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所以,若要你与阿姐、我与无恤都得自由……”
智瑶跪在地上冲着赵无恤叫骂不止,我看到柔弱的师父举起手中的剑,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我离得太近,热乎乎的血溅了我满脸。生于乱世,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人头落地。

黎明破晓时分,雨停了。暗青色的浓雾中,狼叔划了一叶小舟载走了我一身红锦嫁衣的师父。她要去见她的夫郎了,她说若晋阳城能守住,她会请我喝一杯水酒,再许我给她叩头,入鬼谷为徒。
“智瑶非死不可。”
晋阳城被水淹了。
“不老,也不丑。”
(全书完)
“而你,也舍不下无恤。”
从我们出发到途经太谷,天上的雨就没有停过。虽说雨季是要多下几场雨,但像这样一个月不见晴天的日子实在让人有些懊丧。狼叔说,这是天要亡赵无恤。女师父看着连绵不断的阴雨,面色亦如乌云密布的天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五音若在,定要嘲笑我竟想与十五岁的自己比美。”她纤手绾发,将一和*图*书头青丝旋盘成髻,两面铜镜前前后后仔细照了,才伸手打开身旁的包袱,从里面捧出一团耀眼的红锦,“凤鸟、飞龙、珠结百子,你替我制的嫁衣,我如样又缝了一件。老妇再嫁,真荒唐。可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重逢,荒唐便荒唐吧!”
我觉得她虽然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女人,却也是个什么都爱往坏处想的人。她不会死,晋阳城也不会破。我虽生得样貌丑陋,口齿不清,可我天生善识人心,我能看见世间每个人心底的欲望与恐惧。韩虎与魏驹不是真心顺从智瑶,他们的心一动必摇。
一曲《竹书谣》,真真假假,世间已无人能辨,无人能懂,无人能唱。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赵、魏、韩三国分立,史称三家分晋。
大雨之中,城楼之上,有人青丝如瀑,红衣灼灼。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她此刻是哭,是笑。又有一人,墨衣墨发,手按长剑立于她身后,如松挺拔,如山崔巍。
“主母,不是孟谈无情,智瑶在,范氏子孙入不了晋。”
“张先生,你可叫我阿姐好hetushu•com•com等啊!”
“此时离开,不是舍,是背叛。当年家主重伤,阿鱼、阿首被杀时,孟谈就曾对天发过誓言,今生除非家主无忧,否则绝不再离赵氏半步。”
我问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去晋阳,我师父说,她是去杀人,或者被杀,惨一点儿有可能还会被吃掉。她说她最近瘦得有些厉害,煮肉的鼎里如果加了太多的水,吃她的人也许会把我这胖墩儿也放进去同煮。油多,汤总是会香一些。我听愣了,却没有半夜偷偷逃走。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是故意吓唬我的,她一直就不太想收我这个送上门的弟子。
入谷第一日,我的师父就带我去了晋阳。
几年后,我在鬼谷之中、师父的寝幄里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就被脸红的师父没收了算筹、蓍草,到庖厨里陪同样受罚的狼叔洗了一月的杯盘。智瑶的头颅就混在那一桶脏盘油碗里,被狼叔拎起来胡乱抹了一把,又随手丢进了另一桶同样油腻的脏水。
水淹晋阳后,城破只在朝夕,智伯瑶开心极了。

再后来,师父有孕了,在外面惹了一堆祸事的芽儿姐真的要当阿姐了。
晋阳一役,智氏灭,三卿尽分其地,晋国名存实亡。hetushu•com•com
师父入城数日,一日夜半,大雨倾盆而至,我睡在山洞之中亦被雨声惊醒。轰隆一声巨响,似九天雷声又似巨石坠谷。我披蓑出洞,但见闪电之中,汾水改道,涌起百尺水头,水波泛涨,携雷霆之声、惊天之怒直冲智氏军营。
那一夜,我在山洞外看着迷蒙的夜雨,听师父给张孟谈讲了一个故事。那是晋人的老故事了,就连我也听说过。晋献公伐虢国,需借道虞国。虞国宫中有谏士,说虢国与虞国互相依存,虢国被灭,下一个就是虞国。虞国国君不信,放晋军入境直取虢国。虢国灭,借道的晋军回头就灭了虞国。师父说,这叫唇亡齿寒,辅车相依。魏驹、韩虎已经知道晋阳城外有汾水可以灭赵,就该有人提醒他们,他们所居的平阳、安邑城外也有可以淹城的大川。智瑶吞赵,回头就会吞了韩氏与魏氏,继而独吞晋国。他两家守得了一时平安,守不了一世。
赵无恤恨智瑶,恨得将他的头颅剥皮去肉,髹漆做成了酒器。
三日后的夜里,我见到了赵氏的家相张孟谈。他见到我的师父时,眼眶都红了m.hetushu.com.com。师父看到他斑白的头发,也红了眼睛。
大水退去,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智伯。可这时的他已半癫半狂,他的世子颜死了,几个随军出征的儿子也都死了,有的死在洪水里,有的死在韩、魏两家盟友的矛尖上。
我叫王诩,世人都唤我鬼谷子。他们说我精通百家之学,深谙纵横捭阖之术;他们说我收了很多厉害的徒弟,说这天下只是我鬼谷的一方棋盘。可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我的女师父才是鬼谷的主人。
张孟谈听完师父的一席话,冒着瓢泼大雨走了。他走后,我从不施脂粉的师父竟开始对镜描妆。
她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美的女人,虽然彼时我只有六岁,见过的女人十个手指加十个脚趾就能数完,但她无疑是最美的,比“迷魂帐”里她美丽的冷冰冰凶巴巴的女儿更美。
我叫王诩 ,世人都唤我鬼谷子。他们说我精通百家之学,深谙纵横捭阖之术;他们说我收了很多厉害的徒弟,说和-图-书这天下只是我鬼谷的一方棋盘。可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我的女师父才是鬼谷的主人。
智伯瑶败了,又一次败在胜利之前。
“小儿,你觉得我老了吗?丑不丑?”她捧着璇珠镜在幽暗的烛火里问我。
晋阳城外十里营帐,顿时化为洪水之中如雪的泡沫。
智伯瑶在汾水之上筑坝蓄水,又挖水道直通晋阳城西。连日大雨,汾水暴涨,智伯瑶命人开坝,滔天大水沿河道直冲入晋阳城中。河水漫城三尺有余。这一城的人就算没被洪水冲走,也要从此抱儿拖女住到树上去了。
我站在山坡上都能看见十里军营里他一袭红袍手舞足蹈的样子。男人这么大年纪还爱穿红衣,他是有多喜欢这血一样的颜色?
晋阳城是晋国赵氏的采邑,据说晋阳城里的人日子过得都很好,所以生来就只会笑,不会哭。但如今,晋阳城已被智伯瑶围了一年多,晋阳城里的人一定都已经学会了怎么哭。
堂堂一宗之主的赵无恤硬是搬进了鬼谷,又带来了一个叫董石的小哥。那小哥据说是赵无恤的贴身侍卫,使得一手无影好剑。素日严厉的师父见到那俊俏的小哥竟哭哭停停、停停哭哭了一整日。阿娘说得对,怀孕的女人果然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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