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既然让我来接你们,自是将你们行程交与我了。苏姑娘身子本就虚弱,晚些回去公主也不会怪罪。”云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带着欢愉的气息。
苏晚想要起身,后脑却阵阵疼痛,她不由地伸手捂住。穆旬清这才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在河中伤到脑袋了,回风都我再找大夫给你看看。”
还有,对穆旬清,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感情?
“驾!”穆绵银牙一咬,加快了马速。
夜半时分,下起了连绵的春雨。南方的春天总比风都要暖和许多,细密的雨也比风都要粘稠许多,和风带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让人不由地想要静坐冥思。
山崖顶端那浓郁到绝望的爱意,一度让旁观的自己心疼到无法呼吸。可既然爱了,为何还要伤害?
苏晚心底一阵反感,可穆绵武艺在身,她也挣脱不开。
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苏晚眉头皱了皱,摇头道:“不记得。”
苏晚系上最后两根衣带,门恰在此时一声巨响,被人踢了开来。
穆旬清那头突地马鞭一扬,狠狠抽下去,绝尘而去。穆绵紧随其后。云宸上马,顺势拉上苏晚,仍是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许是梦中的情绪太过激烈,苏晚还记得她拖着穆旬清时,流了满面的泪水,以至于现在双目干涩,看着窗外的雨却没有倦意。
穆旬清的眼未从画上离开,只沉沉应了声“嗯”。
思及此,苏晚的指尖颤了颤,倏地收回手来,却在中途被拉住。
“你……是小哥哥么?”苏晚忐忑地问道。这是她方才一直在想的问题。小哥哥也穿着明紫,小哥哥也说过要等她,小哥哥也是背着受伤的她,小哥哥应和_图_书该与他年龄相仿,梦里的他与小哥哥一样,笑起来,像山谷里蕴暖的风……
苏晚颔首,眯眼看着东方日出,那也是云国所在,云国来使……
穆绵大喝道:“还不快滚出来!”
却忘了自己为何要与他分开,又为何会满面是伤的回来杀他……
她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许多,却不是全部。
苏晚放下画纸,慢慢走到穆旬清身边坐下。她身上本有一些治伤的药物,可见了水,冲得干干净净。她稍稍清理了穆旬清的伤口,随便在屋外的林子里找了些感觉上可以止血疗伤的草药敷在上面,现在看那伤口便好了些。
穆旬清一手抚上苏晚的黑发,他的眼里带着一丝雾气,久了,清明便结成了哀冷。苏晚许是一夜未眠,靠在穆旬清身前,不久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屋外有三匹马,一匹穆绵的,一匹云宸的,还有一匹是之前苏晚与穆旬清同骑的黑马。穆绵到了屋外便狠狠推开苏晚,苏晚脚步不稳,整个人往地上跌过去。
苏晚不由地轻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她脑袋空空,这么复杂的事情她明白不来。就如穆旬清对她的态度,既然恨,一刀杀了她便是。至少曾经爱过,为何偏偏要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你若只是苏晚,该多好……”
穆旬清眼里雾气散了些,浮起一丝倦气,低声道:“你还是没记起来。”
一夜春雨,地上泥土湿泞,大大小小的水洼使得行路尤为艰难。林荫道上两匹骏马疾驰,溅起泥水点点。
“两国交战数年,本来我国占尽优势,可三月前大败,兵力民心俱损。云国借此机会提出议和,特地派来使臣。”
苏晚看了看www.hetushu•com.com穆旬清,他坐在马上,正眯眼看着东方朝阳。再看了看云宸,苏晚拉住他的袖子,轻声道:“云宸,我与你同骑可好?”
苏晚发现,“小哥哥”这三个字就像温暖的源泉,只要念及,冰冷的心底就好似燃起小簇的花火。融融暖意迅速在身体里流淌,使得她颤栗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靠在穆旬清胸前,听见低沉的心跳声。
苏晚慢慢褪下衣服,宛轻尘的记忆,她只记起穆旬清。其实,她也好奇自己为何从一副淡然顺从的模样,突然变作满身杀气的恶女。若说自己打心底便是坏女人,她倒未觉得。那日在茶馆,她会同情那对母子,昨日在河边,她也未丢下穆旬清不顾,自己逃之夭夭。
黎明破晓,不知是谁的一声喟叹,侵浸在暖柔的朝阳里随着雨水消散。
她研了研磨,执笔在白纸上描画起来。秀长的发,斜长的眼,俊挺的鼻子,微抿的唇,不笑,却有意无意中透着一股柔色,眼里的光很透,像最柔最净的水。苏晚看着自己画出的女子微微发怔,这便是曾经的“自己”,宛轻尘……
但,若他便是小哥哥呢?
穆旬清刚刚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下去,怔怔地看着屋顶,不再言语。
她记起的穆旬清,笑起来很想一汪清泉里被微风吹皱的净水,干净而温和。他没有复杂的心思,通透得一眼便看出他对自己那番爱意,那梦里的他就似温柔的翩翩公子,向她伸出双手。
穆旬清撇过眼,翻身上马,因为腰部受伤动作有些缓慢。穆绵出了门便已上马。只剩下一匹马,苏晚必须与人同骑。与穆绵她自是不愿,说不定还未出这林子便被她甩下马。hetushu.com•com一路她都是与穆旬清同骑,可……
穆绵不屑地嗤笑道:“真没用!”
她的确是岭南楚家的独女,自小便有娘亲伴在身边,爹爹经常外出,许久才回一次家。她的小哥哥,在那段记忆里几乎是除了娘亲以外最亲的人。只是小哥哥叫什么,与她什么关系,为何会住在楚家,她记不得了,甚至连他的模样都忘了。隐约记得他是与他娘一起来的楚家,之后便在庄园帮忙。
云宸笑道:“将军在气头上才将马赶得那样快,穆姑娘要随着大哥才跑得那样急,我们跟上做什么?”
苏晚心中一惊,忙坐起身来,吸了口气,问道:“我以前是那个模样么?”
“穆将军之前说时间紧迫……”
当然,若画出她在悬崖顶端时的那副模样,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穆旬清的呼吸很急促,面色却始终苍白,两条剑眉紧紧拢在一起。苏晚伸手,替他轻轻抚开。
穆旬清黯淡的眼里卷起了深邃的漩涡,嘴角撇出莫名的笑意,拉住苏晚的手微微用力,苏晚便倾身跌在他胸口上。
“你不怕落下么?”苏晚看着越拉越远的距离,低声问道。
“我是谁,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你既然不记得了,又何须来问?”
清风阵阵,苏晚心中的阴霾也消散许多,好奇道:“宫中有事发生么?”否则穆旬清从出将军府便一直强调时间不多。
苏晚下榻给自己换衣服,昨日浑身透湿,可穆旬清在身边,她始终不好直接换衫。刚刚穆旬清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晚想来,还是能猜到他想说什么的。
他看到自己画出的画像,知道自己记得一些往事了,可不确定记起多少,定是想问问自己究竟记起些什www.hetushu.com.com么。又或者,想问她为何要杀他?
紧随其后的男子一脸莫名,随即恍然,笑道:“穆姑娘误会了,在下是听从风幽公主之命前来接将军罢了。”
“嗯,云国来使和谈,本是三日后抵达风都,将军才赶着回去。可他们行程突变,明日就该到了,公主只好亲自接待了。”
穆旬清微微睁开双目,眼中一片迷雾,轻叹道:“宛宛?”
穆绵当然知道云宸是风幽公主派来的,可她来找大哥,这人便跟在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风幽公主安的什么心思她自是清楚,可她就是讨厌,讨厌一切与风幽公主有关的人来接近大哥。在她看来,那是监视!
单看这相貌,美而不艳,娇而不媚,带着丁点淡漠,长得很好看。可是怎么看去都只是带了点灵气的女子而已,完全找不到杀手该有的凛冽寒气。
苏晚见他醒来,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压住情绪道:“穆旬清,你……你为何时而穿玄色,时而穿明紫?”
苏晚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而穆旬清已经换了身衣服,手里拿着一张画纸愣住。
云宸对她蛮横的态度也不气恼,与她稍稍拉开距离,却让那抹鹅黄色保持在自己视线内,不紧不慢地跟着。
或许也是有爱过吧……
可作为如今的苏晚,她最初接触的穆旬清与梦里的全然不同。他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冰冷到没有生人的气息,每次都修罗般出现在她面前,以至于见到他玄色的衣裳便有了恐惧的感觉。
在前的鹅黄衣衫女子愤恨地回头,一面抽打马鞭,一面怒道:“你跟了我一路了!给我滚开!”
苏晚瞥了一眼扔在昏睡中的穆旬清。他说完那句“你记和_图_书起来了”,身子便软下去,整个人差点将她压得动弹不得。她不记得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拖上黑马,甚至不记得如何找到这间空屋。只记得当时看到他浑身的湿泞,看到他的腰部那道因为河水浸泡而肿胀狰狞的伤口时,居然没有丢下他逃跑的念头。
还有穆旬清。她记得自己如何与他相识,如何与他分开,又如何……亲手将他置之死地……
说着,入屋扣住苏晚的手便往外拖。
穆旬清眼神一闪,脚步移了移,最终握着双拳,站在原地未动。倒是云宸刚好离苏晚最近,一个跨步便将苏晚接住。
“那虚还丹呢?”穆旬清紧接着问道,声音里是掩不去的波澜。
以前她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自从记起那个喜着明紫长衫的男孩,她便突然对紫色敏感起来。
穆旬清低闷的声音透过胸口响在苏晚耳边,苏晚的身子忍不住开始颤抖。尽管这一路他细心照料,脸上不再如从前那般有阴鸷的表情,尽管她记起他曾经视她如珍宝,而自己当真负过他,甚至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可想起他阴冷的笑,想起他将自己推落湖底,想起噬心散发作时的疼痛,还有撕去蝴蝶的残忍,她仍是无法全然接受。
苏晚轻叹了口气,从窗边起身。小屋内昏黄的烛光不停闪烁,她缓缓走到桌边,那里有所剩不多的一点纸张,还有快要干涸的墨汁。
苏晚默默点头。穆旬清略作沉吟,抬头看着苏晚,眸子里浮起涟漪,双唇动了动好似想要说点什么,对上苏晚看着他的眼,最终什么都未说,转个身出了屋子。
苏晚撇开眼,“记起来了。只是不全。”
“是为两国交战一事么?”
云宸早先看见穆绵的态度,便也了然,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