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一语指出,风赢惊觉自己似乎对这名宫女太过在意,慌忙低首抱拳,“末将愚钝,还请皇上明言。”
闻言,君卿夜也不生气,只是拧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末了突然又问:“那你觉得,朕是不是应该回去让她起来呢?”
男子的长发尽数散开,和着汗水铺散在玉枕之上,更衬得他肤白如月,面色如桃。他的嘴角始终挂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时不时地鼓励着虞美人,“爱妃,你真是个迷人的小妖精,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得到男人的肯定,虞美人的动作越发地狂浪起来,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肉体相撞的拍打声。
在锦宫五年,死的妃子又何止十三位。今夜,是她的错也好,不是她的错也好,只要招惹到他,那么,离死也就不远了。即便她心中厌恶向他卑躬屈膝,却也只能审时度势,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一句话。
君卿夜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耐道:“长相?有话直说。”
她犹豫了,但亦只是片刻停顿后,马上开口回应:“奴婢迷蝶。”
捏着她下巴的大手持续地用力,直至她整个下颌被生生扯脱,他才终于松开了手。虞美人扑倒在地,口中发出让人难辨其意的呜呜之声,惊恐的大眼中满是泪水,他却已残忍下令:“赐酒。”
“万万不可。皇上,那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万一有什么危险的话……”
闻言,他终于收了笑意,重新起步,一脚跨出兰陵殿时,他忽而再次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皇上,皇上……”风赢还在不死心地劝着。
兰陵殿的主子们虽然位份不高,但也个个荣宠一时。是以,兰陵殿也是锦宫中一座较大的宫殿,风赢转了许久,方才找到她的房间。
君卿夜玩味地看了一眼风赢的表情,似乎也有话想说,但同样忍了下去,只是,半眯起的凤眼中,似又露出几许得色。再瞅一眼雪地上白色的身影,他的笑渐渐淡去,换上了一抹高深莫测的表情。
终于,他微微笑了,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感到异常冰冷。
整个锦宫,由六大殿组成,分别为:鸾凤殿、栖梧殿、兰陵殿、飞翔殿、琦轩殿、承欢殿。其中,鸾凤为主宫,皇帝所居;栖梧为中宫,皇后所居;琦轩为正宫,太后为居。君卿夜为大周第九位皇帝,因其并未立后,栖梧殿这几年来一直都无人居住,但每逢初一十五,君卿夜都会抽空来栖梧殿坐一坐。今日又是十五,正是月圆之时,君卿夜独坐殿外,饮酒望月,原本飞扬跋扈的神情,此刻衬着月色,倒有几分凄凉之意。他独自斟饮了几杯,却是意兴阑珊。
男人暧昧一笑,忽而翻身而起,将虞美人重新压回身下……
她一语道出重点,却也让君卿欢寒意骤升,“为何要把他说得如此可怖?”
终于,他稳步而来,紧抓住她握着扫帚的手,温柔地唤了一声:“弯弯。”
“心思单纯?你说得倒轻巧,难道你还不知道在锦宫里,越单纯的女人,死得就越快吗?”她似乎隐有怒气,却并不发作,只是一声声地质疑他的说辞。
君卿夜却是懒得再说,一边摇着手,一边朝殿外行去。
“奴婢不敢妄听,更不敢妄言。”仍旧是不卑不亢的回复。
“回皇上,恕老臣直言,性命堪忧啊!”
虞美人跪坐在地上,惊骇地后退着。那几名太监却已一拥而上,强行将鸩酒灌入其口。她挣扎着,却终是如强弩之末,躺在地面上,只抽搐了几下,便已七窍出血,魂归西天。
悠然坐回桌前,将手中玉杯置于桌上,眼角余光却见梓桐匆匆而来,面色异常。
“惶恐?呵呵,既不怕朕,为何刻意如此表现?”他的话语那样轻盈,却让半月弯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紧张。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吗?还是仅仅只是在试探自己?
“雪夜罚跪,是否太过?”
半月弯的心微微发着抖,虽然没有抬头,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头顶。她不明白他打着什么主意,却再一次地感到了紧张。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君卿夜微微抿唇,似笑非笑道:“梓桐,你去吧,朕想单独待一会儿。”
“呵呵,每当你生气之时,就会像现在这般,浑身都是刺。可是,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皇上……”
“啊,啊,啊……皇上,皇上,臣妾不行了,啊,啊……”
半月弯故作惶恐地转身,头也不抬,便在雪地上跪了下去,“奴婢不知皇上驾临,奴婢万死。”
天亮时分,虞美人的尸身被人带走,然后会发还给她的家人。入宫不过短短几十日,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般香消玉殒。她一直送着他们出了殿门,方才止了脚步,只是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终还是露出些悲悯之色。
“奴婢未曾抬头,什么也没看到。”她仍旧低着头,回答得滴水不漏。
女人,出现在栖梧殿的女人,无论是何目的,在他君卿夜的心中,唯有一死,方能解恨。
如未记错,那件雪氅是雪美人三年前所得,而雪美人亦是入主兰陵殿的第五位妃子。可现今,那件雪氅居然出现在她的身上,怎能不让他心生疑虑?
他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扰乱了她整颗心,但她却仍旧冷着一张脸,淡漠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太医闻得此言,心中窃喜,顿时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可怜他年老体迈,跑得太快太急,以至于在殿门的高坎处猛地又摔了一跤,爬起来时,人已是鼻青脸肿了。
几名宫女见半月弯兴www.hetushu.com.com致缺缺、不愿多言的模样,也都识趣地散了,又各自回到原本的位置乖乖地扫着雪。忽而,一阵狂风吹过,卷落屋檐上的冰碴,零零碎碎地砸向那几名宫女,惊得她们扔下手里的扫帚,聚拢一起紧抱成团。
“皇上,她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又如何懂得寒梅的清傲?今番不过是刻意为之,您又何必深究?”风赢语出不善,似乎对半月弯全无好感。
“皇上,皇上,她、她的长相……”梓桐哆嗦着嘴唇,似激动,但更似害怕。
君卿夜垂眸,微黄的月光,照在他纤长的睫毛之上,在他眼下投射出淡淡的暗影,无比的妖媚,却又阴森。
他淡淡启唇,询问太医:“她怎么样?”
“皇上既然问得出,那便是皇上自己心中已有了答案,只不过想要末将确认一下而已。”见君卿夜心情甚好,风赢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皇上,奴婢斗胆,想请皇上亲自看看。”梓桐并未抬头,只是双肩耸动,声音之中带着惧意。
“风赢,你可知朕为何带你来此?你真当朕色|欲熏心,想染指她不成?”君卿夜的话并不带任何情绪,仿佛方才的痴迷,不过是一时兴起。
风赢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急,似乎要跃出胸腔,那么激烈、那么狂热。他大口地喘着气,退后好几步方才定住身形。再望向她,他心中奇怪:后宫佳丽三千,他自问定力极佳,在她面前,怎会突然失去自制能力?
她不理会,依然扫着地上的积雪。
“那蝶姐姐你呢?还会守在兰陵殿吗?”
雪夜,虽无月光,但窗外映入的雪光倒也明亮,他并没有费力便看清了她的睡姿。许是被褥不够厚实,那件雪氅也铺盖在她身上。看到这样的情形,风赢心念一动,难道她会穿那件雪氅,只是因为没有御寒之物?
试着又靠近几步,却越发地觉得她的美让人惊心动魄,仿佛勾走了他的魂儿。
君卿夜的视线转而定格在梓桐的身上,“可有此事?”
寒意渐浓,半月弯下意识地拢了拢肩上的大氅,正欲回殿休息,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向她靠近。她自幼习武,听觉极为敏锐,百米之内,但凡有人靠近,她便能马上察觉,君卿夜和风赢还未走近,她便已发现了他们。
“不必担心,自会有人重新安排你们的去处。到时候跟了新主子,好好侍候着便好。”她淡淡回复着,清越的声线总是能让人觉得很安心。
君卿夜知他为难,也不给他压力,只道:“但说无妨,朕今夜想听句真话。”
仍旧是清越的声音,却多了几分欣喜。这份欣喜同样让君卿夜不解,他竟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个“死”字,还能换来除了害怕以外的另一种情绪。这让他迷惑,也让他更加好奇,但他并不躁进,只是缓缓扭头,对风赢说了一句:“走吧,朕乏了。”
话落,便又有几名太监疾步走入寝宫,其中一人手捧银盘,银盘之上正是鸩酒一杯。
十年后。
风赢再一次露出惊讶的眼神,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末了,却也只是嘿嘿傻笑道:“无情与否,皇上不是已经有自己的看法了吗?何必再问末将?”
她不曾转身,亦不曾回头,只是淡淡启唇,“你吓着她们了。”
仅四个字,足以让君卿夜的眉头再锁。他并非糊涂之人,亦明白锦榻之上的人并非萱妃再世。只是,当年萱妃重病,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芳华早逝,那种感觉太过难受,他实不愿再承受一回。
她们离开后,偌大的兰陵殿内,便只剩下半月弯一人。她缓缓走下阶梯,拿起一把扫帚,独自一人默默地扫起了殿前积雪。
一声恭送,让他的嘴角又起笑意,都开始赶人了啊,胆子不小!在这一刻,原有的怒意,似都消于无形,他竟真的转身要走,心道:便是称了她的心也罢,反正,也是该回殿休息了。
只是,她会武一事,并不适合让他们知道,是以,她只能假装未发现他们的到来,还是继续仰头望梅,并期待他们只是路过殿外。
“所以,下一个麻烦王爷多用点心,最好跟她说个清清楚楚,锦宫里的女人,除非是萱妃再世,否则,千万别再愚蠢地说出要留宿之言。说了,死期也就到了。”她清越的声音带着些嘲讽,却并非讥讽面前的佑亲王,而是在嘲笑那个看似有情却最无情的风流帝王。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高声齐应:“皇上圣明。”
“奴婢谨遵圣意,望皇上息怒。”
风赢望着雪中人影,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明明是初次见面,为何她的眼神,会让他觉得熟悉?收回目光,他看向君卿夜的眼神又添几分担心,“皇上,您是说那些花儿呢?还是指那个人儿呢?”
君卿夜眯着细长的凤眼,一脸风流之色,看得风赢又是一声叹息。
闻言,君卿夜放下手中奏折,一脸兴味地笑道:“知我者,风赢也。她们虽是细作,但也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朕倒也没吃什么亏。”
君卿夜凤眸微凛,朝声音传来之处缓缓靠近。尚未消融干净的积雪之地,一素服女子伏地而卧,嘤咛之声便是出自她口。
“梓桐,为朕更衣。”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那太医哆嗦成一团,君卿夜无情,整个大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知无法医治那名女子,只能跪求饶命。
听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冷声道:“弯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和图书是沙迷蝶。”
君卿夜一直紧拧着眉头,看着锦榻上女子的脸,他起初不信,这世上若说相似之人,倒也不在少数,可担得上这“一模一样”四个字的,除了双生子以外,却找不出几个。
梓桐整个人几近伏地,却仍旧颤抖着说出了那四个字:“一模一样。”
“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值得朕亲自去看?”今夜,他并无心情做一些无谓之事,是以,对梓桐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异常冷冽。
闻言,他摇着玉扇的手瞬间停住。或者,他确实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这些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了。
夜里,又是大雪纷纷,兰陵殿内的梅花开得正艳。半月弯披着一件雪白大氅,独自一人静立雪中,默默无言地看着那枝头绽放的红梅,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只有那红梅。雪,落得那样大,鹅毛般飘飞着,落满她的肩、她的发,她却仍旧执着地立于梅树前,痴迷了一般,一动不动。
风赢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路上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偷望君卿夜几眼,揣测着他一日三变的心思。
他笑了,饶有兴致地接着问她:“那你听到什么了?”
一人踏雪而来,立于她身后,遥望她孤寂的身影在雪地里来来回回,却并不打扰,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作一般,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沉迷。
他话音刚落,那名唤梓桐的宫人,却已迅速出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训斥道:“还不跪下说话?”
他自认无情,从不曾对谁心软,只是今夜,他破例之事太多,就连自己也颇觉意外。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竟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他望着她头顶上的珠花半晌,却再等不到她的只言片语。
闻言,虞美人害怕地战栗着,抖动的双唇已然青白一片,“皇上,不要,臣妾不想死,皇上……”
酒后微醺,君卿夜单手支额,在月下假寐,隐隐约约间,仿佛又看到萱妃的身影,他起身追了过去,“萱儿,萱儿。”
“你既然钟情于跪坐雪地,那朕就成全你,不至明晨,不许起身,否则,死!”
他不语,只是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迷茫……
而兰陵殿的主子虞美人,入宫不过短短数日,殿前的红灯笼却已燃过八次,端的是荣宠至极。
送了君卿夜回殿休息,风赢却是心事重重,本该出宫回府的他,又辗转回到了方才离开不久的兰陵殿。并非他多疑,只是这个叫沙迷蝶的宫女,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且不说君卿夜对她的态度,仅是她今夜所披的那件雪氅,就足以让他惊讶万分。
今夜,本不该她当值,可守在殿内的那名宫人突然腹痛不已,不得已才让她顶了进来,不承想她会见到如此淫|乱的一幕。
梓桐脸色不佳,但仍旧恭敬地回复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她清冷一笑,“因为,这就是事实。”说完这话,她又转身看他,微眯着眼补充道:“还是你从未想过,为何你送进来的女人,全都住进了兰陵殿?”
“防当然要防,而且,要严防。不过,朕现在最有兴趣知道的是,兰陵殿那个最美的宫女,是何时进的宫?”
方才君卿夜也曾言及想知道她何时入宫,如今,照他看来最少三年有余。这三年来,她一直待在兰陵殿吗?还是说,她只是凑巧同侍了雪美人和虞美人?带着这样的疑问,他重返兰陵殿,只为一探究竟。
鸾凤殿内,君卿夜饶有兴致地翻阅着手中奏折,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道:“风赢你瞧瞧,朕是不是太昏庸无道了?十三位美人了啊,朕继位不过区区五年,竟然有如此多的妃嫔香消玉殒了,实在可惜。”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半趴在雪地之上,卑微地低着头。
“虽然皇上明察秋毫,每一次都能识穿细作身份,可是,末将担心的是,佑亲王不会停手,而这第十四个很有可能早已潜伏宫中。皇上,不可不防啊!”作为君卿夜最信任的臣子,风赢亦是最敢在他面前实话实说的人。
雪,整整下了一夜,而她亦整整守了一夜,这也是她能为虞美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只是,当他赶到殿前,梅树下哪还有她的身影?细细查看了已铺上一层浅浅雪花的跪印,他再一次惊叹君卿夜的判断。果如他所言,在他们离开之时,她已自行起身回殿休息。她竟敢视圣谕为无物,如此大胆的宫女,他生平还是头一回遇见。
此言一出,风赢大惊,“皇上,她不是萱妃娘娘……”
锦床的吱呀声终于停止,一切都归于平静。
君卿夜再次挥手,阻止风赢继续往下说,他淡淡道:“不必多言,朕自有分寸。”
虽然这女子身份可疑,但躺在榻上的她,却时刻提醒着他当年的无奈,就算她不是萱妃,他也不愿让她再死一回。
兰陵殿内的烛火已灭,想来她已休息,若是硬闯,说出去也有违礼法。风赢沉吟半晌,终还是忍不住提足运气,偷偷潜入殿内。
随侍在侧的梓桐终于看不下去,出声劝道:“皇上,您对萱妃娘娘的深情,娘娘泉下有知,定然欣慰不已。只是,娘娘生前那般看重皇上的龙体,还望皇上看在娘娘的分上,不要再为娘娘的仙逝而伤怀。萱妃娘娘也是会心疼皇上的。”
卿夜微眯起凤眼,再一次死盯着她头上颤动不已的珠花,似笑非笑地问:“你句句不离死,句句不离罪,可为何朕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的害怕和你的不安呢?”
“皇上,您可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宫女?还是兰陵殿的?皇上和图书
不怕又是一个细作?”
“朕有时候也觉得,凡事听得太清楚也未必是件好事,你们说是不是?”
很快,他们的动作似乎越来越大了,甚至连厚重的锦床都开始发出吱呀吱呀的细微声响,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显得氛围是那样的淫|荡。终于,男人闷哼一声,虞美人再度尖叫起来:“啊,啊,啊……皇上,皇上……”
“皇上为何有此一问?”风赢一直跟在君卿夜身后,见他停下脚步,也自然而然地立在一侧。只是,听到他的问话,他却吃了一惊。跟在他身边十年有余,他是第一次如此问自己,而且还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宫女。
“梓桐,你真的觉得萱儿不会怪朕?”君卿夜抿唇淡笑,笑意竟淡得让人看不真切。最是寂寞帝王心,分明处于万花之中,个个想爬上他的龙床,却无人进得了他的心。多年来,唯有一个萱妃,但偏偏又是无缘白头,怎不叫他遗憾?
静谧的夜晚,只听得虞美人趴在男人身上,满足地叹息着,“皇上,臣妾好幸福。”
君卿夜听得心烦,怒吼:“滚出去。”
话未讲完,他已捏起她尖细的下巴,啧啧有声道:“多么我见犹怜的一张脸啊,若是就此香消玉殒,岂不可惜?”
他已习惯了被人高高捧在天上,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倒真是头一回,他越发地想要了解她。
虞美人哽咽着,泣不成声,一名宫人却已悄然取来龙袍,行至君卿夜身前,为其细细着装。
风赢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君卿夜阻止,“不会有什么危险,即便是有,不是还有你风赢大将军在吗?有何可怕?”
“谁在那儿?”栖梧殿空废多时,除他以外,又怎么会有外人侵入?
“有多像?”君卿夜的声音似乎更为冰冷了,眸中不屑之意越来越浓烈。
步入兰陵殿,君卿夜的心又冷上几分。望着半月弯头上随风飞舞的丝带,他忽而笑问:“庄生晓梦迷蝴蝶,今夜,你似乎迷上梅花了呢?”
没有任何犹豫,她人已直挺挺地跪下,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但语气却不卑不亢,“回皇上,心兰妹妹方才腹痛不止,是以奴婢才顶替了她的位置。这事儿,梓桐姑姑也是知道的。”她这番话,暗暗拉了梓桐为其作证。
半晌,等不到风赢的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道:“不知寒霜雪,唯有暗香来。不望其美,又怎知其香?妙哉,妙哉,果然不是一般的冷若冰霜。”
不再靠近,君卿夜只是木然转身,唤了梓桐出来,是死是活,交于她手即可。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面对这样的情况,梓桐自会知道如何处理。
他最爱说的一个字,莫过于“死”。很多时候,半月弯都觉得他是热衷于这个字的,但这一刻,听到这句话,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闻言,那几名宫女如蒙大赦,一个个话也不敢多说,便作鸟兽散。
“逃得这么快,该是以为虞美人回来了吧。这锦宫里,又要有谣言了。”她依然淡漠,却不曾停手,渐渐清扫出一条湿滑小路。
“救活她,否则,你陪她一起死。”
君卿欢淡淡地点头,“说得是啊,谁不知道萱妃才是皇上的最爱?虽然萱妃芳华早逝,但其他人想抢皇兄的心,还得多练练。”
失落片刻,随即恢复,他本性凉薄,又怎会为一些幻象过多伤怀?正欲抽身离去,耳边却又传来女子嘤咛之声。
“痛。”
君卿夜一脸笑意地望着风赢,“兰陵殿啊,刚才朕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兰陵殿前,几名宫女正在扫雪,看到她都怯怯地围了过来。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忍不住开口道:“蝶姐姐,虞美人不在了,我们当如何自处?”
她深深地弯下腰去,整张脸都快贴到了地面上的积雪,“皇上,奴婢嘴笨,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她却并不领情,直接扭过身子不再看他,冰冷道:“于你来说,不过五年;于我而言,已是十年无果。”
细若蚊蚋般的声线,带着些凄绝苦痛,虽轻若无语,但君卿夜却听得真真切切。
“是否觉得她的身上有萱儿的影子?”
走了一会儿,君卿夜突然停下脚步,似无意地问:“风赢,你是否觉得朕太过无情?”
君卿夜的双眸,微眯成缝,语气也变得冷漠,“若是朕准你妄言呢?”
她一直低垂着头,静立在三重纱帐之外,假装什么也不曾听到,什么也不曾见到。甚至,在他准备离开兰陵殿时,于她身前经过,她也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雪,仍在簌簌地落着,连她头顶的珠花上,都沾染了几片雪花,可她的动作仍旧那样恭敬,虽然因为长时间地保持下弯的姿势而有些打战,但她仍旧没有开口求饶。
若说君卿夜不怒,倒也不是,只是,对于半月弯,他是好奇多过于怒气,虽然她嘴上说惶恐,可她的表现,却让他感到新奇。在锦宫,每个女人对他都是唯唯诺诺,就算是当年他最宠爱的萱妃,对他也是一味的温柔体贴。
锦床上,两具交缠的躯体仍在剧烈地运动着,却是女上男下。虞美人高仰起脖颈,忘我地吟哦着,身体更是卖力地上上下下不停扭动,取悦着身下的绝美男子。
半月弯于暗夜之中缓缓睁眼,清冷的美目,此刻饱含怨气,她知他来过,亦知他还在殿外徘徊。
“这里不是有你吗?我本以为,她该能多撑些日子的。”他淡淡地笑着,似乎对她的怒气并不诧异。
蓦地,他心中一惊,他为探她底细而来,却不想自己也为她所惑。他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迷失自己?不过一个女人,www•hetushu•com.com不过一个宫女而已,竟然会有如此能力,他不敢再细想下去,只是迅速地掠出她的房间。
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言辞犀利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五年了,我一直在,不也没成事吗?假若送进来的女人个个如此单纯,那么,也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原以为这锦宫重重,只需防君卿夜一人,不承想,半路又杀出一个风赢。她粉拳紧握,俏颜冷霜,暗暗咬牙,“风赢啊风赢,十年前,你杀不了我;十年后,你同样不能。无论你是否大周第一神将,我,半月弯,在大仇得报之前,决不会死。”
“她们不走,你我又如何相见?”他仍旧在笑,只是言语轻佻。
“练多久也没用,最要紧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嘴,更要管住自己的心。爱上君卿夜的女人,除了死,别无他选。”
闻言,风赢心中一颤,“皇上多心了,小小宫女,如何能与萱妃相提并论?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风赢刻意诋毁着她。
锦榻上的女子,不仅脸色惨白,身上简直可以说是体无完肤,连太医看了都摇头不已。
忽而,他又问:“是兰陵殿的人吗?”
即便他是大周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佑亲王,她亦从不对他用尊称。在她眼中,他充其量,不过是她为达目的而不得不选择的合作对象而已。
她听得心神微动,却终是清冷道:“即便你舍得,我也决不上他的床。”
“朕有看法了吗?”
倏地,她翻身而起,掠至窗前探看他的行迹,只见他眉头深锁,似有不甘,但神志并不混乱。半月弯心中暗暗惊叹,中了她的迷术,居然能迅速抽身而退,果不愧为大周国第一神人猛士。
君卿夜勾唇一笑,笑意却是冰冷至极,原本的温柔体贴已化作万年寒冰,他轻轻一推,便已将虞美人推至床角。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如此哀伤的名字,果然适合锦宫。”淡淡吟出诗句,他忽而放声大笑,“妙哉,妙哉。今夜,果真奇妙无比。”
风赢望着眼前娇小的身影匍匐在雪地上,似有不忍,但终究还是强迫自己扭过头来,对君卿夜回了一句,“是,皇上。”
雪夜,天色微蒙,兰陵殿前的两盏红灯笼再次被点亮。算算日子,这该是本月的第八回了。在金碧辉煌的锦宫,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入夜,侍寝妃子的寝宫前必然会点上红灯笼,以示荣耀。
无情之语甫一出口,那太医已整个人都瘫软在地,“皇上饶命,并非老臣不愿救她,实在是力有不逮啊。此女子因外伤过重引发伤寒,又因拖延救治,已成痨病,无药可医啊皇上。”
“回皇上,是。”
风赢面无表情地抬头,老老实实地抱拳道:“皇上,您不是太过昏庸,只是太过无聊了而已。既然知道佑亲王有异心,为何坐视不理,还任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送这些细作进宫?”
虞美人终是明白自己操之过急,吓得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光裸着身子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抱住他的小腿哭道:“皇上,臣妾只是想多留您一会儿,臣妾别无他意。皇上,皇上别走,别走……”
只是,他越是如此,便越发地引起君卿夜的兴趣。
“不过一个借口而已,那鸩酒本是事先备好之物,只待他一声令下,便有人入殿取她性命。”说到此处,她不禁心冷。五年来,她前前后后送走了十三人,但唯有虞美人之死,为她亲眼所见。他的残暴,她早在十年前就已深有体会,只是现如今才发现,他不但残暴,还无情。
“你觉得朕指的是什么呢?”他的嘴角似乎又有微微上扬的趋势。
“是,皇上。”梓桐本想劝其回宫休息,可她更明白多说无益,是以,倒也不再啰唆,只躬身退下,留他一人清静自处。
半月弯的眉头微微跳动了几下,淡淡地开了口道:“天太冷,也无人来此,不必再扫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突然,他停了脚步,半侧过头来看她,“朕记得,方才立于此地之人并不是你。”
“奴婢斗胆,只听到虞美人似乎触怒了龙颜,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在锦宫五年,她早已懂得如何睁眼说瞎话,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只要听的人愿意相信,那么,是黑是白,从不会有人刻意去分辨。
她却愤而转身,语出不逊,“既然你还记得这个名字,那么就请记住她的使命。虞美人已是被识穿的第十三个了,我希望你的第十四个,不会继续让我失望。”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忧国忧民乃您的天职,萱妃娘娘会明白您的。”梓桐由衷地说着。她本是萱妃侍女,萱妃去世之后,君卿夜便收她在旁侍候,对她颇为看重。
他又笑了,这已是今夜第二回。连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梓桐也惊讶地张大了嘴,暗自心颤着,皇上又笑了吗?还是她眼花了?
暧昧的叫|床声越来越大,恐怕连殿外的宫人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她微低着头,蛾黛轻拧,虽排斥却只能忍受。
风赢为难地看着他,嗯嗯啊啊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风过,树影摇曳,殿前的梅树带着清寒之气,抖落几片花瓣,不偏不倚,正落入他桌前玉杯。他举杯端详了一阵,感慨般地发出一声轻叹,“萱儿,朕以为这世上唯你偏爱雪夜望梅,却不承想,这世上倒也还有痴人。”言罢,他举杯痛饮,却是连那杯中梅花,也一并吞入了腹中。
可她竟真的生了一张和萱妃一模一样的脸,甚至于闭目呼痛时轻拧起的眉头,都让他觉得那样熟悉,太像了,实https://www.hetushu.com.com
在是太像了。
他不敢再上前,只远远地盯着她的脸,分明觉得她只不过比常人美上几分而已。只是,方才的感觉,又真切得让他不敢忽略。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为何会让人产生入魔般的感觉?
他微笑着松开她的手,翩然自在地行走于雪地,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君卿欢不能来的。”言罢,他扇着手中玉扇,明明已冷得透骨,却偏要摆出这般不合时宜的风流模样。
他笑,亦开口反问:“何以见得?”
离得越近,风赢的心跳越快。熟睡中的她,有着宛若婴孩一般纯净的面孔,纤长的睫毛,在雪嫩的脸庞上,投下几许的暗影,却更添柔媚,她的脸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名唤梓桐的宫人,嘴角微微上挑,明快地应了一声,“是,皇上。”
“为何见到朕,便总是想到死?喔,也对,这兰陵殿的主子前前后后死了十三位之多,你会如此看朕,也是必然。”他似笑非笑地开口,却惹得半月弯心中一紧。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他淡然出声,看了她一眼,又加了一句,“若不是我舍不得,又岂会有那十三个?”
他人还立在原地,半月弯却突然清亮出声,“奴婢恭送皇上!”
“还是算了,依朕所看,她倒也不见得真的这般听话,兴许现在都已自行起身了也说不定。”说到此处,君卿夜蓦地回头望向兰陵殿深处,许久又淡淡道:“走吧,朕这次真的乏了。”
醇厚的男声,轻轻溢出唇齿,人却已翻身而起,赤|裸着精壮的身子,立于床前。
不想君卿夜又喃喃地道:“如何不能相比?若论容貌,恐怕整个锦宫的女人皆不及她。”
“皇上,奴婢惶恐。”
听到一如既往的回答,他微微笑了,“所以,必须有第十四个是吗?”
只是,为了区区一个宫女,深夜再访兰陵殿?这是他大周国皇帝君卿夜会做的事情吗?
君卿夜缓缓起身,若有所思地笑着,“怕吗?朕也不知道,不过,会会便知一二。”
激|情之后,虞美人虚软地依躺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今夜可否留宿于此?”
君卿欢点头,末了却又似想起什么,抬头看她,“他真的因为虞美人要求留他一晚,就赐了鸩酒给她?”
“皇上还想回兰陵殿?”风赢倒吸了一口气,要不是正立于君卿夜身前,他甚至开始怀疑说出此话之人,是否本尊了。
他带着笑意发问:“你看到什么了?”
明白了君卿夜的意图,风赢连忙上前阻止,“皇上,您要去哪里?”
难道他察觉到什么了吗?为何会深夜来此,还说出如此奇怪的话语?
立于殿外,风赢心乱如麻,却暗下决心:沙迷蝶,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定让你露出本性,决不让你扰君清梦,为祸锦宫。
君卿欢继续摇着玉扇,恍然道:“原来如此。皇上真是越来越精明了,不过短短几日,竟又识破我调|教多年的细作一名。”
梓桐微微颤动了一下,末了,却是打着哭腔道:“皇上,她、她长得像萱妃娘娘。”
“我希望,这会是最后一个,我不愿在这锦宫再待上五年。”她扭头看他,直接地要求。对她而言,这五年已是忍耐的极限。
雪夜,如莹似梦。
她语带讥讽地道:“既然你如此能耐,为何挑女人的眼光一次比一次差呢?”
“弯弯。”他又叫她,仍旧是那样温柔的语气。
梅林簌簌,复又飘落几片花瓣,只见漫天夜雾,星如晶石,整个栖梧殿仙气缭绕,美轮美奂,只是,又哪来萱妃身影,不过是酒后幻象而已。君卿夜茫然若失,也只有在栖梧殿内,他才会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
“漫漫冬夜如此凄寒,她为何执着于这暗夜飘香?”君卿夜一脸痴迷地望着远处那一抹雪白的身影,轻声发问。
“无药可医也得医,朕不想听任何推脱之语。”无药可医,他最痛恨的就是这四个字,他不允,就算是老天要抢人,他也要再争上一争。
锦床的前面,设有三重纱帐,随侍的宫人,亦只能远远地站在三重纱帐之外,等候主子的差遣。可惜今夜的虞美人似乎太过疯狂,一重纱帐也不曾命人合上,是以,她现在只需抬头,便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动作。
如今化名为迷蝶的半月弯微微抬眸,望着雪地里那一串湿黑的脚印,许久吐出两个字,“也许。”
可眼前女子,却给人一种浑身是刺的感觉,明明近在眼前,但仿佛又远在天边;明明看得真切,却独独不懂她令人心颤的眼神。是的,那是一种极为特别的眼神,不敬、不怕,不冷、不热,似乎自己在她眼中,竟似无物。
风赢无奈,只得快速跟上君卿夜的脚步。他跟在君卿夜身边南征北讨十余年,亦是最了解君卿夜的性子,但凡他想去的地方,无人可阻止。
他暗暗挑眉,倒也并不生气,只问:“你是指虞美人吗?她确实心思单纯了一点。”
半晌,许是觉得再留无益,风赢疾步而去。半月弯松了一口气,在房中徘徊,心到底还是乱了几分。她隐匿深宫五载,经历重重风雨,均不曾被识穿身份,却不想只是一面之缘,便要让她五年心血前功尽弃,要她如何心安?
“你别生气嘛,都等了五年了,又何必急在这一时?”见她动了真怒,他上前一步,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清越的声线,带着柔韧的质感,不似他平时所听到的那些吴侬软语,反而更让他觉得新奇。他略微侧了一下身子,半低着头看她,却只能看到她发顶的珠钗微微地颤动着,一如他此刻猎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