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带着戏走

刚刚站到屋檐下,身后砰的一声巨响,空气里传来硫磺的味道。
他怔了怔:“哪来的血?”
老人哈哈大笑:“好!”
是秦眸。
“为什么啊?”我忍住心口微微冒起的火气,“他以前虽然骂我,可是对人还不错。”
我“啊”了一声。
“好吧……那你记得在我的报酬里扣。”我重复了一遍,稍稍觉得心安理得。

“你——”秦眸的妈妈盯着我,又回头看看女儿,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有些古怪地苍白,“你是——”
“那时候重工业基地都在东北,年轻的时候我可是呆了十多年呢。”老人说。
他这才接过去,我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剥:“爷爷,以前我在同学家过年,她妈妈就这么剥好了松子给我们吃。”
怒火,或者说是沮丧从心口泛起来,我也不愿意与他争执,同样也站起来说:“你没有权利管我和谁交朋友。”
他眼神微微闪烁,正要回答,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注意到这支手机不是他平常用的那一支,而铃声亦是秦眸发过唯一一张专辑的主打歌曲——这是独属她的手机,毫无疑问。
他伸出手,用力的握了握我的手背:“没事了。”
他轻松的笑了笑:“谁知道呢?万一酒驾,或者非法改装呢?还是查一下好,这也是对车主本人负责。”
坐在车上,我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幕,他看着她的眼神,尽管已经掩饰得像是看一个普通朋友,可探至深处,还是温柔且深爱的。
他噎了噎,竟用认真的语气问:“你觉得我很老?”
不过和我的“无所事事”成鲜明对比的,是沈钦隽的忙碌。
可是渐渐冷静下来,我终于还是抑制住了冲动,拿着相机盒子冲出屋外。
我低下头,卖力吃着,努力去忽略那个声音。阿姨走过来,笑着说:“老先生很久都没有这么晚睡了,今天一定是见到白小姐太高兴了。”
我又恭恭敬敬地向麦爷爷打了招呼,老人看着我,微微蹙着眉,似乎欲言又止。
他却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你想说什么?”
我回头看看爷爷,他的目光含着鼓励和纵容,仿佛在看着两个孩子。又是胸口暖暖的感觉,曾几何时,我竟感觉……我有这样一位爷爷,已经很久很久了。
阿姨放了好些吃的在桌上,因为烧着地暖,又铺着羊绒毯,我就盘腿坐在地上,剥着坚果,一边和爷爷聊天。
他拿起手机,走到客厅另一头接起来,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声音遥远而温柔,却很真实。
他看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小姑娘,你想的太多了。”
我连忙拉他手臂,指着电视说:“你看!交警去查处他们了。”
这倒不是拍他马屁,他今年还不到三十,是真的年轻,可是并不同于那些富二代——他并不热衷于名车美女。当然,他和秦眸的事也算是豪门与女明星的的一般套路,不过胜在他够专一,也算是与众不同。
他并不急着接,修长的指尖触到“依依”两个字,满是温柔。
我说:“眼不见为净。这样总行吧?”
就这么一瞬间,我忽然想起炮竹还没响呢……正打算咬牙往前跑,沈钦隽已经跑到我怕身边,几乎将我半抱起来,转了身,自己背对着爆竹,还顺势将我的脑袋压在了他怀里。
他眉梢微扬,一口答应:“好啊。”
我心里很难过,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伸手去拍拍他的手臂。
他拿过照片,修长的指尖温柔的抚摸照片中的人,轻声说:“我爸爸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我妈妈的。他们学成归来,荣威正在建全国第一个自主研制的泵车基地,爷爷便把这一块完全交给我爸爸。他们学的都是机械,我妈妈的成绩甚至比我爸爸都优异,有时候技术上遇到难题,她给我喂完奶还得赶去解决。。”
“叫什么出租车呀?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阿姨说着去拿桌上的电话。
我被他拖着走到医院门口,一辆七人座的商务车刚刚停下来,有人拉开车门下车。
回头一看,是沈钦隽的车,开过我身边的时候,车速丝毫没有放慢,就这么呼啸而过。
沈钦隽给麦爷爷拜年,又微笑着望向麦臻东,云淡风轻的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他以前是我师父。”
“阿隽回来了,我正在和你爷爷下棋呢。”麦老爷子笑呵呵的说。
他往沙发一边让了让,示意我坐下来。
“我给他当助理的时候,他常骂我,不过骂过就完,从不放在心上。摄影这个圈子,也是人踩人,做到他这样的地位,多少人眼红?他倒是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世,新人有了好作品,也会向主流平台推荐。女朋友好像挺多,不过也是交完一个再换第二个。”我认真的说,“我不觉得他有多可怕。”
我不由自主的点头,鼻子有些酸:“可你至少还有爷爷。”
不远的路,却开了很久,车子卡在城市的车流中,颇有进退两难的趋势。我听到他的手机响起来,是秦眸的专属铃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脸颊微凉,不知是谁,不依不饶的轻拍我的脸颊。
回到屋里,桌上放了三碗汤圆。
我刚巧咬破一个汤团,汤汁流下来,烫得嘴唇一颤。
我拢着他的大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兴奋的说:“那些烟花都是我们的?”
他亦逼近一些:“你不信?”
老人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低声说:“从小到大,没人剥给你吃过?”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荣威虽然设有员工抽烟室,但是我一个女生,总还是忍着的,只有夜深人静在家加班的时候还会点一支。
身后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小晞,以后就把爷爷当亲人,也一样的。”
“我听爷爷说,你接下去几天不是要去日本谈一宗收购么?”我小心的问,“这样会影响么?”
他看了我一眼,神气间回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没什么意思。”
我定定神,简单的说:“我是弃婴,https://m•hetushu•com.com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爸爸妈妈。”
“为什么这么多跑车?”我有些想不通。
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这样刻薄且严厉的说起别人,不由怔住:“为什么你说的这个人,和我认识的麦臻东不大一样?”
“把烟戒了;不能见麦臻东。”他还是这两句话。
我好奇:“那你和沈钦隽从小就认识?”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那次在给秦眸拍大片,他们明明见了面,却装作不相识。
身后有明晃晃的灯光,我下意识的回头,打心底希望那会是一辆出租车。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轰鸣的引擎已经振聋发聩的提醒我,这是一辆高速行驶的跑车,并且此刻距离我不过数米。
我始终记得麦臻东曾经对我说过,最好的时尚摄影练习是去街上抓拍行人。当一个人能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捕捉到灵美|逼人的影像,才标志着摄影家的审美观已经基本成熟。
“开始是为了泡妞。”他吐出一个烟圈,眯了眯眼睛,一手插袋的动作很潇洒。
麦老爷子看着桌上那盘棋局,已经一叠声的招呼:“来来来,咱哥俩好久没下一局了。”
结果不到十分钟,我就等不下去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了,冰凉的空气一分分地吸进我的血脉里,似乎把火气都浇灭了,我只能说:“沈先生,要不这样……我抽烟决不让你发现,我和麦臻东交朋友也绝不让你看见,就算我以后被他害死,我绝口不在你面前说一句话。”
他却仿佛我说了什么蠢话:“我又不是靠着这张脸吃饭。”
身后有汽车开过的声音,我一激动,或许是出租车呢!
“还给你!”我有些不舍的看着相机盒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盒子重重塞在他怀里,“太贵重了,真的不能要。”
客厅里还有人。我看见沈钦隽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这是过年的味道。
只是演戏啊!他凭什么亲我!
挂了电话,他对助理说:“你送白晞回家。”
麦臻东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车上有一部新机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试一下?”
电视里交警们正忙碌的设路障,同时一一核对车主们的证件,我看见那些年轻人们皆是一脸沮丧,再无刚才跋扈的神情。
我抿唇笑笑:“我也这么觉得。”
“依依?”他最后还是接起来。
“依依从来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他低声说。
我靠!居然还记得!
“想不到爷爷对你这么狠。”我忍不住感慨。
我心底有很不好的预感,可是因为欠了他一条命,只能听着:“什么?”
他呵呵一笑:“你想去看?明年和他说一声,让他安排一下。”
“基地落成的前几天,他们提早赶到交接车间里查看设备。一个装有钢水的钢包突然滑落倾覆,钢水涌入室内……他们去世的时候,我刚周岁。”
我应了一声,沈钦隽神色自若的坐在我对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连忙跟上去,真心实意的说:“我陪你去。”
拿着手机那只手早就冻僵了,和冰块似的,我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跺脚说:“好的。”
我抱着相机重新回到车上,惊魂未定的松一口气:“幸好找到了。”
“这条路开往西山,许多人去那儿玩漂移。”他脸色并不如何好看,淡淡的说。
这段时间,心跳心慌心乱,到底为了什么呢?
我上下打量他,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加上破相,转眼从清贵公子变成了落魄大叔。
说到一半,那句话顿住,自上而下的看我一眼:“总之,我不想看到你再和他有联系。”
当年荣威自主产出的泵车没有依赖任何外来技术,为后来国家重工的建设打下了极好的基础,而这一切……竟是建立在这样残酷的牺牲之上。沈钦隽的父母因这场事故而去世,留下沈爷爷,该怎样心神交瘁的抚养弱孙、又呕心沥血的壮大企业。而沈钦隽,自小失去父母,难怪这样年轻、出身豪门却丝毫没有纨绔气息,他的肩上,一定也负担得极重吧?
我把这一幕刻进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带着戏走,不要回头。
我又递过去一些:“您吃啊!吃完我再剥!”
“白晞,你在这里是……?”麦臻东在沙发上坐下,闲闲问我。
沈家的庭院极大,流水曲曲,圆荷点缀,有一整面的石墙烟雾氤氲,清丽间不失峥嵘。
我们各自在擅长领域赢了一局,算是皆大欢喜。阿姨刚刚递上了水果,门口就传来动静,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在说:“老沈,来拜年了。”
“咳,小晞,你认识阿东?”沈老先生疑惑的问。
后来这个下午,我们也没有试新机器,就只是聊天,天南地北、海阔天开的聊。或许是因为现在不再是同事,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麦臻东这个人深具魅力,不过这样的男人,像是一阵飓风,大约没有人可以掣肘吧。
我觉得这偌大的客厅让人觉得胸闷,又或者是和他同处一室,真让我觉得难受——我大步走向楼梯,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我雀跃:“不怕!我也去点。”
为了这样惨淡的一个结局?
麦老爷子却说:“来来来,阿隽和我杀一局。”
我咬唇看着他,怔怔的想要哭出来:“你说了只是演戏!”
我真佩服他的雷厉风行、为民除害,说话间他的助理已经赶来了,看到我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俯身在沈钦隽耳边说了句话。
也不过二十分钟,我就缴械投降,趁他最后一步将死我前,我很没有风度的将棋局搅乱了,恼羞成怒:“爷爷,我们玩五子棋。”
我忍不住尖叫起来,这一刻才是真的恐惧后怕,假如不是他身手敏捷的这么一滚,现在大约就是真正的血水遍地。
我看着照片中的女子,刚刚生完孩子,却丝毫不显得臃肿。下巴尖尖的,明眸清澈,虽是朴素,却让人觉得十分好看。我忍不住说:“你母和图书亲真了不起。”
他侧脸看着我,微微笑起来:“你呢?你小时候呢?”
我吃惊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一瞬间有无数的想法涌过脑海。
他还在拨弄手机,大约是刚打完电话,见我坐好了,才发动汽车。而旁边还是咻咻咻的有各色跑车开过,速度无不快得惊人。
“我叫了出租车。”我咳嗽了一声,“多谢你的好意了。”
我很快的说:“阿姨,我要回家去了,这里可以叫出租车吗?”
他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当真一场好戏。
阿姨正好走进来,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咦”了一声:“怎么了?”
我趁机对麦臻东说:“师父,这段时间我自个儿琢磨着,拍了好多照片,你给我指点一下吧?”
沈钦隽就这么弯腰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皆是笑意:“快点醒醒,十二点了,放鞭炮去!”
“人不错?你认识他几天?”他淡淡的说,“他那种人,什么时候玩死你你都不知道。”
这里是翡海的郊区,其实我并不熟道路,加上又拖着行李箱,走得又累又慢。到了路口,我干脆停下来,拿出手机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
或许是麦臻东曾经追过秦眸,也可能他们真的在一起过……这些细节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原来还是因为秦眸。
他看我一眼。
我终于明白了——
我看看客厅里正在看报纸的老人,觉得有些心酸。从大年初一开始,沈钦隽都是一早离开,深夜才回来。有次我在客厅追电视剧,老远的就闻到了酒气,回头一看,他开门进来,举止言行都还清醒,可唯有眼神布满血丝,显是疲劳已极,和我打了声招呼,径直去洗澡睡觉了。我也总算知道了,像他这样的人,真正的是没有任何节假日。
“爷爷,知道了。”沈钦隽回头应了一声,顺手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肩上。
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个“我来找你”。
“依依要回来吧?”老人又问。
他不答反问:“他教你抽烟的?”
我点头。
我更高兴,转身去点第二个。
砰的一声巨响,比第一个更大声,也更澎湃。
“我来看爸爸。”她轻声解释,然后目光盈盈望向我,“这位是?”
“然后呢?”
我是想多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我想多?
那个年轻女孩子一头如瀑如云的黑色长发,正回过头,耐心的说:“妈妈,你小心点。”
我大吃一惊,一句“师父”脱口而出。
他回忆了片刻,才点头:“刚才要拉你回来,顺手扔了。”
他笑起来,指着那块纱布:“你是说这个?”
我陪着他去了圣玛丽医院的急诊部。医院的灯光明亮却清冷,医生替他清创的时候正对着镜子,我看到他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倒还冷静自持,一贯的面无表情,哪怕是消毒的时候也绝不皱眉。
我指指他的脸,低声说:“形象不大好。”
点燃往回跑到一半,脚下的拖鞋滑了滑,落在了后边。我本是赤着脚的,便不敢再往下踩,站在原地呆了呆。
“你还不睡……在看什么?”我有些好奇的望向他手里的那张照片,上边是一对年轻夫妇,妈妈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我带白晞去看部相机,你们慢慢下棋。”他简单打了声招呼。
光是盒子拿在手上的感觉就让我觉得热血沸腾。
“我以后能经常来看爷爷吗?”我低声说,“我是说,陪你演完戏后,我能经常见到他吗?”
黑暗之中我看着他的侧脸,明暗不定的灯光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更为深邃莫测,我想,假若这个世上,我爱的那个人能对我用情至此的话,就算让我去死,也没有遗憾了。
阿姨看了沈钦隽一眼,说:“呀,这么快就走了?老爷知道吗?”
车子开出去十几米,我忽然大叫一声:“等等!”
我更加恼怒,发誓今天不会正眼看他。
他看着我,眼神专注,仿佛是在确认我是不是认真的。
我忍不住想笑,结果呛到一口冷风,清冷空阔的大街上,一个人咳嗽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直起了腰,一抬头看到他的车停在不远的前方,他已经下了车,不动声色的看着我。
秦眸制止了有些不安的母亲,望向沈钦隽:“你的脸怎么了?”
“行了。”他有些粗鲁的打断我,“下次离他远点。”
“昨天刚看了《德州电锯杀人狂》,里边都是血……”我打了个寒噤,“早知道就不看了。”
等到他们离开,沈老先生也回房去休息了。我坐在沙发上,琢磨着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就该向他告辞了。
那倒也是,我稍稍放心。
秦眸比她母亲镇定的多,走上几步,站在沈钦隽面前,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除夕的夜晚,竟然开始飘雪。
“喏。”他依旧塞回我手里,微笑,“反正这相机我拿着也没什么用。”
晚上我和老爷子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医院那边没什么事吧?”爷爷吃了一个就放下了。
他微笑摇头:“这么晚了,我就不去看伯父了。”
徕卡-S2型号的相机,真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相机。
他没说什么,只是停下了车:“你不介意我先去医院处理下吧?”
“那你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吗?”
他的目光敏锐,蹙眉:“怎么?”
我看到老爷子怔了怔,仿佛是感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要叫。”沈钦隽抿了抿唇,放开我,仿佛是挑衅,“让她自己回去。”
他原本看着我,仿佛若有所思,此时对着沈老先生,神情温和恭敬:“没呢,还在努力。”
“她妈妈很喜欢你,一定会让她回到你身边的。”我大着胆子猜测,“她是不是还不知道你们分手?”
虽然是明显的耍赖,爷爷却并不生气,哈哈一笑:“好。”
“是呀,我以前跟着麦先生学摄影呢!”我一五一十的说,“还被骂哭好多回。”
“早查一个小时就好了。”我欢欣鼓舞,“不然我https://m•hetushu•com.com们也不会坐在这里。”
他侧头来看我,蹙了蹙眉:“师父?”
有意放重了脚步,我走到他身边,将相机递还给他。
“沈先生,你呢?”
我和爷爷道了晚安,回到客房,打开灯的瞬间,就看到洁白松软的床上摆放着一份包装好的礼物。
他的双手捂在我耳朵上,而我仰起头,看着那颗爆竹冲天而起,在空中又炸响了一次,又重重的落下来。顺着那道轨迹,我看见他的表情,正专注的看着我,深棕色如琥珀的眸子里倒映着我自己的脸……我的表情呆呆的,又或许是因为太冷,冻得脸颊通红。
他打了个电话给助理,大约是吩咐他送衣服过来,挂了电话又对我说:“稍微等等,我换了衣服再走。”
“爷爷,你怎么都懂呢?”我问,“你是东北人?”
麦臻东斜斜靠在沙发上,长臂一伸,手臂就搁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懒懒的说:“嗨!”
他怔了怔,大约是想不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
“还你。”我言简意赅,然后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我见他为难,连忙说:“相机我可不要,酬劳也可以不要,我只是想见见爷爷。我从小没有长辈,他像是……我的亲爷爷。”
“我是他助理,老被骂的。”我不在意的说,“上次你不是见过吗?”
那一下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电光般一闪而过,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了我,低低的说:“小孩快活多灾难,你还是呆一旁看吧。”
《V》的主编苏汶是出了名的挑剔,我更加高兴,正要追问,阿姨忽然说:“嗳?少爷也回来了?”
带着戏走,
沈钦隽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白……”
他摸摸我的头发,说:“当然可以。”
想起爷爷,我忽然有个不情之请,此刻不知道要不要提出来,一时间有些犹豫。
他有些讶异的抬头看着我:“怎么?不喜欢?”
我“哦”了一声:“他们都不怕危险?”
我回过神,谨记他的教导,笑得温柔宛然,文文静静的:“阿姨你好。秦小姐,我是你的忠实影迷。”
我冷冷看他一眼,转开眼神。
我翻出这段时间的街拍作业给麦臻东看。他一张张翻看过去,极为认真的点评,倒也不像以前工作时那么暴躁和不耐烦,给我指出的问题无不犀利且一针见血。不过,令我由衷高兴的是,麦臻东淡淡的对我说:“其实都不错,你现在只是缺少经验,以及……一套好一些的设备。”
他挑眉看我:“不如这样,这钱就在报酬里扣。相机你还是收下。”
可我知道,对我来说,悲剧却是明明知道那个人有多好,可他早已彻底爱上了别人,我至多不过是一个……蹩脚的替身。
“结果我翻遍自己的户头,上边也就几千美金。”
有人说,悲剧就是将最美的东西碎裂给你看。
是给我的吗?
我也是见惯明星的,许多貌若天仙的,其实卸了妆根本不能看。可这次看到她的素颜,才真正折服,当真是无暇晶莹,睫毛长且微卷,黑葡萄一样眼睛仿佛会说话——这个女孩就像是个洋娃娃,是真的漂亮,我一时间有些怔然,听到沈钦隽说:“白晞,这是秦眸和钟阿姨。”又对秦眸和她母亲说,“这是我朋友,白晞。”
他看我一眼,平静的说:“没什么事。”
电视里赵本山大叔还没出来,我却已经开始犯困了。回头看看老人,也已经开始打瞌睡,心底更是放心,索性就抱着抱枕睡了过去。
眼眶湿热,而心是凉的。
他倚着廊檐,笑着看着我,冲我比了个不错的手势。
他唇角微勾,笑容凉薄:“你不了解她。”
Leica-S2
他笑:“好了,吵够了吧?”
“相机呢?你是不是把相机扔了?”我问他。
我看着纷乱的电视画面:“那辆车也没真的撞到我们,也不能拿车主怎么样。”
我又回想起那个血浆四溅的场面,还是觉得害怕:“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还看见满地的血。”
麦臻东一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是啊,白晞挺机灵的。”
他的手机响起来,我听到他说:“……新闻我看到了……车牌开头是R8,后边不记得了,车速太快。”
过了个年,他却像更清瘦了一些,眉骨都轻轻凸出来,那双眼睛倒显得愈发明亮。
医院大厅里的电视机正调在本地频道,正在直播当地新闻。
他慢慢收敛起唇边的笑,沉声说:“都去世了。”
地上已经放好了一整排的炮竹,我接过他的打火机,半跑过去,蹲下点燃第一个,然后飞快的往回跑。
我接过他手里的照片,仔细看那个婴儿,粉粉|嫩嫩的,额间还点着一粒红痣,眼睛仿佛是黑葡萄似的,小小年纪,竟也笑得漂亮。
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若是这样的话,她母亲给她越大的压力,她反倒会愈加叛逆。
助理开着车,沈钦隽一言不发,我悄悄碰碰他的胳膊。
灯光下他的表情很诚恳,我看看他,又看看那台相机,真的心动了。
“小晞!陪我下盘棋。”客厅里老爷子大声喊我。
我回头,认真的说:“爷爷,咱们互相认识这件事你可得保密!被公司里的人知道,一定以为我是挖空心思拍你马屁呢!”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我说。
不再回头。
我被他拉起来,听到老爷子在后边说:“穿上衣服,别冻着。”
别看这相机体积小,市价都能去买辆车了,我怎么能拿?!
我就这么“赖”在了沈家。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粗硬的短发,穿着深棕色飞行夹克,酷酷的眉眼——麦臻东!
“我们不用演很久了吧?”我悄声问。
我死死的看着他,他却将我拉到身前,转向夜空,又在我身后,伸出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轻声:“看!”
我本以为他也出门了,一时间有些惊讶:“你怎么没出门hetushu.com.com?”
老爷子也被吵醒了,看见我俩这样僵持着,笑:“小晞去吧!去院子里放!”
他十指交叠,放在膝上,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你和麦臻东很熟?”
我想了想,停下脚步,沉默着看着街对面。
呃……这个问题把我噎住了。我能听出他的语气不善,如果说是,他大概会更不高兴的,于是斟酌回到:“也不是……”
麦老爷子哈哈一笑:“我说呢!刚才还以为阿隽找好媳妇儿了。”
徕卡相机,那是我特意留下还给他的。
沈钦隽左手与我紧扣,右手与她握了握:“好久不见。”
还是真正大片大片的六角形雪花,在漆黑的夜里,仿佛是被人撕碎了宣纸,肆意泼洒。
是不是很傻?
他莞尔一笑:“我的百日照。”
我自然很高兴:“好啊。”
我呆呆的被他压在身下,生与死之间,脑子里竟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血浆流下来——像真的一样,模糊了视野。
麦臻东说:“小时候我最爱在这里玩捉迷藏,常常躲在那堵墙后面。”
他这样说,我连忙矢口否认,而沈老先生则微笑着望向麦臻东:“臻东,你呢?媳妇儿找到了么?”
我看到他唇角边的微笑,气定神完的,仿佛是是在等守候已久的猎物。
他笑了笑,表情却十分苦涩:“我宁愿他们不要这样了不起。”
我是南方人,听不大懂东北话,看到小品里有些对话总是一头雾水,不耻下问。老爷子也认真的看着,不论我有什么古怪问题,都不嫌我烦。
天气是真冷,脚上那双靴子冻得和钢皮似的,硬邦邦的很不舒服,身上的大衣薄得又像是纸片,全身上下大约只有呼出的气是热的——我硬着头皮,拖着箱子往前走,这样才能暖和一些。
他“嗯”了一声。
我又看他一眼,忍不住想,豪门公子如他,却必须背负起父母早逝后留下的责任,成长得迅速而艰辛,所以说,每个人皆有不如意的事,真的毋需眼红。
我有些发窘,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老先生却极自然的接过话头:“小晞在集团工作,难得她也不嫌老头子烦,我就老抓她来陪我下象棋。”
没等他阻止,我就用最快的速度跳下车,一路小跑回去,就拿着手机上的一点光亮,在路边找到了那个盒子。所幸盒子还未拆封,里边应当还有泡沫减震,大约也不会摔坏。
“叔叔阿姨呢?”我忽然有些好奇,荣威集团由沈老先生创立,似乎没有听说过第二代,直接就由沈钦隽接手了。
五子棋我是真的厉害,少有对手,哪怕爷爷是象棋高手,照样被我杀得片甲不留。
大约是见我笑得十分开心,他也微微咧开嘴角说:“白晞,其实你放弃摄影真的很可惜——上次你给模特拍的那套照片,主编十分赞赏。《V》轻易是不会刊登新摄影师的作品的。”
“那时我有个朋友刚在银行工作,月末的时候因为有存款压力,就问我有没有闲钱可以存在他的银行。我问他需要多少。他说,对你开口少了就是看不起你,你给我存上一千万吧,一天就行。”
我有些好奇的拆开包装纸,盒子上那几个字母就已经让我屏住呼吸。
报了地址,接线的客服说:“现在是春节,出租车少,您可能要在那边等一段时间。”
我看着他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背影,心底怅然,最后化成酸痛,涩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应了一声,咬着苹果坐在爷爷对面,兴致勃勃:“好啊!”
他并不否认,只说:“我只是履行身为好市民的责任。”
他微笑着点点头:“一定。”
他把拖鞋捡回来,放在我脚边,我麻木的穿进去,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我莫名的有些不安。
两位老人都不说什么,只有沈钦隽微蹙眉心,沉沉看了我一眼。
阿姨无意间和我说起,我才知道因为工作的关系,其实他们祖孙甚少有时间聚在一起,“以前是老先生很忙,少爷在外边读书,只有假期才能聚上几天。”阿姨一边理菜一边说,“现在是少爷忙,老先生等年三十的那顿饭,可念叨了好久呢。”
他自个儿下了车:“我还有些事。”
大步走过去,还是干脆站着等出租车?
原来麦臻东的爷爷也是荣威的大股东之一,当年和沈老先生一起打江山的战友,我倒是没想到,麦臻东完全偏离了家族的轨道,成了著名的时尚摄影师。
他简单换了件藏蓝色针织衫,拉了我站起来,在我耳边说:“一会儿你不用多说话,微笑打招呼就行了。”
他沉默,脸色黑沉沉的,我点头说:“知道的。”
“我没有爸爸妈妈,不过我总是想,要是我妈妈在的话,一定也会这样剥给我吃的。”
他踩了急刹车:“怎么?”
老爷子笑了笑,拄着拐杖站起来:“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呼吸倏然屏住,我怎么会认不出她?
我看到熟悉的马路和街景,男记者坐在警车里,对着镜头说:“……飙车、漂移等活动已经严重影响了附近居民的出行安全,对于驾驶者自身安全来说,也是极不负责的行为。在春节这样祥和团圆的节日,本台记者将跟随交警前往西山,查处违规车辆……”
秦眸一回头,看见沈钦隽,原本一手牵着母亲,动作便僵住了。倒是她的母亲,看到了沈钦隽,笑着上前打招呼:“阿隽你脸怎么了?我们依依……”她一句话没说完,看见他牵着我的手,便说不下去了,只是疑惑的看着女儿。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原来我们小时候都是孤独的孩子。”
我隐约记起来,差点撞了我的那辆小跑,车牌开头好像就是“R8”。
她定定看着他,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眼之间,当真无限美妙风情,可她最终只低低叹口气:“你又去滑雪了?”顿了顿,才说:“……和这位白小姐?”
我能感受到秦眸上下打量我,不是没有惶惑的,可旋即https://www.hetushu.com.com用微笑掩饰:“谢谢。”
我摇摇头,递了一个小碟子给老爷子:“爷爷,我剥好的松子,你吃。”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卑微企盼,沈钦隽眉梢轻轻划开去,漾出温柔笑意:“这是你新年对我提的第一个要求吗?”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
老爷子坐着招呼我:“小晞来,吃汤圆,团团圆圆的。”
“我送你回去。”
这样的坚持,
他一声不吭的走到路边拾起我的箱子,又拉开了车门,看我还站在原地,忍不住说:“我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你不会还要和我僵在这里吧?”
我哪还敢说什么,乖乖坐在他身边,他侧着身子,仿佛漫不经心:“刚才在我家对你说的事,你别忘了。”
他就这么拿在手里,仰着头看我,语气像是在逗我:“真不要?”
“真不要。”
“你也不老。”我连忙解释,“是内心成熟,不屑那些小把戏了。”
真当我是小孩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就又屁颠颠的跟着他了?
出租车迟迟不来,他终于向我走来,伸出手来帮我拉箱子。
老人摇摇头:“我很久没插手集团的事了,这些都是阿隽弄的。”
他拉我起来,我才注意到他的左脸脸颊上一片血迹,大约是滚在地上的时候擦破的,毛衣右襟也破了一片,我着实有些愧疚。
半晌,他终于转过头。我想,这大概就是默许了。
这个我相信。
我摇摇头,此刻的灯光橙意融融,像是暖到了心里。很多心里话,我从未告诉过别人,却想一股脑儿的说给老人听。
我亦同她们道别,和沈钦隽一道走远,还听到她的母亲急急的声音:“……她是?”
大蓬大蓬的烟花在天空绽开,最亮最美的一大朵像是浓墨重彩的牡丹,瞬间开放。转瞬之后,花瓣落脱而下,蜿蜒辗转拉伸出一条银色的溪流,横纵交错,就像是巨大的银色十字。
我回头一看,沈钦隽站在门口,目光望向我和麦臻东,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转开,微笑着打招呼:“麦爷爷。”
麦臻东这个人随意洒脱,平时嬉笑怒骂,叫人又恨又爱,不像沈钦隽,说好听是深沉内敛,往难听里说,真是有些“阴测测”的,哪怕我对他有莫名的依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怕他。
我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没顾阿姨的阻拦,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走到屋外,没有了熏人的暖气,立刻有一种肃杀清冷的凉意,我精神陡然一振。
明明没有星光,亦没有月光,可我在他的眼睛中读到了一些晶晶亮亮的碎片,依稀是往事,美得让人心碎。我沉醉在这样的目光中,他已经很快的低下头,轻轻吻了我的眉心。
总算勉强的达成了协议,我也不想同他说话,只能专注的看电视。
我看到主持人在念着各企业各团体的贺年祝词,忽然想起八点之前的倒计时时钟上就是荣威投的广告,忍不住问:“爷爷,这个广告一定很贵吧?”
他手中拿着金属质感的打火机,轻轻拨了一下:“你怕不怕?要不站远点,我去点。”
我掂着盒子,看着上边一连串的外文以及盒子上机器流畅的线条,迫不及待的想要拆开,试下机子,看看光感度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神乎其技。
“你小时候真可爱。”我忍不住夸奖,又看他父母,这才发现遗传的奇妙:沈钦隽长得像他母亲,眉眼温柔好看,只是气质却像他父亲,挺拔而刚强。
他忽然摸出一支烟递给我:“很久没抽了吧?”
“岂止不信,是打死都不信,认定我是不想帮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沉声说:“你发什么小孩脾气?”
“没事……”我顿了很久,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我没事。”
来的也是一位老人,身材颇瘦小,精神劲儿却是极好的,咋咋呼呼:“阿东,来给江爷爷拜年。”
“他是不是不信?”我忍不住想笑。
他见我这副样子,甚至来不及拉我起来,就焦灼的问:“你还好吧?”
“你出身这么好,为什么要跑去当摄影师?”
我张开眼睛,迷迷糊糊与那人对视。
我囧。
电视里还在反复的播放赵本山大爷的小品,虽然欢腾,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就像这个热闹的新年一样。身边的沙发忽然轻轻凹陷下去,我转头一看,沈钦隽默不作声的在我身边坐下来。
他略微抬起眼眸看我一眼:“什么影响?”
他毫不在意:“出了小意外,擦破了皮。”
“我年轻的时候从不这样。”车子已经驶进了繁华的市区,速度放缓下来,他说,“我刚到国外的时候,做的最奢侈的一件事,也不过是买了套房。因为爷爷说老是搬家会影响学习。”
这样明亮、却又这样寒冷,我回头,他唇角的笑容浅浅薄薄的,仿佛是一触即融的雪花,残酷而轻薄。
他等我扣好安全带,才问:“你刚才的表情很可怕。”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梅花格窗棂的后边站着一道人影,仿佛是面对我们这个方向。
他拿出一个盒子:“你把这个落下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再也不看我第二眼:“他以前和秦——”
“是你去让人查的?”我等他说完电话,有些怀疑的问。
“另外,我也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他往后看了一眼,笑,“太累。”
这句话说出来,我竟也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既然彼此还有情谊,破镜重圆多好啊!我呢,也真心的不想再演下去了,得不到的东西,还是一开始就不要靠近的好。
客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盯着我看,而麦臻东亦站在原地,大约是不意在此处遇到我,竟也忘了打招呼。
“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烧惯了钱,找不出更刺|激的了。”他抿了唇,语气中有些不屑。
麦臻东瞥我一眼,随意的说:“我比他大几岁,不过从小玩不到一块儿。”
“那您怎么不去现场看啊?”我好奇。
我愣在当地,直到有人一把把我抱住,两个人狼狈的抱在一起,滚在路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