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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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东开着许可的车载我去接收爸爸的医院,路上我问他是怎么找到的,他告诉我:“我也只是试着打电话给一个个急救中心,询问是否有接收符合何原平特征的病人,运气还算不错,终于找到了他。他是凌晨时分被送过去的。”
想到这一点,我非常沮丧。
“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他倒在马路上,头部着地,昏了过去,那个路段行人稀少,他在地上躺了将近一个小时,环卫工人从他身边经过,闻到酒气,以为只是醉鬼,没有在意,后来有路人打电话报警,他才被救护车送到附近医院,经检查,他的头部轻微脑震荡,额上缝了四针,没有大碍。”
“他到底怎么了?”
“还在生我的气?真的对不起,小航,我喝了点酒,只隐约记得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摩托车从后面带倒了,后来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手机也丢了,没办法给你打电话,只想等到天亮再说。”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爸爸,可我对你的一切都不了解。”
“我知道,他有一儿一女,负担也不轻。”
“你为什么会喝得这么醉?”
“她要借给我爸爸的钱,也是你出的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有个哥哥?”
我喃喃地说:“在家的时候,他会喝点小和_图_书酒,但十分节制,我从来没见他喝醉过。”
“何必自欺欺人,你可没当着许可说过这话,我不需要你给我做这种保证。”
许子东在旁边看得呆了一会儿,才伸手拉我:“他受了伤,你不能这样。”
“也没喝多少,那酒的后劲太大了。”
“刚才还说我浑蛋呢。”
他们谈来谈去,都是闲话家常,并没提到我最想知道的事情,我正有点失望,只听梅姨突然说:“原平,我可以借一笔钱给你付住院费。”
“别这么悲观,你女儿慈航真是紧张你,反驳起你大哥来伶牙俐齿,你没有白疼她。还有许可……”
我一回头,许子东正皱眉看着我,明明一夜没睡,他竟然还是一身白袍笔挺,看不出任何疲惫走形。我并不尴尬,笑道:“小点声。你从来都没偷听过?告诉你,偷听可以听到很多有趣的事。”
“你这样偷听可不好。”
我生气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他明明就是一个浑蛋。”
这时,梅姨拎着水果与牛奶走了进来,爸爸马上说:“小航,你赶快回学校吧,不要耽误功课。”
她迟疑一下,点点头。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放开了他。他苦笑:“对不起。”
我苦笑:“我没那么不识好歹,许姐姐。我和图书走了,就当我没碰到你好了。”
许可和许子东姐弟两人都肯这样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行事大方得体,性格宽容平和,对比下来,我真是既乖戾,又自以为是,莫非我的性格来自我完全不知根源的遗传?
他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他沉下脸来:“许可跟你都说了什么?”
我再也没有力气,瘫坐下来,把头靠到他腿上,哭了起来。
“因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再提的必要。小航,从你成为我女儿的那一天起,我就下了决心,要把那些事彻底丢开。”
他一脸的不赞成:“明知不对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那怎么行?你做乡村医生,生活也不宽裕。”
“你不该去那里。”
“厂子效益一直不好,他们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
他抚着我的头发,叹一口气,再次说:“对不起,小航。”
“许可找到梅姨,她带我们过去找你。”
我无心再听下去,拎起书包怏怏下楼,却发现许可和她丈夫孙亚欧一起站在住院部的外面。孙亚欧先看到我,向我点点头,我原本懒得理他,可是脑中灵光一闪,走了过去,直接问许可:“许姐姐,梅姨是你送过来的?”
我跟梅姨说了再见,拿了书包出病房,但马上拐进隔壁病房。https://m.hetushu.com.com这里的结构是两间病房共用一个封闭式阳台,阳台兼备会客与晾晒功能,中间用格栅分隔开来,我已经与这边的病人混得面熟,打个招呼拉把椅子靠墙坐下,果然把隔壁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然后默默转身离开。我深深后悔,其实他们的妈妈如何对不起爸爸,我多少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逝者已矣,有资格决定怀恨还是释怀的只有爸爸,我无权说什么。不过爸爸是他帮忙找到的,我没道谢,还毫不客气抢白他,这个逞口舌之快的毛病,确实得改改了。
许子东载我们回到市中心医院,爸爸去洗澡换衣服,出来之后问我:“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他叹一口气:“每个人都会有干蠢事的时候,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也对,他确实很有借酒浇愁的理由。可是竟然喝到醉倒街头,我还是不能相信。如果没有人好心送他急救,后果会怎么样,我根本不敢想下去。
“你总拿这些话来打发我有意思吗?就算我不是你唯一的女儿,你总是我唯一的爸爸,我不想找不到你的时候,还得通过别人来知道你的下落。”
我没有吭声。
他的脸阴沉下来,没有回答,我呵呵一笑:“别紧张,其实我不是m.hetushu.com.com非要打听那些陈年旧事,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是人,都会有情非得已的时候,用不着成天正气凛然的。”
“也许他心情不好。”
“那么大片宿舍,我没想到会拆迁。”
“我不管,痛也是活该。”
“什么长辈,他都不认你,跟我更没有关系。浑蛋就是浑蛋,老了也只是老浑蛋而已。”
爸爸苦笑:“以前我师父要教我算命,我始终不肯学,也不让他给我算命。我总觉得命这个东西,一旦能够预知,就再没有什么想头。现在只能说,人各有命,不认命不行,也许我大哥说的是对的,我们之间的亲人缘分早就断了,我不该还妄想有人记得我。”
“我明白,省城是我们的老家,可是越变越陌生,老宿舍这么一拆,以后再也没有回家的感觉了。”
我盯着他,等了一会儿:“你不打算跟我说一下你过去的生活吗?”
他一脸头痛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他根本就是不愿意继续谈这个话题,但想到他昨天被亲哥哥赶出家门,借酒浇愁,喝醉之后被车撞了,独自在街头躺了那么久,又在医院急诊室坐等天亮,我的心顿时软了,气哼哼地说:“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就别说吧,反正我不知道的事已经太多了,多一件少一件,区别不大。”
“小航,以后不要再和-图-书说这样的话,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我的哥哥姐姐再三打电话叫我回来,说是老宿舍拆迁,要算拆迁款给我。我推辞不要,他们都不肯,说我过得最艰苦,如果当年他们咬咬牙,也许我就能留在城里,现在一定要给我一点补偿。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觉得父母不在以后,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最真的。没想到你大哥……”这是梅姨的声音。
我冷不丁压低声音问:“你妈妈怎么对不起我爸爸了?”
“我刚说了啊,哥哥姐姐分了拆迁款给我,眼下我用不到这笔钱……”
“别说粗话,他毕竟是长辈。”
“那是我气急了,你不算。他才是真浑蛋。”
到了那家医院,我跑进去,只见我爸坐在急诊室外面,头上包着纱布,衣服脏得一塌糊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样子十分狼狈,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就狠命摇:“你想吓死我吗?你浑蛋!你浑蛋!”
“不要提她了。”他打断梅姨,“要不是师父住院,我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天。”
她恳切地说:“慈航,梅姨是很愿意帮你爸的,但她的拆迁款还没有拿到手,而且她在农村做乡村医生,收入微薄,有一儿一女,负担也不轻,所以我求她出面,至少你爸爸能够接受一些。你就算猜到了,也别告诉你爸,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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