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疼痛的心

紧接着,惨叫人与讨饶声响彻了整个花院。
“阿桃死了,在洗衣局后面的小池子里被发现的。”阿桃就是弄破柳妃衣裳的那名小洗衣女。
“有时做事,图的并不一定是感恩图报,也要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只是凭着良心做事,再说,我很喜欢你,你是个不错的孩子。”
绿荫之下,那个男人一袭白杉胜雪,双手抱胸于前,修长身子斜靠于树身中,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慵懒笑弧。
余眼飘见那二名宫人瑟瑟发抖,是害怕。
这般不屑,怕是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人吧。
那板子的响声就像是一道道冷箭,穿过耳膜时,我只觉通体彻凉,微灼的春阳在此时仿若是个摆设,感觉不到它的温度。
我眼眶有点湿,鼻子酸重酸重的,在这种时候,能有人在身边帮衬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和安心,心下决定,以后定要好好报答素颜姑姑的帮助。
他冷然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小如一直以为我与莲姑姑非亲沾故。
“小,小如。”我喊住欲走的小如,可没忘记来此的目的,只是说话有点吃力了:“皇后娘娘想喝今年的新茶。”
小如虽小却是个自尊极强的孩子,或者说她的性子是皇宫里受宠宫人典型,我虽与她相处仅仅五天,也能感受到她的想法。
“你太没用了。”她一副轻视的模样:“还走得动吗?”
“上次在明妃宫发生的事,明妃是认定了你以手段引起皇上的注意,且又是在她的眼皮底下,你等于是在向她挑畔。”
“父皇,您是来看母后的吗?”小太子的声音跟他很像,只略显稚嫩。
我的心突然不安起来。
小如虽也是掌管茶具的宫女,但与我不同,她主要是给皇后娘娘酿制各式茶点和茶饮,很难想像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宫女竟会有这般大本事。
我因低着头,看不见情形如何,只是他有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当他再说话时,就见太子被几名太监强行架着去夫子处了。
圆门下,棠煜站着,蓝杉衣摆轻飘,一双星目冷如寒潭直直盯着我。
“怎么不会?你来宫里也快大半年了,多少也该了解些了。”
他们的身边站了不少的宫人,微躬着身子静侍在离太子十步之外。
忽而想起昨夜,我又觉羞愧,只怕这羞愧之感连着几天也是无法消失的。
“姑姑,怎么了?”
忍痛起身,根本直不起身子,只能躬身走路,小走二步就痛得我啮牙了。
我很像一个人?像谁?不过我不敢问,就算问了,只怕莲姑姑也不会告诉我,只是紧紧的跟在莲姑姑和-图-书身后往一个小院走去。
好,好难堪啊。
姑姑轻拧拧眉,眼底有着化不去的担忧。
身边的宫人纷纷追着太子而去,这个时候不容我多想,也只能硬着着皮随着他们走。
这人怎么这样?我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才暗自苦恼,自己泡茶?那是万万不可的,这等于是跟小如在皇后娘娘面前抢功,皇宫里,这种事极为常见,也正因此,那些落败的宫人没少吃苦头,有的甚至丢了性命。
人的变化可真是快啊,刚来时,小如就像个邻家妹妹,极为亲昵,现在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轻视,还能叫我声姐姐,忌惮的也只是莲姑姑吧。
很快,院中就只剩下我与另二名宫人,其余的宫人都被打得不是昏了过去就是软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终于,二十大板过去。
“夫子教的那些,我都会了,不想再学。”
姑姑明白我想说什么。
只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也是这般的心态。
我晾好刚洗出来的衣裳,伸了伸微酸的腰,抬头眯眼望向碧蓝如宝石的天空,微微一笑,晴天,真好,在这温暖的春阳之下,什么都不愿去想,只去感受这暖暖的阳光,生活真是惬意。
我强挤出一个笑容:“一见皇上,我腿都软了,哪还说得出话来。”
那道视线一直投射在我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总觉得这道视线漠视中又多了点玩味与讽刺。
“回宫。”他说得云淡轻风。
望着眼前灿灿发亮到蛰人视线的茶具,我感叹皇宫的奢侈,用品奢侈,用人也奢侈。
这已是第二次了。
此时的我,只怕耳根子也红了。
他一声轻笑,将瓶子塞入我手,随手将我额头的乱发塞至耳后,动作轻柔,似饱含无限深情。
若不想受这二十大板,我大可向他禀明非太子的宫侍,但一想起在明妃宫发生的事,我又踌躇不已。
看不透他目光下的意思,只觉让我如刺在背。
他为什么这般看我?
从中可见太子对小如的喜欢了。
我惊在原地:“怎么会呢?昨天她还好好的,为什么要寻死?”柳妃并没有怪罪下来啊。
这就是皇宫吗?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洗衣局你是待不下去了,我去向皇后宫的管事说声,以后你就去皇后宫做事吧,在那儿,明妃是不敢胡来的。”
皇后宫?我慌然,若去了皇后宫,我不是就要见着那个男人了吗?
“你可以自己泡茶送去,又或者去叫她回来。”他转身即走。
“怎么会呢?”我无法相信,难道陈柳儿所说的是真的?
和图书身见小如正不屑的望着我。
我该怎么办?额上已是冷汗颗颗。
入春了,天气渐渐暖和,被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着,背后已有点点汗汁。
望着这小小的白瓶,情不自禁的,我的脸又红了。
“姑姑?”不待我说出口,姑姑又道:“放心吧,一切我给我。”
“当然不同了。”小如老气横秋的白了我一眼:“太子还是个小孩子,比我都要小一岁呢,放的糖就要多一点。”
姑姑望着我,目光里有着我难懂的深邃,半响过去,沉沉点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才不会出卖她。宫里待久了,你就会知道,皇宫里杀人是不用偿命的。”
尚和殿内又分三个大院,院中有廊亭、奇花无数,廊亭雕花之美,奇花之艳,天上人间,也唯有此了。
“好喝。”我喝了口,不甜不腻,茶香绕齿,后味香缠,是极好的茶饮。
隔天,晴空万里,天气极好。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暗自寻思,却不得解。
“那你自己起来回去吧。”
我啼笑皆非,她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只因多穿了件衣裳,所以这二十大板还不至于让我皮肉绽开,伤经痛骨是难免的。在床上躺了近四天后,终于能自如下地了。
这声音?我心里的弦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下,猛然抬头。
“恩恩。”
“不是吗?”我不解素颜姑姑的意思。
井旁不远处的大槐树下,一株刚刚出土的小草在和煦的太阳光下微微摇摆,平添了无限生机。
“来人,将这些随侍在太子身边的宫人都带下去仗打二十,以罚延误太子学习之罪。”他凉凉的命令。
“就算明妃记恨于我,可,可用得着去杀人吗?”
所有人都下跪,我更是把头落得很低,双手不自禁的攥紧了地上刚冒出芽的绿草。
“给。”他突然走了过来,修长白晰的手中拿着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白瓶递到我面前,声音温柔:“将这个涂在伤口处,不出一个时辰,疼痛便会消失,一天之后,伤口即会好转。”
这还得归功于景临给我的药,能有如此神效,这药怕是价值不菲,我一直极省的在用,不过再怎么省着用,就那么点小的东西,四天也见瓶底了。
莲姑姑给我的差事极为轻松,我成为了一个管茶叶与茶具的宫女。
我得罪的人是正得宠的明妃娘娘,姑姑就不怕给自己惹来一身的麻烦吗?
“奴婢记下了,送公公。”这般势利,我已见怪不怪了。
“你怎么不早说。”小如跺跺脚,责怪的瞪了我眼,飞快的消失在院中。
我摇摇头,hetushu•com.com姑姑说的话我自然是信,可我的心却拒绝去信,就因为我在明妃宫的一时冲动,让明妃记恨在心,甚至动手杀人?
“听夫子说,你有三天未去学习了。为何?”
似乎也只能去叫小如回来了。
板子毫不留情的打在我身上,痛彻心扉,没法言语,我强忍住痛,没有吭出半点声。
痛就痛吧,我绝不向这个毁我一生的人求饶。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有一道平漠的视线投在我的身上,经久未去。
“给太子的和给皇后娘娘的有什么不同吗?”
平缓气息,我勉强直起身子,额上已冷汗流离。
“怎么了?”被一个小孩子这样看,怪怪的。
很快,几名侍卫走过来架走了跪在前面的宫人。
就在我无措到不知该怎么办时,棠煜冰冷的声音将这个局面打破:“景临大人,您再不走,只怕皇后娘娘又要生气了。”
我转身,是素颜姑姑,姑姑向来淡定的脸有些沉重。
“儿子见过父皇。”
难道我也要无顾受这二十大板吗?
杀人不用偿命?
这说得过去吗?那是活生生的人啊。
“可小如去太子那了,一时半会怕回不来。”
莲姑姑是皇后宫的管事,初见她时,她严肃的模样着实会吓坏人。素姑姑与她是好友,任是如此,她也是极为淡漠的样子。
见到我,他如寒夜般的眸子似闪了闪。
“姑姑,你为什么要待恩恩这般好?”我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感激。
“应该行吧。”
下唇已被咬出血来,滴落渗入泥中,痛达四肢八骇。
这就是帝王,视他人性命为无物。
那般的随心洒意。
正欲朝小如挥手,一道细长的声音让我僵直了身子。
“小如人呢?”门外的声音冷得像是要结冰。
不期然的,陈柳儿昨天的那翻话印上心头‘明妃向来是个小心眼的人,借刀杀人在宫中屡见不鲜了,你这次是侥幸遇上了我,下次可没这么幸运了’。
“皇上驾到——”
明妃怎么可能那样做?
打开窗门,阳光倾泻而出,我伸伸腰,只觉精神大好,余光瞅见手中的小白瓶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极为特别的光芒,很是好看,灵光一动,从桌上的竹篮中抽出一根自接的红绳,将头系在瓶腰上,别在腰侧。
真是讨厌现在的自己,如蝼蚁般任人宰割,尊言、骄傲都被人践踏在地。
话虽如此说,可目光却又情不自禁的朝景临离去的望去,这一望,浑身的热度像是被烧了一盆冰水,冷了个彻底。
脸忽然变得滚烫滚烫的,被打的伤口明明痛不可挡,但在这个男m.hetushu.com.com人,当朝的尚书大人景临面前,除了觉得全身滚烫之下,伤口的痛竟然能忍下了。
不是告诉过自己不能再这般的轻随。
我所职的偏殿是专管皇后宫内的物品的,像茶具,炉碳,衣料之类,这里的宫人并不多,每一个厢房只有二名宫人看守。
怎样才能让小如知道我在这儿呢?想了会,我走进了那些宫人中,站在第二排一个不显眼却能让小如见到的位置。
我头皮一陈发麻,身边的宫人已跪在地上求饶,我不想向他求饶,但在众人俱跪我若不跪之下,过于显眼,仅仅迟疑半秒,我还是跪了下去,只嘴巴紧紧的闭着。
“真丢人。”小如抛了这三个字后就拿着她新制的茶饮走了出去。
我无心争功,只想安份的待到出宫之日。
“皇后娘娘要喝今年上贡的新茶,你让她准备一下,就现在。”
我慌忙低头,双手一时不知道该放哪儿好,心里念的不是被打的恨,而是这一身的脏污,又被打又被推落在地,弄得满身泥污,余光瞥见额际还散落着鬓发。
绝不能再有下次了,不能。
一咬牙,不待侍卫来拖我,我就自己走了过去。
我朝他微笑示礼,只是笑得有点儿僵硬。
“看来是个倔强的丫头呢,你说呢?棠公公。”很轻柔的声音,像春风轻抚过,如果剔除话中的轻挑,这样的声音只怕能醉倒人吧。
院中只剩下我与被打的这些人,真是无妄之灾。
他的身边,棠煜恭敬而立,千年不化的冰容看不出思绪。
“恩恩姐姐,给。”小如笑眯眯的将刚泡好的茶放在我面前,“我新制的品种,你帮我试尝一下吧。”
“小如去太子那儿了。”我微微朝他一笑,一如寻常,他的神情除了冷没有别的调儿。
“恩恩姐姐,你真会自讨苦吃呢,又不是太子身边的人,直接向皇上禀明就是了。”小如突然出现在我头上方,双手插胸,挑着眼望着我,看来她方才并没有跟着太子前去。
这样的亲密吓得我后退了一大步,心动得极为剧烈,像是要跳出来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回复过来的我不禁沮丧不已。
陌生的情绪在我胸口翻转,我不知道胸口是怎么了,只觉在他温柔含笑的注视之下,别说说话,就连动一下也觉得极为困难。
也是,春天来了。
我回望向姑姑,在姑姑深邃世故的眸瞳下,心底渐起了寒意,入宫不过几月,我已感受到了宫里的人情冷暖,随便碰上个宫女,端看她的神情便能知道她的主子是受宠还是受冷,那般分明,但这些在‘杀人不用偿命’之https://m•hetushu•com.com下,却又是那么的不足以为道。
“那是自然。”小如神神密密凑到我耳边,神话的说:“这茶饮可是专给太子饮用的。”
“知道了。”他一笑,低头俯至我耳畔,轻声说:“别忘了,一天只擦一次即可,睡前是擦药的最佳时机。”
“挺热闹嘛。”一名公公走了进来,见到小如,面色带笑喊了声如姑娘,转头看我时,眼晴就长到头顶了,随手将一包东西放在桌上:“给,这是今年刚上贡来的新茶,你要放好了,皇后娘娘与小太子随时要饮用的,别与旧茶搞混了。”
“当然不是,只怕是明妃设计害你不成杀人灭口。”姑姑摇摇头,苦笑:“这种事在宫里屡见不鲜了。”
侍卫将我推落在地,我与那些宫人一样,狼狈毫无尊言的躺在地上,幸运的是,我不像他们那样脸朝地,弄得满脸泥污,也正因此,背后的痛更为剧裂。
我抬头,春风徐徐,不远处,骄阳将明黄的琉璃瓦直射得噌亮噌亮,看花了人的眼晴。我不禁用手挡住这刺眼的光芒。
只没想到堂堂炎朝的尚书大人竟是这般年轻,这么俊美,这般轻挑!
此时,小如正与太子殿下在院中玩投掷游戏,你一个我一个的玩得不亦乐呼,不时的能听见小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真是,真是好懊恼啊。
公公离去后,我从柜上取下镶着金线的官瓷,小心打开纸包,将碧绿的新茶慢慢放入官瓷中,盖上盖子后再放到柜的最中间的一排,既是新茶,皇后娘娘可能会随时取用,放得易取为好。
不想再引起无端的是非。
他们二人像是一幅完美的画,叫人移不开视线。
一陈微风吹过,被打处的痛又直击四肢百骇,低头见到手中白瓶,我不禁呆了呆,这才忍痛朝自个的小偏厢走去。
自来洗衣局,我与姑姑所说之话寥寥无几,更别说什么情感,始是不明白为何姑姑竟待我如此之好?
“你跟一个人很像,走吧。”
皇后宫极大,分四个主殿,东面的‘尚和殿’就是小太子安寝的地方。
却将我心底的愤恨撩起,但也只能忍。
“都起来吧。”凉凉的声音,就算是在亲人面前,他的声音也是凉淡凉淡的。
“奴婢们见过皇上。”
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别说矜持,就连掩饰也没有,随意让他胡弄。
“你以为她是自杀吗?”
当素姑姑走后,她看了我好一会,疏漠严厉的视线让我心里紧张了好一下。
皇宫里说话能说成这般冷的只有那人——皇后眼前的大红人棠煜。
似乎我的痛苦都来源于他。
虽痛,至少走得挺直,有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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