子及隐飒阁……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谁人能想得到昔日手染鲜血断人性命无数的晚姬,如今会为了生计做了名绣娘,不拿刀剑拿绣针?
“好,娘带夕儿吃早饭去。”苏晚故作轻松地笑,神经却一刻都未放松。
风幽本已退至一边,举剑正欲给云宸致命一击,听到他的话,沉下的心蓦地狂跳起来,呼吸瞬时便乱了,杀气外泄。云宸侧耳一辩,迅速抽出腰间长剑一个旋身,银白的剑光带着凛冽的杀气破围而出,细长柔软的剑身染上鲜红的血,云宸身边瞬时倒下一片,其他人未料到他突然出击,皆是一滞。
云宸握紧了手里的剑,面上笑容愈甚。
“可穆色来找我时,我突然释怀了。”苏晚的话仍在继续,将季一拉出回忆,“看到他我便想到云夕,她像新生的绿芽一般朝气蓬勃,我想,我该看的,是这样的新生,而不是过往的杀戮仇怨。那些怨那些恨,在孩子面前又算什么?我与云宸斗得你死我活,日后我如何与她交代?让云宸对她说,你娘死在我手上,还是我与她说,你爹死在我手上?”
苏晚猛地回过神来,闭眼,凝神屏息,面色瞬间就变了,放下云夕道:“夕儿,莫要出声。”
风云边界,千树林中阴风飒飒,三百余人身着黑衣,齐齐站在马上女子身后,三百余双冰冷的眼,愤恨盯着眼前拦住去路的紫袍男子。
林中暴涨的寒气将杀气覆盖得严严实实,三月的春日却好似严冬般寒冷。云宸翻飞游移在保皇军中,丝毫未有停顿。
林间骤然隐去的煞气,突然聚拢,在云宸上方直直袭下来。云宸撇嘴一笑,举起软剑,剑花如银色的光线夹杂着血色在林间大放异彩,霸气的内力如潮水直起而上,将刚刚聚拢的煞气劈得四分五裂。
只是后面这批人也很是奇怪,跟了这么久也不见下手。不过,既然是冲着她来,“晚姬”的名头自是知晓,许是不知她到底恢复功力没有,心有忌讳才暗中跟随,探出个究竟再来动手。再或者,就是在等人手更多再动手。
“那姑娘待他呢?”
说着将屋内银票拿出来,塞在云夕身上,再将屋子里的各种毒药放了自己一身。云夕见苏晚紧张的模样,懂事地站在一边,不动也不问。
苏晚沉默,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缓慢品了一口,微微笑着,笑容里却是不尽的苦涩,幽幽道:“很爱很爱,就能在一起么?”
风幽颈间的鲜血汩汩不断,两眼的泪亦是不止。新皇登基在即,任谁都想不到她这个即将主持大典的人会突然离开风都。她便是利用这个机会想要亲手杀了宛轻尘解恨!若非宛轻尘,穆旬清怎会从不正眼瞧他?若非宛轻尘,穆旬清又怎会死在自己手上?凭什么她带着杀死爱人的伤痛遗恨终生,宛轻尘却带着女儿逍遥自在?
苏晚抱着云夕,一路往北面集市走,察觉到有数十人一直跟着自己,心中惴惴,空气里的杀气昭示着来者不善。
他踏着步子,再次行起轻功,往东,他就可以碰见若若,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车轮滚动声亦是越来越重,这次,他不会再错过。
芳草萋萋,夕阳似火,他看着她笑,两眼弯起,黑色的眸子里迎着绯红的彩霞,彩霞后是她清晰的倒影。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好似染上氤氲的紫金色。她细黑的发滑过他的指尖,垂在脸侧。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描着她的双眉,落在她的眼角,声音轻缓,却似誓言般认真,“待我接你出谷,日日陪你看日落。”
渝莲山离苏晚所居的城镇算不上远,却也不近。云宸一路轻功急行,身后跟着夜燕夜雀。夜鹰轻功最为拔尖,先行一步打探风国保皇军的去处。
“日后……也就你一人带她?”
“出云国不好么?”云夕不解道。
“季公子,你可记得,我第一次入涧溪谷的一年,你曾对我说过一段话。”那一坛酒被苏晚喝了大半,她面上透出一抹殷红,眼神都有些迷离,吃吃笑道,“你说,有人与你说过,人若以恨为生,以复仇为执念,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复仇失败,残念萦续,饮恨而亡;要么,复仇成功,心无所托,寂寥余生。”
“若他不恨呢?”季一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见她面色萧条,又撇开眼。
所以那之后她给季一回信,让他助她出逃。
不,他的眼盲了,见不到了,那么,再感受一次她的气息吧……
季一眼神一闪,这段话,当年特意与苏晚提过,望借她之口,转述给顾公子……
阳春三月,花开正好,苏晚所居的院子前种了整排栅栏的迎春花,一串串鹅黄色的小花,怒放起来像是院前挂了一颗颗小太阳,分外耀眼。
“停车!”苏晚低喝一声,马车放慢了速度。
云宸的长睫颤了颤,微微颔首,轻笑道:“你们也散了吧。”
苏晚轻柔一笑,摇头,摸了摸云夕的脸蛋,“没人跟上来,也没人阻截我们,可再往前走,我们便出云国了。”
云宸眼盲,他四人自是知晓。云宸最为厉害的除了心计,便是那双眼,他们也是知晓。没了那双眼,云宸的功力到底如何他们却无从知晓,可这药以前他是不离身的,从渝莲山上下来时他便留了个心眼,将屋内剩余的药都拿到手。
“现在……”苏晚嗤笑,面上因着酒气泛起潮|红,眸子里浅淡的薄光明明暗暗,她看入季一的眼,认真道,“季公子,云夕日后姓顾。”
五十余人身上带伤,动作却未放缓,齐齐奔向东南方,再往前走,便能到达地界限。屏息细听,隐约可以听见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那马车上的,是他们奉皇命要除去的目标!
“你……你把凌儿怎么了?”风幽声音哽咽,颤抖着问道。
云宸的身子早已不受意志控制,眼前浮现一张张脸,河边拉着他衣角撒娇的若若,隐飒阁里窝在他胸口沉睡的若若,单膝跪地满面冷然的若若,抱着毒发和*图*书
的他泪水盈盈的若若,夕阳下对着他笑得面色殷红两眼弯起的若若。
苏晚怔了怔,云宸会临时退出?意料之外。她敛目,拿起眼前的酒,嗅了嗅,道:“我身在云国,风国的事,早便管不了了。”
往日清晨总是各种鸟叫声,赶集的脚步声,偶尔还有小贩的吆喝声,可今日娘亲这么静,外面也那买静,让她有些不安了。
他苦心经营这么些年,是当真放弃,还是以退为进想到了更好的报复手法?管不上顾不了,如今她只是山间村妇,靠着一双手卖绣品为生。
风幽武力不差,又有旁人不时打乱云宸的招式,以百对一,云宸显然处于劣势。几个回合下来,风幽猛然惊醒,云宸的眼,自始至终都是阖上的!一个错身而过,她匿气,云宸的动作果然慢下来,不再招招打向她所在的方向。
穆色拿着刀,见他毫无反抗之力,只是匍匐着一味向前,双手渐渐发抖,犹豫着不敢前行。
苏晚放下筷子问道:“季公子?”
云宸接过瓷瓶,夜燕再行一礼,未多语,翻身离去。
三百余人,云宸再厉害也不可能辨得出匿气的风幽身在何方,心中警觉。若是拿不下风幽,未必能顺利除去这三百人!
一横,两横,云宸的手微微颤抖着,极为吃力地在帕子上勾画。身子里的疼痛突然消失了,好似徜徉在云端,可那只手却不听自己使唤,再移不动半分。
那药当然是毒,散在空气里可能效用微薄,不致死,却能拖得些时候。
季一听出话中的意思,苦笑摇头,“既然如此,你何不去找他?”
五十余人齐齐退了一步,惊恐在空气中流淌。奋战沙场无数次,杀过无数人,见过无数血,却从未见过有人如眼前人一般执着顽强。
“夫人,想去哪里?”车夫低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苏晚小心地将车窗推开一点,看了看车道两旁的树梢,确定风向已变,从袖间掏出几包药混在一起,用纸托着,扔出车窗。
窝在她怀里的云夕突然倾着身子推开车窗,苏晚回过神来,忙抱回她,“夕儿,开窗危险。”
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齐齐颔首道:“领命!”
云宸手上一紧,剑身逼进风幽的咽喉,割出斜长的一道伤口,鲜血顺势而出,风幽的话也戛然而止。
云夕拧着眉头,看着苏晚道:“娘,我刚刚好像看到一条帕子。”
所有的杀气瞬间收敛,春日翠绿的山林静谧地诡异。
季一昨夜是这么建议的,她只是微微摇头,“季公子自是有办法与他联系,你二人相交甚久,且他会放心让你拿脉,你说的话,他一样会信。”
“你……你把凌儿怎么了?”风幽声音沙哑,透着血气,双眼落下泪来。
云宸站起身,不再多说,欲抬步进屋。
苏晚笑着摇头,又拿起手边的针线。手下的正是朵朵精致梅花,衬在白色的绣布上,好似傲雪寒梅,朵朵盎然。
余下的一百多人都是保皇军中的高手,几经交手便知晓云宸的内力突然大减,再加上他双目失明,能有如此战斗力,全凭心中意念。
苏晚放开季一,垂下眼睑,泪水瞬间从眼角滑落。她伸手擦去,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下。
三月的天,苍穹高院,白云朵朵,透白的阳光带着蕴暖洒下来,显得身着淡紫长袍的男子面上多了几分暖色,他一气吞下所有药丸,蓄气,往东,向着风国边境行进。那里,有他的妻,他的女。
就快了,马上能去见若若了。他要与她说,那日在城楼顶说的话,都是骗她的。他想激怒她,他想要她报复他,这样他才有机会见到她。
云宸阖眼笑着,留他一口气,最后一次触到那温暖就好,只要一口气……
“娘亲坏!不跟你玩了!回屋里等季哥哥去!”云夕红着脸瞪了苏晚一眼,抓着手上的迎春花便跑进屋了。
“然后呢?”
苏晚心中却是愈发忐忑,倘若一直快马加鞭地“躲”,后面的人势必觉得她怕了他们,说不定会提前主动出击,可她若太早有动作,其他三辆马车分散他们的人力便是徒劳,得在最合适的时间找办法应付他们!
苏晚摇头道:“云国民风不及风国开放,女子甚少抛头露面,我是不在意,可带着夕儿,若因着我让她被人指指点点便不好了。”
季一很是熟络地端了酒杯出来,未等苏晚端上菜便自行斟上两杯。空气里溢着浓郁的酒香,夹杂着葡萄的甜腻味道。苏晚端菜出来时刚好嗅到,乐道:“季公子,酿出葡萄酒了?”
“你骗我!”风幽扯着沙哑的嗓音笑道,“凌儿若在你手中,你岂会浪费他那个人质!反正今日放你走了,我母子二人也是性命不保,还不如……”
苏晚摇头,“此处安逸,回去又不知会惹得什么麻烦,我带着夕儿看她长大便好。”
夕儿一听,忙大声道:“娘,夕儿想吃馍馍!”
“公子!琼妆急报,称风幽五日前携一千余名保皇军出风都,秘密潜向云国。”
雪白的绣布上投下阴影,苏晚抬头,果然见到季一正对着自己轻笑。
夕阳洒金,透过窗间缝隙映在云夕粉红的面上,苏晚阖眼,微笑着靠回车壁,心中似有柔蜜的春|水化开。
她这屋子附近,有杀气。虽说不知是不是冲着她来的,可小心为妙。
好像,留不住性命与她再说一句“我爱你”了……
三人行到一半,见空中窜出黑色的人影,齐齐停下脚步。夜鹰动作敏捷,单膝跪地道:“公子,风幽带领的一千余名保皇军本是兵分四路,分别向东南西北行进,半个时辰前四路人马齐齐向东方转移聚拢。”
“公子!”石边跪下一黑衣男子,身形敏捷,拱手道,“夜蝶来信,称阁内杀手三日前尽数遣散。”
杀气太烈,风幽的坐骑受惊,嘶鸣着欲要脱缰而出,风幽干脆弃了马,一个翻身与云宸打起来。
云宸匍匐在地上,弯起的眼角突然淌下血红。她永远都不知道,即便今日他没有双眼,即便明日他没有双耳没有四肢,他还是可以找到她,知道她的位置,看到她的表情,听到她的呼吸,触到她的温度……
其中一人打起手势,一百来人齐齐匿气,拉出一个阵来。
“让他们回风国,我就留你凌儿一条性命!”云宸狠声道。
他想再写一个“云”字,云夕,若若,云宸——他们是,一家人。
三人仍是跪地不语。
季一不敢追问,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娘,好安静。”云夕往苏晚胸口蹭了蹭,轻声道。
云宸站在阵中,突然失了方向感。他用软剑支住身子,大口喘着气,面上的汗珠刚刚渗出便冻结成冰凌,更显得他面色死白。紫色的衣袍早被割破无数个口子,是刀伤是剑伤,感觉不到了,他整个人好似浴过鲜血般,连留在地上的脚印都是带血的。
第二日一早,季一告辞,云夕缠着哭嚷了半天才肯放人,将迎春花做出来的手环塞在记忆手里。苏晚只有无奈地笑,待到屋内只剩下她母女二人,云夕眨巴着泪眼,窝在苏晚怀里,软软地问道:“娘,为何我们不跟季哥哥一起走?”
苏晚怔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再续孽m.hetushu.com.com缘?我与他之前,纠纠缠缠这么些年,到今日才真正知晓前因后果。姑且不算我所知的前尘,单单说这虚还丹。当年我不知晓虚还丹有毒,他不知晓我给他的是众人争抢的‘圣药’,或许他一心以为我是有意给他喂毒,而那毒他痛苦半生。季公子,若是你,你能不恨么?”
马声嘶鸣,车后腾起尘烟滚滚,急速向着云国西面与风国东面交界处行去。
苏晚的笑容里渗出些许凄然,“不恨……若不恨,为何一步步将我逼上绝路?”
苏晚敛目,拿起酒杯啜了一口,笑道:“好酒。季公子,好酒需要与人共享,这日子,一人过起来更为安适,特别是于我而言。”
“帕子?什么帕子?”
倒下一个,还剩四个。
云夕在车内昏昏欲睡,听到苏晚的唤声,惊得绷直了身子,失措道:“娘,他们追上来了?”
云宸就快出手的动作猛地滞住,翻手欲要收回长剑,正欲开口说点什么,突然胸口一阵刺疼,被一股冰凉撕裂,喉间一股腥甜,哇地吐出来。勉强支撑了许久的身子被这一击,再也站不住,直直倒在地上。
马车仍在急速前行。此时苏晚无比庆幸自己去镖局找了会武的车夫,否则身后那三人暗箭伤人,马车一停,便不得不与他们面对面了。
是楚若时,说不上爱,那是最为童真的喜欢。
“去年便酿成了,今年方才有机会与姑娘共饮罢了。”季一结果苏晚手里的菜,在桌上放好,又道,“刚刚去看夕儿,竟是已经睡着了,让她睡睡也好,你我好久没有单独说点话。”
云宸让开身子,一柄剑擦肩而过。他神色一凛——居然漏了一人!举起手中的剑横批过去,只听那人大喝道:“还我大哥性命来!”
“怎么?”苏晚见云夕早已与普通孩子无甚区别,甚至比同龄的孩子还聪慧许多,这件事也不太放在心上,季一主动提及便追问了一句。
眼前是一片黑暗,身子早已没了知觉,内力在被体内的毒一点点吞噬,可四肢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作,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唤着,他们要杀若若,要杀夕儿!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了,便再也站不起来。由内而外的冰寒,剜骨般的疼痛,青丝化白发,缠绕自己十几年的可怕剧毒,每每催动内力过甚便会毒发。在杀完这些人之前,他不能停,不能倒下!
这么这么多的若若,都是他最爱的若若。
“云”字终究未能完成,只差最后一个点,伤痕累累的手无力地垂下。清风起,染着血渍的帕子随着风儿离开那双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云夕闻言,在苏晚膝头笑吟吟地,拍着两手乐道:“娘,我知道我们就快见到爹爹了。”
五年未见,她决定,回去了。
云宸又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苍白的面。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力翻了个身,一面咳嗽一面笑着,“若……若若的马车……来了……”
“我记起一切后,再想着他,脑袋里就是你的这句话。”苏晚微微笑着,双颊微红,双眼里波光清涤,“所以你说用孩子驱毒还是双眼驱毒时,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双眼。孩子,呵……以他的能力,报仇成功是必然。那时我想,他以恨为生,复仇之后心无所托,该怎么办?这孩子会是他的寄托,他唯一的亲人……”
说她傻也好,痴也好,她爱的是人也好,是习惯也好,爱便是爱了,事到如今她还是爱。即便说不出口,即便会让世人难以理解,她的爱,她自己明白就好。
“今日这么早?”苏晚微微扬眉,笑着起身,放下手里的东西,道:“刚刚夕儿还说等你过来,我去唤她。”
“皇后娘娘请自重,这等粗俗的话骂出口,有辱国体。”云宸仍是轻缓笑着,阳光透过林间缝隙洒在他脸上,分外和煦。
这次见到若若,他要与她说,他不怪她。不怪她害他被抓,那时她只是孩子不是么?不怪她给他喂毒,或许她也不知那是毒药不是么?不怪她抛下他喊他怪物,他满头白发毁掉半边脸的模样,的确很可怕不是么?不怪她会刺他一刀,那时她不记得自己是小哥哥不是么?
季一犹豫道:“其实,我一直忽略……夕儿身上,还有一半顾公子的血……”
季一垂下眼睑,轻声道:“我翻看了些许往日从不曾翻过的医书,是从云国皇宫流出,上面竟有记载虚还丹,连配方成分都写得清清楚楚。”
怎么可以,让她们死?
苏晚回神,关住车窗,抱云夕在她腿上坐下,应声道:“不了,直接去风国。”
苏晚有些犹豫。就算身后三人不是在等同伙,单单三人冲上来,她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凭着招式吓吓他们,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便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内力。若是他们等同伙来再动手,她更是没有生路。
苏晚抱着云夕坐在马车内有些惴惴,凝神辨息,果然有三人跟在马车后。这么看来,那批人的确是针对自己了,他们连匿住杀气都不会,显然不是杀手出身,但气息看来,武功也不差。不是出自隐飒阁,会派人杀她的,就只有一个风幽了!
疾风速起,带着凛冽的寒气,一众人等突然停住脚,面露惊惧。
苏晚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以前我们便麻烦他许多了,他有自己的生活,怎可拖累人家?”
“娘,我们回国么?”云夕闻言,仰面看着苏晚,小心问着,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说着面色一沉,提着大刀用尽力气对着云宸的后背劈了下去。
“那我们为何不与爹爹住一起?”云夕委屈地睨了苏晚一眼,话一出口,想到什么,忙捂住了嘴。
正是清早赶集的时候,集市人多,很是热闹。苏晚抱着云夕随手买了些吃食,绕到城里最有名气的镖局,一个转身便闪了进去。
可是,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云宸阖着双目,轻轻一笑,“留你一命哀悼亡夫,你竟不知死活有意招惹,正好今日送你去给亡夫赔罪。”
“我会带夕儿去看你。”苏晚巧笑。
季一叹息,无言。
空气里香气四溢,连花草都似带了醉意,在温煦的夜风中微微晃动。季一与苏晚又说了些云国风俗,眼见夜色愈沉,突然停下来,像是在沉思什么。
随后七日,她捋清十八年里三段人生的所有记忆,这世界,又不一样了。
跟在马车后的三人,不敢轻举妄动暴露身形,不时飞箭过来加以试探,却不知晓苏晚五感敏锐,他们追的紧,单凭着他们身上的杀气都可辨认他们的方位。
世间万万人,他只看得到一个她。
三月的春夜突然阴冷起来,夹杂春日气息的夜风像是带了细小的刀片,打在人的脸上一阵刺疼。草丛里时而响起的虫鸣声,哀戚般此起彼伏。空气里甘醇的葡萄酒香,不知何时被酸涩取代。
“嗯。”云夕未再多问,乖乖窝在苏晚怀里。
苏晚眼里腾起一层雾气,眼神迷朦,听到云夕最后一句话,蓦地惊醒过来,对着马车外唤道:“还是去风国!”
“姑娘,若你亲自带着云夕去与他说明,他定会信你,否则,他的身子,怕是撑不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