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伤着哪里？”陈绥宁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凉夜如水，月华淡淡，佳南蹲着一动不动，直到陈绥宁将大衣披在她肩上，拉着她站起来。
“我想看看他，会有什么下场。”他的声音嘶哑，叫人想起老旧的机器，顽固的运转着，还带着几分冷酷。
他斜睨她一眼，目光中兴许有些了然，却不急不缓的说：“是你爸爸的事？”
佳南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没有讲她的话听进去。
他的手背蹭破了，皮肉翻卷，鲜血湿哒哒的淌了下来。刚才的急刹车勒得的佳南胃极不舒服，眼前这一幕终于让她一把推开车门，将飞机上吃下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
“那你还爱他吗？”
大雪已经止住了，积雪被铲到了路两边，路上的司机们还是小心翼翼。陈绥宁戴了蓝牙耳机，边讲电话边开车。
“小囡，爸爸的身体一直很好，你出国去散心的时候，忽然大病了一场，你知道原因么？”
他的目光亦是惊魂未定，仔细的看了佳南几眼，才收回手，慢慢的说：“我大衣里的手帕，拿出来。”
门口进来的老人精神矍铄，极为健朗，一见面就招呼说：“绥宁，久等了。”
“小姐，还是你回来……见了先生再说吧。唉……”
佳南走进父亲的房间之前，将手上的戒指褪了下来，不甚在意的放进了口袋。
“爸爸为什么不愿意出国？”她近乎愤怒的盯着他，“你不是说他答应了么？”
“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们？”佳南看着父亲，又问了一遍。
陈绥宁站起来同他握手：“我也是刚到。”
佳南有些疑惑的看着父亲，接过了那一叠医药报告，一张张的翻下去，直到看完，指尖微颤，良久，暖气开得极足的夜晚，竟有些难以克制的想要发抖。
佳南的笑有几分涩然，却hｔｔps://m.ｈｅｔｕshｕ•com•ｃｏm强打起精神安慰父亲：“爸爸，我现在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顿了顿，似是为了提醒自己，语气变得冷静，“我一直没有忘记他对许家做的一切，爸爸，我没有忘记。”
他唇边倏然展开温柔的笑意，眼神中仿佛还有一丝受宠若惊：“我知道，你去吧。”
父亲最初只是小病，并未放在心上，高医生又是家庭医生，一直熟识，极为信任。谁会怀疑他更换了药物，许彦海才缠绵病榻，直到最严重的那次昏迷。
佳南回过神，略略镇定了下：“没什么。”
佳南眼神微微一黯：“还说什么？”
陈绥宁倒自嘲的笑了笑：“您见笑了。”
可是里边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
佳南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冷不防自己的电话响起来。她揉揉眼睛：“沈容？”
她笑得有些怆然：“怎么可能。”
“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佳南平复了呼吸，一字一句的对父亲说，“他做的这些，我会向他讨回来。”
而房间内，沈容站在许彦海的床边，微微俯身，声音有些不稳：“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骄傲如陈绥宁，也有一段狼狈不堪的时间——就是那个时候，OME的重担全部落在他肩上，父亲又卧病在床。他又知道了许彦海和自己母亲有了什么，却不得不委曲求全。
急刹车的声音，佳南的身体因为惯性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与此同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将她扣在了座椅上。
她走出了半步，又回过头，对陈绥宁说：“回家记得包扎下伤口，别沾水。”
“是先生不愿意走……”
许彦海却只是笑，有些诡异，也有些残酷。
“你和图书去看看吧，先生还没睡。”沈容深深看她一眼，不为人知的摇了摇头。
又等了一会儿，陈绥宁的助理开车赶来，将两人接回去。她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吓坏了，倦涩的倚在车子一角，倒是陈绥宁，还和助理应对几句。
佳南往家中拨了个电话，确认了父亲真的已经出院，这才匆忙的叫了出租车回家。
她穿着珍珠色及膝套裙，笑语盈盈，一双美目流转，淡淡萦绕在陈绥宁身上。
“我来介绍，赵悦然，我孙女。”赵汉声宠爱的拉过孙女的手，“就这么个孙女，之前一直在玩，没怎么管她。现在年纪不小了，让她学着打理生意，以后绥宁你也多帮衬她些。”
他点了点头：“先送她去医院。”
开完会，秘书与陈绥宁确认了排得极满的行程，OME的大股东，他要一一约见。今日商务午餐的对象是赵汉声，OME的大股东之一，出了名的低调隐形，极少参与董事会管理，不介入内部事务，只取红利。
“爷爷，路上堵车，我迟到了。”
轻而柔和的四个字，她说得并不艰难，却想起那枚朴素的戒指，想起那个雪夜，他用自己的大衣裹住自己，天地静默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佳南想起那段时光，她以为是纯白无暇的时光，只是觉得讽刺——其实她早就隐隐知道了，甚至问过陈绥宁，可他不置可否的样子，总让她恍惚觉得，哪怕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待自己是真心的——原来没有，连丝毫都没有。
“难怪高医生很快就出国了……”佳南喃喃的说，震惊过后，先前那一丝软弱和怆然，完完全全的，被深不见底的恨意取代。
老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前段时间都传你不堪压力玩失踪，我是不信的。不过，你收到那份告全体董事的信了么？预备怎么办？”
“m.hetushu.com.com没有。”
赵汉声仔细查看了陈绥宁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并未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到一丝焦虑，这让他爽朗的笑了起来：“年轻人，行事从容，气度好。”
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佳南似乎还有一丝恍惚，下车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陈绥宁看着她的侧影，浓稠的墨黑哞色中有些担忧。
“小囡，那天打了你，还疼不疼？”许彦海看着女儿的目光渐渐柔和，“爸爸知道你的辛苦，只是那天……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许小姐，你爸爸傍晚的时候坚持出院了。”有个相熟的值班护士走过来对她说。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还有些无力的虚浮，这些日子陈绥宁对自己的百依百顺，若说没有让自己产生分毫的迟疑，那是假话。可是此刻，她只是庆幸自己一步步的走来了，没有心软，没有回头。
服务员推开门，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你看啊，一般来说司机看到危险，下意识的会将方向盘转到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方向，避开撞击。你男朋友打的这个转弯，反而是将自己撞上去了——这下意识的反应，比测谎仪还准呢。”
陈绥宁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包厢的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处打下了一片浅浅的暗影，良久，才开口说：“董事会要求我辞职，赵先生的态度呢？”
没有走错。
佳南的胸口轻轻起伏，拿着电话的手，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为什么？”
沈容来开的门，一见到她便松了口气：“你回来了。”
“那个时候他接近你，我以为是为了报复。”许彦海苦笑，“那段时间，我和他妈妈走得很近。”
回到翡海已是深夜。
电话那边说了句话，她猛然间便清醒了，脱口而出：“什么！”
“车还真是好车。可惜门这里撞坏了。”做记录的交警是和-图-书个刚工作的小女生，因为现场没什么大事，言语便很轻松，“哎，我说，你男朋友对你很好啊。”
佳南心底五味陈杂，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陈绥宁早就将西服脱了，只穿一件白色衬衣，袖扣卷起至肘间，起身替赵汉声添了茶，淡淡的说：“过誉了。”
陈绥宁嘴角噙了一丝笑意，自下往上的角度看，五官堪称完美。这一次，他没有叫错她的姓：“赵小姐，又见面了。”
佳南坐直了身子，轻轻“啊”了一声：“可是那个时候，陈叔叔不是身体不好么？”
这始终是她想不明白的事，尽管她问了所有的人，甚至自己悄悄的找人调查，但所有的结论，都仅仅是因为“工作”上的矛盾。
客厅的灯光下，沈容的黑眼圈分外明显，显然这件事也将他折磨得极为憔悴焦躁了：“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再劝也没有用的。先前和他说去国外养病，他是同意了。后来知道了那些事……说什么也没用了。还说……”
佳南走进病房，怔了怔，重新退回去看了看门牌。
佳南心慌意乱的挂了电话，车子里没人说话，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的手放在膝上，依然在发抖，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父亲不离开，便打乱了自己所有的计划——更重要的是，她便没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爸爸……”
迎面而来一辆卡车，灯光亮得刺痛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佳南真的以为会撞上去，刹那间头脑里一片空白，闭上了眼睛。
“爸爸，什么都安排好了，为什么突然间说不去了呢？”佳南的声音很轻柔，她知道父亲并没有睡着，或许就是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
赵汉声只笑了笑，并不回答。
沈容依旧低着头，眼眸中却掠过一丝光亮，许彦海看得肯清楚，他重重的咳嗽起来，却又带着残酷的笑m.hetushu.com.com意：“阿容，你想要什么……只需要耐心的等着……”
可是许佳南，你现在还要这些奢侈的“真心”做什么呢？它们充其量……也只是让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不会那么反感罢了……佳南垂着目光，小心的掩饰起表情，静静的听父亲说话。
“我不回去。”佳南忽然开口，“送我去医院吧。”
佳南拢着陈绥宁的大衣，魂不守舍的站在一旁，脸色苍白：“什么？”
许彦海看着女儿，眼神苍老，却又幽深，静静的握住了她的手：“小囡，你恨爸爸么？”
车子堪堪避开了一辆车，撞上了护栏。
她屏息等了很久，许彦海才慢慢张开眼睛，冷冷的看了女儿一眼。
女交警笑嘻嘻的说完，看到佳南左手上的戒指，“哦”了一声：“原来已经结婚了啊。恭喜恭喜，嫁了个好男人。”
赵汉声倒不避讳OME的危机，只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生意破产，老婆差点跟人跑了。那时眼睛都急红了，恨不得到处找人拼命。哪有你这样的沉稳？”
许彦海看了沈容一眼，叹了口气：“阿容，以后你就知道了。”
助理从后镜中看了陈绥宁一眼。
许彦海声音陡然变高：“许佳南，你给我发誓，你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她只是摇头。
温暖干燥的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用力握了握，陈绥宁一手握着方向盘，闲闲问她：“怎么了？”
“所以，他才恨我吧。”许彦海缓缓的说，“可你偏偏不听话，后来你们在一起很久，他对你很好，我才把那个心思看淡了。”
“小囡，记不记得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爸爸曾经反对过？”
“不是——小心！”佳南忽然惊呼了一声。
那么……他接近自己，是真的，带着目的的。
佳南点点头，的确有过这样一段时间，许彦海甚至将自己关在家中，不允许随意的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