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奏对

“……我是负责轻伤病房的,你们那人手够不够?我去帮满?”
哭是哭了,但这样子好像不是被吓哭的,也不是绝望的哭,而是激动?
“不用不用,别乱了……乱了那什么……科室?”
“呸,用这个砸你才合适。”周茂春嘀咕道,一面小心的将手里的本子放好。
她吸了吸鼻子,翻开下一页。
还没哼完,就见周茂春在地上摸了一下,抓起一个奏章狠狠的砸过来。
关键是,竟然会有如此的恒心,记录下这些枯燥的无趣的数据,不止枯燥无趣,还是绝望,记录一边,就让那些无助再眼前再次上演一边,这么多年,得有多强的心智才能坚持下来啊。
“……我来换药,你忍着痛……”
“……重伤长枪传胸病号王大虎,伤口红肿,高热妄语,换药不退,遵齐娘子之规,用青霉素两只,明日观效……”
周茂春跳起来。
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木箱子疾步而来。
两个太监面无表情的抬着箱子向内而去,但常云成还是看到其中一个将袖子紧了紧。
现在知道哭,晚了!
“……我叫孙三牛我不会写字,由军医况鹏代笔,我属百柳关防守官苗大壮属下七营甲队,守关时被东奴马刀砍伤腿,当时是千金堂的弟子郭荣包扎,送入轻伤营,后由千金堂弟子吴卫进行了伤口冲洗,敷药包扎,又口服丸药一日一枚,今天是三月初十,我已经能下地走路,伤口痊愈……”
在屋子的另一边也有伤兵已经迫不及待,待那军医站到面前,就忙忙的开口。
“……这些都是弹劾你们https://www.hetushu.com.com的奏章,一个两个,胡闹误会,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难道也是误会胡闹?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齐悦忙停下胡思乱想,随手从箱子里最上边拿起一个奏章。
高兴?
皇帝重重的哼了声。
太监们一愣,站在原地。
皇帝看着她。
哎?这不是……
他们离开的时候,伤情是初期,看不出效果,在他们行路这将近一个月。这些伤兵是生是死愈合如何都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这样的传递几乎每一天都在进行,一天一天一包一包汇集成如今的一箱子。
这一次让他如愿了,那女人果然神情异样。眼中泪光闪闪。
砸大臣也就罢了,难道还想砸皇帝?
“就放那!”他忽地喊道。
然后她又拿起一个奏章。
“看清楚点。”皇帝淡淡说道。
松山堡军医乔明华泰和二年记事……
“就凭这些,就能让老子死……”他哈哈笑道,“这些狗屁奏章!这些狗屁奏章算个狗屁!”
还好,赶得上了……
看着这一张一张的文字,她的眼前似乎浮现伤兵营,没有了自己以及千金堂的弟子,来往的军医们却并没有减少。
不待大臣们再说话,他上前抱起那箱子里的本子奏章呼啦啦的就冲皇帝举了过去。
她又飞快回想。这两次相遇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还好,一切正常。
“他在那里已经十年多了。”齐悦说道。
周茂春摇头。
难道这不是弹劾的奏章?
呸,偶遇个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偶遇和-图-书
这,不像是奏章,而是简单的本子。
周茂春依旧认真的数完了乔明华的记事本,这才点点头。
“……张掖卫军医乔明华七年三月记事,今年年初的第一场战事,百柳关伤六百……”
“别看了,他们这些人说的话看也看不懂。”周茂春说道,伸手要阻拦,目光落在齐悦手里的奏章上,微微一愣。
大臣们都不说话了,反正皇帝在生气,如今自有这两个蠢货兜着呢,他们就等着看热闹就好了。
话没说完,周茂春随手抓起手里的本子作势砸过来。
他们穿梭在不同的病房,按照她留下的那些规矩,笨拙但又坚持的遵行着。
“快些,快些……这边的消毒汤药还没洒呢……”
“好啊好啊。”周茂春此时也拿起了这个记事,神情激动,“这小子有心了,这么多年竟然都记着,看看看看,这些死伤记录,再看看这一次,这不是嘴官司,这是铁证……好啊好啊,有心了。”
难道还有别的年?
他说着竟然也有些哽咽。
“……这些药是口服的……”
周茂春认真的数了数。
皇帝骂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去看那女人,看那女人这次还是那么淡定还是已经吓哭了。
所以常云成才会在每路过一个驿站一个关口的时候就去拜访……
这些讨厌的人们!总是要这样欺负人!
“周茂春,你死到临头……”他喝道。
张掖卫军医乔明华宝元三年记事……
大臣再一次被砸中,发出哎呦一声。
他又弯下身,从地上捡那些被皇帝砸下来的奏章,呼啦啦的全砸向那大臣www.hetushu.com.com
皇帝的声音从上边扔下来。
这些不通过兵备道,不得不掐着时间点却依旧能以最快速度送来的……证据
所以在看到她和周茂春都平安入京且不会受为难之后他就不见了……
沿途的驿站都已经提前得到吩咐,早就牵马迎接,那兵丁疾驰而来,翻身下马,一手接过那驿吏递来的干粮,一手牵马上去。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再次奔驰而去。
被人弹劾还会很激动高兴?
大臣哼了声,真是死到临头……
齐悦放下这个。抬手擦泪,又在箱子里翻。果然找出一摞厚厚的本子,好些都发旧发黄。
听到里面传出的话,外边的常云成松口气。
不知道是道谢两个太监抬箱子幸苦,还是替他通传的幸苦。
他们二人的异样让其他人都迷惑起来。
“你才死到临头!”他喊道,“以为凭这些……这些……”
周茂春也看到齐悦的异样,心里重重的叹口气,也不管皇帝在场。自己走过去。
一个一个鲜红的手印让齐悦的视线有些模糊。
咚的一声,两个太监将箱子放在了齐悦身前,也挡住了她看向皇帝的视线。
在他们获罪被带走的时候,冷漠的没人送行没人问候,要说齐悦心里不不舒服那是骗人的。
“快些,这些记好了,快马加鞭传去……”
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原来问候和温暖不一定要当时就表现出来。
竟然有这么多!
齐悦也第一次看清了皇帝。
她的眼瞬时瞪大。
这是在说自己,齐悦便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正中座上。
矮矮的屋子www•hetushu•com.com里,昏暗的油灯下。乔明华奋笔疾书,他的面前堆着厚厚的一摞本。
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
“值得。”齐悦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齐悦翻看着刚拿到的本子。
“我叫石狗剩……笑什么笑……我娘就这样叫我的……没别的名字,大夫,这句话还要写上吗?那写上吧,好好我不说废话……我叫石狗剩,我不会写字,由军医葛立代笔,我属百柳关防守苗大壮属下八营丁队,我是甲长,守关时被东奴飞石砸中头部,跌下城墙,由千金堂张同缝合正骨,今天是三月初十,我还不能下地走路,但我精神很好,只需要养骨。军医乔明华确诊我半个月后便能行走自如……”
他干脆站起身来,在上面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说着说着便又开始骂。
“值得。”齐悦再次说道。这一次真的是有眼泪掉下来,落在奏章上。
“十三年,其中还有他师父的两本。”他说道,“由他整理的。”
哎呦这老小子失心疯了!
这些从来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底层军医,甚至连大夫也不屑于被他称呼的军医,地位连一个兵甲都不如的可有可无的军医,原来也能做出一些事,一些在某一刻足以定人生死的事。
倒不是吓的,而是惊讶的。
一布包被兵丁系在身前,催马疾驰而去。
脚步声传来时,大殿里的人都看过去。
“看吧。”
齐悦被这咚的一声惊回了神。
屋子里有些怯怯的伤兵坐在床上,一面说,一面看着面前的军医写字,然后笨拙的沾了红印泥,按在纸上。
她似乎受了惊。慌忙将奏章抖开hetushu•com.com,小心翼翼的怕毁坏了一点。
这?
那大臣这次有准备了,抬胳膊同时往一边跳开了。
常云成站着看着二人,面色疲惫眼里满是红丝,神情却是轻松。
大臣更加羞怒。
“周茂春,你可知错……”方才被周茂春砸了一下的大臣又忍不住喝道。
从袖子里拿出一路走来散发剩下的最后一张银票,借着帮助太监抬箱子塞进了他们的衣袖。
怎么聊天起来了?
不知道说的是看自己看清楚点还是……
“陛下,他们说的不算,臣说的也不算,臣不打嘴官司,臣要打真官司!”他大声喊道,跪在地上将这些东西呼啦啦的往前一推。
七年?
周茂春又放下了本子。
妈妈咪呀,真是狗血啊,竟然还有一处偶遇不相识的戏码!
“幸苦了。”他低声说道。
不是泛泛的空话,不是简单的描述,而是鲜活的对比,鲜活的数字。
“你这个傻妮子啊,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他叹息道,“值不值得……”
“……三月初六,晴,风寒,依齐娘子之规,查房,轻伤五室一百人,高热者三十二人,用所留汤药饮二次,其余者无恙,可以出院者十三人……”
“你说的热闹,也看看别人说的如何。”皇帝冷冷说道。
大殿里的人都面色惊讶,皇帝的面色则是压抑的愤怒。
齐悦抬手擦了眼泪。再次拿起一个本子,看到熟悉的名字,乔明华。
皇帝冷笑说道,本就没熄灭的怒火。因为陡然发现这齐娘子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齐娘子,又或者因为这齐娘子竟然就是自己心中留意的齐娘子,总之乱七八糟的搅的他的怒火越发的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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