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卷 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第八章

芸芸众生,苦海无涯,回头,有岸,却不能上。
内侍划了船过来,丹叶上了小船。
三层画舫上的香墨,倚在朱栏也在望着渐渐消融在夜色中丹叶。
此时此刻,她不像人,只像是一个物件,包裹精美的呈放此处,悄无声息地等待着别人的取舍。
她那么恨,恨一个为了爱凭叹一场空的燕脂。可是又不得不原谅,原谅了为了爱情而抛弃了自己的妹妹……余留下笑颜如花,恍如大漠里的彩虹,衰败在最好的颜色中。
“人家说赌博压两方,反而没有赢的机会。可人生则不是博弈。”
德保静默半晌,方又道: “所以即便是为了太妃娘娘,夫人也须得慎重。这次也急躁了些。”
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一时似掉进寒冬的冰窟,一时又似塞到烈火的炉里。一阵一阵的翻涌,胸口好像快要跳脱出来。
“佟家的。”丹叶反倒不去扯了,另一只手重新簪好了鬓边歪斜欲坠的翡翠花,声音冰落水中,即清又冷:“原本是要献给万岁,如今赏给了青王。”
丹叶下到画舫一层,等着内侍备和*图*书好小船送她上岸。
夜色已沉月朦胧,霏霏疏影。
香墨手托着腮,一双眼里露出的戾气层层压下,漠然含笑。万寿灯笼锦袖牙溜溜滑下,虾须一般细若丝的金镯子,数个叠在腕子上,更衬得肤若蜜酿。她道:“怎么?不称心?”
她因为燕脂的死,而变得毫无退路,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哪里也找不到,只有不停往前走,千刀万仞踩在脚下,每一步皆带着淋漓的血肉,她咬牙忍着割裂的疼痛,以及步步为营,算进机关的恐惧……不能回头……
转头时,月白绡纱的袖迤逦绕在男子橘罗销金的袖袍间,袖上翠锦宝相花镶边。他虽未拿着扇子,腰间却系着扇袋,极好的西番莲片金缎,莲花上绣着一只青蛙,绣功精细灵活,跳脱的仿佛蛙声就在耳边一般。丹叶只觉得是橘绿金的艳丽,满满几乎溢出,让她黯然失色。
陈启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我一定会活下去。”
德保轻轻叹了了一声,眼里慢慢地又浮起湖水一般的光来,过了会儿https://m•hetushu•com•com,却又暗淡下去:“确实很像。”
香墨闭上眼睛,那月白胜水的衣袖在风中翻飞,一层又一层,不断变幻着唤醒了一直沉淀在痛楚。
笑罢猛然唇颤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慢慢道来,吐字如针扎:“你没瞧见他见到丹叶时的模样吗?他……的样子好似见了鬼……”
燕脂用自己的方式纯粹地爱着,甚至明知穷途末路。冬花夏雪,却终究是镜花水月的一片。
玉湖绿沉沉的夜风扑面而来,好像微有寒意的秋日。
画舫在的夜里恍如熊熊着桧木松明的巨大火盆,只是没有燃烧的热度,人与灯火的影在软纱样的玉湖上穿梭纺织成,一卷画刚织就便又破碎,仿佛一场苦短的人生。
玉兰花垂帘上半遮一层细密流苏,犹似花丛沙沙作响,暗影散乱筛在丹叶面不停地在波动,她紧咬嘴唇,明艳的胭脂早没了颜色。
那是属于燕脂和封荣两个人的秘密,其余无人得知,也无人能探寻。
“燕脂……”德保眼里闪过慌乱,自知是失言,顿时侧开脸,静默几许,方又https://www.hetushu.com.com道:“太妃娘娘……最期望的就是夫人好好活下去。”
德保隐在灯火的阴影处,神情微茫,目光幽幽地一直定在丹叶的背影上,直至再也望不见。
丹叶一个人在船舷边,静静的等着,曳地的薄纱衣,月白的衣袂在翻飞,不住纠缠在朱栏上。
又过了片刻,丹叶见香墨仍在愣愣出神,起身端了醒酒的酽茶,轻声道:“姑母,喝茶。”
落在陈启眼中,别样旖旎。他这才扬眉开口,隐隐带着笑音道:“倒是好样貌。你是谁家的?”
香墨应了一声,丹叶端了茶向前递,不想香墨伸出的手却错过了,茶盏一倾,溅了小半碗出来。
佛渡不得无缘人。
她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懦弱的燕脂是用怎样一种勇气,跪倒在陈王的脚下,展露娇媚弃了自己幸福,为了她……
他灼灼盯着丹叶,丹叶的面颊不红反白,那是一种近乎于半剔透的淡瓷之色,少了一些鲜活。
香墨本就不痛快,看着丹叶脸色一沉。
室内静寂如死。夜风送来歌舞声乐似都是极遥远的了。香墨只是出神的https://m.hetushu.com.com看着粼粼的湖水,麦色如金的脸庞,掩不住脸色上的倦意,透出一丝暗青。
香墨不是不知道丹叶的心思,只是心痛的已经麻木,麻木到了骨子里。
男子笑起来牙齿倒是像贝壳一样耀眼,一旁随侍宫婢们的脸不知何时齐齐跪了一地,面颊却比胭脂晕了还要红。
陈启目光微微一凛,,不禁就松了手。
燕脂,多么傻的女人。
香墨唇角露出一丝苦笑,道:“你瞧她背影都那么像燕脂。是不是见过她的人,都会以为燕脂还了魂回来……”
丹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多谢昌王爷。可您看随侍这么多人,我怎么也不会傻到跳湖,是吗?”
忽尔风过,柔柔的一阵带飞了衣袖,丹叶的甲因抚琴修剪得极为秀巧,别出心裁的贴了金凤花,花叶小如豆,花分四瓣,层层如润在甲下肌肤里一般。
博山炉袅袅青烟在眼旁,蒙上琉璃宫灯浓艳的金,抹出靡紫,搅成一团。
丹叶不动声色的去抽回衣袖,却不想越是使力,陈启攥的越紧。
香墨依旧含笑:“也许你也是个有福的。”
说不清谁亏欠了谁,这就是命!
和*图*书风飒飒穿过耳边,湖水澄净,如同婴儿的眼,似能洗清一切的脏污罪孽,丹叶不禁微微面露笑容,倾身向前。
香墨却笑:“一个人挣扎一天不累,可是挣扎一个月就累了。小心一年不难,小心一辈子就难了……”
恍惚里有人扯住她的衣袖,扬声道:“当心!”
香墨这才回神,挑张凳子坐了,呼吸间荔枝蜜酿馥郁的渗入全身的所有肌骨。她的一只手仍旧紧紧攥着,攥得太紧,手上青筋毕露。此时,方渐渐松缓。
四下静谧,湖色天光如纱流动,仿佛埋藏了深不可测的秘密。
她原以为这里已经死了,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死的干干净净。
丹叶垂眸,三九寒冰样的眼眸,用了鸦翼的睫毛遮了,似乎波澜不惊:“丹叶只是怕回去父亲会怪罪。”
多么傻的妹妹,那么傻的妹妹!
也不知他在这站了多久,若是看了去,又看到了多少。
她一直不曾得见,燕脂堕入一生只那么一次的爱情时,是怎样的炙烈和壮烈,又焕发出怎样光彩!
觥筹交错揉了波光,恰似醉蒙的帘幕笼罩下来,精巧的湖上楼阁黄金一样的倒影,便失去了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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