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年旧事

她这般话语听得石致远连连点头,看来妹子并不是糊涂人。这都怪那个叫叶薇的女子,她前些日子临走时留下的信中提到,有办法解长青会燃眉之急。
他来到一座小院的门前,怎么看怎么觉着“梅府”两个字刺眼,想当初石家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连累妹妹无家可归,要靠别人施舍过活。他拍了半天门才有人来应,门仆听他道出身份后,狐疑地打量了他很久才往里通传。
她在房中转来转去,故作无意地问道:“叶姐姐,你在想什么?对了,我听若兰姐姐说你受了很多苦……”
心爱之人求而不得,自己的家被抄没,经历这一番变故后,石富娘再非当初那个仗着家势张扬却又不失娇俏的少女,她摇了摇头:“不知哥哥为何突然要我离开奉都,我并不想走。”
石致远默不作声,听她低沉着说道:“你只想着自己的仇自己的怨,并不是真心对我们,还害了石家,我是石家的女儿,可你真的当自己是石家的儿子吗?”
那种目光令薇宁有些不快,可想到近来她如此关照自己,便又忍下了。
刘司正良言相劝,薇宁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可想到封长卿的长卿公子名号,微觉荒谬。
“我不是……”他此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石家,石父为此远逃天涯,石富娘差点香消玉殒。
如此一来便需有足够的金钱支撑,不然石致远如何能入得了长青会,还不是因为他是盛安商会会长的大公子。这两年他没少给长青会拔钱,川老给他许多行事的便利,可惜一朝失势,长青会竟然打起了他妹子的主意。
说罢不理他的拉扯,薇宁拎着茶包和蟹糖回学馆,心情放松了许多。多年前做的一件看似无用的事在几年后派上用场,一个玉锁片就让想查她底细的人彻底迷惑。
他不知那个叫叶薇的女子如何猜到他在长青会的位子,抛出这么一块饵来,只说江南王富可敌国,封家二公子便在奉都,她可使得封长卿让出全盘生意的三成给长青会。
柳月嘿嘿一笑,也不否认,反而道:“主子老实,婢子若再老实,那可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了。”
“不必了,不劳风首领费心。”
天恒也在车里,他并不知道国师是看到蟹糖担子才会让车夫停车,可他记得自己在这间茗冠茶铺定了上好的茶叶孝敬师尊,焓亦飞自告奋勇要当跑腿的,谁想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两个人。那名女子是三京馆的叶薇,师尊曾动用内卫的人手监视她、查探她,甚至救她。
风首领也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语,转身对石富娘道:“石姑娘,在下是长青会风堂堂主,今日是专程来找你的。”
“刘司正误会了,封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除此之外别无关系。”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害我们,也不曾忘记我这个妹子,所以你派人来找我时,我瞒着你的消息,你与爹爹总是我在世间的亲人。其实这样一来也免了我被送入肃王府的灾难,我还要感激你。”
“师尊,是否叫二弟回来?”
此时他正忧心地看着国师,十日前从江南回来了一个人,不知带回了什么消息,自那日后,国师就召回了派往各地的暗探,除了处理公事或进宫,便将自已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你们打得好算盘,封长卿绝对不是用这种手段就可以掌握的人,从何时起,长青会行事竟如打家劫舍一般了?”
“当然不是,你救了我,哪里做得了假。”薇宁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凤梧眨眨大眼,如今他成了府中唯一的闲人,天气变冷后他愈发地懒了,窝在房里床都不怎么下,今日不得不动动身子来陪师尊用饭,已是十分地辛苦。此刻被人点了名,他迟钝地想了想道:“二哥说得是。”
“不必了,我正要回学馆。”说罢掏出银两,招呼伙计道:“将方才的云雾茶包起来。”
“薇儿,你也在这里!”
薇宁抽了本书拿在手中,若有所思地看了柳月一会儿,道:“我竟不知,你几时变得伶牙俐齿了。”
“哥哥走吧,富娘要留在这里,请转告爹一声,就说富娘不孝,不能随侍在旁,请他老人家多多保重。”她神色坚毅,显是已做了决定。
此时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天而降:“石姑娘志坚如此,在下听了也替你高兴。”
薇宁轻轻抿住嘴,拍拍她的肩,忽然觉得没必要再问下去,不管是谁下的毒,目的只是让她从这个学馆消失,至于她威胁到了谁的利益,一想便知。
“叶姐姐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在点心里下毒呢?”她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掉下来,薇宁叹口气,她觉得此事与蒋颜儿没什么关系,毕竟谁也不会用自己的点心下毒害人。
m.hetushu.com•com居然也喜欢吃蟹糖!
她先找上了蒋颜儿,小丫头对着她百般不自在,一副想问又怕她难过的样子,薇宁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颜儿,那日你给吃我的点心是在哪儿买的?”
男人们的事她不懂,但任谁被当作货物一般送给别人都不情愿,她心里只有一个人,必须要留在奉都。
她的姻缘自有自家兄长来提,何必与一个外人细说,石富娘没有吭声。
石富娘微微冷笑:“风首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拜你们所赐,石家已没落,父兄尚被通缉,我有何资格与封家议亲?”
本来这个局是针对当年追杀薇宁的人而定的,一直没派上用场。春天的时候,靖安侯周丛嘉南下到淮安,并不单纯是为了散心。当时薇宁已做好准备启用此局,谁料想周丛嘉的人办事不力,竟没有查到丹阳去,只在淮安附近草草找了一回便丢开手,于是等到如今用在了国师身上。
“这是蟹糖,里面掺了姜片,你在江南没有见过吧。”
萧颂……要成亲了吗?她看着远处渐渐西沉的落日,久久没有说话。暮色不知不觉降临,凉意渗入心底。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呆会儿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
在她第一次跟着柳月潜入国师府,发现国师对她有不同寻常的关注时,浓浓的危机感涌上心头,随即传信回梅庄,启动多年前便设好的一个局。
或许长青会另有手段,风首领显然不想再说下去,他此行只是威慑石家兄妹二人,他们的行踪被人监视着,根本不可能离开奉都。
周遭一切突然安静下来,薇宁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如此说来小静王身体已经安康,真是可喜可贺。”
点心是装在盒子里的,吃的时候才拆封,这一点蒋颜儿可以肯定,但是如此一来,下毒的人就非她莫属了。
石致远看着她内敛恬静的模样,不禁感慨万千。从前她若妹子早是这种性子,便不会遇上封长卿,也就不会有那段孽缘。
薇宁直觉有事发生,否则刘司正没必要巴巴地跑这么两趟。
最后一句语气幽幽,似有满腔不平之意。
“若是你有了意中人,师尊定然会替你做主办喜事,不用管我成不成亲。”
薇宁想到各种可能,有一件事却是始料未及,那就是学馆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劲。毕竟那一晚蒋颜儿与容若兰是亲眼见她被人从马车上劫走,至于她被谁劫走,之后出了什么事,却是众说纷芸,有说她容貌太过出色以至于红颜薄命,也有说她太过招摇故而有此报应,总之一个姑娘家无端被掳去三四天,纵使再清白,如今也不清白了。
薇宁有些失望,可是一想就算知道这茶叶是给国师定的又能如何,难道她能掀开往里面下点毒吗?她接过店伙计拿来的茶叶,边往外走边拒绝焓亦飞要送她回去的提议。德荣公主那只冰冷的手,还有学馆近日的风言风语,让她压根提不起来兴致与此人打交道。
可惜她低估了长青会的胃口,不知会中首脑们是如何商议的,竟起了将封家的二公子拉拢过来的意图,更想顺便利用一下石富娘这个弱女子,反正石家早被他们绑上这条大船,如今不过是绑得更紧些罢了。至于那个叫叶薇的女子,川老的意思是暂时先不要理会。
寿春被冻死的孤女是有的,被扒走的玉锁片也是真的,那是她流落数月仍舍不得丢弃的唯一物件,是支撑她一路艰辛的念想。只是死的人并不是她,一切早在她到了梅庄后义父便已让人安排妥当。那块随身带着的玉锁片被拿去寿春,放在了一具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童尸体身上,之后被人扒走,辗转过了几手后,安安静静地停在了丹阳一间首饰铺里,至此再没出现过,等待有朝一日重见天日。
外头都传小静王萧颂身受重伤,眼看就要归西,此时突然传出这个消息,实在叫人惊诧。
站在街边的薇宁似乎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着自己,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焓亦飞飞快地道:“别找了,那边车上的人是我师尊。”
“不对,你到底在想什么?”焓亦飞紧紧盯住她,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虽然身为国师弟子,但他们也从没见过国师的真正面容,只是隐隐觉得师尊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只有受到打击的人才会如此,焓亦飞想一定发生了件大事,足以让他的师尊心神受挫,而这件事显然与眼前的女子有关。
江南的点心都小巧精致,眼前的蟹糖粗粗用糖浆浇在姜糖块上,胡乱扒拉几下就是蟹腿,这样粗劣的吃食曾是她幼年的最爱。
薇宁的心思已转到了刚从南和-图-书边传来的消息上,口中闲闲地道:“不奇怪,是人就有弱点,我的弱点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比如说焓公子,您的一封信几句话就让我忐忑了好多天。”
国师缓缓地摇头:“不用!”
国师吃得很少,虽然那张从不卸下的面具并不影响用饭。间或问起弟子们的起居,三人皆恭恭敬敬地停箸答话。
看着风首领神出鬼没地离去,石富娘不解地问道:“他们到底想要如何?”
天恒终于开口,看向凤梧的一个眼神便让他改变立场,点头道:“大哥说得也有理。”
“封大哥的话我一定铭记在心。”
天恒等三人到拜在国师门的时间不一,入府时年龄大都十一二岁,已知事晓理,深知养恩亲恩深如海大如天,对国师也是极恭敬。尤其是天恒,他是国师亲手抚养长大,焓亦飞与凤梧入门晚,到他二人入门后,国师将大部分的教养责任交给了天恒,所以待他也最为亲厚。
焓亦飞摸出块银子扔给小贩,小贩咧开嘴,有些为难地道:“爷,怕是这些全做好了也用不完这银子,小的找不开……”
柳月口中嘟囔不已:“长卿公子已向宫正司的人言明事情原委,她们还不肯罢休,真是的,哪有人盼着别人出事的!”
尚未到菊花开尽之时,奉都已是一片萧杀之意,就连平时最热闹的前门大街也少了往日的喧闹。街东头最大的茗冠茶铺里,薇宁正喝着专为客人冲泡的闻香清茶,打算挑些茶叶回去。
上一回找着富娘时,小谢直接带他去了后院,瞒着这里所有人,这回他却不得不自己前来。
“嘴长在别人身上,让她们说去。”薇宁学着封长卿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打开之前就送到的一封信。
国师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之前叶薇身边有人盯着,自然知道自己的二弟子纠缠着叶薇。想到她的名字里也有个“薇”字,想到她会左手书写,想到她“梅”字少的那一划……
天恒疑惑的看向焓亦飞,他却笑而不语。
原来是兄长认得的人,大概又是长青会那帮草莽汉子,石富娘心中稍安,定睛看去,来人四十余岁,长相威武,此刻正皱眉对石致远道:“致远兄弟,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什么中毒?点心?”蒋颜儿总算听出些不对味,想到在马车里薇宁确实不舒服在先,站起身颤着声道:“叶姐姐是怀疑我在点心里下毒?”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薇娘的下落,起初也有零星线索,经年之后再难有任何消息。寿春是个江南小城,与奉都山水远隔,当年薇娘不过是个未足十岁的孩子,怎么走了那么远?又受了多少苦?
石富娘还未起身,听得婢女传报立即请兄长进来,又连忙梳洗了出去见他。兄长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如何不明白,平日里与她联系都另派了不打眼的人悄悄地来,如今日这般太不寻常,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惶惶然想到了被抄家前的那一刻,心也跟着沉下来。
“哥哥,我看此事还得让长卿公子早些知道,早做防范,万一他们要对他不利怎么办?”
薇宁脱险归来,先回了三京馆,本想先到城南的胭脂小铺探听些近日的消息,碍于封长卿在身边只得作罢,尽管他已经知道些自己的秘密,她仍然不想把义父留下的根基和人手这件事示与人知。薇宁在路上与封长卿想好了说辞,长青会的人带着她匆忙从南郊小院逃脱的路上偶遇了封长卿,是他出手将自己救了回来,至于没能找到她的国师与萧颂,自然知道是有四五个人逃脱了内卫的包围。
国师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远处那个笑得十分开怀的女子,眼里有一簇火苗闪动。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你和石致远有什么约定,我……不是想知道什么,只是想提醒你,长青会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千万小心。”
叶薇这个名字也是在那时造入官府籍册,淮州城里有对夫妇远行,他们的名下有个女儿叫叶薇,也就是九年后父母亡故后返回淮州的叶薇,是参加女科选入奉都应考的叶薇……
回到丛芜居,国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处理公务,只是看到案头放着的玉锁片时,他禁不住拿起来,轻轻摩挲着。
“小静王人才出众,不知会谁有这个福份能嫁入静王府。”刘司正转过身正视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往年长青会无需出面,自会有人奉上金银支持他们行事,如今一年又一年,世人只知有长青会,却不再如从前一般尽心尽力地支持。风首领一时有些尴尬,喝道:“不得妄言,致远,别人不知会中的难处,你也不知吗?总之封长卿之事会中志https://www.hetushu.com.com在必得!”
这件事只有封长卿自己愿意了才行,长青会的人算什么东西,她有今日便是这些人害的,怎么可能轻信。
刘司正是薇宁入京后最早熟悉的一个人,还与她的义父有旧,对她尽可能的提点照顾,所以当刘司正带着她在三京馆里绕了极大一圈,久久没有开口说话时,薇宁只得问道:“刘司正有话直说,学生谨听教诲。”
石致远脸色灰败,哑着声道:“风首领,你怎么会来这里?”
但是,真要这么做吗?
说起来最近焓亦飞为了三京馆一名女学子惹得德荣公主心中不快,几次在秋霖馆生事也没能将他逼得现身,全由天恒勉力应对过去,难道他竟真改了之前的恶习,打算专于一人?
“陛下早想为他找个妥贴的女子为妻,奈何他一直推脱,这回陛下是铁了心,要在城中适龄的名门闺秀中挑一个出来,尽快成亲。”
“莫怕,我来是想带你离开奉都,爹已提前上了路,同我说好了在等你。”
“这是天恒前些日子定的,刚刚路过此处,忽然想起便来拿了。”
薇宁深深佩服义父当年的睿智与远见,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会有迹可寻,除非能从世上消失,而只有死才会消失,当年若是有人追查到底,那么那个玉锁片将会及早露面,将那些人引向寿春,最终他们会发现要追的人已经死去,而薇宁的处境则会安全许多。
前些日子他传说说国师要见她,可是之后便没了消息,白白让薇宁的心提了好几天。今日相见不知是真巧还是假遇,薇宁客气有礼地道:“焓公子。”
石致远或许行事鲁莽,但总不会害她。
长夜似乎没有尽头,国师难以入眠,锁片玉质冰凉,良久也未能被他捂得温热,反让他觉得指尖寒意阵阵。
刘司正恰好出现,笑道:“不必去了,我已经来了。”
与封长卿道别时,他站在三京馆的门前怅然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即便我没去,你也有办法脱身,是不是?”
“焓二爷来了,快请坐。”店伙计十分有眼色,将他引至薇宁身边的茶座坐下,茶也跟着飞快地送上来。
薇宁的心一紧,将信紧紧地攥在手心,国师竟然要见她!
“如今有一桩上好姻缘送到你面前,就看姑娘能否把握了。”
柳月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照常殷勤服侍她更衣:“姑娘,您出门的时候刘司正来过,说是晚些会再来。”
清白是什么?女儿家最看重的东西,可相较于此,薇宁更看重自己的命一些,中毒一事让她心中警惕,必须得查出来是谁做的。故此她对学馆里那些异样的眼神以及窃窃私语置若罔闻,反正她也习惯了。
薇宁平静地道:“学生的打算早对大人说过,安分守已念书,至于来年应考能否夺得名次,青云直上做我熹庆女官,则要看天意。惟一记挂之事便是能否为表姐申冤,死去的人不能白死。”
“余下的赏你。”
蒋颜儿歪头想了想道:“是我娘送来学馆的,叶姐姐,你还要吃吗?我这里还有。”
“我想你一定知道,前次你无故失踪,是他老人家亲自带着内卫去救你,若非如此,那个封家二少爷怎么会轻易救得了你。不过我很奇怪,怎么可能有人劫得了你?更奇怪的是你平安回来,师尊本想要见你一面,忽然间就不再提起此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薇宁,阳光下她眸子突然发亮,虽秋尽已无芙蓉,可是对着这张胜似芙蓉的容颜,不由得微微失神。
那一日薇宁进宫,她不能随侍在旁,晚上出事后她甚至不敢去见国师的面,毕竟国师曾命她护薇宁周全。
眼下会中最大难处便是钱财上有些艰难,这些年他们在各地设点密谋造反,打的旗号便是恢复天下正统,极力拉拢有识之士。这些人大多是名家之流,早先看不惯女子当政者隐居山野,或退隐江湖,长青会要做的便是养着他们,利用他们来造势行事。
这是奉都的孩童们最爱吃的零嘴,每到天凉才会有,因做出来的样子象螃蟹一样,才被人叫做蟹糖。
天恒皱眉不语,只当没听到他的调侃。
在薇宁看来,国师突然不再提要见她的事,大概就是因为对她打消了怀疑,可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通,国师,究竟是怎么对她起的疑心?难道他竟神通广大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一眼就看清她来历不明?薇宁好生不安,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在心里愈发的谨慎起来。
“本来我们是想替你圆了这个心愿,可是令兄不同意。”风首领长叹一声,看起来诚挚无比。
薇宁难以做答,她并非萧颂的任何人,甚至连伤心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石致远顿https://www.hetushu.com.com足:“为了封长卿?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可留恋的,你是石家的女儿就快点跟我走,迟则……”
“不错,她并非寻常女子,你往后再莫招惹。”
石致远怒极反笑,真是假慈悲,当日石家出事,他与老父躲起来不能出面,亲朋好友没有一个人伸手帮富娘一把,以致于她要流落街头受人欺侮。诚然,长青会不能露面,但是如今来说什么补偿实在是笑话。
茶铺外薇宁一眼就看见有个卖蟹糖的担子,几个孩子正围住小贩看他做蟹糖,她不由自主凑了过去,看他拿着铜勺勾勾划划做出来一个个蟹糖。
他告辞离去,反复想着那张如花笑靥,心中的不确定越来越强烈,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倒是刘司正待她真正亲热起来,见到她处境尴尬,常借口寻她抄书算术,拘着她在房里极少出门,倒免去了许多尴尬。今日她打算包些好茶回去送与刘司正。
刘司正轻咳一声,道:“今日我进了趟宫,听说……小静王要议亲了。”
三京馆的女学子们近来都在躲着薇宁,似乎与她多说两句便会惹得众怒,就连每十日一次去六部见习也不愿与她一组。
他将做好的几块蟹糖递过来,薇宁笑了笑没有拒绝,对那些围在担子一旁的孩童道:“我吃不完这么多,剩下的全都分给他们吧。”
若是她活着,今年已有十八芳龄。锁片的主人却未能长命百岁,查探此事的人回道,八九年前有个外来的孤女冻死在了寿春城外的破庙里,身上唯一值钱的玉锁片也被人扒去,辗转卖到丹阳。
石致远看了看时辰,此时天已大亮,外头已渐渐有了人声,他着急起来:“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天恒虽然视国师为尊,但对他来说,国师依然神秘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有过去,区别在于有的人将过去埋藏得很深,天恒猜自己的师尊定然有着非比寻常的过往,这几年国师不断往各地加派人手,为了找一个人,那个人对国师来说很重要。但想在茫茫天地间找人太不容易,虽然从未曾有过消息,但总没放弃过。如今既然国师放开手,肯定是那个人已经找不回来了。
“我在想你这个弟子当得很不称职,居然让国师大人等你。不耽误焓公子,我先走了,告辞!”
茶铺里本来寂静无声,焓亦飞一嗓子打破了平静,薇宁咽下口中的清茶,转头一看,焓亦飞旁若无人地走过来,一脸张扬的笑意。
薇宁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国师大人也在,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我们姑娘什么事也没有,倒是不知道吃了谁的点心中毒差点没命,这会儿还没大好呢。”柳月端着碗补药,冷着脸走进房,不客气地说了几句。
又是焓亦飞送来的信,上面只有五个字:师尊要见你。
“迟则如何?从前咱们兄妹无话不谈,你我虽不是亲生兄妹,却胜似亲兄妹,这世间除了你与爹爹,富娘再无亲人,可是你呢?”
伙计先送上的是焓亦飞早在此处定好的茶叶,用不菲的雕花木盒装着,薇宁盯朝盒子看了两眼,装作不在意地问道:“怎么国师府买个茶叶还要你堂堂二公子当跑腿吗?”
往日他怀疑此女的身份时有所防范,只留意有关她的一切消息,眼下再不用去怀疑她,反倒记着她的好处,样貌好才学佳,难得知道上进。出身寒门怎么了,凭他的能耐,足以让她的身份地位变得被世人所尊崇。
她并不知道国师看到她后的种种猜测,更想不到国师会有怎样的过去,毕竟在世人眼中,国师来历神秘,从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分。而当薇宁从谢仪廷口中得知血腥的真相后,已对国师暗起杀机,血债唯有血偿,她身为人女,自然要为父报仇。
每年冬日各地都会冻死些乞丐流民,运气好的官府会出面安葬,运气不好就成了野狗野狼的食物。那孤女运气不错,扒了她玉锁片的人没有让她暴尸荒野,而是将她埋在荒山上。国师派去的人循着过了不知多少手的玉锁片一路追索到了寿春,甚至查到了当年埋尸的地方,最后只挖出来几根残骨,验明确是个女童的骸骨。
石富娘到底年纪还小,没经过太多事,她想着自家兄长来往的都是亡命之徒,虽然这人看起来十分有礼,但她还是往石致远身后躲了去,问道:“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孩子们欢呼着扑过来,薇宁拿起一块蟹糖轻轻咬了口,眯着眼睛想,果然还是原来的味道。
若非封长卿,石富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此时他突然觉得封长卿并非那么令人厌恶。
她摒退了仆人,急切问道:“哥哥,出了什么事,爹呢?”
“他?”石富娘冷笑,她虽然娇生惯养,却也不和-图-书傻,看得出来风首领的别有居心,也许这正是兄长执意让她离开奉都的原因。
“你不想问问是谁吗?就是封家的二公子呀,姑娘方才不愿随致远离开奉都,难道不是为了他吗?”
薇宁扫了柳月一眼,安抚她道:“不是的,你别怕,我只是想问问点心会不会被人动过。”
薇宁停住换衣服的手,重新扣紧了扣子,边往外走边道:“我去瞧瞧有什么事。”
若非有面具遮挡,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出卖内心的苦痛纠结。一边提醒自己薇娘已经死了,连尸骨也已找到。一边又克制不住地想,若是他愿意,似乎还能有一个活生生的女儿。
她一点也不意外:“我早知道,能入长卿公子的眼,必然不是寻常人,可是我看得出来,长卿公子只是一厢情愿,我未必没有机会。”
下一刻说话之人便出现在厅堂上,石富娘吓了一跳,喝道:“你是何人!”
焓亦飞最近收敛了很多,不再象往日那般在京中游逛,若天恒有事交待下来,也尽心尽力办好。他是三人中话比较多的,见场面太过严肃,举杯轻啜了口酒,道:“师尊不觉得人少用饭也有些冷清吗?我看大哥是时候成亲给咱们府里添人口了。”
“封长卿岂是好相于的,更何况还有一个人盯着长青会。”他想起了叶薇,既然她有自信能让封家让出三成利,自然有办法插手此事。
黎明微寒,石致远小心行走在奉都城的小巷中。他此行冒着极大的风险,只为了悄悄来见自己的妹子,甚至连长青会分给他的好手小谢也没带。这几日奉都城的风声渐松,他猜与那个叫叶薇的女学子有些关系,想到此,他不禁苦笑,那个女子看似被他利用,实际上被利用的人倒象是他。
无论在哪里都会有争斗,即使是墨香飘散的学馆,再者这些女学子将来都是熹庆朝有史以来最为耀眼的女官,你不争有的是人争,争出风头,争权争位……权力是人一生中最大的欲望,足以令人迷失,她们早已忘了自己曾是个养在深闺的温婉女子,从远方来到奉都,每个人都在变,就连蒋颜儿也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天真可爱,说话间总带了些试探。
江南回来的人是带着这个玉锁片回来的,以及一个令他心如死灰的消息。玉锁片的样式玲珑别致,中间雕刻着镂空的花朵,还有长命百岁的字样。背面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有他亲自镌下的一行小字:薇花胜得玲珑心。
“可惜,大好的姻缘,致远,你身为本会一员,应该以会中利益为先,川老的命令你敢不遵从吗?”
“我以为……算了,你能想开最好。其实上次救了你的封家公子似乎不错,江南封家富可敌国,未尝不是良配。”
“是吗?”石致远惊怒不已,他连小谢和五儿也没有知会,这些人是如何知道他的行踪?“我也十分失望,什么时候我去哪儿也要会里派人跟着了!”
漫漫轻云月光微露,今夜国师府里难得热闹,正厅里烛火通明,四位主人齐聚用膳,国师一向事忙,偶尔会借同桌用膳来加深与弟子之间的感情。
石富娘忽然想起一事:“哥哥放了那女人?”
“切莫误会,川老让我来,是想着令妹受了不少苦,如今有机会补偿一二,自然要早些告诉她,万一她就这么听你的话走得不见人影,在下等如何补偿?”
今日安休,她抽空去了趟胭脂小铺,照例给了几块梅饼银,换了几个小巧的胭脂盒,大概用到明年也用不完。胭脂小铺虽然看起来又小又破,平日客人也少,但是制出来的胭脂倒还算是上等,她用不完可以送人,只是如今蒋颜儿与容若兰同她生分了许多,怕是不会用自已送的胭脂。
柳月躬身行了一礼:“蒋姑娘莫怪奴婢多嘴,是奴婢不好。”
石富娘昂起头,将清冷的泪意逼了回去,她流落街头时已哭得够多,女人的眼泪有时候有种利器,怎么能随意流下来。
石富娘稍觉心安,随即有些不舍,就这么走了吗?长卿公子为她置了宅院,供她花销,走了就没有机会伴在他身边。
回到三京馆自然免不了见到柳月,薇宁心头浮上一丝古怪之意,她想到在皇宫里谢吉安给她的那个木牌子,谁会想到她们会成为同僚,大家如今坐着一条船,女帝为何还不召此人回去,难不成还是不放心自己?想到柳月私下里会见国师的事,薇宁忍不住猜测国师当初是如何拉拢她。
蒋颜儿明显有些心神不宁,再不愿多留,匆匆告辞离去。
焓亦飞并不气馁,继续道:“我是为大哥好,再说你不成亲,我们做兄弟的不好赶在你前头,是不是,凤梧?”
石致远无力坐倒,忧虑地道:“富娘,你不要怕,我会想办法的。”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