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颇是得意。
这个认知，让我心底生出不尽的怨念。
所有的仙童见我这模样，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出了一张张大红脸。
我攥紧手中的剑，冷冷看他：“在你的地头发生这般惨剧，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
我心中似被狠狠泼了一盆冰水，“咝咝”蹿着寒气，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切，禁不住高声喊道：“苏慕水，你到底在干什么？还不停手！”
土地老儿犹豫了下，终是抛出一句话：“仙君自个儿惹来的祸端，与人何干？你为何不去问问你家的夫君，仙界最灿烂的那颗明珠？”
和苏幕水白头偕老。
他连忙摆手，结巴道：“不难，不难，只是，你那样便做了石妖。你前生可是仙君呀……”
这世上，从没什么永远。
他久居人世，也沾了许多人的感情。
我的眼泪汩汩流淌，怎么也停不下来。
阎王判笔个个肃容而待，将我请至上座，我觉得好笑。
阎王脸色黑了黑：“本殿从不妄语。”
他手中一抖，闪闪亮亮的水光流泻一室，水亮的正红倒映在我的眼眸，我禁不住瞠目结舌，有些结巴起来：“月老，您这是欢喜我还是讨厌我呀？”这可是天后与帝成亲时，用剩的料子。
我握紧剑，泪眼蒙胧：“我不会让你杀了他们，除非我死！”
震出长剑，捂着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处，我终于化作一道流光，飞一般的逃离。要远离这个伤心地……谁知，飞了没多久却力又不支，不由自主往下坠去，显露元身，终于化为顽石拦在南天门口。
我欢喜地抱着布料，眼睛眯成了月牙：“月老，托您的福，我湮兰一定会快快乐乐，幸幸福福……”
月老他老人家无头苍蝇似的窜了一阵，似想到什么，几步走到屏风后。那里摆着个偌大的柜子，漆得水红发亮。他双眸发光，细细数去，选了一层柜屉抽开，老皮皱皱的手挑过一捆捆金线、红线，翻找了半天。
阎王不再说话，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只听他沉声道：“湮兰石君，此生你为情而苦，本殿允你下世无情和*图*书
。若动了真情，也会忘却一切，不再忆起。除非你自己愿意回忆起一切。”
就在这时，我看见苏慕水提着剑，带着他的守护神兽缓缓逼近。
话音落下，只见苏慕水手中的宝剑直直贯穿我的胸膛。
我可惜：“这愿望太难吗？”除了这个，我似乎没有更想要的投生呀。
曾经那么温柔的苏慕水怎会这般待我，那些难道都是谎言？
谁不知苏慕水乃是仙界一朵奇葩，惊才绝艳，俊秀脱俗。
他惊异地张大双眼，一张黑脸纠结成奇怪的模样：“就是石头？”
“怎样？”他笑了起来，笑声中是浓浓的嘲讽与不在乎。
我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极为不好的预感。忽然间，眼前的画面如流水般，纷纷动了起来。
这句话像是一个诅咒，一遍遍回荡在脑中，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慕水，心中蓦地狠狠一痛。
我惊喜抬头，又听他道：“你此生有个妹妹，那么下一世她依然是你的妹妹。你不愿记起的那些人与神，无法一眼认出你来。你，安心地投胎吧……”
守卫的天将、来往的仙婢，换了一拨又一拨。
“湮兰呀湮兰，我说了你怎么就不听呢？见过石头疙瘩，没见过你这般的，瞧瞧，瞧瞧……成亲要穿正红，这是人间的规矩，懂不？成亲之前呢，可不能四处逛，不吉利。往后哪，你就是琉璃宫的女主子了，好歹也有点样儿……”
单是银河的水，都被姑娘们的眼泪生生拔了个水位。我喜滋滋地想着，正脸红，也不知月老从哪儿抽出一匹正红布料，老脸忽地绽开一朵菊花：“来来来，就是这个，让我比画比画。”
原来如此。我心中大痛。虽身为石仙，我却倾心守护人类，助他们渡厄化劫，佑他们平安顺昌。便是没人记得我的好，我也不能抛弃自己守护的信仰。原来，这事早已触怒天帝了吗？
却听他疾声道：“湮兰，你看下界！”
话说回来，这料子倒的确是天上地下独一匹——
天河边，两个刚飞升仙道的小小仙婢趁着没人注意，还在偷偷咬着耳朵：“这么说来hｔtps://m.ｈｅtushｕ.cｏｍ•ｃｏm，琉璃宫的主子，便从没欢喜过湮兰仙君？”
曾经相处的一幕幕，犹在眼前，他曾说过——
“土地！”
白光一闪，我渐渐失去意识，嘴角，含了，一分的笑。
一滴滴，悄无声息。
我碎了原身，为她这句愿望，我允她，愿她永远这般快活。
湮兰，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
人性善感，神性慈悲。
我忽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从不是我所了解的……
无数的苍蝇从腐烂流脓的尸体上飞出，惊惶地飞离村子。
流淌而下。
一滴泪。
他一顿，静默片刻。
就在刚才，我还在月老的仙府，兴致勃勃地和月老商量成亲时穿的衣服。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份恩宠可不是冲我来的，宠的怕还是我那未来的夫君——苏慕水。
说什么三生三世，情缘早定。
悲戚的声音穿云裂石。
我紧紧握着正红的布料，抽了抽嘴角，终是无语。
南天门的青石，一梦数百年。
可现在，他却对我说，“湮兰，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
一声惊呼，那个声音娇弱的小仙婢似乎吓到了。
月老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除了呼啸的风声，所有人都失去了生的渴望。
“我家夫君？这和苏慕水何干？！”
婴儿的哭声破开了烧焦村落的闷热与窒息。
谁都没料到，像他那样厉害的神君，居然要娶我这个仙界人称鬼见愁的湮兰仙君。
月老又瞪我一眼，叨叨道：“老朽连看家的把势都拿给你了，你说是欢喜还是讨厌？”
湮兰，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
“来了，又来了！”土地一声痛呼，一头扎进地里，任我再三呼喊也不出来。
三万年前 仙界。
他原是辟邪神君，就这么在我眼前，肆行暴虐。
苏慕水冷然道：“湮兰石君，看清楚，你守护的人类是这么不堪一击。你以一己之力违抗天命，妨碍人间劫数，早惹天帝大怒。我不过是奉天帝命令降祸于人间，奉天帝之命除去你。你以为我为何接近你？你以为我为何与你缔结婚约？和图书你既执迷不悟，便让千万生灵为你殉葬吧！”
“湮兰，我时常在想，做个散仙无甚不好。你愿观海，我陪你观海。你喜音律，我为你控琴。你若要饮酒，我与你对酌。不管是茶韵禅风，抑对着那一江风月，也不嫌无趣。纵地老天荒，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好？”
他何时对我这般严厉地说话？
哎，这个碧水君，整日神神叨叨，这次又要搞什么古怪？我含笑望他。
“别个仙君？你该不会是听碧水君说的吧，他与湮兰交情甚好，自然要挑好听的说。我可是听说，琉璃宫的主子是奉了天帝之命去杀那块石头疙瘩。最后那一剑刺下去，琉璃宫的主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曾经的风花雪月，如一场水中月，镜中花，一朝破碎成虚无。
飘飘忽忽的魂，终是到了十二阎罗殿。
月老疑惑地回头看我，我立刻站好，温顺安静地笑着。
旁边一溜儿仙侍童子，一个个捂着嘴，挤眉弄眼地朝我做鬼脸。
风声凄厉，仿佛千里之外，有远古怪兽的吼声从风中传来。巨大的威压逼迫而来，尽管隔着这么远，可是连我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那是……那是什么东西？吼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大地摇晃，震得废旧的房屋再次抖落无数的瓦砾。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笑笑，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戚：“仙君怎样，爱不得，恨不能，阎君，湮兰此生，真的是苦……”
两人好一阵沉默。
“苏慕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艰难地喃喃。
阎王问：“湮兰仙君，来生你要做个怎样的人？天帝虽不喜你背离法度，滥救人命，本殿却敬你度世人万千，所以特允你选了欢喜的来生。”
就在我以为事有转圜的时候，他冰冷的声音不屑扬起：“湮兰，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按你所想。”
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在琉璃宫，曾经看见一道天帝下给苏慕水的谕旨。可怜我对他信任爱慕，从未关心过谕旨的内容是什么，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我一直知道天和_图_书帝不容我，可从没想过，朝夕相处的苏慕水接近我只是为了杀掉我。他利用我，他一直在利用我！
说什么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他对我下杀手，真对我下了杀手。比起身上的疼，更疼痛的是心。这一瞬，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心……原来是绝望似的窒息，瞬间碎裂。
月老仙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是我认识的苏慕水吗？是那个温和地含笑说“湮兰，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的妻子”的苏慕水吗？
那真的是面含微笑，总是温柔的琉璃宫主子吗？
废墟中，尽是烧焦的房子，破烂的瓦砾。偌大个村子，却仅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悲苦，地上躺着一具具尸体，当破旧的屋顶上落下松动的瓦砾与灰尘时，“轰”的一声，那些尸体上飞出无数的苍蝇。
“不知，不知呀……”他缩在破旧的废墟里，声音带着些许幽怨，老泪纵横，眼中分明掩着不忍与怜悯。
我以为他在玩笑，强自镇定道：“苏慕水，你发什么疯？天下百姓不是你取乐的玩具，看清楚些，你若再不停手，你我便恩断义绝，兵戎相见！”最后几句，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四周传来琉璃宫主人——苏慕水清冷倨傲的声音：“你何德何能，值得我为你停手？”北风带着阴凉的戾气，扑在我的面颊，激得我冷不丁一个激灵。呼啸的风，刮在脸颊竟有了刀锋似的锐意。
“呜哇——”
我福泽不够，穿了要折寿呢！
我终于学累了，一屁股坐下，双手交叠在椅上，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月老，不就是成个亲，何必这般紧张？我这个事主都没像您这般。”
话音还没落，府门外忽地传来闹闹嚷嚷的声音。
“琉璃宫的主子那可是风华绝代的人物，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龙子，倾慕他的仙女们多得是，他怎么会喜欢那块石头疙瘩。”
用晨起的最初霞光做底料；再用女娲炼石蒸出的云，炼出最正的红做镶边；由织星用了九九八十一天，不日不夜地纺，终于裁出了那么一匹布。
他是我未和-图-书来的夫君。
母亲抱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孩子，连安抚的能力都没有，神情木然，令人心惊。
说什么远离尘嚣，隐退山林。
我朝她们吐了吐舌头，跟着月老从这厢走到那厢，学着他的说话神态、走路姿势，就像一个尾巴。这逗乐了大家，又是一片笑声。
我抿了抿唇，抑住心头怒气，试图缓声问个究竟：“你尽管对我说，不必害怕。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方妖魔竟敢在我湮兰庇护的人世间，干下如此恶事！”说话间，怒火禁不住泛滥开来。
许久之后，我听见一个小仙侍在身边许愿，她说：“凉已，我们永远在一起。”忽然间，那些爱恨悲痛，就在心中幕幕回放。世情那般苦，是仙也断肠。
我歪头看他：“真的允我自己选择吗？”
我第一次明白，有一种痛，触肤伤骨。仅是言语，便能将我伤彻心扉。
长剑还埋在胸腔，心痛得剧烈，我狂笑着，蓦然仰天长啸，喷出好大一口鲜血：“苏慕水，你要杀我远有比现在更好的方法。为什么让我喜欢上你，却发现这一切全是假的？苏慕水，我恨你！”
这一切，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我怔怔地望着他，怔怔地望着满目荒凉——见人间惨剧，被爱人抛弃，所有的一切撞击着我的眼，撕扯着我的心，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湮兰，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
月老狠狠剜我一眼，口中怒骂：“怎么这么说话，娃娃就是娃娃！口无遮拦的，没个禁忌！这可是仙界这么多年第一次办喜事呀！”
“既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招惹她？我听别个仙君说，湮兰可是个极好的仙君，就是长得寻常些。”
我的心，随着仙婢们最后那一句话，狠狠地抽痛。为什么化作了南天门的石，也忘不了当日的情景？为什么明知道他没有丁点的感情，还会为他而心痛？
都是骗人的！
我道：“做块石头吧。”
我用手中的剑柄狠狠敲了敲大地，从地面钻出个白眉老头儿，他怯怯地看着我，忽地颤抖地往后缩去：“仙君饶命，仙君饶命。小神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