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 时光唇边的诗

他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她便只能站起来,对着那个人影招手:“这里!”
沉默了很久,林荟文的拇指和食指一直捏着那张纸,她鼓足勇气,低低地说:“唐思晨……”
“今天请你来,是因为我需要人帮忙。”他的神色仿佛是一泊毫无波澜的水,宁静,柔和。
“糖糖,谁给你出的缺德主意啊,我写不出来你知道不?你再生气,我可真没辙了啊!”
再回过神的时候,徐泊原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他像是没发觉这里少了两个人,只是云淡风轻地抿着水。
“他年纪不大吧?”林荟文的眼睛又瞪大几分,有几个理工科的学生会不知道徐泊原呢?
七月的盛夏,他已很少去上班,除了接受治疗,便安静地待在家中。
那时自己也曾感动于这个学姐的坚持,也感慨现实的无奈,然而此刻转身回顾,故事的背后,却藏着这样惨烈的爱情和绝望的坚持。
他眷恋而满足地笑,轻轻眯起眼睛,目光的尽头,仿佛看到了沙山起伏,驼铃清响。而唐思晨的身影就在眼前。他又想起很久之前,他背着她,他们温柔在校园的小径上亲吻。那种软软的感觉,此刻竟然这样清晰。
这一晚她失眠了。早起上班,被同事打趣说眼睛红得和小白兔一样。偏偏中午在餐厅又遇到了他,和自己上司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一紧张,就连他们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上司介绍了自己,还指着乔远川说:“这是你师兄。”
“你认识乔远川吗?”
“那边的鱿鱼锅很好吃!”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才恍惚发现,自己连实验室的白大褂都没脱下来。
“好了,不要哭了。”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得病的是我,又不是你。”
演出自然是精彩的,林荟文看到一半,再回头,他却不在那里了。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假若他不在的话,自己还能更专心一些吧。
林荟文是在好友的MSN签名上看到这句话的:
他侧脸望着窗外,“嗯”了一声。
“喂,你怎么啦?”
乔远川的脸色微变,不顾绿灯跳亮,直直地伸手出去:“给我。”
落款是乔远川,时间是五年前。
她努力地去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想知道为什么。”
而乔远川也是,他就这样僵直在座椅上,仿佛顷刻间被石化了。
她第一次在他的眼中,读到了错综复杂。他静默了片刻,才轻柔地吐出那个名字:“唐思晨。”
唐思晨见到她,只是点了点头。
她努力掩饰起震惊的目光,低头看着乔远川。
好友比她兴奋:他喜欢你吗?
五个小时后,失踪了三天的乔远川终于给她打电话,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荟文,你愿意去欧洲吗?”
徐泊丽的反应同任何一个母亲一样,难以置信,失声痛哭,那个声音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岁,却一直喃喃地说:“他一定去找她了……一定是的。”
她是理工科的学生,曾经孜孜不倦地背完了GRE的红宝书,但是水平仅止于此,甚至连翻译的“信达雅”三条标准都未听说过,可就是莫名地觉得这翻译并不对味。如鲠在喉,却又说不出究竟差在了哪里。
那一刻,担心、委屈、焦虑同时哽咽在喉间,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师兄,这个病治得好的。我有个叔叔,做了手术之后,十多年了,现在好好的。”她带了一丝祈求,有些慌乱地说,“你好好配合医生,一定能治好的。”
乔远川隐忍地说,“我希望她不要再回头,有人比我更适合……留在她身边”。
“是我。”乔远川淡淡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你也是海大的,就一起回去吃个饭。”
林荟文后来回想起来,这个道理,是命运教会自己的。
她倏然收回了手,掌心紧紧握着那张纸,有些生硬的对她说:“他希望你能幸福。”
“那个你爱的人,是谁?”
而唐思晨,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微微抬起下颌,努力的露出一丝微笑,仿佛是让他放心。
“为了一个我爱的人。”他倏尔微笑,眼神温柔,“抱歉,我这样自私。”
“师兄。”她便叫了一声。
远处徐泊原正陪着姐姐慢慢走过来,他第一眼便找到唐思晨,他的眼神悲伤,却又难以自禁的关切。
乔远川短促地笑了声,眼神是她未见过的冷淡和锋锐:“林小姐,你是除了医生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下车之后,我不希望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她便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她什么都不问,却匆匆打断他:“我愿意帮你,什么都愿意。”
“对了,那个舞剧的主演……嘿嘿,和他青梅竹马。”男人和-图-书喝醉了也开始八卦,“很漂亮!”
她看到徐泊原俊朗的眉眼中浅含的温柔笑意,他的手亲昵地揽在那个女孩子的腰侧,而这个女孩,自己见过的次数虽然不多,却印象深刻——唐思晨。
他微笑起来:“糖糖她并不缺这些。”
乔远川,乔远川,在他认识自己之前,林荟文真的已经将这个名字默念很多遍了。
他的痛苦纾解了些,皱着眉头,深深地睡去了。她小心地将他的手抽出来,想要塞回被子里,却意外地带出了一张纸。
其实生活中仰慕的对象,不是没有的。譬如公司里年轻的老板,又是师兄,她很早就晓得他了,因为但凡进入海大的资环院,上一届的师姐都会指着院办那排毕业照中一个后排的高个男生告诉新鲜人:“乔远川啊,咱们院的偶像,风向标。”
林荟文微笑,直到笑出眼泪。泪眼迷蒙间,看着乔远川轮廓分明的侧脸,喃喃地说:“原来你以前这么幼稚。”然后她重新将那张纸塞回他的枕头下边,不让他知道自己曾经看过。
“是你的吗?”她倔强地追问,右手握着那张纸,颤抖得不能自已。
他开始不耐烦,一手扶在方向盘上,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原来这个火锅的历史这么悠久啊。”她不动声色,“你也常和朋友一起吃?”
林荟文小心翼翼地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拥挤的人潮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假的。”乔远川忍不住笑了笑,年轻的女孩子总是爱关注这样的八卦,“阿原不是这种人。”
“第一,你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
站起来之前,宛如老朋友般,她在心里对他说:
他微微苦笑:“你想知道什么?”
她坐下,欲言又止。
她灵巧地钻出去,很快拿了份报纸回到后座,递给乔远川:“你看!这是你舅舅吗?”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其实他没那么喜欢你。
“为什么呢?你爱她的话,为什么不让她陪在你身边?”
乔远川沉默了一瞬。
心不在焉地等了15分钟,好朋友的头像跳动了。
她将这个故事讲给乔远川听,他亦觉得有趣,唇角微弯,低低地说:“从小你就这样傻。”
他让她打开病床边的抽屉,指着里边一叠文件说:“那是给你的。”
Erica大笑:“有喝必醉,是我们部门的传统啊。就是从……乔远川那时候开始的。”
“第二,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他顿了顿:“我很感激你,却不知道怎么回报。请你收下,这样我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愧疚。你还很年轻,有了这些东西,人生的底气会足一些,可以去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再去找一个很爱你的人。”
“你放心,她会过得很好,她不会回头——而我明白你的意思,最后一分深情的负担,我亦会替你遮掩起。”
“当然,作为回报,我能做到的是,我不会让时间拖得太久。半年后,或者我死了,又或者我还没死,都会有人妥当地解决我们的关系,不会对你将来的人生造成影响。物质上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
彼时的林荟文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忽冷忽热,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一天竟成了自己的婆婆。
“也不算吧。”Erica搔搔头,“乔远川的女朋友是和他一个学校的,后来分手了,就没见他正经谈个恋爱。”
在这之后,乔远川恢复了从容,只是沉默地靠着椅背,手指一下一下地,随着音乐打着节拍。
眼前的男人脸色苍白,只有双颊是微红的,黑色的眸深邃无底:“给我。”
她扑在她的床边,哭得说不出话来:“你好起来了……才能和她在一起……”
林荟文愕然,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只是喃喃着说:“什么?”
“小舅舅……”她看到他的目光深邃如海,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荟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态,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他的女朋友?”
最后是他一把夺走电话,重新拨了号码,口齿不清地说了什么,才笑着说:“他们也过来。”
他发动汽车,开了暖气,又顺手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林荟文看着他,觉得他将这些简单的动作做得这样好看。
林荟文回了个“哦”,下线。
“得了这种病——这是你自己的事吗?那么多关心你的人、爱你的人怎么办?”林荟文语无伦次地劝他,“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人吗?如果让她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她上了车,却意外地发现了,车的后座上还有一个女子,虽是中年,却依旧眉目精致,正善意地对自己微笑。
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却也发和_图_书现他的异常,因而不敢开口劝他。
服务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原来只是领错了包厢。
他轻轻笑起来:“谢谢你,我会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眶慢慢地滢湿:“可是,我喜欢你啊,我不想看到你死……”
这一次,他并未即刻答应,只是考量般看着她:“这对你来说不重要。”
那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唐思晨望着她,唇角微勾,那一笑,仿佛是感激,却又哀凉得深入骨髓。
打过招呼之后,乔远川就静静坐着,查看着手中的节目单。她想要说话,却又有些怯意,而这个时候,身后的包厢门又推开了。
她在这里遇到很多人,亲人,朋友,还有唐思晨。她不由自主地去观察哪个女人,她站在最角落的地方,面无表情,因为衣服是黑色的,脸色显得愈发的苍白,仿佛秋风一卷,就摇摇欲坠。
“我曾经也这样想。我想让她回到我身边。”乔远川唇角的笑渐转哀凉,“可是现在,我希望她不要再回头,有人比我更适合留在她身边。”
秋天的陵园,阳光淡薄如水。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问了。他女朋友是艺术系学画画的,后来毕业去了外地,好像就分了。现在有没有不知道。”
上边的笔迹却是乔远川的。
到了席间,见到熟悉的院长和数位教授,林荟文才知道原来是公司和海大资环院签订了学生实习的协议。她注意到乔远川的助理将他杯中的酒换成了温水,而他也甚少吃菜,只是抿几口水,断断续续地和院长老师交谈。
她摇头说没事,却依然魂不守舍。
林荟文默默的看着,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的吧,像乔远川希望的那样。
最后的三个月,林荟文每天拉开窗帘,都看得见阿尔卑斯山顶的积雪,乳霜一般的白色,令她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雪糕。那时她舍不得吃,就拿在手里,结果雪糕竟慢慢地化了,最后一滴都没留下。她大哭,家中的大人却都笑起来,觉得这小姑娘这样傻。
很久很久之后,那只手终于不动了,无力地垂下来。
傍晚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手机上,她接起来,是乔远川:“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
晚餐非常愉快,因为近距离地接触到了偶像,林荟文有些羞涩,也有些紧张。只是徐泊原很快就离开了,一晚上都面色如常的乔远川,终于淡声问:“什么朋友这么重要?”
她下定决心,往那个方向走去。
那一瞬间,乔远川的表情稍稍柔和起来,他抿唇,却依然用平静的语气说:“那么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再喜欢我了。”
他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仿佛这件事之于他,是不存在的,冷静得仿佛旁观别人的遭遇。
站在酒店门口,乔远川从助理手中接过车钥匙,对林荟文说:“我送你回去。”
“可是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她抽抽噎噎地说。
倏然间红了脸,当时是想叫他一声“师兄”的,可最后屏住呼吸,还是说:“乔总……”
午餐吃得食不知味,似乎一抬头,就能看到乔远川含着笑意的眼睛,他或许并没有在看自己,可是她却觉得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自己的情绪无处藏匿。
Luce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不解,却什么都没问:“乔总在等你。”
徐泊丽亲手将儿子的骨灰放下去,工作人员便要最后盖上那块大理石,林荟文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低低地说:“伯母,请让我将撒些花瓣,好吗?”
唐思晨侧头看她。
可是来不及了,她已经扫到了一眼——似乎是一张医生的诊断报告。
所有人都看着乔远川的未婚妻慢慢的蹲下去。
虽然治疗的进展并不乐观,可林荟文总是很有信心,只要他的意志不消沉,就还有希望。她有他家的钥匙,这天推门进去,偌大的房子,空空无人。
那两个人很快走近,林荟文的身子忽然僵住了。
黑暗中,她依然能感知到空气中一种极为紧绷的情绪。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打破沉默:“没什么。”
一辆黑色的车子在身边停下,车窗拉下来,乔远川正看着她:“太晚了,我送你吧。”
那个晚上她辗转反侧,最终还是爬起来上网,对好友说:怎么办?我见到暗恋的对象,还和他一起吃饭了!
那位在大洋彼岸的同学欣然回复:“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一位师兄当年还是和他一个寝室的呢。”
乔远川的母亲。
那一瞬间,她发誓,自己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一本正经地打招呼,然后保守彼此的小秘密。
“你妈妈都不知道吗?”林荟文并没有下车,愣愣和*图*书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瞒着所有人?”
午后,阳光落进来,却因为素净的病房而显得苍白。他依然抚慰般拍她的肩膀,尽管动作很轻很轻,可林荟文却不敢再哭,也不敢再动。
记忆的碎片在这个瞬间莫名地被拼凑起来了——林荟文忽然想起来,那场讲座上,老教授说起了一个故事,他的女学生留在敦煌,一年,两年。后来那个漂亮的学姐站起来,半开玩笑说:“本来男朋友说,回来结婚吧,结果掰了。”
她推推乔远川:“小舅舅来了。”
林荟文噼里啪啦打了一段字,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是啊……她怎样才能描摹出此刻的心境呢?他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自己说不出来,却能婉转的体会到。原本是遥远而模糊的影子,可现在,它具体起来了,一点点地放大,活生生的,她甚至能想起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下巴上青茬茬的胡须。
“停车。”林荟文看到报刊亭的时候,忍不住出声,“我去买份报纸。”
车子掉个头就到了酒店门口,乔远川的目光却不曾离开那一片漆黑的街区,薄唇抿紧,心事重重。
林荟文咬唇,努力地想着,她一定在哪里见过那个人的。不知不觉地,错过公车,错过出租车停靠站点,冬夜的寒风中,她一步步地走回宿舍。
到了下午的时候,组长宣布他们的数据要重新测试,因为上边再三强调了安全的重要性。自然只字没有提到自己,她安全地坐在同事身后,低着头,不让人瞧出笑意来。果然像乔远川说的那样,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回到宿舍,林荟文打开电脑,想了想,又开了MSN,找到了大学时的好友。
电话那头乔远川叹了口气:“别哭了,我没事。”
唇边的诗句,静止在这一刻的,淡漠时光中。
“你一定知道他。”乔远川忍不住笑了笑,“徐泊原。”
“这些真的和你无关。”他一字一句地说,眯起了眼睛,“现在,请你放下这张纸,然后下车。”
下班的时候在公司门口等着,开来的车子让她觉得眼熟,心跳渐渐剧烈起来,果然,乔远川坐在后座,向她招了招手。
林荟文为他倒了杯水,医生切开了他的腹腔,却因癌细胞扩散太快,又匆匆缝上了。他躺在床上,瘦得愈发厉害,能让他笑,她便觉得高兴。
他写得寥寥草草,她只看到第一行的中央,三个有些张牙舞爪的字:检讨书。
这一晚,她看到他咳出的血,带着哭腔,颤声说:“你还好吗?”
林荟文听到唐思晨微哑的声音:“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我将终生用一种温柔的心情,来守口如瓶。
她只是看着他,目光带着探究,却又难掩苦涩。
她却细心地发现,乔远川的手放在膝上,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她以为他又开始疼痛,悄悄将药递给他。可乔远川却推开了,指尖扶着微烫的杯壁,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而身形这样僵硬,令林荟文想起看舞剧的那个瞬间。
林荟文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口袋,那里有一张薄薄的纸,上边粘着很多胶带,触摸上去,有些硬硬的,滑滑的。
“我不——我偏偏要喜欢你!”林荟文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音来,“只要你好起来——你好起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不知道。可他对我很好。
林荟文疑惑地打开,是一份股权证书,他将自己名下、公司里一半的股份转让给她,一并转让的,似乎还有房子,还有许多东西。
徐泊原在门口顿了顿,没有回答。
乔远川淡淡笑了笑:“所以我也不喜欢叫他舅舅。”
“你呢?”林荟文脱口而出。
是刚才走错了包厢的那个女孩。
“啊——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DAB的徐泊原?”
那是张很破烂的纸,曾经被人撕得很碎很碎。此刻却又被粘起来,大约是一些碎片找不到了,零零落落,始终缺了三分之一的样子。
同事们大都玩HIGH了。林荟文一直紧盯着乔远川,但凡有人来敬酒,她便不动声色地替他挡掉。可到底百密一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的时间,乔远川竟开始喝酒,大杯大杯的洋酒,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掉。等她回来,竟已经有了浓浓的醉意。她又气又急,却又不能在同事面前发作,手足无措的时候,打电话给徐泊原。
当你对一个人有了期待,那份感情,就会趋于无限放大,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到了。”乔远川出声提醒她。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独自一人,找遍了文岛每一处他可能出现的场所,却一无所获。
他的语气冷静得可怕,像是一个商人,直接开价,没有给对方和hetushu.com.com自己任何余地。
傍晚的时候,上司径直将她叫到了办公室,递给她装帧精美的舞台剧门票,笑着说:“乔总给你的。对了,别忘记通知大家晚上聚餐。”
她终于着慌。
秋风渐起,落叶飘扬到脚下,慢慢地打旋儿。
他侧头对她笑笑,直到手机一闪一闪地亮起,他低头看了一条短信,唇边蓦现温柔:“司机很快来了,你和远川一起回去吧。”
有太多的事,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里发生,迫得她难以思考,也难以呼吸。她看到唐思晨逃离一样走出了包厢,看到徐泊原有些刻意地起身去另一个角落拿饮料,看到乔远川挣扎着起身,跟着那个背影一道离开。
短短的三个月,只有林荟文才知道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自己究竟处在怎样的高压之下。她失眠了数晚,终于再也坐不住,哭着打电话给徐泊丽,一五一十地说出他的病情,独独隐瞒住他们的关系——那是她仅存的,自欺欺人。
好友陷在一段单相思中,日日想着相亲认识的那个男人怎么没有和自己联系,却又矜持着,不愿主动出击,以至于签名都这样意味深长。那时林荟文过着很快乐的单身生活,如愿以偿地进了自己向往的公司,虽然单身,却因为年轻,所以并不焦急。
徐泊丽看着她,这是陪着儿子走过最后一段时间的女孩子啊。她凄然笑了笑:“好。”
“小丫头,别哭。”乔远川抬手替她擦去眼泪,低低地说,“我没事。”
纸终究包不住火。
翌日是舞剧《敦煌》的首演。
林荟文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心尖被锥子刺了一遍,又一遍,模模糊糊地只剩一个念头:“他这么年轻,会不会是弄错了呢?”
她一言不发地聆听,听他说起初识,毕业,分离和车祸。她一眨不眨地看他的表情,听他自然而然地将那个女孩叫做糖糖,那种温柔,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林荟文并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竟和乔远川在一起。当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像是小女孩得逞之后一样窃喜,又仿佛有着一些不应该有的期待……他是故意给自己这张门票的吗?
她拿到门票的一刻,心花怒放,一再告诉自己要镇静,要镇定——可是怎么能镇静下来呢?乔远川,他不动声色地帮自己解决工作上的麻烦,他甚至还记得这张小小的门票。
乔远川的唇角浮现一丝温柔的笑意:“我有个朋友,因为吃这个,还全身过敏——却总是不怕死地去吃第二次。”
这个晚上,她经历了很多以前只在梦里YY的事,譬如他请客吃了饭,他们一起静静地在实验室里等测试结果,而他最后和她一道出公司,告诉她职场上的规则,隐晦而善意。
办公室里只有空调嗡嗡的送风声音。林荟文沉默良久,慢慢地说:“我可以答应你。可我只有两个要求。”
喝到后来,大多数人都已经醉了,林荟文身边坐着Erica,她好意,便说:“少喝点吧,差不多了。”
他孩子气地在沉睡,不曾见到这一幕——林荟文有那样多的问题要问,却莫名的庆幸,他没有看到这一幕。
“好。”
林荟文并不知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自己竟然这样狼狈。实验的结果被质疑,她却只是小菜鸟一枚,只能擦干眼泪,躲在那家粥店暴饮暴食,恍惚得没去看对座拼桌的年轻人一眼。
“好啊。”她说,“怎么没提起过你有舅舅?”
时隔一个多月,她再一次见到他。
乔远川下意识地去抚摸自己手背上的伤疤,良久,才说:“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直到此刻,终于知道自己不必再怕惊醒他,她慢慢地直起身子,放声大哭。
舞剧结束,林荟文随着人群走出大厅,却意外地看到乔远川。他靠着墙,姿态懒懒的,目光却是专注地望向某个方向。
两个星期后,林荟文回到文岛。
恰好是红灯,他踩了刹车,又因为有些热,便脱下了风衣往后座一扔。
“我答应你。”指甲紧紧地刺进了掌心,林荟文声音微哑,“哪怕是为了别人,也请你,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直到有道微哑而低沉的声音说:“吃得真不少。”
“我去找她。”他的神色平静得不可思议,“我们也回去了。”
她将花瓣撒下,动作仔细轻柔,最后又将手心的攥着的那张纸,不为人知地放在骨灰盒旁边。
“不,很重要。”她坚持。
一个女生站在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直到第二天,医生打电话来,语气严厉,询问乔远川为什么不来治疗。
“乔总,组长让我在这里等车m•hetushu•com.com。是你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依然握着那张泛着油墨香的纸,一动不动地凝视他:“你为什么还要上班?为什么不去治疗?”
“不。”她摇了摇头,又加重语气,“一点也不。”
林荟文不愿多看,叫来护士,多给他一些镇静剂。
乔远川醒来后,精神好了许多。
她继续说:“你跑去敦煌找她,你们只在一起待了两天,这怎么够呢?”
乔远川笑了笑,目光中浮动的,像是落寞。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却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他终于转头,看着这个开始哭泣的小姑娘,眸色闪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冰而出。
她是谁呢?
听到这个名字,林荟文心跳有一瞬间的失律。
她终于忍不住,湿湿凉凉的液体肆无忌惮地滑过脸颊,“乔远川,你说过,你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什么都不要,你要好起来啊!你要好起来啊!”
实验结束之后,她之前的质疑果然被证实。表面上看,这依然和林荟文没有任何关系,仿佛只是巧合。而她谦逊低调的态度,也让上司和同事对她好感大增。
“呃……我问问。”
这丝笑意这样明显,小女生的直觉告诉林荟文,这个朋友,并不寻常。
他唇角笑意更浓:“傻孩子,对我来说,够了。”
她推门进去,乔远川坐在办公桌后,十指交叠在身前,微笑着说:“你来了。”
怎么个好法?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直到最后一行:
她拼命点头,却又想起他是看不到的,气息平复良久,才断断续续说出来:“我愿意。”
他笑:“说说看。”
“唐思晨……”她喃喃地重复一遍,脱口而出,“是那次看舞剧的时候,走错包厢的女孩吗?”
乔远川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断:“我需要一个未婚妻,一个能替我保守秘密的未婚妻。”
他劈手要夺过来,可她怔怔地看着他,声音轻颤:“是你的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乔远川依然毫不留情地提醒她,“到了。”
那晚他似乎不想回家,叫了许多同事与朋友,最后在半城酒店唱歌。
“师兄,这是你衣服里掉下来的吗?”林荟文俯身,在脚边捡起了一张纸。
那个人竟然是徐泊原。
“不要这样看着我,荟文。”他吃力地说,“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些,可是抱歉,我只能给你这些。”
他并未想到她会提起这个,却直接地承认:“是。”
年前的时候,林荟文接到通知,晚上有一场饭局。这让她觉得诧异,谁会找一个技术人员去陪饭局?
后边的车子开始不耐烦地摁响喇叭,而乔远川踩下油门,异常平静地说:“看完了,就放回去。”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仪器的数据读错了好几次,同事频频停下来,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饭局刚结束,话题也不离海大,林荟文兴致盎然地说:“师兄,你去二食堂的三楼吃过火锅吗?”
林荟文遵守自己的诺言,没有将他的病情告诉任何人。而他也默契地与她扮演未婚夫妇的戏码,人前恩爱甜蜜。至于其他的事,并不需要她操心。她本以为像乔远川这样的家庭,长辈并不好相处。可徐泊丽对她却是异常和善,偶尔看着他们在一起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欣慰。这天傍晚,从医生那里回来,乔远川忽然说:“我舅舅从欧洲回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大约是又发作了,她看到他额上的汗和隐忍的表情,不自觉地将手伸进枕头下,似乎要抓住那里的床单。
她移开目光,低低地说:“这些东西,你应该留给你最在意的人。”
技术部门的聚餐照例是男多女少。
像是调侃,又微含笑意,她愣愣地抬起头,乔远川那天穿的是细条纹的衬衣,领口处笔挺,有些消瘦,但是很英俊,是她十分喜欢的味道。
“这不是个好差事。医生给我的诊断是,还剩半年时间。而我也给不了你爱情。”乔远川自嘲地笑了笑,“假如你拒绝,我会理解。”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问:“那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林荟文看着她的眼睛,也看到她轻轻颤抖的右臂,忽然想起来,她知道“订婚”的真相吗?知道乔远川的苦心吗?她知道乔远川至死都这样爱她吗?
林荟文不敢再离开他身边了,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包厢门被推开了。
报纸上的那个男人这样年轻,身材修长,与一个高挑的女子一道从酒店出来,形状亲昵。
醍醐灌顶。
他不喝酒吗?林荟文悄悄看了乔远川几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比起之前瘦了些,脸颊也有几分苍白。幸好这顿饭吃得温和,没有人强行劝酒,到了8点多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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