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推了那女子一把。女子本就跪坐在地上抱着呜咽的孩子,一个不留心又被推倒在地上。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扔在继续,伴随女子的缨缨哭泣声,苏晚倏地站起身,顺势拉起遮脸的面纱,沉声道:“慢着!”
银白月光下,千树林中,狂吠刮起衣袖翻飞,那男子静立一隅,黑发如丝随风轻舞,看着她的眼里,泛起诡谲的暗紫芒光。
“吁……”穆旬清微微收拢缰绳,黑马便放缓了蹄子,渐渐停了下来。苏晚还未有动作,白马便随着黑马的动作,停在穆旬清身边。
苏晚不由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是个孩子,正好在她对面。瘦瘦小小的,脸上尽是黑尘,因为没多少肉,一双黑色的眼睛嵌在脸上显得尤为突出,正含着泪花,看着掉在地上碎掉的瓷碗。
穆旬清回头,见苏晚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垂下眼皮略作思酌,转个身到苏晚身边,拉住她的手腕。
穆旬清许是察觉到苏晚醒来,抬眼瞧了瞧她,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将烤好的鱼塞到苏晚手里。随即他转个身,再拿一根木枝去了溪边。
“你们怎么又来了!快出去出去,别把店里客人吓着了!”店老板腆着大肚,叉着腰,一脚踹到那孩子身上。
“那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朝廷咬得死死的,半句话都不肯透,我们就猜着呗。反正这一败,穆家算是完了!听说穆老将军接到消息气得当场吐了一地血……”
穆旬清叉到一条鱼,稍稍清理,又坐在火堆边,静默不语。
客栈内顿时安静下来,刚刚还议论纷纷的食客无不看向苏晚。
穆旬清的嘴角微微勾起,火光映衬下有微微暖意的脸庞渗了几分萧索。苏晚觉得心中被人一扯,却说不出什么来。
和_图_书
穆旬清话刚刚落音,突地神色一凛,一个翻身到苏晚身边将她拦住。苏晚惊诧,只看到刚刚穆旬清所坐的地方竖了三根银针。
苏晚看都未看那老板一眼,径直走到那对母子身边,蹲下身子,从袖间抽出一张银票塞到孩子手里,擦了擦他脸上的泪。尽管隔着面纱,苏晚还是对他笑笑。
苏晚猛地睁眼,回头。
“他们说的……”苏晚想问那些人说的,哪些真哪些假。可是话到一半便恍然,她自己都知道的,兵败,穆家人说是因为她。
穆旬清侧眼看着她,脸上的哀戚一闪而逝,微微颔首:“嗯。”
“你当我这店白开的啊?三天两头就过来闹一顿!”店老板不客气地拉起地上的孩子,往女子怀里一推:“你男人死了关我什么事!那一仗死的人多了去了,十万!都来找我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你找虚还丹,是想救他么?”明明自己没错,见穆旬清不语,苏晚心里无缘由地腾起一阵心虚,继续问道。
苏晚静看二人一招过来两招过去,黑色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不分上下,不知不觉离她越来越远,融入在夜色中。
苏晚不敢随意走开,闭上眼,凝神屏息,这林子里,除了她自己,在打斗的二人……
溪水潺潺,苏晚拿着烤鱼,却食不知味。
穆旬清看着跳跃的火焰,眼里映出的火花闪了闪,轻笑:“你已经猜到了,为何不直接问?”
苏晚觉得自己的心好似长了翅膀,飞得很高很远,只向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奔过去。突然她的脚底一空,踩到一个无底洞般狠狠跌了下去,苏晚心下一惊,猛地睁眼,便见到穆旬清那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侧脸。
二人所停的地方是一个小镇,穆旬清hetushu.com.com很是熟悉的找了几间小店,买了些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再给二人多添了两套衣物,给苏晚买了条厚重点的面纱。接着便找了间不怎么打眼的客栈叫了几个小菜。
“哎,断贾谷一役真是惨烈啊,你们说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么会败呢?而且一败就是全军覆没!”
“你们还真当他是战神啊?这两年云国再不济也不至于每战都败在这么个少年将军身上吧?搞不好人家那西南是故意送给咱,好让咱轻敌,再来给这么一个措手不及!”
快马疾驰,马蹄踏起尘灰阵阵,风一吹,又翻滚着随风而去。宽敞的大道上一黑一白两匹马,几乎并驾而驰。
穆旬清不语,拉着她快步到了马厩,牵出黑马,抚了抚它的脑袋,突然开声,嗤笑道:“救得了一个,救得了十万么?”
“你为何想要虚还丹?”苏晚想了想,仍是决定开口。最初她以为穆旬清与他嘴里那些人一样,想要得到虚还丹为己所用,可今日听到客栈里那些人的话,好像……可能……有别的原因……
“你在这里莫动!”穆旬清低声嘱咐,随即双腿用力,一个旋身与背后突然杀来的黑衣人一掌正对。
“今日早些休息。”
“你刚刚……想救那对母子的……”苏晚有些犹豫地开口:“为何不救?”
不深不浅的一个睡梦,梦里又听见孩子银铃般的欢笑。
他只是瞥了苏晚一眼,便翻身上马先行离开。
“他们说的穆老将军,是你爹?”苏晚又问道,穆旬清垂下眼皮,未答。
苏晚凝神听着,对面的穆旬清突然放下筷子,冷声道:“走。”
穆旬清回头瞟了一眼苏晚,等她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继续快步向前。
苏晚心中莫名一酸,m.hetushu.com.com不知是因为穆旬清眼里腾起的雾气,是因为他嘴角自嘲的笑,还是因为他嘴里的“十万”。
“要找去找那什么大将军去!人家福大命大失踪了三个月还能活着,现在在风都过得好好的呢!”店老板掳起袖子,一手提起那孩子,一手拖着那女子,喝道:“小店招架不起!下次再来可没这么客气了!”
月亮刚刚升上西空,穆旬清在一处溪边停下,安顿好马匹便靠在树边闭上了眼。苏晚几乎是趴着从马上滑下来,落了地整个人瘫坐着再使不出半点力气,找了棵树靠着什么都来不及便睡着了。
苏晚一夜未眠,又连续赶路,春日的风虽说柔和,一直刮在眼睛里还是刺得生疼。穆旬清回头瞥了一眼苏晚,见她的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微微拧住眉头,放缓了马速。
“休息片刻。”
客栈中算是热闹,两人却吃得静默,苏晚为免自己的脸引得他人注目,一直狠狠埋着脑袋。
“接下来的两日只能吃干粮,能多吃便多吃些。”穆旬清喝了口茶,随意说了一句,便举筷吃饭。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女子忙道谢,怕苏晚反悔似地,抱着孩子走了。
不对,还有一人气息!
苏晚低下脑袋,想是自己昨夜那番逼问刺|激了穆旬清,才让他急于出发去岭南。
苏晚得到答案,再找不到理由继续问下去。穆旬清却看着火光,自顾自说了起来:“他征战一生,即便是在战场上也未伤得那般厉害……一战损十万兵将,终究我是辜负了他的期盼。”
一路往南,苏晚在马上也仍是习惯性的记住从将军府出来的路线。穆旬清面色沉着,一语不发,飞扬的尘灰沾染在眉间使得脸庞多了几分江湖之气。苏晚出门时便是带着面纱,刚和-图-书好挡了些尘土。
他不知何时点起了火堆,手里拿着木枝,木枝另一口插着一条鱼。
“你们别!别打他!行行好,我们母子快三天没吃饭了,我饿着不要紧,这孩子……孩子不能饿坏了啊,呜呜……”
“滚一边去!别碍着老子吃饭!”客栈内突然响起一阵暴喝声,接着是碰撞和跌倒声。
店老板的动作也顿住,放下孩子,讨笑道:“碍着姑娘吃饭了,姑娘莫要介意莫要介意,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
身上盖着的是穆旬清的衣服,手里拿着的是他给自己烤好的吃食,一路上他照顾自己去客栈吃饭适时休息。倘若自己背叛过他让他对自己恨之入骨,所以之前对她各种折磨,只想让她生不如死。那如今,这又算什么?
被拧起的孩子刚刚沉默地如绵羊一般,突地“哇哇”大哭起来:“娘,呜呜……娘,我要爹……哇哇,爹……”
“我听说是出了奸细……”
林子里的风霎时刮得猛烈起来,火堆上的火苗也窜得老高,劈啪作响。
苏晚未想到自己骑马竟能与穆旬清速度差不多,倘若让她回忆到底该如何骑马,她说不上来。可到了马上,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各种动作完全不经过思考便做了出来,结果就是她几乎与穆旬清并肩。
苏晚瞟了一眼穆旬清,只见他捏着筷子的手指白得不见血色,浑身的煞气溢而不发,像什么都没听到似地继续吃饭。
苏晚瞬时觉得一股热流顺着穆旬清的手向自己源源不断地涌来,疲倦和抖瑟渐渐褪去,跟着他向前。
孩子一时惊住,连哭都忘了,怔怔地看着苏晚又站起来,回到原位吃饭。
只是苏晚无心欣赏,他们走的不再是大道,已经是越来越窄而且很偏的小道。苏晚的心思便尽数留在记住路线上和-图-书。
苏晚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一幕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被火光拉长的影子,侧看去扇子般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微微抿住的唇,只有那平静无波的眼里不是闪现的寒光,有着莫名的违和感。
两匹马仍是飞快并驰,越往南,阳光便越发耀眼,直至夕阳西下时,柔暖的光线给一路始发的新绿铺上一层金光。
“我时间不多,必须快马加鞭才能在三日内到岭南,所以没用马车。”穆旬清极其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并未看着苏晚,反倒看着右手边的黑马。
“放屁!云国西南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比云都差不了多少的宝地!会拿来当诱饵那是脑袋被驴踢了!”
苏晚循声望去,才发现那孩子不远处还有一女子,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苏晚愣了愣,点点头,也埋首吃饭。
苏晚回过神来,见穆旬清面色愈发惨白,在桌上放下点碎银便转身走了,后面的话也听不下去,匆匆跟上。
客栈又热闹起来,纷纷将话题转向刚刚店老板提到的“大将军”身上。
“若若,你来抓我呀……抓到我就把这鱼给你吃……”
苏晚怔住,穆旬清这么说,是不怪她了?
“那你说说,西南那种险地大将军都没败,怎么会败在断贾谷?”
穆旬清抬眼看她,嗤笑道:“你不用那个表情。你不是说过么,我领兵带兵,一战尽损,又怎能怪你一介女子?更何况……呵,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穆旬清拉着马慢慢向前走,苏晚跟着下马才发现双腿一落地便瑟瑟发抖。一夜未曾休息,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在马上还不觉得累,一下了马便跟失去倚靠般。
“你他妈才放屁!跟着大将军去的都是跟着穆家的几代忠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个做了奸细那才是脑袋被驴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