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8

“嗯,所以我现在才拼命对你好,让你习惯依赖上我。”
我晃晃荡荡地回家,周锐正坐在我房间里玩电脑游戏,头也不回地问我:“你跑哪里去了?”
“你以前什么都跟我讲的。”
他沾沾自喜:“我早知道你垂涎我的姿色,没关系,我接受,尽情占我便宜吧。”
我最多只能去洪姨家里混点猪蹄吃,前提还是一出生就跟她是邻居,她与我父亲多少有点暧昧,对我另眼相看。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早就清楚地知道邻居们传来传去的故事有多荒诞不经。花这么多力气,骗自己这么久,都是徒劳。
我这才发现,眼角一片濡湿冰凉,我拿袖子抹一下,想想这几天真是太过反常,居然动不动就哭,脆弱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我见识过周锐最落魄的时候。他父亲被那个厂拖垮,与母亲一起忙着应付债主,无暇管他,他从零用钱多得花不完突然变成饭票都没钱买,中午只能在学校食堂喝点免费汤,然后跑到操场躺着晒太阳。我冷眼看了两天,走过去踢他一脚,把从家里带来的包子丢给他,他接住,翻身坐起,大口和-图-书吃起来,丝毫没有拒绝嗟来之食的骨气。
他哈哈大笑:“好吧,替我谢谢你家来福。”
“喂,这是我家来福的中饭,它不想吃,便宜你了。”
许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跟你说实话吧,你要不是长着一张漂亮面孔,平时招摇过市,趾高气扬得讨人嫌,到了饿得两眼发直的时候,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剧美,我才懒得扔两个包子给你。”
他在我家混饭吃习惯了,不觉得我出去混饭有何不妥,不再追问下去,继续专注在游戏里面。我躺到床上看他,灯光之下,他神情专注,漂亮的面孔上带着一点紧张。能叫他紧张的大概也只有游戏里的追杀,至于他那凶巴巴的父亲和超级唠叨碎嘴的妈妈会怎么发落他,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他疑惑地看我:“你希望我说你哪里差劲,给个提示。省得我顺口说得不对,你又来收拾我。”
我点头,他倒意外了一下:“那等何伯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喂,他不会生气真的大冬天赶我出去吧?按说不会,你这个样子何伯也担心啊。”https://m.hetushu•com.com
和上次他提议我跟他走一样,我的心又一动。他看在眼里,越发热忱地推销他的主意:“好多抑郁情绪其实都跟天气有关,我看过一篇文章,讲为什么芬兰那么安逸的高福利国家自杀率会高,就是因为他们冬天太漫长,晒太阳的机会太少。与其窝在这里生闷气,不如出去走走。我说得有道理吧?”
“你说过你母亲是医生,我爸只是在小镇上操持丧事糊口。他们之间的距离大得可以用光年来计算,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扯到一起?”
“到底怎么了?”
我恶狠狠地想,当然,他清楚他家就他一个孩子,无论他做什么事,父母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现在他家的财产多到他不必考虑谋生,任性放弃学业也无所谓,所以他有足够的安全感,而我则有太多自我折磨的理由,我大可以原谅自己的焦虑。
他一脸无奈:“我用得着趁你睡着来偷偷摸你吗,你怎么又哭了?”
我们拥被并肩坐着,听窗外北风刮过残存的树叶,簌簌细响带着冬夜凄凉的气息。
他瞪着我,我等着他跟我翻脸骂人和*图*书,可是他居然只耸耸肩:“早晚有一天我跟来福一样不甩你,你就知道后悔了。”
那是错觉,就像洪姨感觉我爸爸始终没对人敞开自己一样,我也是。我嬉笑怒骂顺口而出,有时候近似话痨,可从来没有做到过对任何人言无不尽。
她刚来的时候,我曾经不着边际地揣测,这个陌生而美丽的访客也许是我母亲,出于某种原因遗弃了我,过了十八年之后,良心不安,回来探访我,想与我相认,我甚至设想了若干狗血的场面,比如她含着眼泪讲出真相,我毫不动容,冷笑着回答:不必了,没有母亲我一样活得很好。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一直幻想那场景啊?”
他瞪着我,突然跑了出去,过一会儿回来,丢一个热手袋给我,我牢牢抱住,喃喃地说:“真讨厌这里的冬天。”
我疲惫地说:“我已经困扰了。可是不怪你,该来的总归会来。周锐,你上楼去吧,我有话要跟许姐姐说。”
“怎么晒?拿个大反光镜来吗?”
我本该感动,可只迸了个苦笑出来:“就因为我管了你一年饭吗?那你比来福好,我捡它回hetushu.com.com来,管它五六年饭了,它都懒得跟我摇一下尾巴。”
是的,我可以装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生来缺乏这种坦然。
“你不是我,小航,你从来都不会干真正任性的事。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不然不会从学校跑回来。闷在心里不说你小心生癌。”
“英国的冬天也很讨厌。”
我打个饱嗝:“找地方混饭吃了。”
第二天中午,他自动跟我回家,还说省得我再费事给他带到学校来。他就这样在我家吃了将近一年的饭,该夹菜时夹菜,该盛饭时盛饭,哪怕跟我吵架了也不会赌气走掉,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畏缩不安。那个坦然劲头连我爸看了都啧啧称奇,半真半假地调侃说他这辈子如果不走歪路必成大器。
他吃得高高兴兴,我看乐了,忘了自己原本是准备来狠狠羞辱他,报复他以前说我是个卷毛丑妞的一箭之仇的。
“周锐,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差劲?”
“小航,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你觉得困扰。”
“哼,他要担心的事多着呢,轮不到我。”
我颓然往后一靠:“真是服了你的厚脸皮。你要谢就谢我爸,不https://www.hetushu.com.com用感激我。他要开口说赶你走,我早踹你出门了。”
“我带你去海南玩几天散散心,那边太阳好着呢,可以躺在海边晒着太阳喝椰汁,保证你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我气结:“不会说话你就给我闭嘴,让我安静一会儿。”
现在我不知道我和她到底哪一个更会脑补了。
我闭上眼睛不理他。他推我一下,笑道:“喂,你明知道你就算更差劲一点,我也是喜欢你的,干吗还要问这个问题。”
“行了行了,我都不在乎你的动机,你就别纠结这件事了。想不想痛快晒晒太阳?”
周锐的目光疑惑地在我们两人身上转过,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许可走过来坐下,我掀开被子一角:“盖上吧,晚上很冷。”
我的胃被红烧猪蹄填得满满的,心中那个大洞却依旧空空荡荡。北风好像可以直接穿透我的身体,呼啸而过。
可是我知道这样也说不过去。
我的满不在乎是装出来的,而他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没怎么。”我瓮声瓮气地回答。
蒙眬之中,感觉有人抚摸我的脸,我一下惊醒,狠狠推开凑到跟前的周锐:“信不信我现在赶你出去。”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