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平和疏远吓到我了。”
“可是什么?”陈向远摸摸她的头,“是不是我样样三脚猫的手艺没法让你安心当米虫?”
他好笑又无奈地摇头,“他们只说你近一段时间心情不大好,至少你妈妈并不放心我过来找你。我向她下了保证后,她才把你的旅馆告诉我。”
陈向远替她开房门,“睡个好觉。”
王灿注视着这所老房子,“这么漂亮的房子,主人在建造的时候肯定十分精心,一旦没人居住维护了,同样抵不过时间流逝。”
王灿不觉苦笑,“真不知道该说你含蓄还是骄傲才好。”
陈向远笑笑,拿了钥匙过来,提起旅行袋,“上去休息吧。”
“叔叔阿姨能够理解的。”陈向远抚摸着她的头发,“知道资产管理公司在国外有个什么名号吗?”
王灿想了一想,“咦,那我做什么?”
“本地居民聚居的内厝澳也很值得一看。”阿兰补充着,“唉,有时候真矛盾,游客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意会越来越好。可又觉得包括我们在内,通通都是外来人。真的打搅到他们的生活了,看到那么多不礼貌的游客动不动大呼小叫,拿着相机对着路边坐着晒太阳的阿婆一通狂拍,我就来气。六年前,我和阿立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岛上十分安静,商业气氛远没有现在这么浓。现在……”
她只得坦白承认,“是的,还有点儿害怕。”
“呃,她问了你什么没有?”
阿立闻声出来,一边办手续一边打趣地说:“我正跟太太说,女孩子就算生了天大的气,被男朋友这样追,都不可能赶他走的。你的房间在王小姐对面。”
“你打算靠什么生活呢?别告诉我你想出海打渔。”
“李进轩这个多嘴的家伙。我又没进去见他,想来想去,没有那个心情。”
“如果再不来找你,我想我会永远失去你。”
看着这恩爱的夫妻,王灿与陈向远不禁相视而笑。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拒绝他了,很明确。”
“除夕那天给你打电话后,我一直很不安。”
“我对自己说,抽完这支烟,就打你的电话,无论如何要和你见面谈谈。不过烟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你父亲突然下来了,敲车窗玻璃,我实在是很惭愧。”
陈向远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昨天我问你那篇报道的事,你还是不肯跟我说,我放心不下,找我的顶头上司去打听,按他的说法,司霄汉这次给报社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我去了你家,”他凝视着她,“准确地讲,还是在你和-图-书家楼下。”
“那是当然。”
“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王灿惆怅地说,“我想我大概太以自我为中心,顾虑太多了。所以我想冷静一下,至少等这件事过去以后,再回头看看该怎么做。”
“你可以招呼客人,下单,洗洗杯子,喂喂猫,看我煮咖啡、调酒……”
“这个我知道,我也有心理准备了,别为我担心。”
王灿脱口而出,“至少你把沈小娜的麻烦都认领过去了。”
“那不一样,灿灿。”
王灿孩子气地追问:“前一段时间我那么任性,不解释、不理你,还乱发脾气。你生我的气没有?”
王灿没想到妈妈居然如此明确地向陈向远提出要求,她吃完晚饭还打过电话回家,妈妈没有直接再叮嘱她一次,显得几乎不可思议的宽容,想来还是被爸爸拦住了。她的脸不免一下子热得发烫了,正想讪讪地推开陈向远的手,他却收紧手臂,深深吻住了她,两人一直吻到院门再度被晚归的旅客推开,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她撇一下嘴,“哦,原来你只怕别人跟你表现得一样。”
“好吧,就算你没生气,可是你一向这么不主动,居然会来找我,我太意外了。”她突然有了一点儿疑心,“该不是我父母说了什么吧?”
“还告诉了我你从网上预订的旅馆名字。”
“我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了银行,做得很顺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另外找工作。可是真的下了决心接手另一份工作,就知道改变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可接受。”陈向远的手臂将她搂紧一点儿,声音微微放低,“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一起经历所有改变。”
她想象一下妈妈的神态,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在心中偷笑。
“我喜欢看你做梦的表情,可你现在,”他扳过她的脸看着她,“是在焦虑。”
“是的。你看这别墅——”
“我以为经过这段时间,你已经彻底否定我的性格,不会再把我当一个开朗平和能包容的人了。”
陈向远从身后圈住她,“感情这东西比房子还脆弱,所以更需要珍惜。灿灿,我经历过失败的感情,更糟糕的是,我没能好好反省变得成熟。遇到你的时候,我是一个沉闷的男人,你会注意到我,我甚至感到惊讶。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才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确实有一点儿怀疑,不能断定我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也许跟别的追求者一比较,你会更加忍受不了我的弱点。可至少我应该做到不轻易离开,不轻易放弃。”
“我喜欢你和*图*书
家的气氛,看着你父母,不难知道你成长在亲密关爱的环境里,所以才有这么好的性格。”
正是如此,她才在MSN上删除了他,试图断绝自己的软弱。如果说他需要克服他的内敛,她又何尝不需要克服她不知不觉中形成的过分自我保护。
“她来找我谈过,态度也许不讨人喜欢,可我基本明了,你们那个订婚是一个错误,我要再去计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是的,我并不向往成为另一个沈小娜,也不介意你生活中她。我介意的其实是——”她斟酌片刻,内心那些纷乱的思绪突然变得清晰,她抬起头,直视着陈向远,“我不确定你对我的感情。”
接下来的两天,是一个完美的假期。王灿和陈向远在鼓浪屿上信步而行,既去了游人众多的日光岩、风琴博物馆等景点,也按照阿立的推荐,去了游人少、没什么标志性景点的岛的另一侧。
阿兰大笑,“是的,是的,老公,我拐了你过来,你想后悔可没门儿了。”
“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忍不住又开始想那些烦心事。”
王灿没有做声,至少眼下,她并不关心顶峰未来的走向。她一向不愿意在公众场合亲热,然而这间家庭旅馆院中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偶尔晚归的客人静静上楼,并没有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只觉得近二十余天绷得紧紧的神经连同身体一下松懈下来,对于职业的担忧和感情的不确定被放到一边,疲惫感弥漫全身,让她一动也不想动了,这样一放松,她几乎有朦胧的睡意。
王灿再也忍不住,眼中含着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陈向远起身坐到她旁边,身处双臂将她拢在怀中。
陈向远明显一震。
在鼓浪屿的最后一天,王灿和陈向远走到海边,沿着海岸线环岛慢慢走着。这样懒洋洋的午后,阳光明媚,非常适合吹着海风,漫无边际地闲聊,让思绪天马行空。
“这话是什么意识,你认为我是个看见女朋友有麻烦就兴奋,以为自己能充当救世主的自恋狂吗?”
王灿感叹,“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该有多好。”
“对,叔叔人很好,没嫌弃我是不速之客,请我上楼去坐。”
王灿没想到对她戒备心那么强的妈妈竟会爽快地把她的行踪告诉陈向远,可是看看眼前这男人,她不得不承认,他很能让人解除防范信任他。
陈向远放她靠在椅子上,起身穿过院子,“老板,麻烦帮我开一间房。”
他苦笑,“头一天我开车送明宇去了机场。他和于琳的关系出现和图书了问题,一度争执得非常激烈,后来于琳不再理他,提出离婚,独自一个人回东北娘家过年,明宇打算飞过去找她试着挽回。不过他自己也说,他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了。我就想,如果我等着你‘以后再说’,可能就永远没有跟你说什么的机会了。我不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拖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她被深深地打动了,抱住他,踮起脚去吻他。她头一次如此主动,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唇,带着甜蜜温暖的气息。陈向远搂住她的腰,让她更紧地贴合自己,让这个吻加深。
她摇摇头,“我在想,不管在哪里生活,我谋生的本领好像都很有限。”
月色之下,他的目光如此温柔。她吁一口气,心柔软了下来。她想起那个深夜,他守候在她家楼下抽烟,正是他沉默的出现和消失,让她察觉出她没法不去想念他,同时害怕只需要他一现身一说话甚至一个凝望的眼神,她便会克制不住,身不由己地折服。
王灿几乎奇怪,她至少今天一天完全没想顶峰的事,不过此时提起,她也并不烦恼了,“何必让你为难呢?你才换工作,恰好又跟顶峰有业务往来。而且——”她迟疑一下,还是说了,“我说了我需要考虑一下,并没有真正重新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拿这件事拖住你。”
“配合一下我,别拿现实来泼我冷水。也许可以跟阿立和阿兰一样,开一间小旅店,或者咖啡馆,你煮咖啡的手艺正好用得上。”
陈向远有些诧异,“在这方面自我怀疑可不像你,灿灿,你是一个很好的记者,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你和沈小娜一起长大,你们对彼此来讲都很重要,这些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没有表演欲,可也不希望充当闯入别人生活的配角。”
“认识你越久,我越喜欢你的性格。”
王灿狡黠地笑,“所以说你是吃醋了。”
陈向远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是的,我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所在的公司与顶峰拉锯谈判一个复杂的资产处理项目,我只负责具体事务,哪怕放下工作拍案而去,也没法影响顶峰的决定。你不是小娜,你已经做好独自应对的准备,根本没对我抱有期望。不过我还是来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无论这件事的结果怎么样,我都认为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没有任何值得指责的地方。”
“除了做记者,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两年半的资历,甚至拿不出像李进轩那样有底气跳槽的资本。”
他的声音低柔,如同跟深沉的和_图_书夜色融合在一起,王灿只觉得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她笑,“听起来很像是米虫的生活。可是……”
陈向远微笑不语,王灿只得摇头,自嘲地说:“我妈就是过分紧张我。”
他的坦白让王灿怔住。她心底一酸,顿时觉得眼中泛起了雾气,只得掩饰地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不吭声。
“你又开始发牢骚了。”阿立搂一下阿兰的肩膀,“别忘了,是你坚持要来这里定居的。”
“对不起。我很怀疑你心里还有多余的位置给我,我不愿意为一份不确定的感情而不停跟你、跟她、给我自己纠结;我更不愿意一旦碰上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就被你拿去跟某个参照物作对比,也许是前途、也许是关系亲密的妹妹,然后成为必然被放弃的那一个。”
王灿默默地走上楼梯,拿钥匙开房门,突然回身看着陈向远。陈向远读懂了她的目光,丢下旅行袋抱住她,轻声说:“我说了要过来找你的时候,就答应了你妈妈,好好陪你,但一定保持克制和尊重。”
王灿怔怔地看着走到她面前的陈向远,一时有些恍惚。
他们穿过曲折悠长的无人长巷,喂悠闲出没的流浪猫,看两边风格各异的建筑,那些开着知名与不知名鲜花的各式植物、小小的庙宇、传来唱诗声音的教堂、人去楼空的旧宅、断续的钢琴乐曲、操温婉口音讲话的居民……都与他们生活的城市迥异,仿佛踏足另一个时空。
陈向远牵着她的手坐下,去里面端来一杯咖啡给她,“灿灿,顶峰这件事,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那高先生——”
“我知道不一样。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生活中的另一个她。”
“除了心疼你要面对这样麻烦的事,我还想,至少我可以赶过来陪你,多少证明给你看,我是关心你的。你看,我甚至动了这么可笑的心思找一个能拖住你的机会,怎么还敢指望被你拖住?”
“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我的感情在你看来这么不确定。”
“那不是骄傲或者含蓄,我只是怕听到你的拒绝。我承认,想得太多行动太少的确是我一个很大的弱点,我正努力试着克服它。”
“是呀,阿姨煮了酒酿小汤圆给我吃,确实非常好吃。”
她不明所以地摇摇头,陈向远嘴角泛起一点儿笑意,“国外有人称资产管理公司叫秃鹫公司,听这名就知道,所谓资产管理,无非是处置各种不良资产,甚至是不良资产的残骸。现在的顶峰,已经是资产管理公司的目标,你们写的那篇报道,多少切中了顶峰面临的问题,他www.hetushu.com.com们才会费力遮掩,可是腐坏的部分,怎么可能永远被遮掩住。”
“等我一下。”
王灿想象一下两个男人对视的情景,不禁微笑,“我爸很温和,不会说你什么啦。”
她嘟哝着,“我也知道逃避是不可能的,不过在这样美的地方不做做白日梦多浪费。”
“我对你的感情跟对她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在这里?”
“谢什么?”
“他们那么长时间的感情,没想到……”王灿有些喟然。
这段时间里,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回到家里,王灿都勉力表现得淡定,也基本上做到了表面上的镇定自若,回应同事的关切,与他们探讨,甚至适时打趣上几句,保持成熟的姿态应对上司,尽量不让父母为她担忧。
陈向远微微一笑,“嗯,我可以断定,至少我的咖啡煮得比刚才我们喝过的那家要好。或者开间小酒吧也行,我还会调几样简单的鸡尾酒,当酒保足够了。”
“还在想你的工作?”
“你这么介意她的存在吗?”
这样的坦白,让王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岔开话题,“他们告诉你我来了厦门吗?”
“所以想索性搬到鼓浪屿来开旅店?”他看着她,微带调侃地笑。
他也笑,捉住她的手亲一下,“我生自己的气的时候比较多一点儿。”
王灿喃喃地说:“怎么可能不难过?李进轩辞职了,不知道报社下一步会怎么处理,更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父母解释。”
“于是你一直坐在我家楼下吗?”
“那天我可没任性,表现得很平和啊。”
此时他们正走在蜿蜒起伏的笔山路上,这里人迹稀少,巨大的榕树一株株耸立着,树枝丝丝缕缕地垂下来,遮蔽出大片的阴影。榕树背后露出一所院门紧锁的老宅,苍黑色的屋檐已经残损,斑驳的院墙上刷着年代久远的标语,墙头长着黄黄的枯草,随风摇动,现出无人居住的荒凉与颓败感。
她心神激荡,轻声说:“谢谢。”
“听到你去相亲,我确实生气了。”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若无其事不代表真的没事,再明智理性的分析都无法卸下她独自承受的焦虑,就算这次来厦门旅游舒缓了心情,但隐忧仍然存在。此刻对着陈向远,她的满腔委屈一经勾动,就再也按捺不住。伏在陈向远的怀抱中,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受他手臂的坚实,她有慰藉与放松的感觉。
王灿不禁担心,“我妈也在家吧。”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谢谢你在我迟疑犹豫的时候,比我坚定。”她回头,吻他的嘴唇。
“别为这件事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