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囚身将军府
第三章 一逃

时间好似停滞,那些人披荆砍棘,看在苏晚眼里像是慢动作,离开一个,离开两个……
待到眼里再瞧不见火把,苏晚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绷住,瘫软地靠在石壁上,顺势缓缓坐下,一口浊气从胸口吐了出来,总算,躲过了。
苏晚两手撑起来,抬头看着透过窗间缝隙看见的明晃晃的太阳。穆旬清明日便回了,从那日大婚现场他讲的话和昨夜穆绵说的话便能猜出他不会放过自己。
一碗粥已经见底,穆色放下碗,将馒头塞到苏晚手里,垂着眼皮,动了动唇,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道:“我……我问你……”
苏晚怔住,茫然看着那孩子。
孩子停下脚,转过身来,两条稀松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点了点头。
好在小屋所在比陡壁矮不了多少,苏晚咬紧牙关,用双手顺着蔓藤往上攀爬,比想象中容易地到了平地。
阳光很暖,叶很绿,花很香。
苏晚心头一惊,又是晚姐姐,昨夜穆绵便是这么唤她,这个色 色,也是“认识”自己么?
“这是些疗伤的药,我走了。”穆色从袖间掏出一个瓷瓶,仍是放在地上,不看苏晚一眼便走了。
见那孩子转身欲走,苏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忙开口唤住,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是支离破碎。
“那边!散开来找,山那头集合,快!”
菜盘里放了些白粥,一碗水,还有三个白面馒头。
“马上将那女子找出来!否则大公子回来定要了尔等性命!”
“色 色?”苏晚试探地喊了一声。
她不想死,所以,得逃。
苏晚侧躺在草堆上一动不动,乍一看,好似丢了整条性命。细细看去才见到微微颤动的长睫,几番挣扎之后撩开眼帘,眸中有些雾气,片刻散开来,干净透彻,泛着几分清冷。
星辰渐暗,东方透出第一丝曙光,朝阳缓缓升起,天色渐渐亮堂起来,小屋回暖,窗檐上结了许多露珠,盈盈欲滴。
穆色斜了苏晚一眼,不悦道:“怎么?说过大哥去宫里了……”
……
孩子瞪了一眼苏晚,转个身快步离开,到了门口又突然停下,回头扫了一眼刚刚放在地上的菜盘,懊恼地看了看苏晚身上的伤,跺了跺脚又走回来,到了苏晚身边倾下身子,双手绕到苏晚背后。
尽管知道附近无和-图-书人,苏晚仍是极其小心地推开窗,找了根干柴撑住,一手扶住窗边,一脚跨过木窗,接着坐在木窗上,看着陡峭的崖壁,深吸一口气。
苏晚不顾一切地快行,身上不断被利枝滑过,漆黑的山上突然有了点光亮,她仓惶地回头,看到火把组成的长龙,蜿蜒地一条朝着她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过来。
可穆色言语间又试探怀疑地问了两句她到底是不是“晚姐姐”,当时她无力回答,也是不想回答。若她回答是,不会有好结果。若回答不是,说不定死得更快。
苏晚闭了闭眼,稳下心神,逃不掉,那便躲。
事到如今无非两个结果。一是她便是那“晚姐姐”,爹娘有意骗她瞒她。二是穆家认错人。
不知何时,月已上中空。苏晚只觉耳边静谧,好似连风都停了,未找到山洞,却好似到了一处石林,隐约见到怪石嶙峋,暗影浮动,悄悄伸出脑袋,刚好能见到山腰那批寻她的人,举着火把在山间流窜。
“穆……”苏晚一手拽住穆色的袖子,开口道:“穆旬清?”
环顾四周,尽是野草枯树。草不够深,掩不住她的身子,树又太高,她爬不上。苏晚看定右前方一团漆黑,星光照不到,火光映不到,通常便是最偏僻的角落。毫不犹豫向那边走去,若能找到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避一避,躲过今晚,再想其他出路。
“吃吧。”穆色见苏晚的手终是可以动了,却是不停颤抖,干脆拿起菜盘里的白粥,舀了一勺送在苏晚嘴边。
穆色拿着匕首,利落地割断绑住苏晚双手的绳子,见她的手仍是不能动弹,轻轻握住一只,慢慢牵回前面,还替她按捏了两把。
苏晚突然想到娘与她说这嫁衣如何难得,如何稀贵。原来,再贵重的东西落在了尘埃里,也只有任人践踏的份。
刚刚吃过白粥的身子恢复了一点力气,有人与她讲话,好似精神也好了许多。可长久被捆,双腿几乎没了知觉,一站起来便又是麻痒又是酸疼,还拉扯到身上的鞭伤,还没站稳便摔了下去。
“谢谢。”苏晚突然不知该与这孩子说点什么,涩涩地笑了笑。
“你……”穆色见那手还是没有反应,瞥了一眼苏晚,干脆坐在地上,将她另一只手也掰了过来,一m•hetushu.com•com起按捏着,问道:“你真的是晚姐姐?”
那该怎么办?
手脚已经得到自由,吃了穆色给的药,身上的疼痛也退了些,至少她可以自己站起来,咬咬牙走得快些也还能忍受。
那么,穆色所说的关口应该离这里不近。
微薄的星光洒下来,陡壁上可以看见她早便观察好的野生蔓藤,细细密密攀爬着。苏晚小心伸出一只脚,好不容易够到蔓藤,拿脚勾了勾,长得还算扎实。双手攀住木窗边沿,另一只脚也试图落地,稳住之后双手用力一推,借力使自己向一边倾斜,顺势拉住蔓藤,整个人便挂在陡壁之上。
举目看去,左手边最为黑沉,毫不犹豫向那边走了过去。
苏晚一字不漏地细细听着,她早发现这小屋四周无人看守,原以为自己是关在一个普通的柴房,却不想是进出不易的禁地,而且,是在将军府……
苏晚抬头看前方,还未到山顶,身后追兵已近,即便是保持现在的速度,也不可能比他们先下山,况且,下山之后他们定会全府搜寻,她一样跑不掉。
穆色咽了咽口水,白皙的脸上有些不安,仍是问道:“你……你的脸……”
穆色说他要爬过山才能来给她送水,那她想要出逃,唯一的路便翻山了!
苏晚又倒出两粒药丸塞在嘴里,身上疼痛能缓一会是一会,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翻过那座山,伤口要裂便裂吧,血要流变流吧,只要不影响她的速度!
身上的嫁衣脏乱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婚礼时踩破的裙裾散在一边,身上被穆绵抽破的地方染了血渍,和着血结了痂,贴在身上。
“色 色长大了!不是孩子了!没那么好哄了!”
“给我送水的人是你?”
因为她叫苏晚?
“咳咳……”苏晚又咳嗽了半天才缓下来,却未听见穆色的问话,仍是想着刚刚的将军府。
每每想到,苏晚只觉得很冷,却不怕。不怕死,却不想死,昨夜迷糊中,她好似在梦里看见其他颜色了,点点滴滴的玄黑色,急雨般打在梦里那一片雪白上,突然被一块亮紫色扫了去,她便惊醒了,再不敢睡去。
穆色低着脑袋,不再看苏晚,清脆的嗓音低下来:“今早接到的消息,大哥应该明日便回了。晚姐姐……或许,和图书这是色 色最后一次见你,也是色 色最后一次任性。”
从穆家三人的话里,不难估算到那“晚姐姐”定是与穆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个要她“生不如死”,一个好似幸灾乐祸恨不得亲眼看着她被折磨死,一个显然与那“晚姐姐”感情极好,却满眼谴责愠怒。
从腰间拿出药瓶,打算再服下两颗。许是夜风太冷,双手都有些颤抖,小心地倒了两颗下来,还未服下,突然听闻一声轻笑。
小门正在此时“嘎吱”一声打开,苏晚忙抬眼,见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白白|嫩嫩的,眼睛挺大,水汪汪的,对上她的眼,诧异地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垂下眼皮,端着手里的菜盘到她跟前放下。
苏晚想着,她从醒来到如今,不超过半月时间,若就此死了,她这一生居然不足半月,有点不甘心了,所以她不能再睡了。她怎能这般容易的死掉?活下去,不管他救还是自救。
她不知道翻过这座山,到了将军府再如何出去,可总比呆在小屋内坐以待毙的好不是么?
昨夜穆绵说她大哥去了宫里五日,可见自己至少在这里呆了五日。五日未进食,只喝了几碗水,苏晚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或许,就快死了吧……
苏晚摇了摇脑袋,幻听不成?
“昨夜二姐姐回了,我去求了她许久她才肯让我送些白粥过来。前几日我只敢偷偷送水,被大哥知道送的东西多了,万一以后不准我过来就糟糕了。”穆色一勺勺的将粥舀起,送到苏晚嘴边,一本正经的说着,好似大人一般:“你也知道这里是将军府的禁地,虽然我有这门的钥匙,可要来这小屋只有一道关口,被人守着,大哥下令不许他们给我放行。我每天过来,可是从后山爬过来的,端着一碗水,怕洒了,又怕太慢,被那群人发现……今日总算拿着二姐姐的令牌光明正大进来了,也能多呆一会……”
苏晚判断没错,左边果然是山。初春时节,新草刚刚发芽,染着夜半的露水使得路程有些滑。苏晚抚着一路的大小树木前行,倒也省了些力气。
“想用笑来讨好我么?”孩子突然开口,声音响亮清脆,带着些许挑衅:“都这么难看了,还以为你对我笑就能哄我开心了?”
苏晚很是好奇,他姐弟二hetushu.com.com人都想知道她的脸是如何毁的,说明事先他们并不知情。那么,一个容貌嗓音尽失的女子,他们凭什么认定她就是那“仇人”?
苏晚一手撕开裙裾,挽起浩长的宽袖,顾不上不断擦过的枯枝厉风,狠下心来一门心思向前。
退,是不可能了,那便只能向前。
“咳咳……咳咳……”苏晚正分析着穆色的话,哪想到他突然将粥灌了进来,一时未反应过来,呛得连连咳嗽。
双手双脚早已麻木,没有力气移动丁点。被长鞭抽打过的地方从火辣辣的疼到一阵阵的痛,胃中翻滚叫嚣到没了知觉,脑袋亦是昏昏沉沉。这种情况若是在前几日,苏晚定是闭上眼睡了,睡着了便不会疼不会痛不会晕了。
“你!”穆色一见,有些急了,忙拍打着苏晚的背,一面恨其不争气道:“你到底是不是晚姐姐?”
将军,姓穆。刚刚那一口粥,苏晚突然想到在家中时,曾经有两个丫鬟因为嬉闹声音太大传到她房中而受了罚,那时她们说的好像就是名将军,名讳,穆、旬、清。
苏晚有些诧异,前几日她在小屋中未有一人来看她,本以为自己出逃要到明日送粮送水的人过去才被发现,心中还暗自庆幸那位将军自负,以为将她关在那凶险之地便能将她牢牢困住万无一而未加派人手看住,却不想这么快便被人发现。
果真是穆旬清!苏晚拽住穆色的手放下,努力回想那两个丫鬟嬉闹时说了些什么,却是一句都想不起来,能记住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当时觉得特别,将军的名字,她一直以为是那种充满阳刚之气,甚至溢着血性的。
苏晚知道他大概和穆绵一样,想知道她的脸为何会成这副模样,可那原因她也不曾知晓。以前爹娘便没说,她想着或许自己这般模样已经许久了,所以他们不让自己多见外人,以免在外头声明太差不好嫁人。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时她不好奇,便未多问。
苏晚拿着馒头,看着穆色等他问完话,可他问到一半又停下,撇过脸不说话了。
“晚姐姐”是不是她苏晚,她不记得了。本是待嫁娇娘,一个转眼便被囚在那屋中几个日夜几乎丢了性命,便是为了那个“晚姐姐”。在家中时她脑中空荡,即便是闲到看着烛火,数着一根蜡烛能流多少滴眼泪和-图-书,也未曾对自己的过去有过半分好奇,只是这“晚姐姐”的出现危及到她的生命了,便由不得她不想。
苏晚甩了甩两手,幸亏昨夜穆绵的鞭子未伤到。
苏晚张嘴喝下,温暖的粥顺着喉间滑下,留在心底,很暖和。
“都跟上!快!”
大户人家讲究风水,后有靠山为妙。此地既然为禁地,还能只有一处关卡,若所猜不错,便只能是在将军府的后山了。看小屋所处的地势,应该是一处断崖,比旁边陡壁还低,既非山顶,那比其他地方黯沉的地方应该就是深山所在。
心中未有答案,便听到和煦的男声。
穆色的两眼本就水汪汪的,此时看着苏晚,更是浮起层层水汽,那水滴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苏晚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她是?她完全不认识这孩子。说她不是?他们都表现出与自己极为熟络的模样,好似,是自己忘记他们了……
“我等你,许久了。”
“大哥那日带你回来便匆匆入宫了,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天都不回,他们没大哥的命令,也不敢送东西过来,要不是我,你早渴死了!”穆色有些忿忿,用力抽下勺子里的粥。
苏晚再吞下两颗药,将药瓶塞在袖子里。破掉的裙裾稍稍掀起,打了个结,将凌乱的长发稍稍梳理,从衣服上撕开一块布条,随便挽起来。轻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去,窗檐下是一堵峭壁,目光所及除了星光,看不到一丝光亮。
天空再次满布繁星的时候,苏晚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最后一个馒头。太久不曾进食,一次不可吃太多太急。这些其实无人教她,但她就是清楚,她失去了所有人事的记忆,却未忘掉基本的生存技能。
苏晚的双手仍是有些颤抖,将馒头放回菜盘。拿起瓷瓶嗅了嗅,很清甜的味道,不似药,心底却没有丝毫怀疑,倒出两颗和着旁边的水一并吞下。双手解开脚上的绳子,试着站起来。
可今日,尽管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涣散,苏晚不想睡。她有感觉,只要她睡着,便再也不会醒来了。
死是什么滋味?
许是药效已过,许是新伤太多,苏晚步子虽然未曾放缓,全身疼痛疲软却如上涨的潮水般涌了起来,苏晚频频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耳边已经能听到些许高嚷的对话。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