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狂云如释重负。
一路急行，直到来到丽川城东北方约五十里的另一座华夏南疆大城，白泽城，他们才稍微从容下来。
她随手一拿，便拿起一张白底彩纹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嗯，是的。”张狂云笑着道，“这年头，总不会有谁，假冒欠债的吧？”
她一直磕了十几个，才停住。
她想追过去，但身后的小儿，又哭了起来。
她发现，它们大多用陶土烧成，少数用铜铁打成，都是薄薄的一片。
她循声望去，正看到前面有个卖杂货的小摊，架子上挂着些风铃。
以前，作为涂山妖国的公主，她很是想不通，为什么在身体力量、天赋技能方面，他们妖族好像什么都占优，但千百年来就从来没真正击败过对面的民族。
“她在清洗从菜市场捡来的别人丢弃的烂菜叶。”张狂云道。
这时候她的额头上，已经鲜血流溢。
“不仅好色，还喜怒无常，残忍嗜杀，刚才竟然平白就想杀我！”
“误会就误会吧。”她想，“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情和他说话。”
她忽然陷入了激动。
“很简单，两国常年纷争，时有交战，这妇人家中男丁，全都阵亡了。”张狂云有些悲伤地说道。
“真好啊……”张狂云显得十分感慨。
但这样的话却不能说出，因为看着冰岚这样惆怅的样子，张狂云再是后悔，又怎么能说出口？
不过她仔细咀嚼咀嚼少年这番话中的含义，便又默然，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
“但即使如此，遇此横事，昭示此行大为不吉，我等宜立即归国！”
它们中有一些，在眼口的位置留出空洞，有些则只有眼睛的位置才有空洞。
“嗯。”白冰岚淡淡地答应一声。
至于刚才那个有些小儿女情态的想法，白冰岚觉得还是隐藏在自己的心底，免得父皇他老人家，更加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没长大呢。
白冰岚陷入了沉默，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因为心hetushu.com.com中警惕，张狂云带着白冰瑶，离了红鹤城后，一路往北境急赶，即使进入华夏国后，也马不停蹄，过丽川城而不入，直往北方而去。
小娃儿正处在瞎爬乱走的年纪，此时正努力地想爬向远处，却被草绳拽住；见自己无法前行，小娃儿便哇哇大哭。
其实，能让当世最强大妖国的天之骄女，意兴阑珊的，自然不会是小事。
“有点不舒服。”白冰岚道。
“冰岚，那狼王定是觊觎你的美色。”他笃定地对少女说道，“没想到，威名赫赫的涂山狼王宰相，居然如此好色！”
只是，当他杀机一起，白冰岚已然察觉；她立即一惊，朝狼王以目示意，“不可”。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及不到丽川城外那晚的血战分毫，但是白冰岚却立刻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着一个惊雷般的昭示。
就算身边这少年，在门派中地位边缘，又有自己的大事未了，根本自顾不暇，却还能对一个街边素不相识的孤儿寡母，授以银两，还能因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场景，说出守护的誓言。
风铃的声音，让她有些烦躁的心绪，变得有些平和下来。
她饶有兴趣地拿起一个个面具，仔细地看起来。
只是，当她恢复了清醒，抬头想要还钱时，却发现那两人已经走远，此时只看得见他们依稀的背影。
“这……真惨……师兄，真的是这样吗？”白冰岚带着一点希冀地看着少年。
默然良久，她喃喃道：“师兄，为什么会这样？”
根据造型，面具凹凸有致，朝外的那一面画着五彩斑斓的花纹，勾勒出面具的眉眼五官。
“跟你说，为了守护这些同胞，守护他们平凡寻常的日子，我张狂云愿意付出生命！”
“好？这城池很寻常啊，师兄为何如此感慨？”白冰岚有些不解。
张狂云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前行。
好心的少年，这时却不知，自己这个略显惆怅的“师妹”，和_图_书心里正充满了纠结：“我这回，要不要顺势留在国中呢？还是继续先前的心意，跟在这道门少年身边潜伏？”
和内陆的城邑不同，接近边境的城池，无论华夏还是涂山的，都不会太繁华。
“这、这……”简单的场景，却给白冰岚意想不到的震撼。
“是、是我。”年轻的妇人有些慌乱，一阵手足无措后，才想起来放下烂菜叶，急急地站起来，又慌慌张张地在围裙上来回擦手。
她从中选出一些相对好的，掐掉腐烂的部分，然后在眼前的水盆中清洗。
“怎么不能吃？”张狂云转脸看了她一眼，“冰岚，看来你没怎么过过苦日子。你眼里的垃圾，却是这些穷人的美食呢。”
她便走过去，看到这小摊上，不仅挂着些风铃，还摆着琳琅满目的面具，当地俗称“鬼脸儿”。
见他哭闹，年轻的母亲回过头，柔声安慰几句，却没什么作用。
“好啊，我都听你的。”白冰岚柔声说道。
已快到黄昏时分。
“呀，怎么能这样？这些能吃嘛！”白冰岚脱口说道。
她又下意识地掂了掂分量，便大致辨别出，这枚白银锭足有三两。
对她来说，银子的光芒，已然久违，乍看到时，既有些刺眼，又如同梦幻。
到达白泽城时，已是下午。
“本王于昆南山中，手植海外奇葩‘醉蝶花’，已缓缓开矣。”
本来不耐烦、哭闹不止的无知小儿，见母亲这番奇异的举动，一时忘了啼哭，怔怔地看着她……
听着小儿的啼哭，刚刚陷入狂喜的妇人，忽然变得有点慌张——她那应征打仗死去的郎君，生前穷得叮当响，哪有这么多钱借给人家？
“是真的！是真的！”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一不小心，动作太大，把绳子上拴着的小儿拖得哇哇哭起来，她才有些清醒过来。
她的脸色霎时黯淡下来。
张狂云的情绪，感染了少女。
眼里仍噙着泪花，她颤抖着接过来张狂云递来的一个蓝布小包。
“哦。”白冰岚有些hetｕsｈu.coｍ.coｍ失望，幽幽地说道，“看来，如果哪一天，我跟你走散，面目全非，如同戴了这张面具，你肯定认不出我来了。”
“是小虎他娘吗？”立在妇人的面前，他礼貌地问道。
她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毅然要将银两还给对方。
她从张狂云刚才的话里，忽然意识到，对面这个华夏民族，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自有一股正气在。
看到她的眼神，狼王惊疑不定，迟疑片刻后，终于撤去威势，平息了杀意。
其实，这时在他的内心中，却真的有点后悔带师妹下山了。
“哦……”少年听了，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有点尴尬，也不再追问了。
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狼王忽然双腿一夹，胯|下骏马一声嘶鸣，便如风奔去。
察觉到少年的表情变化，白冰岚意识到，自己被他误会了。
她以前对这个人族道门少年的看法，也属寻常；但此刻，却有些刮目相看。
她一直觉得很奇怪，但这一刻，她忽然找到了答案。
因为现在就剩下她们孤儿寡母，这三两银子只要省着点花，足够她娘儿俩花两年的！
她仿佛想到什么。
如果没有意外，紧接着狼王迷丘烈风便要腾空而起，将这个被威压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少年，彻底杀死。
他只记得，那一记记沉重而响亮的马蹄声，好像每一记都敲打在自己的心上，在自己的心魂中响了很久，很久……
张狂云并没有太留意她。
仔细看，这小娃儿腿上，系着一根草绳，草绳的另一端系在母亲的腰间。
“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紧？”张狂云有点着急地问道。
她转过身来，朝张狂云说道：“狂云，你能认出我来吗？”
“不幸中的万幸，刚才显然并非我身份暴露，否则他岂能如此轻易地放过我？”
思来想去，少女脸上，淡罩一层愁容。
张狂云端详了一下，笑道：“只看脸的话，不能。”
在一阵恍惚中，他连狼王一行人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又看m.hetushu.com.com了那年轻的母亲片刻，他便在白冰岚奇怪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三两？”愣了片刻，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三两！是三两啊？”
有焦急的母亲，正倚在门口，呼唤着在外面玩耍的孩童。
这种明悟，让她挺难受，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焦虑感，并且在这之余，还变得有些茫然……
刚从南门进城不久，他俩便看到，不远处一个面目憔悴的年轻妇人，正在街边自家的门口，默默地翻洗着烂菜叶。
她也只能一脸愁容，继续转回脸来，认真地挑拣手中的烂菜叶。
“这、这怎么可能？三两呀！”她下意识地去咬了一下银子，便突然间陷入了狂喜！
狼王的出现和异常举动，让张狂云察觉到危险。
虽说这么想，既已来到涂山国中，天狐公主还是在出城门前，通过涂山皇族特有的秘密方式，悄悄地留下暗记，向父王传递了自己的动向信息，以及这么做的大致理由。
她忽的颓然坐倒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是、是吗？”妇人很惊讶，又见张狂云提起亡夫，转眼她的眼圈便红了。
“打扰嫂子做事了。是这样，”张狂云温和地说道，“我曾经欠你丈夫一笔钱，现在终于攒齐，便特来白泽城还给你。”
白冰岚的情绪有些低落，便随口说道：“不要紧的，时不时会这样。我是女孩儿家，这样很正常。”
“是真的。这户人家的情况，我恰好知道。冰岚，你恐怕不知，这白泽城一带，我因捉妖，并刺探幽灵客行踪，来过好几回了，故此知晓。”张狂云道。
“嘻，就应该这样！”她的表情，像偷拿到心爱糖果的小女孩一样，“我以前，无论做人还是想事情，都太理性啦。偶尔做一回任性的小女孩，感觉还真好呢！”
最后，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决定继续跟在少年的身边，因为她心想：“哼！这家伙，竟敢让本公主哭。本公主如果不找回场子，以后怎么面对我的国民？”
“你怎么了？”张狂云关心地看着她和-图-书。
百感交集时，一阵风来，她听得一阵“叮铃叮铃”的悦耳响声。
“你见过的事还少，不知道。”张狂云道，“冰岚你看着这些景象，很寻常，对不对？可你没见过边境两国纷争的乱象，便不知道这样平和寻常景象的宝贵。”
这样的呼唤，有些焦急，比较响亮，却反而衬托出整个城池，沉浸在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中。
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儿，看起来是她的幼子，正爬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上。
“是、是呀。”听张狂云这么一说，妇人也便相信了他的说法。
可能见她的动作，略有些不自然，张狂云便道：“师妹，长得好看，也不是你的错，怪就怪我没料到，以涂山狼王宰相这样的人物，却如此放荡无行。”
白冰岚玩心忽起。
走在白泽城的街头，张狂云二人目之所及，便看到行人稀疏，市井萧条，整个城池萦绕着一种萧索之气。
她转过身呢，低下头，看着地上面黄肌瘦、满面菜色的儿子。
霞光中，他说出这番话时，面容刚毅而坚定。
他终于不再执着，决定立即结束这次师门任务，回到华夏国内。
哭了很久，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醒一般双膝跪倒，朝那两个陌生年轻人消失的方向，“嘣嘣嘣”地磕起了响头。
面具的造型，无非是戏文人物，又或是鬼怪鸟兽的变形，有些看起来挺可爱，有些却显得十分狰狞。
“嗯，我们现在便走。”说着话他便往北城门方向快步而行，白冰岚稍一迟疑，便也跟了上去。
这么一想，她如释重负。
“她这是在干什么？”白冰岚不太能理解眼前的场景。
命运的悲苦，生活的劳累，已经快把这个还在妙龄的妇人压垮。只是解开一个小小的包袱，她都不太利索。好不容易打开了布包，她朝里面一看，便顿时呆住了：一块雪光灿烂的银子，正躺在蓝包袱皮上，鲜明无比地映入自己的眼帘。
当张狂云二人穿城而过，日光向晚，呈现出一种柔和的黄色，将整个白泽城涂上一层淡淡的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