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锁珠帘

杨广睨下目光,“东宫的心思一贯不在社稷上,这次的反常,本王并不认为是一种巧合。”
时间将一切去伪还真,磨砺掉沙粒,最终会变成圆润的珍珠,存在于明灿光泽下的却是残忍、恶毒、冷酷的本质,永不能被消磨。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却总是有恃无恐。
“让他们一律守在广巷以外,省得扫了太后的兴致。”低沉的嗓音,蕴含威严。
“房里上下宫人几夜赶工,特地精心织就了这身霓裳月舞鲛绡裙,以衬夫人举世无双的仙姿。”钟漪兰说着,脸上划过一抹欣喜和得意。
“什么风把尹尚宫吹到我这小小的尚食局来了,快请屋里坐!”
敬山亭里的焰火在天幕中缭绕出绚烂的光彩,烟花坠落,无数闪烁着的光线在两人周身映射出一种刺眼的明艳,让人难以逼视。
“宫筵在即,奴婢来给兰裳主子送环佩。”
宫闱局在这天破例多分发了月例,也给宫婢添置了一些饰品,却仍不比为各殿置办的宝器和衣饰——几个新进的夫人和嫔女花了大心思,在尚服局几房的打点上自也是下足工夫。韶光领着婢子刚踏出芳织殿的殿门,迎面就看见一对婢子打从华觞殿退出来。
在男子身侧,与其比肩。
凋零的花瓣带着一星一点火焰,引燃了铺天盖地的荼靡之火,眼前的明灯、花海都一一变得模糊,似被那大火所吞噬,残酷中酝酿出了无比的美丽——然而在火焰中露出真容的,却是一张张女子的面孔,或娇媚、或冷艳、或年轻、或苍老……从清晰到模糊,自僵硬到狰狞。
“商掌事您看看,今年的是不是照旧?”
等酉时初至,每一处拱桥上都悬起琉璃灯。明暗的光线引来萤火虫,影影绰绰的亮点一直飘到桥下的河面,河面上漂浮着船,船舷上、湖两岸,都有宫人放的一盏盏花灯。无处不明艳,未等来夜色,宫掖到处便已染上了江南的妩媚月色。
“或许太多人都适用于那句话,”杨广看着她,目光渐渐地深了,“可本王并不认为,你是其中之一。”
“幻境已经在眼前蒙昧了太久,更多的人,已经无法分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是该将一切打碎重新塑造的时候了。”
“殿下如此心系社稷,不知明光宫的那位又知道几分……”韶光抬眸,灯火阑珊中的男子,高高在上,如墨砚般的眼眸,眼底凝聚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野心,睥睨众生。
宫闱局经过几日的操持,晚筵的膳食、宝器,各宫应景的环佩和衣饰都一一准备妥当。局内掌事和宫婢按照分属权限,各司其职,依时辰都到各殿处禀告伺候。
“都调走的话,未免有些……”箫琉冕有一瞬的迟疑。
年迈的帝王最近忽然迷上了芙蓉花卉,自然,亦因为是蔡容华的心头好。箫琉冕一听提到自己,即刻弯下腰,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伸手就去摘那池中含苞待放的菡萏。
内局宫婢的调动一贯稀松平常,只是在八月十三和十四这两天,有很多掖庭局的宫人也被抽调到宫闱局,内侍监倒是通融,没有过多追问,便应准了两局中几位掌事的奏请。
“那您看……”
何苦。
一袭阮烟罗织锦绢裙的女子格外扎眼,弯弯眉黛,勾翘的眉梢,眼角泪痣盈盈闪动,笑时是媚的,不笑时有几分弱不胜衣、几许楚楚动人。额间贴着一方玉兰花钿,云髻高绾,妖娆宫妆,只露出胸口一大片如雪肌肤,丝缕乌发搭在肩膀,遮不住胸带上扣着的一颗软红宝石。然而最耀眼的却是那身绯色绢裙,绯色鲛绡,自胸襟到裙摆上绣满着清一色的芙蓉,织锦织就大团大团的花|蕾、花蕊,伴随步履翩跹,或浅或浓的芙蓉花开了,洒下一地香尘。
“你怎么有时间在这里?”
“殿下和_图_书容禀,卑职已将北宫戍卫调往宫苑,以保万全。”
“属下不敢。”
蔡容华挽着手,闻言,凉凉地一笑,“真是难得,殿下也能对宫闱局里的调迁这么上心。不过我看着这婢子委实喜欢,倘若有法,便是殿下也要依我的。”
“能得二殿下如此青睐,必定是风传中那个一入宫闱局便平步青云的女官。”
蔡容华的目光有些冷了,莲步轻移,也跟着走了过来。
韶光抬眸,对上的是一双春波杏眼,花娆瞳心,眼角泪痣盈盈闪动。女子脸上含着笑,很柔、很媚,同为女子,让人不得不因这般颜色而生出嫉妒之心。
那一瞬,她仿佛在眼中看见了一地凄迷残花。
宁霜闻言,眼泪刷地一下淌了下来,“没良心的。你们一个一个刚刚升任掌事,我还没沾多少光呢!这就要走了。”
“劳烦尹尚宫跑这一趟,可真是罪过。下次您只消带句话,让莘华将制好的甜点送过去就行。”
男子侧眸,光线在眼底折射成一道亮烈的风华,瞬间迸射出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铿然出鞘的利刃,凌厉肃杀,锋芒尽显,足以比拟日月的光芒,连远处璀璨的灯火都为之失色。
宁霜说完,抹了一把脸,望着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要走了,否则外面管事姑姑要骂的。你们都保重。”
“你们说……这身绢裙果真好看么?”
“殿下需要奴婢做什么……”
“晋王殿下……”
“换口味,必须要换了。”
“这位便是韶姑娘吧?”
商锦屏正想着,这时,回廊外响起一道脚步声。
“容华夫人,奴婢重新赶制了几日,能得您满意,实在是司衣房上下至高的荣宠。”
商锦屏闻言,了然地捂唇一笑,“谢宫正怎么会来?这也一贯不是她的差事。倒是这些操心的活计总是让哀掌事赶上,这不,晌午刚遣人来过。”
“成妃似乎颇是仰仗你。”
“那么你就该知道,母后并非死于病患……”
出宫的那日,绣儿背着宁霜的行囊,青梅则拉着她的手,含着眼泪依依惜别。
钟漪兰因只织染了这一套衣裙,并无备品可以替换而着了急,忙道:“夫人勿怪,都是奴婢失言了。夫人天生丽质,岂是这腌臜的宫装可以比拟的,莫说是喧宾夺主,就算是锦上添花,也是夫人的底子好……您可千万别……”
红裙缀芙蓉,薄纱鲛绡宛若云霞,轻轻摇曳,将脸颊熏染上一抹温柔的绯色。蔡容华未动,只静静地看着面前尊贵的男子,微微一笑。
韶光整个人一震,抬眼复杂地看向他。
这时候,蔡容华已经走远,莲步回转,正是华觞殿寝阁的方向。钟漪兰恨恨地瞪了蒹葭一眼,不得不撩起裙摆,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夫人,您听奴婢……”
女子此刻轻抬螓首,迎着月光,愈加出尘的是一张如画丽颜,勾魂的美眸,目光含情,眼角一颗泪痣盈盈闪动。
杨广眉睫一挑,回眸看她,“可是你的主意?”
半晌,杨广收回视线,沉声道。
同样许以品阶的人也恰好站在这里,尊贵的男子睨了下目光,淡声道:“容华夫人若想招纳女官,便是内侍监的职责。”
蔡容华说罢,朝着晋王略一敛身,“我自去敬山亭候着了,倘若殿下顺路,便吩咐萧统领帮我摘一朵芙蓉花,我好佩戴着去伴驾。”
廊亭里的风很轻,夹杂着淡淡的花熏气息。远处的笙歌和笑语依稀在耳,仅隔着一道湖渠,便缥缈得仿佛云端彼岸。
宁霜苏醒之后,房里很多相熟的宫人前来探望。
可很快的,宫闱局就传来命令,宫婢宁霜因疫症未消被调往央河小筑。
在侧面站着的是一个身着甲胄的男子,虎目圆睁,脸上含着一种狠厉的神色,此刻弯着腰,在锦袍尊贵的男和图书子跟前却收敛得卑顺恭敬,甚至颇有几分敬畏。
“殿下说的是,高妃娘娘和成妃娘娘奏请太后,安葬太子妃的事?”
蒹葭仍是没有多余表情,脸色冷冰冰的,“主子不喜欢,再合身也无用。”
“绢料何等上品,手艺多么精湛,也不过都是死物,都是用来陪衬装饰的。不是么?”美人勾翘起樱唇,曼声细语,“倘若衣物太过引人注目了,喧宾夺主,便是抢了主人的光彩。穿,还不如不|穿。”
只余幽香。
宁霜听闻消息,哭闹得死去活来,青梅和绣儿更是频频跑去央求钟漪兰将人留下。只有韶光知道,这已是恩典。
箫琉冕整个人一凛,即刻俯首作领命状。在这时,回廊另一侧的奴婢正款款而来。
尚食局算得上是最忙碌的一处,接连几日的筹备,着实累坏了商锦屏。从筵席食材的料理,到各殿配食的奏请、协调、分理等等诸多事端,都需要她这个掌事一一过目。此刻,司膳莘华正捧着一大叠盘盏,都是各色糕点甜食的试品,站在她身边细细询问。
尹红萸的目光落在奴婢端来的精致糕点上,“哀掌事?”
“保重。”
“保重。”
“是啊。每年太后对中秋节的宫筵都很上心,局里出的食材和配料都要经由明光宫的掌事督导监看,今年剩下哀掌事一人,倒是十分辛苦。”商锦屏说罢,像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嗓子,道,“哀掌事曾代替太后来过,现在太后又遣尹尚宫过来,这……”
“这个时辰,本王以为你还在敬山亭那边筹备宫筵事宜。”
雨露团的味道很香、很甜,尹红萸随手拈了一块,轻笑,“像这种经年常有的吃食,自然是不做也罢。而且,如今在这宫里头,蘅锦殿的意思便是各位主子的意思。商掌事如何不知?既然太后她老人家已经吩咐了喜好,何必再花心思改良,不若一一效法!”
杨广径直越过蔡容华,走到韶光跟前,颀长的身影覆盖下一路阴翳,冷香逼人。身后的箫琉冕自然也跟着他的脚步,一行人很快便忽略了琼花殿前的绮丽佳人。
蔡容华是在独孤皇后薨逝后被纳入宫闱的,并不比那些一直幽居在扶雪苑的夫人,当然不了解当初的朝霞宫有过怎样一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辉煌时期,也无法得知面前的人,正是曾一度执掌中宫的女子。然而只看着她,相貌不甚美,倒是一双眼睛黑漆漆,格外惑人,纤弱的身形,光是一眼打量过去,就觉得甚是像一个人。
韶光苦笑,“局里的事,倘若忙起来,便是女官也不能闲着。”
是谁?
“太后早已在权势的路上铺好一切准备,何人胆敢阻挡,便是非铲除不可的绊脚石。”韶光目光沉静,转眸,一瞬不瞬地看向他,“殿下真的有把握,可以跟以明光宫为倚仗的东宫,一较高下么?”
同样走在身侧的还有蒹葭——尚宫局的一等宫婢,现任尚宫尹红萸最为倚重的奴婢之一,面无表情,直接生硬地把话接了过去,“云锦主子本就喜欢这裙子,钟司衣就算不改,也很合身。”
韶光静静地看着他,须臾,伫立许久的绣履迈出了一步。
柔细的声线,如一瓣落花拂过水面,麻麻的、痒痒的,让人轻易地涤荡起胸臆中的一腔柔情。柔媚的女子挽着帕子,举手投足间一阵花气馨香,初展颜,恍若云间月、天上雪,眼角泪痣盈盈闪动,有一股子艳媚、凄切之色,如泣如诉。
香气缭乱。
甲胄着身,自然行动不便。笨拙的动作,惹得一侧宫婢纷纷轻笑,蔡容华捂着唇,被逗得娇笑道:“萧统领,本宫说的是枝蔓上的芙蓉,并非是生长于水池中的。”
蔡容华笑靥一顿,转瞬,苦笑着道:“二殿下何时与我这般生疏了,想来,和*图*书还是殿下离宫前熟络得紧。此别经年,殿下或许都不记得我了……”
上前。
隔着月明湖,远处传来缥缈的歌声,那是司乐房的奴婢在练习宫筵上的曲目。丝竹管弦,乐声流淌在湖畔一侧的柳树梢上、花叶间,一直弥漫到华觞殿的绮阁雕栏,沁染芳韵。
宫人们将彩绸和绢带都撤下去,钟漪兰随即敛身告退。一旁的蒹葭深深地看了箫琉冕一眼,见他的目光丝毫没看向自己,眼神一黯,转身跟着钟漪兰离去。
尹红萸但笑而不语。
有些恩,既然已经还罢,欠着的债,便注定要去讨回……
“难道你不是司宝房的女官?这等琐碎小事也要你亲力亲为。”杨广伸手挑起绣囊的丝带,颇有些戏谑地摇了摇头。
“容华夫人别来无恙。”
岂能甘心!
绮丽的灯火,将殿前长廊照彻得亮若白昼。
商锦屏隔着老远就望见了她,一探头,赶紧吩咐莘华将桌案上的糕点试品都撤了,自己则掸完衣摆跟着跨出殿门。
悬挂的彩饰和铺地的红毯是提前布置好的,宫灯是清一色的红纸,灯面上写着吉祥话。通往广巷的石板路也被铺上红毯,洒下来的光线都是红彤彤的,折射着鳞次栉比的楼台殿宇,剔透琉璃瓦,辉映得愈加光芒熠熠。
蔡容华挽着罗帕,柔柔地望过来,声线更是温柔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韶光将手中的玉牌握紧,转身而去。
然而,并非仅是因为宁霜。中毒只是一个引子,自此,能够得以预见的事端会渐渐浮出水面。凤明宫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保得住一个,却保不住更多人。只有一个宁霜便够了,晋王已经很清楚如何能让他就范。
大病初愈,身子虚弱得厉害,绣儿不知从哪儿要来很多补药,去小厨房用砂锅煎煮了,熬成浓苦的药汁,喂给宁霜喝下。宫人们因此都笑她哪里是病,实则是在享福——不用操劳活计,光让别人伺候了。
箫琉冕很自然地朝着蔡容华行礼。
果真是不一样了。
身姿卓拔的男子伫立在廊亭柱侧,锦衣墨发,衣袂上下翻飞,恍若临渊黯夜中的神祇,迷离而不真实,“昨日有东宫的人去蘅锦殿请旨,太后闻言,不仅予以准奏,并且大加褒奖。”
“每年都是这几种,太后都吃烦了。”商锦屏推开面前的瓷盏,不悦地蹙着眉。
“难道不是?”
同是四品女官,同样掌管一局,商锦屏此刻站在尹红萸的跟前,却显得十分卑顺。不仅是商锦屏,其他局的掌首同样低着一级,不仅是份例、用度,还有尊卑、在明光宫的地位和权势。当然,只除了正统领宫正司的谢文锦。
杨广侧眸,“接近成妃。”
自从踏足司宝房,似乎很多人都想招纳她入殿伺候。
蔡容华伸出手,止住了钟漪兰的话,“我知你为这次宫筵的衣裙着实费心,可惜,本宫实在不喜欢。辛苦司衣房这一趟了。”说罢,侧眸看了钟漪兰一眼,那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和煦春意,眼色却是淡淡的、凉凉的,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酷和不可忤逆。
“夫人……”
夜风带来些许凉意。
韶光伫立在朱红宫墙的阴影里,远望着三人依依道别的身影,没有再往前迈一步。昔年往事如流水般潺潺流过,面前的景象,宁霜、青梅、绣儿——早已成了自己在偌大宫闱局唯一感到温暖的所在。她,果真是变了。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察觉,却被他抓住的软肋——
“谢宫正可是来过了?”
“商掌事在里面么?我们掌事来看您了。”
几度沉浮,时至今日,便是逃出生天的她,也无法确定。
商锦屏想了一下,拄着下颚,又道:“这些试品,都分送到各殿里给主子们尝过了么?”
现如今的江山是覆灭北周得来的,帝后为了安抚北和*图*书周子民,特地在央河小筑建造坟冢,厚葬前朝君臣。每隔几年,朝廷会派遣重臣前去祭扫。央河小筑因此需要宫婢和戍士看护和守卫。单调冷清的环境,离京师甚远,却也衣食无忧,宫婢年过二十五岁便可发还回乡。
风榭里的飞花,簌簌飘落。
很轻很轻的声音,恍若叹息。在男子沉郁深邃的眼底,蕴藉起伤恸和不甘两种情绪,那些不为人知的悲、痛、凄,此刻就在那眼底不断翻滚交织,深陷沉沦,却终是不得解脱。
韶光没说话。蘅锦殿的消息一向为宫掖中人竞相打探,想不到一贯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也加入到这种趋之若鹜的行列中来。时时留心,处处在意。
韶光失笑,摇头,“奴婢并不知晓这件事。”
月色如水,几许清幽凉薄。
韶光敛身,朝着回廊里的两位主子揖了个礼。
明媚灯火中,最是那一低眉的浅笑。一袭绢衣帛纱的女子,笼烟墨发绾成双环,淡妆朱颜,未戴朱钗,干净端雅得像一朵出岫的云。一双漆墨明眸,黑嗔嗔,波光潋滟。
商锦屏露出惊喜之色,“当真?”
是太后吕芳素,是尚宫局原任掌事苏尤敏,还是……元瑾已经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亦因此付出代价,可心底里依然有一个很强烈的声音,那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真正的幕后之人依然逍遥法外,并且就在这里,在这座奢华到无以复加的宫闱中,安享独孤一脉带来的盛世繁荣。
“殿下何时也开始关心起这些来了。”
尹红萸说罢,挑眉看了她一眼。
莘华点头,“琼花殿和芳织殿的几位都尝过了,都说不错,然后就是蘅锦殿。哀掌事特地与奴婢交代,太后很喜欢这道凤凰胎,破例多吃了几块。”
男子有一瞬的静默,视线眺望到月夜中那一片灿烂的灯火。敬山亭已经被布置好,脂粉凝香的大隋宫掖,正用无与伦比的奢华和瑰丽证明着,明光宫接掌权势后的繁华和荣盛。那些寄居在得天独厚的荣宠下的人,安享太平,正迷醉于醇酒妇人的温柔乡中,不能自拔。
“衣饰再美,不及夫人半分。”蒹葭则眼皮不抬,冷硬地道。
钟漪兰未承想在内宫碰见晋王,一怔之下,忙领着宫婢们敛身下拜。蒹葭抬起头,在看见禁宫侍卫统领箫琉冕的时候,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更何况,她的品阶还不是很高。
宁霜瞪了她一眼,低头沙哑着嗓子道:“你们都给我好好的,山高皇帝远,也不知道能不能捎信儿,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过得不好,看我不念叨死你们!”
韶光抬眸,墨玉锦袍的男子正一瞬不瞬地注视过来,隔着红廊,月檐下的绚烂灯火被折射成几道光晕,白尘轻洒,将他整个都笼罩在浩渺的烟波里。
倘若此生注定沉陷,若为这般男子,想来很多女子亦要奋不顾身;倘若今朝必将沦丧,若因如此情由,又有多少人会甘之如饴?
“卑职拜见容华夫人。”
韶光低头含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一贯的道理,殿下又何必以话相激。”
商锦屏顿时目露苦恼之色,“我正为这事情发愁。按理说每年的宫样合该翻新,可又摸不准各殿主子的心思……”
蔡容华淡淡地瞥过目光,只微笑。
果然,尹红萸初踏此地,不提别人,只问她。
回廊外,雕栏旁,端肃内敛的男子,一袭墨锦玲珑褥袍,修身清刚,伫立在淡淡的月色中。轻薄的花瓣在他周身纷纷舞落,却仿佛害怕那一身的凌厉气息,片叶也不沾衣。俊魅面容,悲悯且蛊惑,宛若是一柄上古利器,尚未出鞘,便已锋芒毕露。
到底是谁?
韶光抿唇,视线正对上那一双临渊黑眸,轻声道:“但殿下要知道,自奴婢踏进宫闱局的那一刻起,便只效忠于皇后娘娘一人。https://m.hetushu.com.com
尹红萸站在红廊里,含笑的目光沁着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容,未进门,但等着殿内的人出来恭迎,“宫筵在即,太后很关心食材准备的情况,故此吩咐我来看看。”
申时未至,内宫早已张灯结彩。
这时,一旁的奴婢捧着刚做好的甜膳,弯腰道:“掌事,糕点。”
男子寒蕴的目光扫视而来,略一颔首,便当做是揖礼。
商锦屏未伸手来接,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中间那一盏酥红的千层乳糕上,好一会儿才顿悟道:“没错啊,这样一来,各殿的主子都不会说什么。太后也会很高兴。”
随侍掌灯,奴婢引路,施施然而至的是一位绯红宫装的佳人——有着弯长娥眉,含春杏眸,一袭宫裙霓裳荷叶百褶曳地。裙袂上精心缝着满满的花边,随着步履轻移,裙裾翩跹,花绣宛若绽放。
“所谓量体裁衣,不合身如何穿得。”钟漪兰不阴不阳地道。
倘若手中的凤牌一直不出,闺阀势力便会随着流年永远湮没在宫掖帷幕之后,然而,反抗已经成了自掘坟墓。
红廊里,那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女子正是蔡荣华,小字云锦,如今的宫掖中最为得宠的夫人之一,艳压群芳。此刻保持着娴雅的步态,并不多言一句,明艳照人的容貌却足以夺去众人的目光。
女子自顾自地说着,晋王的目光却已直接越过她,投射到另一处。
“听闻你曾任职司衣房,针黹手艺一定很好。本宫殿里正缺少一位主侍女官,若你愿意,可进殿来帮本宫。”蔡容华说罢,目含期冀地看着她。这是一度艳冠群芳的女子,得宠至极,难得在一介宫婢跟前将姿态放得很低;故此也没想过,会遭到任何拒绝。
箫琉冕这才抬起头,看到树上恣意绽放的艳红花团,有些困窘地挠挠头。
“殿下是想说,奴婢已经被明光宫打压怕了。”
韶光低头,不由一阵失笑。
“你与本王来。”
钟漪兰来不及出口的话,被堵在嘴边,只因蔡容华忽然停驻的脚步。
韶光敛身,“奴婢跟容华夫人请安。”
所谓言多必失。
杨广扬起唇瓣,有一抹戏谑:“现在的你,似乎非常忌惮明光宫……”
难道不知道吗。
在她身畔跟着的都是司衣房的宫人,素绢宫装,却都成了陪衬。钟漪兰也站在一侧,亦步亦趋,脸上笑意正好。
被撞破谋划,依照晋王的秉性,断不会再留其性命。只因为其间的条件交换,总算使其得以保全,但她是不能再留在宫里了。
绣儿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青梅看着她,硬是扯出一个笑容,“就怕你到了那里,锦衣美食,都把我们给忘了!”
玉露团、冰莲百合、金铃炙。红的似翡,绿的若翠,一一摆放在琉璃牙盘里,花色纷呈,精致甜香,着实诱人津液。
“钟司衣,云锦主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蒹葭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美人娇嗔,并不会使人感到盛气凌人,反而愈加显出几分妩媚中的纯真。
男子转眸,眼底浮出一抹寒蕴,“怎么,你觉得有所不妥?”
既然如此,筵席当日的这道甜点,就要由她这个掌事亲自掌厨了。
商锦屏想罢又招来莘华,将备好的食盒交给随侍而来的奴婢。她知这一行人还要去尚服局、尚寝局和尚宫局等几处地方,也不多留,笑眯眯地招呼她离去。
韶光说罢,用目光示意着托盘中华觞殿刚刚赏赐的绣囊。
嬉闹中,杨广给了韶光一个眼色,朝着风榭外的九曲廊亭折身而去。
“殿下是何时回宫的?”
“远离纷扰和争斗,你会比我们都活得长!”
八月十三,中秋节临近。
尹红萸并未回答,似水笑靥,只慢声道:“明日便是宫筵,太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商掌事是内局的老人儿了,应该最是清楚。闪失不得。”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