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夷魍

只要不在那艘船上。
她给医生翻译成了日语。
“就那样捱过了四年,浑浑噩噩的,不清不楚的,我们三个人——”曼云转过头来看王子舟,“瞒着家长、瞒着老师、瞒着同学、瞒着所有人。”
厕鬼大王忽然豪迈地说道:“我们结拜吧!”
你别怕,我会接住你。
“你先冷静下来。”他说。
海雾也好,风暴也好,与我何干。
她也鼓起勇气骂道:“去他妈的王子舟!”
这种跳脱,这种跳脱——
“因为送谈睿鸣进了医院,我想要联络他家里人。”曼云说,“我就打那个电话,一开始没人接,一直打到晚上十点多,才终于有人接。我还想,什么工作啊,忙到电话都不接——”他说着忽然嗤笑道:“想起来真是好笑。”
曼云瞥道:“很明显吗?亏你问得出口。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我看你坐在我面前的时候也只是个躯壳,大郎不必笑二郎,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我们也不亲。”
“我懂啊。”王子舟说。
笑起来。
空气也凝固了。
就这么一路到了天台。
王子舟产生了待在窗户紧闭的车船里、那种眩晕的感觉。
“很正常,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个精神病患者。”曼云闭上嘴,自鼻腔逸出肺部沉积的废气,他停顿了很久才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很多宗教里的修行,都需要跳出来观照自己,本质上跟这种行为差不多。但享用了这种行为带来的超脱与冷静,也势必要为之付出代价。”
“只要谈睿鸣在那。”曼云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说,“哪怕我难过、歇斯底里,我都觉得没有关系。谈睿鸣这些年就像警示线一样横在我面前,我只要自觉还没有走到那个地步,就能确认自己是安全的。很卑鄙吧?我等于是踩着那条警示线走到了今天。”
曼云说:“你骂自己干嘛?”
他头发被冷汗浸湿,整个人似乎十分畏冷,说是坐着,更像蜷缩,T恤领口也都是汗——王子舟觉得他大概还没能完全从疼痛里逃出来,曼云却完全不顾他的处境,凶巴巴的,语气强硬且态度恶劣。
“害怕、不安?”王子舟将自己投入到那个情境里,悲观地回道,“感觉要遇难了。”
“你怎么知道?”
他走,她也走。
“出什么事了吗?”陈坞抬头问。
她抱着那盒纸巾,沉默了一会,叹息般说道:“他在旁观我们,旁观所有的事,包括他自己。”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谈睿鸣是夷魍了。
“曼玉……”王子舟声音一哽,“果然不是真名啊。”
曼云扭头望向别处:“好什么好,住口吧你。”
在黢黑的夜里,漂流似的,从K大病院前门回到了东竹寮院子。不到一公里的距离,王子舟走得累死了——曼云腿长,且根本不管後面有人跟着,自顾自走得飞快,王子舟简直是跑着追赶。
曼云道:“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能做谈睿鸣将近十年的情绪垃圾桶?换成一般人早就崩溃了好吗?可他不会,全世界都去寻死,他也不会去死。”
曼云气笑了。
陈坞还是那样站着,观看这一切。
王子舟心生不祥,蒋剑照马上推她说:“快跟上去!”
王子舟觉得好笑又难受。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王子舟困惑不解,“这是有意识练就的生存策略吗?”
“你烦死了。”曼云推开她的纸巾,“你和陈会计一样烦,不,你比陈会计还要烦,你们都是吸人心血的死妖怪。”
放开我的辛德瑞拉!她在心里大叫。
他的话带了鼻音。
他恶狠狠地说。
她说:“子舟、子舟——儿子坐着船就来了,就是这个意思。”
它连曼https://m.hetushu.com.com云都吞没了。
“你故意的吧?”曼云乜她,“你明知道我有姐姐。”
“没有!”她眼睛里似乎装满恶意,“他们想要的就是得不到!怎么样?就只有女儿,儿子就是不会坐着船来的!叫子舟也没用!”
“不,这种观照意识的发生只是意味着他具备解离的潜质,其实人人都有这种潜质,我们很多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情况下离开自己、观看过自己,并不是说有这种行为就一定会发展成精神病,但是……”
“你才哭哭啼啼!”
“因为谈睿鸣吗?!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曼云几乎就要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了,“像话吗?你还是人吗?你人到底在哪?!”
王子舟听到了流泪的声音。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後退了一步。
王子舟也说:“他不是人。”
“怎么可能?谁能那么早就有意识地训练自己?最初肯定是无意识的。”曼云瞥她,“你知道他童年日子过得还不错吧?在乡下。”
曼云皱起眉,甚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哐当一下推开门。
“我是变态。”王子舟低头说,“对不起,我罪该万死。”
“也许是童年过得太自洽了吧。”曼云说,“和之後的生活落差太大。他封锁了那些童年阶段获得的东西,知道那些东西是真正的自己,之後则只是无意识的角色扮演——离开祖父母,来到父母身边生活,我开始扮演一个好学生、好儿子。他们批评我,对我有所期待,也只是针对这个身份的,与真正的那个我无关。”曼云叹了口气:“真正的我,不对这些事情投入任何感情。”
直奔床铺而去。
王子舟问:“怎么了嘛?”
曼云忽然松了手。
“嗯……”王子舟蹙起眉,“雾真浪漫,真漂亮?”
王子舟把“啊”吞进了肚子。
“你这样说我好害怕。”王子舟忽然接道。
我们正视夷魍,世界静观我们。
曼云乜她:“你是不是在琢磨怎么接住他?”
夷魍在头顶盘绕不散。
王子舟忽然觉得那平静的视线好冷。
“其他人会信吗?”曼云冷笑,“你还能考试、还能写作业、还能去参加学会、还能发文章,你说你心里生病了,会有人信吗?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是不是太敏感、太矫情了?”
“是,你根本不在乎我,所以可以乱说一通,对吧?”
发自真心的,藏在黑黢黢的角落里,可怕又熟悉的厌恶,令他畏惧令他生寒的,那种厌恶。
王子舟警觉地抓到了那种厌恶。
“讨厌死了,哪怕他不存在!”王子舟恶狠狠地说,“你知道吧?我叔叔伯伯舅舅姨妈家里都是儿子,只有我家是女儿。所以他们觉得,我只有比我的堂哥表哥堂弟表弟都要更努力更优秀才行。如果我确实不错,那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看吧,女儿也不赖!如果我不行,那我就完了,他们就会觉得——女儿果然就是不行,因为是女儿。”
王子舟气喘吁吁。
她甚至觉得,他把她叫来,也不完全是因为外语障碍——他根本无法冷静地跟别人叙述,用日语不行,英语不行,哪怕中文也不行。
他上楼,她也上楼。
只要我远离自己。
王子舟安安静静地等他说。
“啊?”
说完,曼云突然往外走,王子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要追上去,怀里却被陈坞塞了一个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愣了一下,随後跑着追上了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曼云。
曼云说:“真可笑。”
视线,名为期待的视线,王子舟反覆地想起它。
我们只是希望你好。
王子舟点点头。
月光从窗户hetushu.com.com倒进来,万物都铺上了一层薄亮白光,陈坞就坐在床边,没有开灯,没有开电风扇,王子舟只能听见异常沉重的呼吸声。
“我的问题。
王子舟没有接话,她觉得对方这时候需要的只是擦眼泪的纸巾,于是低头从抽纸盒里连抽了好几张递给他。
黑暗中,当然辨不清脸,但王子舟闻到了眼泪的咸味。
王子舟又仰起头,注视停留在空中的夷魍。
王子舟感觉头顶下起暴雨。
我不想被淋湿。
“你怎么能用这么诚心的语气说这种话的?”曼云瞥她,“真是大傻子。罢了,放你一马。”又问:“你查到哪了?”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曼云小臂撑在扶手上,支起瘦削的肩,鼻息十分沉重,“不止曼玉,我还有一个姐姐。”
“あはれな一个の生命を正视する时、
站了好久,我们在天台,望着京都低矮的天际线,站了好久。
王子舟说:“我傻呗。”
曼云明显一惊。
王子舟没料到这一出,她说不出话。
很简单的词条,像是从新闻里自动抓取生成的,只有一句话——某某某,2011年某省某县高考理科状元。
而且拽动他了。
曼云没有说下去。
“你一定很讨厌他吧?”他不安地问。
“你去查我!”他咬牙,“你可真是个偷窥狂,变态。”
她张了张嘴。
现实断裂成碎片,拼接起来,宛若水中倒影,风一吹过,支离破碎,如梦似幻。一些远离日常的陌生日语词汇,从她口中吐露出来,那一刻,她好像不是自己,而是进入到了一个虚构的故事里,发表着那些写好的台词。
我成为我自己的旁观者。
“你最幼稚!”
《小游园》里,唯一在夷魍到来时还能偶尔嘻嘻哈哈一两句的,只有那个厕鬼顼天竺,可现在顼天竺也垮了。
王子舟趴在栏杆上,望向远方,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真名啊?也不难听,要我说,从寓意看,比曼云还更好一点。”
我糟透了。
“为什么不能告诉其他人?”王子舟小声问道。
说完,她扭头看曼云。
她抬头看看,彷佛与夷魍对视了一下。
曼云说:
曼云的声音近乎咆哮了:“每次送他去医院的人是我,是我!你干了什么?你只是去拆掉了他封窗的胶带、拿走了他的炭而已!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受不受得了?!你见过满地的血吗?你见过完全丧失意识的人吗?你见过吗?你知不知道我每次送他去医院是什么感想?他妈的,为什么要在我跟前死?!”
“冷静个屁!”曼云大骂,“你根本不是人。”
“紧急联络人。”曼云沉默了半天说道,“谈睿鸣的紧急联络人,我打了那个电话。”
“他来京都这次很开心,我还以为——”
夜风真的停了,臆想中的雨好像也停了。夷魍呢?王子舟抬头一看,它还在那里。
好灰暗的夜景啊,灰暗到可以看到头顶的星星在闪烁。王子舟东看看西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就是不说话。好半天,曼云突然瞥她:“你上来干什么?”
外部确实没什么可归咎的,外部只是用期待的视线注视着你,甚至是温和的、带着盈盈笑意的。
“没有糟糕的家庭关系,没有校园暴力,一直在小心呵护中长大的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连外部都没法归咎,只能说——
王子舟也说:“真可笑。”
王子舟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曼云没说话,她又说:“《梅酒》收尾有一段——”
王子舟贪婪地呼吸湿润的空气。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曼云居高临下质问他。
非要跟来医院的蒋剑照,甚至在旁边充当起了母语对母和_图_书语的翻译。
“我没有办法跟其他人解释这一切。
王子舟别开脑袋,说:“好个屁。”
“送走了,在我出生以前,曼玉告诉我的。”
“现在不痛了吧?”曼云说,“手机给我。”
“烂摊子?”
我想要你下来。
曼云发泄似的说:“真的气死了,谈睿鸣的紧急联络人竟然是个高中生,小屁孩,我真的要疯了。简直——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烂摊子,我必接无疑了。”
她说:“你知道高村光太郎的《梅酒》吗?”
一切暂告段落之後,王子舟眼睁睁看着曼云进入到濒临失控的状态。曾经那个散漫不羁的曼云好像被放逐了,留下这个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男子。
“那个电话是陈坞的吗?”
在曼云眼里,这词条根本不是什么旧日荣光,而是行刑柱。
“谁准你上来看星星?你是寮生吗?”
曼云给她写好的台词。
他讨厌那个百科词条。
空气都凝滞了。
“我明白了。”
脑袋和躯体一拔就要断开。
曼云说:“你知道布洛的心理距离说吧?”
那眼泪的气味,好窒息。
王子舟无可奈何跟了出去。
“你想说的代价,是解离吗?”
王子舟一脸无辜:“陈会计塞给我的,他觉得你肯定要哭吧。”
“不知道去哪了。”他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去哪了。”
她好害怕曼云脑子一热跳下去,遂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凑到他身边,闷声不吭地也伏在栏杆上。
“啊?”
“那你就是变态。”
王子舟咋舌。半天,她问:“很明显吗?”
他对着天台外的虚空说:“去他妈的百科词条!”
他的闪烁,他的惊慌,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摇摇欲坠。
“後来他告诉我谈睿鸣高三就试图去死,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他在谈睿鸣宿舍发现了那些东西,全部拿走之後,跟谈睿鸣说:如果你下次再有这样的念头,告诉我就好了。托他的福,谈睿鸣顺利毕业去了大学,嘿——”曼云咬牙切齿,“来祸害我。”
“对不起。”王子舟低头说。
“你好幼稚!”
“不错吧?”她扭头看曼云,“比你那个百科词条。”
曼云的脸彷佛僵了。
曼云又说:“你知道谈睿鸣的情况吧?家境不错,长得不错,脑子也挺好用,父母很和善,老师全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最好的朋友——”他特意强调:“陈坞也毫无底线地包容、接纳他。你随便代入一下吧,如果你是谈睿鸣——”
“对。”
王子舟又问:“‘子舟’感觉怎么样?”
他恐惧我。
“是我不行,才会这样。
如果我是谈睿鸣。
“自顾都不暇,所以我根本不想管其他人的事——”曼云皱起眉头,“可他非要在我跟前死,那我怎么办,我能看他死吗?我能把他扔回给那个高中生,让高中生给他做心理辅导吗?高中生每晚十点多才上线!该死的晚自习。”
王子舟说:“你现在好了吧?”
“确实,我们还没亲近到那个地步。”
“感觉吧。”王子舟说,“没有人会在刚才那种情况下,给我塞一包纸巾,彷佛之前被你揪起来骂的人不是他一样。”她顿了顿,又说:“我时常觉得他坐在我面前的时候,只有那具身体是坐在那的,他的意识好像漂浮在半空,注视着自己和我。他是不是真的很冷漠?”
视线,视而不见。
“干嘛学我说话?”曼云瞥道,“你懂个鬼。”
“啊?”
“头痛。”他说。
“反弹!全部反弹!”
王子舟仰头看他。
王子舟摇摇头。
“我只有你们,求你们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曼云不耐烦起来:“你非要别人说声好是吧?”
他的声音近乎颤抖。
和*图*书云问:“你很喜欢陈会计吗?”
我做一个旁观者就好。
“她也讨厌我讨厌得要死。”曼云盯着她,声音忽然就冷下来,“她的名字可比你的要赤|裸百倍千倍,是我看了都觉得恶心的那种名字。”
“对嘛,明明都是海雾——”曼云说,“但只要不在那艘船上。”
王子舟咽了咽口水。
王子舟不甘示弱:“刚才不知道是谁在哭哭啼啼!”
“情绪是最不重要的玩意。”曼云说,“不值一提,它没办法被量化,也不可能有成绩。”
“啊?”
王子舟为了听懂他的话,费了很大的劲。
视野里是河对岸的低矮公寓,零零星星亮着灯。
“你说呢?”曼云低头看他。
你是不是在哭啊?我鼻腔里充盈着眼泪的气味。
就在逼近那间宿舍的时候,王子舟捕捉到了曼云身上散发的火药味。
王子舟歪头看他。
救救我。
“往下也没有了。”曼云自嘲似的冷笑。
“说什么?”曼云有些不耐烦。
曼云忍不住咬牙:“这人可真是……”
曼云第一次在她眼里见到那种东西。
“谈睿鸣大一的时候很糟糕,我觉得那时候我也很糟糕,大家都一团糟,你懂吗?我们像扁舟一样被扔进海里,被浪头击翻了——”
“那你真是小看他。”曼云不以为然地弯起唇角,“你是不敢和他说吧?”
雨太大,我们都被淋湿了。
“对。”
“夜风も絶えた。”
“不要。”王子舟很固执,“他不会懂的。”
我在拽那只杯子。
“可如果你现在不在那艘船上呢?”曼云又问,“大早上的,你正和爱人一起轻松地散步,远远地看到海面起雾了,什么感觉?”
曼云斜眼:“不怎么样,还行吧。”
她念起来:
“我们不一样嘛。”
他什么都没说,王子舟竟然理解了那种心情。她明显感觉到话匣不对,竭力地想要挽救,于是两眼一闭,说:“好吧,真的对不起,作为补偿,我也告诉你我最讨厌的一件事好了。”
拜托,对我的辛德瑞拉好一点。
曼云喜欢看她跳脚:“我偏要这么用。”
这楼梯间啊,真是又黑又窄,夷魍无处无在,连区区楼梯间都不放过。
说到这里,曼云冷笑道:“妈的,高中生,不接电话是因为在上晚自习。”
提线木偶说:“你先冷静一下。”
“看星星。”王子舟说。
可曼云就是不放,他愈发凶狠地说:“给我谈睿鸣家长的电话,我知道你有。”
曼云被她突如其来的粗口吓了一跳。
可我不好。
“为什么要替他瞒着?为什么就不能承认——”曼云长吸一口气,声音也忽然压到了最低,“他就是生、病、了。他需要看医生,需要吃药,需要停下来——”最後简直带上了哭腔:“停下来。”
“我听蒋剑照说过一些。”
我的名字,被绑在那上面,被油淋,被火烧。
沉默了很久。
曼云一言不发往医院外走。
“我只是不小心看见了!”王子舟底气渐弱,“然後查了一下。”
“啊你个头啊!”曼云忽然转过身来,“这有什么可啊的,你没听过这种事情吗?把小孩送走,要么养不起,要么为了腾位置上户口!我他妈的连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都是假的!我整个人就他妈的是假的!偷来的,抢来的!那名字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他又说:“当然了,那狗屁百科词条也是——跟我有屁个关系!”
气球“嘭——”地炸掉了。
他进门,她也https://m•hetushu•com.com进门;他上楼,她也上楼。
王子舟左右为难:“可这里……”
我给你铺张海绵垫吧,辛德瑞拉。
王子舟敏锐地感知到,那种怒气逐渐消散了,但夷魍仍然盘踞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叹了口气,小心地说:“可以和我说说看吗?”
王子舟想到了一首诗。
“查到百科词条就没往下看了。”她老实交代。
王子舟在心里恳求道。
“就知道凶别人。”王子舟松了一口气,“我偏要看。”
曼云忿忿道:“他不是人。”
王子舟经历了一场深夜梦游。
我连伞都没有啊,谁能给我一把伞。
“说说夷魍吧!”她说,“还有不是人的陈会计,你们怎么认识的。”
曼云说:“你跟我共享这种东西不合适吧?你不如留给陈会计去说。”
曼云转过身去,望向远处。
“你想象一个杯子好了。”他忽然说,“一直放在地上的杯子是不是很安全?但如果这个杯子一直悬在半空,你把他拽下来,他会全部碎掉的。当他被拽回地面的时候,他势必要遭受更大的痛苦,他比放在地上的杯子脆弱得多。”
所以背负了更大的期待。
宣泄而出的情绪,击在了蓬松的海绵上。
“世界はただそれを远巻にする。
“一路货色是贬义词!”王子舟抗议道。
喘不过气,王子舟大口呼吸。
“你——”曼云的声音顿涩得反常,“有弟弟吗?”
王子舟想起蒋剑照说的,他被叫去办公室罚站一下午,仍能若无其事去买晚饭的事。
“是我的错。
王子舟回想起了那些零星的片段。
蒋剑照回她:“没事,这有我,日语不行我还能用英语。放心,谈睿鸣是我学长,他见过我,如果他醒了,见到我总比见陌生人好吧?”
提线木偶冷静地看着他。
曼云揪着他。
“虽然是美学范畴的一个概念,拿来用可能不太恰当,但我觉得很贴切。这理论有一个经典的例子,叫海上的雾。”曼云扭头问她,“你现在在船上,船在海上行驶,遇到了超级大雾,你什么感觉?”
他根本拒绝了那些情绪对自己的伤害。
王子舟不管他,自顾自问道:“你觉得我名字怎么样?”
曼云吓了一跳,他偏头一看,对着那一大盒纸巾大叫起来:“你上天台就上天台,怎么还会带这种东西上来?!”
县状元,真是了不起,但也只是那一瞬间。
“那是他保全自己的策略。”
因为是女儿。
“我、怎、么、冷、静?!”
夜风好潮湿,慷慨地滋润因怒气而乾裂的脏腑与面板。
曼云说:“我问他,你认识谈睿鸣吧?他说,是。我又问,你是他什么人?他说,朋友。我说,只是朋友?他说,是。我说,可你是他的紧急联络人。他没说话。我又问,你知道他精神状况不好吧?他反问我,他现在怎么样?我就说,还没死,你来学校一趟吧。他说,我不在北京。我说,那你飞过来啊!他说,我要考试。我说,搞什么?考试?考试有人命重要吗?挂科再补就是了,你大几啊?他说,我高二。”
王子舟觉得陈坞就像个提线木偶。
“对个鬼!我看你要气死我。”
“为什么打电话给他?”
好半天,陈坞才说:“因为谈睿鸣吗?”
王子舟一怔:“你怎么知道?!”
保持距离,它只是别人的事,我甚至会觉得它具备美感。
她小心翼翼看曼云:“你叫曼云是因为她想改名叫曼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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