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原谅我现在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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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艰难,几乎每说一句都要停顿,才能攒足说完的勇气。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先生也只是猜测。”
她呜咽着低声哭泣,肩膀轻轻耸动间,仿佛小小的动物。
那个时候,他带自己去过一次。正是情妇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她缩在黑暗的世界里不愿出来,他便强行带她离开,去了那一处世外桃源。彼时她看出去的一切都蒙上阴影,自以为清醒的认定这是他为了折磨自己而自导自演一场好戏。他亦总是强硬的不愿解释,仿佛彼此伤害才是两人惯常的生存之道。
“四年前,爸爸让我把所有的资产转到你的名下……沈容,那个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是不是?”佳南隐约记起陈绥宁对自己提起过,那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她不在乎有多少钱,最后钱又给了谁……可是现在想起来,那些自己用伤痛、尊严换来的东西,原来,只是成全了别人的算计。
“佳南,你不要相信……他是个魔鬼,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沈容的动作顿了顿,笑得残酷,“你绝不能回到他身边!”
除了疲倦和重感冒,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佳南在三天后出院。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不是在帮你,我是为了佳南。”他的语气忽而变得苍凉而温柔:“直到前天,我还宁愿你们父子伪善的骗她一辈子,她也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沈容沉默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小杂种?不错,是我找人绑架的——”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恶毒,“如果你不回来,我陪在她们身边,一切都很好!可是你一回来,她竟然叫你爸爸,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佳南生下来!”
她去厨房,冲了两杯咖啡出来,其中一杯不加奶不加糖,放在陈绥宁手边,自己手中捧着的那杯用极大的马克杯装着,足足倒了半杯牛奶进去,一口一口的喝下去,觉得很温暖。
她在泪眼迷蒙间抬眼看他。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出了房间。
父子……伪善……欺骗……绑架……津津……
“这几年,他心里明明知道真相,却瞒着你,怕你再受一次打击……”
他不想让人找到的时候,有谁能找到他?
沈容的瞳孔微微收缩。
老人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都说了。从她的身世,许彦海做的一切,到陈绥宁的隐忍、复仇:“……许小姐,那个时候的先生,到底还是个冲动的年轻人……他越是在意你,就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很多事,他不该那么做的。可那些事,何尝又不是许彦海静心设计的?”
“你……”她的声音蓦然间哑了,这一刻,所有的软弱重新回来,她不是受尽伤害而奋力反抗的许佳南,不是一个四岁小女孩的母亲,她什么都不是,只是初初认识陈绥宁的小囡,满心只剩委屈,“你……一直在这里吗?为什么不叫我?”
仿佛梦境能逃避什么似的,佳南并不愿即刻醒来。
“听到了么?佳南!听到了么!我不是你哥哥——”沈容语无伦次的说,“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带着津津一起走。”
“对了,沈容涉嫌绑架,已经被抓了——当然,还有些涉及经济犯罪,本来先生并不想为难他,只是这一次,他不该动津津的……”
津津伸出自己胖胖的胳膊给妈妈看,嘟起了嘴巴:“妈妈,你看,那个坏蛋还把津津的手弄破了。”
沈容停下了动作,迟疑的问:“真的?”
老管家沉默的看着她,良久:“先生送你来医院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津津嘟着嘴巴:“爸爸才帮我打跑坏人……”
老管家是真的不知道,“他没说去了哪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她不是许彦海的女儿,那么之前自己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相触的肌肤温热而熟悉,甚至空气中都带着浅浅的、他的味道,佳南停下脚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道人影。
“津津也是在这间医院出生的吧……其实先生那天在,只是在楼下,没有上来看你。津津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小,放在恒温箱里,先生悄悄的去看了,回来高兴得和孩子一样。”
或许是太累太累,这一觉睡了极长的时间。
他不在这里……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https://m.hetushu.com.com
他终于放心大笑,将她拢在怀里,轻吻在她的发梢:“我在想……你究竟会不会来,会不会找到这里。”
“是我。”她终于哭出声,“是我。”
津津见到妈妈醒了,摇醒一旁的老人:“爷爷,妈咪醒了!”
被风吹得近乎僵硬的脸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很快变得更加寒冷。她就这么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竭力在脑海中搜索他的去向,却还是一无所获。
其实那么小一张床,他睡着一定不会舒服,尤其是用这样难以伸展的姿势。她悄悄走近一些,俯身去看女儿,小家伙裹着毯子,口水沾湿了大片的枕巾。佳南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刚要去摸摸她的脸一一仿佛这个动作能确认她的存在。
巨大的关门声让她从回忆中惊醒,佳南看着空气中激扬起的灰尘,隐隐有些不安。
“我相信你——沈容,我怎么会相信他呢?”她勉力让自己笑着,“经历过以前的那些事,陈绥宁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佳南一惊:“你要干什么?”
以他的聪明睿智,他听不出那些话是为了骗沈容放下刀吗?
他重新站起来,那种慑人凌然的气势在刹那间回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佳南一个人来了这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生的孩子?”他讽刺的笑了笑,“你以为没有我插手,当年你能安然无恙的把一切资产转移出翡海?又顺风顺水的在楚天重新开始?”
她心底愈发不安,转而拨了陈绥宁家中的电话。
佳南怔怔的,大脑艰难的消化着这么多信息,又仿佛是在听一个旁人的故事。
津津睡饱了就坐不住,摇摇摆摆的出来,冲沈容笑:“叔叔早!”
她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天,老管家将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陈绥宁再也没有出现。
然而一拐弯,她愣住了。
机器滴的一声,显示距离此处有五小时的车程。她将车子开上了高速,一路上的景致熟悉而又陌生。
佳南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津津,你没记错?”
津津无意识的挥了挥手,翻了个身,陈绥宁却立刻惊醒了,他伸出手护住孩子,直到看见佳南,才慢慢的缩回手,坐了起来。
“……真不愧的许彦海的亲生儿子。”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佳南有些无措的抬起头:“不是……我没有……”
“陈绥宁,你以为你演这出戏给我看,骗我来这里,我就傻乎乎的信了?”佳南冷笑了一声,“我来这里,本就是想跟你说清楚——你离开楚天吧,我们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是。他说有人想让津津消失,我就不会原谅他了……是什么意思?”佳南鼓起勇气问,“我在房间里都听到了。”
直到此刻,佳南一颗心缓缓的落了下来。她艰难的抬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蓦然间天旋地转,眼前望出去,只剩沉沉的一片黑色。
沈容注视她许久,径直转身走到门口:“我现在去找他。”
他只是专注的看着她,明秀的双目中竟也有一丝彷徨:“我也害怕……小囡,你不转过身,我不敢……怕那个人,到底不是你。”
“是从沈叔叔口袋调出来的。”津津有些奇怪,“可是昨天晚上,那个坏蛋把它抢走了,怎么会在沈叔叔这里呢?”
幸而林管家接了起来。她匆匆的问:“陈绥宁在吗?”
此刻,自己已经无力辨别了。
是因为那些话么?
佳南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又惊醒过来。她悄悄起床,披了件衣服,推开女儿的房门。房间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有些微的光线落进来,她看到那张小床上有两个身影,陈绥宁上半身靠在床上,两条腿落在地上,津津就蜷缩在他怀里,睡得好好的。
佳南伸手将她捞起来,小丫头却低头看着地上,“咦”了一声。
佳南的心脏似乎有片刻停止跳动了,一句“你骗我”脱口而出,直到翻滚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她深呼吸:“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是许彦海的女儿,那是谁的女儿?你们怎么会知道的?又为什么要瞒着我?”
沈容是爸爸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自和_图_书己却全然不知?
“……我不会再反对你和她多接融。”佳南用力的握紧了被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谢谢你。”
陈绥宁微微摇了摇头:“沈容,你真的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
佳南走到沈容面前,才发觉这么几步路,她竟手心冰凉,出了一手的汗。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祈求:“你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就是我的亲哥哥?”
佳南目送他们离去,独自开车去四季找陈绥宁。
天色渐渐变黑,最终车子在那座小小的镇落前停下。
她的语气这样冷淡与疏离,令他的胸口如遭重击——沈容踉跄着后退一步,喃喃的说:“对不起,我是气昏了头……对不起,佳南……”
沈容的眼睛赤红,隐约还带着一分疯狂,握住了佳南的手:“我不是你的哥哥!佳南我不是你哥哥!”
佳南闭了闭眼睛,控制不住的,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
佳南牵着女儿的手,将她交到老人手里,低声吩咐:“要听话,不许和爷爷闹。”
津津好几次都哭闹着要找爸爸,老人看着小女孩,却无能为力。
沈容俯身看着小姑娘,眸色莫名暗沉。他很快掩饰起这片刻失态,抱起津津:“津津真勇敢。”
佳南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心乱如麻。
佳南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津津紧张的盯着自己,她的身后,是独属医院病房的白色。
“陈绥宁,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他疯了一样冲过去,看见泳池边的躺椅上放着水果和餐具,顺手便抓了一把锋锐的西餐刀,直直的戳向陈绥宁。
海水倏然卷高,将她的长裙尽数沾湿,亦将眼前的男人卷走,她终于拼命点头,却呜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消失……
没有向她解释什么,也没有听她解释,就这样走了。
“我想问你昨晚的事……”佳南踌躇了一会儿,“就是在找到津津之前,陈绥宁和你说的那些话。”
此时此刻,她已经分辨不出对陈绥宁的感情,是恨?是惧怕?还是隐约包含着的……感激?
佳南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密密起了冷汗,他们在说什么?
佳南忍不住低头,看着女儿眼睛还紧闭着,睡觉的姿势几乎没有变。她抱着女儿站起来去房间,努力的去忽略刚才那一幕。
她茫然的站在原地,疲倦、失落一层层的泛上来,无力自拔。
陈绥宁站在原地了,似乎忘了手上的伤口,向来淡漠的脸上竟是难辨悲喜的表情:“小囡,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到了现在,你宁愿信他,也不愿信我?”
沈容踏上一步,轻蔑的笑了笑:“既然你明知道那时候他不会动手,还放过他?”
这一次,他回身抓住自己的手,低声说:“小囡,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而佳南从窗边转身,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到老人面前:“我想出去两天,这段时间,津津麻烦您照顾一下。”
“先生一直没回来。”老人犹豫了一下,“不过据我所知,先生习惯在四季的顶层用早餐。”
“不是,妈妈,那是我的!”津津指着地上那只金色的镯子,“你看。”
“摔疼了?”佳南替她揉揉膝盖。
佳南抿了抿唇,镯子为什么会在沈容这里?他明明也和自己一样焦急的四处找津津啊……
“你真是沉得住气,过了四年多,还能什么都瞒着她……”沈容冷冷笑了笑,“既然你打算这一辈子都这样瞒下去了,又何必再回来?”
那些声音终于又化作幻影,隔了很久,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中,她仿佛听到海的声音,前边的身影修长,他回头喊她:“小囡,快点!这里!”
陈绥宁并不知道她竟会此刻出现,惊讶之下放开了沈容,竟说不出话来。
对方电话已关机。
夜更加的浓黑,稠得似是黑洞,能将人影吞噬,佳南终于转身,麻木的往回走。
津津眨眨眼睛,响亮的答应:“知道!”转过头,她就拉着老人的手,大声说:“爷爷,我记得你!大熊是你送给我的!”
佳南手脚冰凉,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曾被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欺骗,而现在,噩梦又回来了——被她视为亲人的沈容,竟然也瞒着她这么多的事。
她想了想,又拨陈绥宁的电话。
第二日一早,沈容就匆匆赶来了。
m.hetushu.com.com绥宁懒懒的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似是没有耐心与他说下去了:“其实你来的正好,我也想要找你。”
“津津上幼儿园的时候,先生知道你为选学校的事伤脑筋,不是嫌太远,就是觉得教育质量不好……直到隔壁新建的小区适时开了一家幼儿园。这种事,除了他,还有谁能办到?”
是在梦游吧?
有人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性轨道。许佳南做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选择,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当做是一切结束后,命运送给自己的……残酷却温情的礼物吧。
“检查一下比较放心。”苦涩的味道让陈绥宁清醒了一些,“你的烧退了么?”
而现在,物是人非,她只能凭着过往的那些气息,重新找到他。
佳南怔怔的看着他,他的愤怒来得这样快,也这样迅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难道自己表达的不是善意么?
“这算什么?”陈绥宁的唇角微微一沉,眸色锋锐的看着佳南,“报答我替你找回了女儿?”
陈绥宁抱着她,原本有那么多话想要告诉她,告诉她这些年的悔恨,告诉她对津津的爱和思念,可最终,他只是微微笑着,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唇间,简短的说:“谢谢你。”
佳南竖起了风衣的领子,走在那条青石板小路上,似乎再拐一个弯,就是他们曾经住的地方了。
沈容惊慌失措的看着她,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的脸色渐渐灰败,良久,才嘶哑着声音说:“佳南,你……都听到了?”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是啊!”
“原本你要呆在佳南身边,我不介意。但是你不该找人绑架津津——”陈绥宁话锋一转,异常锐利,“想要让她消失,佳南心灰意冷的跟你离开?这种事,大概真的只有你们父子做得出来。”
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看到沈容铁青到近乎狰狞的表情,而陈绥宁背对着自己,一贯从容不迫的靠墙站着。
十分钟后,林管家过来接津津,并且送来了房卡。
她本想走上前,趁这个机会将一切都问清楚,忽然听到陈绥宁一句话,蓦然让她僵在原地。
“那时整个翡海的狗仔都在拼了命的挖先生的新闻,而你呢,能平平安安的离开,在这里住下来……可以说,他将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保护你了。OME的事,他几乎没管,由它自生自灭。”
她的手腕上果然有擦伤的痕迹,大约是镯子被摘下的时候弄伤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陈绥宁的场景吧?
忽然有人伸出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彼时翡海沸沸扬扬的新闻都是与陈绥宁有关。而她放下了一切,博列尼,滨海,OME……这些都不再和她有关。她只是想找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静静的隐匿下来,等待孩子的出生。
天气已是初冬,佳南独自开着车,在导航仪上输入了一个古镇的地址。
四年前在翡海,意外得知了自己怀孕的时候,佳南也是一样混乱的心情。她曾经对陈绥宁说“永远不会为他生孩子”,可如今腹中的也是鲜活的生命,是她自己的孩子。
佳南伸手拾起来:“什么时候掉了?”
“醒了?”管家下意识的去摁床头的呼叫器,长舒了口气。
他的脸色半暗,轮廓比起往日更加消瘦清隽,深邃黝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要将她吞噬进去。
津津也不谦虚:“津津和爸爸一样勇敢!”
“可他真的找到津津了!”佳南皱眉,“他人呢?”
各怀着自己的心事,挣扎,矛盾,沉默,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从房间里跑出来,精准无误的找到了妈妈的位置,一头栽了进去。小家伙使劲的抱住佳南的手臂,一边嘟囔着:“妈妈,我好想你……”
佳南冲女儿笑了笑:“津津自己去画画好吗?妈妈和爷爷说几句话。”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佳南走到客厅,看了看已经渐渐明亮的天色,对陈绥宁说:“坐一会儿吧?”
也是关机。
她跑到佳南面前,被沈容扔在地上的衣服绊了绊。小丫头摔在地上也不哭,只是低声哼哼,求救般看着妈妈。
他不在这里。
“阿容!”佳南有些慌乱的喊住他,“你要干什么?”
他无声摸摸小女孩的头,“这个世界,能找到爸爸和_图_书的,只有你妈妈吧?”他回身看着站在落地窗旁边的女子,“可是他们之间的事……大约谁都不明白。”
电梯升至顶楼,佳南用房卡开了门,套间为宽敞,装修得明快而不是奢华,是他喜欢的风格。
佳南四周转了一圈,才在房间一侧找到了一个旋转阶梯,大约是可以通往楼上。她小心翼翼的拾级往上,推开玻璃门是一个恒温游泳池。
佳南刚刚给女儿换了衣服,见到他便笑着问:“吃早饭了吗?在这里吃吧。”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去深想,只是一步步的,麻木得像是机器人一样走出来:“你们在说什么?还瞒着我什么事?”
“那我爸爸呢?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停下脚步,冷冷的笑了笑:“许佳南,四年前,如果不是因为你心软,陈绥宁根本不会有机会翻身——既然这样,那么现在我帮你去做完。”
佳南打量着周围,一样的牌坊,建筑,青山绿水,却多了几分热闹。三年的时间,旅游开发终于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就连那座让自己迷路的东山,如今也成了4A级的风景区。
本该是一连排的小院落,如今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汪湖水,碧澄澄的,映着淡黄的新月,分外宁静。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些微讽刺——
跨进小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他离开前最后一句话,疲倦而沙哑的:“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
“我想,他是累了。”老人又一次叹了口气,“您是不是和他说过什么?”
陈绥宁在这里,佳南微微松了口气。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他的声线温柔而专注:“你知道么……原本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一生的等待。”
沈容怔了怔。身后哐当一声,佳南手里的杯子摔碎在地上,她只是看着女儿,竟说不出话来。
后来的很多个夜里,佳南抱着津津,哄她入睡的时候,都会微笑着想:那是她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抉择。
津津趴在床边,小心的替妈妈擦掉了那滴眼泪,像大人一样安慰她:“妈妈别哭,打针不痛的。”
假如是以前,他可以用很多方法威胁她回到身边,可是现在,除了愤懑,他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容看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她什么都知道了……那些阴暗的、肮脏的往事……最后的希望仿佛化成了手中的细沙,一点点的从指缝间滑落……他绝望的退开一步,看见陈绥宁的侧脸——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她,疼惜而专注,或许因为太过小心翼翼,反倒没有上前安慰,只是无声的牵住她的手,紧紧的,不再放开。
他的话字字如刀,精准而残忍的劈在佳南心口,迫得她难以呼吸。她低着头,喃喃的说:“我知道……”
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指颤抖着拨出沈容的电话。
到了酒店,拿房卡问了前台,小姐微笑着说:“陈先生是早上入住的,就在顶楼套房。”
佳南犹豫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一一津津皮着呢,以前三天两头的自己蹭破了皮回来。”
房间里空落落的,没人应答。
嘴角泛出淡淡的苦涩,佳南看着这个自己向来敬重的、兄长般的人,慢慢的问:“你真的……绑架了津津?”
她听到有男声在低低的说话,却只是想要将耳朵捂起来,然而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他的声音……她能感受到他就在附近。
沈容满脸喜色,终于放松了戒备,那把刀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转身走向佳南。陈绥宁反手就是一拳,击打在他的后颈上,他望着佳南,身体却软软的倒了下去。
沈容将她放在地上,淡淡的说:“津津先回房间去玩。”他耐心等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才走到佳南面前,语气微凉:“他救了津津,你就心软了?”
老管家沉默了一会:“您都听到了?”
“你住手!”佳南站在原地,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正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你放下刀——我相信你。”
“沈容!”佳南尖叫起来,“住手!”
明明是喜悦的,懵懂的爱恋,却又仿佛经历了重生,让她生出悲怆的意味。她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一切却是徒劳的。
“他呢?”佳南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却终于还是将这句话说出来了和图书
洁白无瑕、青春年少时的情景,她一直以为自己遗忘了,却又在此刻重现。
“许小姐,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陈绥宁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佳南,自己的手臂却被划开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四溅。
陈绥宁定定的看着他,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竟也慢慢黯然下来,轻声说:“佳南,到了现在,你还是不信我……”
“真的,沈容。你带我离开这里吧,我和你,还有津津,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佳南说,“你不要杀他,杀了他,你要坐牢……就不能带我们离开了。沈容……你为了他这种禽兽,真的不值得!”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他一心一意维护的秘密,害怕自己知道的秘密。眼泪印染在雪白的枕巾上,仿佛大朵大朵的白玫瑰绽开,佳南低低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问:“他人呢?”
哪怕这几年在楚天叱咤风云,沈容这一刻竟也觉得惧怕,结巴说:“我……我……”
他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说话,佳南却有些惊诧的发现,他不再像是以往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了,那个笑容里竟然带着一丝得意。
“等她醒了,我叫人过来给她检查一下。”
管家的声音微微有些惊诧:“许小姐?陈先生不在。”
佳南的脸上蓦然失去了血色,她伸手扶着沙发站起来,轻声说:“那时候的情况你很清楚……陈绥宁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只是不想动手。我……”
“谁教你喊爸爸的?”佳南有些无力的坐下,看着一脸无辜的女儿,心思蓦然乱了。
城市的第一缕阳光从东边慢慢的延展开,他平静的看着她,但是那丝笑意却已经消失了。
佳南瑟缩着后退半步,目光渐渐落在陈绥宁身上,而他静静的看着她,深邃的眸色下亦是情绪涌动。良久,才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句的说:“他没骗你——你不是他妹妹。因为,你的亲生父亲不是许彦海。”
终于还是迟了。
哪怕她有勇气放弃一切,也还是迟了。
转过了那条小径,小镇上的灯都关了,一丝人影也无,她似是孤魂野鬼,独自在这里飘荡。
“他是救了津津,可是一开始,那些人为什么要绑架她?还是因为陈绥宁!”他一字一句的说,“许佳南,你姓许,津津也姓许,想想你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佳南静静听着,忽然觉得那些旁人的事,与自己全然无关。她只是有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是因为那些模糊的往事,还是因为那个让自己爱恨纠缠了半辈子的男人呢?
“许小姐,我老了……很多事都忘了……可你知道么?我现在能想起来的,是先生离开OME的时候。”
沈容真的变了——或许是这些年在商场上的打拼与成功让他越发的独断,她手中拿着电话,犹豫着要不要再打电话劝阻,津津却跑了出来:“妈妈!”
“妈咪,妈咪,你怎么哭了?”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长发蹭着妈妈的脸,像是一只讨乖的小猫。
他跨上一步,站在沈容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短促却有力的说:“可你越界了,沈容——”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开口,“你怎么敢——怎么敢动津津?”
“陈绥宁?”她看到他的外套就扔在沙发上,想必人也在左近。
“我没事。”佳南轻描淡写的说,“津津她……好像也很喜欢你。”
沈容脸色微微一白,喃喃的说:“不可能……”
许是红色又一次刺|激了沈容,他更加疯狂的扑了上去,那把刀就抵在了他颈部动脉的地方。
津津似懂非懂的看着爷爷,奇迹般的没有再哭闹。
果真是物是人非。
这个时间,小镇上刚刚亮起灯笼,木质门板上的上方,火红的长龙一般蜿蜒出去,平添了几分暖意。她还记得那时自己从澡堂出来,身边一群孩子蹦跳着过去……没错,就是这里。
他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狠厉的神色:“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而陈绥宁抿紧了唇,他并不确定刚才自己那句话是不是在赌气,只是在那个瞬间,佳南说出“谢谢”的时候,他知道,她依旧在谨慎的防备自己一一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天一夜的心力交瘁、又或者担惊受怕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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