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求同心,何以遗知音

我不说话,只令人取了纸笔,蘸墨挥毫,很快写好一份折子,递给他们看。
暗自叫声惭愧,我低声道:“劳你费心了!”
我低声道:“那几个美人,你不喜欢?”
他的肩膀宽阔,拥我的手臂坚实有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靠上去,安稳地倚住。
“秦家军和秦家……秦谨还扛不下来。”
相思因她自己动了笔,便得意地归功于自己,拉着我一个个品评像不像淳于望,像不像她。
因为阿靖吗?
“别再拖延了。我们成亲吧!把秦家军交给秦谨,你安心做我的妻子,养好身体为我生儿育女,便已足够。”
休养这许多日子,我自觉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不知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来,皱眉道:“我?虚弱?”
“我知你待我好。”
他慢慢地揉搓着我的发,将它们拢到脑后。
沈小枫愁道:“哪里还有药?上年将军去南梁,把药都装上了,府中却是一颗都没有了呢!”

“他没死。”
我叹了口气,接过沈小枫手中的巾帕擦汗,说道:“我的药呢,看看还有多少,都装过来。”
秦彻摇头叹道:“皇上只怕已病得不轻,只听端木皇后调拨,下定决心要保下俞竞明做棋子了!”
那两个小男孩便都上前了一步,一左一右拉着小女孩的手,犹豫着不知该上前和我讨要,还是该识趣地弃了纸鸢离去。
泥人收拾得整洁漂亮,桌椅和地面却满是各色彩粉斑斑,连相思的衣衫上都满蹭着各种颜色,待抱住我时,却将我玄黑的衣袍也揉得斑斓一片了。
抬眸望向我的瞬间,似有温柔的戏谑闪过。
抬手将它取下,我向那小女孩微笑着招招手,“过来,还你。”
我愈加恼忿,而俞竞明和刑部诸人虽然给盘查着,却照旧好好当着他们的官儿。司徒凌暗中指使人拿了秦府腰牌去出首,道是俞竞明的心腹之人仿造了秦府腰牌,依旧不曾动得他们分毫。
司徒凌凝视着我的双眼,慢慢道,“他不但没死,而且近日派了眼线在秦府附近打探相思的情况。”
我知他待我好,可为何每次他提及几时成亲时,我总是下意识地只想拖延下去?
我低声道:“咱们从闹市那边走吧,买只纸鸢带回去。”

身后的门扇“吱呀”一声,半掩的门扇蓦地大开,司徒凌挺拔的身姿出现在门槛前。
只是教她读兵书时,她还是那样心不在焉,常常听我讲了一半,便趴在桌上睡着了,——竟比什么催眠曲都有用。
“我给了他致命一剑。”
卫玄点头道:“或许将军自己没有感觉,但从将军脉象看,左寸沉数,左关沉伏,此乃心气虚而生火之象。肝脾气滞血亏,肺经气分太虚,将军必定常觉胸肋疼痛,目眩头疼,近日应该愈发严重,是不是?”
她是在提醒我,我便是天天穿着男装,可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早晚会嫁人的女子吗?
当年也曾找无数的巫医治过,或说是中邪,或说是心魔,或说是过于疲倦休息休息便好,或说脑中生了异物已无药可医,甚至有人背后说是给柔然冤魂缠上的。
这一次,我默然坐在桌边良久,脑中犹自如成群的烈马在汹涌地奔腾,又是疼痛,又是难受。
我拿了纸鸢走进去时,相思已扑到我腿上,雀跃地向我表功:“娘亲,看我画的泥人……”
正说着时,外面有人禀道:“卫玄道长来了!”
他看着对南梁发生的事并不太经心,暗中却不晓得费了怎样的心思在探查,才能在我和司徒永得到消息前,便将淳于望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种种说法,莫衷一是。
那女子连哭都不敢哭了,管事的领了那女子慢慢向后退去。
他们很想就势批复折子,又怕后事难料,人心难服,也只能留中不发了。
他的话语温柔,大约除了对我之外,再不会有这样关切之情言溢于表的时候。
“你知道什么?你若知道,又何至于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混迹军营和侯府这么久,他亦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言行已少有出家人的超脱出尘。

我许久才能答道:“好……”
我也不放心上,越性每日留在府中,只作调养身体,和哥嫂兄弟们聚在一处,又伴着相思玩耍,竟是难得的安闲自在。
他笑道:“能为秦将军效劳,正是贫道之荣幸。”
幻觉,又是幻觉。
我的身躯有点僵硬,垂首将头埋入他的脖颈,避开了他的唇。
我想着他那日雷雨之中愤愤离去,连秦家出事都不肯露面,也觉心中不安,几回有亲友或部下送来新鲜水果或新奇玩意儿,也都送上一份到南安侯府去。
“那么,把她送走吧!”
他曾说过,若有屈辱,他将与我一起承受;但这并不代表,他应该一次又一次来承受这种屈辱。
女子酣畅淋漓地高声尖叫,间或清脆脆地问着谁:“就这样下去吗?望哥哥,我们就这样下去,会给冲到哪里去?”
沈小枫咕哝着,到底不敢顶嘴,一溜烟跑出去了。
仿佛有什么在心头一下一下挠着,却麻木得觉不出疼https://www.hetushu•com.com痛,仿佛那个被挠得鲜血淋漓血肉翻飞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那纸鸢颜色鲜艳亮丽,却是一只七彩大蝴蝶缀连着一只小蝴蝶,长长的快赶上相思的身高了。
秦彻也向我笑了笑,点头道:“不错,他敢准奏,咱们秦家便敢带着听命于昭武将军的十五万秦家军弃官而去!”
相思很有些学武的天份,我令人给她做了木制的刀剑弓箭,亲自教她武术时,居然学得有模有样。
他便凝视着我,眼眸蓦地幽远。他很低沉却很清晰地说道:“若你不能与我比肩而立,我便是争再多夺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他盯着我片刻,起身走到窗口向外吩咐道:“去把卫玄先生请过来。”
“他就是看上别人,也不会影响到我们两家的联姻。”
分明是泥塑的死物,但这一刻我像是能感受出一家三口和乐美满的欢喜,甚至听得到大人小孩子爽朗快活的笑声……
他抽了口气,揽着我腰的手上移,捏在了脖颈间,指骨间拢起的力道蓄势待发。
我默默地揽紧他的腰,依在他的胸膛前,许久才能道:“凌,对不起。”
大芮那些花容月貌身家清白的名门闺秀,不知多少仰慕他的英勇盖世,他却偏偏执着于我这么个与贞惠贤淑从不沾边的小师妹,奔忙于沙场和朝堂之际,还得时时为我操心,也的确为难他了。
他轻叹,张臂将我拥住,素来沉稳的声调里已掺进了说不出的疼惜和担忧。
我摸了摸|胸肋间,的确常有疼痛感。
金医婆在宫中人缘甚好,又有几分姿色,常有些不甘寂寞的太监过去逗引。
他也的确是足以托付终身携手一世的好男子。
南安侯府俱知我和司徒凌亲厚,进府并不用通禀。
我不觉又滴下汗来,转头看一眼相思,却还半张着小嘴儿憨憨地睡着,遂道:“你照看好相思,我去一次南安侯府吧!”
泉水欢快跳跃着汇入下方的潺潺溪流,飞快地推逐一叶扁舟疾驰而下。
相思圆溜溜的眼睛惊喜地弯作了月牙的模样,高举着纸鸢道:“好啊好了,娘亲,我们这就去放纸鸢吧!”
她的身旁跟着两个小伙伴,是比她略大些的小男孩。
“你很乐意我从别的美人身上寻开心?”
长期征战漠北,餐风饮露,茹毛饮血,远离朝堂,军令更胜圣旨,那样的虎狼之师,即便和我相交至笃的大将军司徒凌,也未必能统率得住,更别说朝中其他人等了。
久而久之,相思诗书没念会几句,打弹弓的能耐倒是大有进益。至少想打厨房里的鸡,已经能一打一个准了。
我享受着司徒凌安抚和包容,却从不曾给予他分毫的回报。
后来卫玄综合了其他名医意见下了安神镇心的方子,也曾拿给我看过,我当时正给这病折腾得够呛,草草扫过一眼,的确有不少稀罕的药材,只是一向是司徒凌遣人预备的,我竟从未操过心。
我又道:“我的药没了。”
当下见了礼,我卧到软榻之上让他帮我诊脉,微笑道:“又要劳烦道长了!”
我慌忙摸出荷包抓过一粒药丸吃了,跌坐于桌上静候疼痛和幻像缓解。
边境最近甚是安定,我奉诏还京,主要的原因便是他希望我回来,回来先把亲事办了。
相思听了,更不依了,拉了我袖子便往外拽。
我微愠,正待说话时,却觉他的手已自桌下将我的手捉住,握紧,不由地闭了嘴,默默地喝着茶。
本来预备着可以服到秋天的药,给淳于望一闹,竟然连春天都没能对付过去。
沈小枫并非寻常侍女,颇通些翰墨书画,帮着相思绘几个小泥人自是不在话下。
种种光怪陆离地幻像之中,似在突然间散开了一道晶莹的天光,安静地投于青翠葱郁的高嶂秀峰上,映亮了奔泻而下的飞泉。
我便也有些无奈,拍了拍她肩膀道:“小枫,你不懂……”
我挣了挣,抽出手,向他笑了笑,说道:“你别担心,我命大得很。便是真的寿夭命促,也该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大可不必现在就操心。”
“你想补偿?好,晚晚,我现在就告诉你,怎样补偿我。”
他的手掌有着一贯的温热有力,包容却不容拒绝。
下一刻,门扇被迅速拉开,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被踉跄奔出。
剑锋蓦地收回,如骤然袭来时那般迅捷如电。
这医婆姓金,终身未嫁,但应该和崔勇两相情悦,曾有人看到过崔勇和金医婆在晋安寺附近携手散步。
我倒吸了口凉气,却觉掌心都忽然间凉了。
她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上好的明前茶本该芳香浓郁,清气袭人,但我的舌尖似乎有些僵,已分辨不出任何的滋味。
我说完,却又迟疑。
我并不认为学那些有多大的用处,老儒过来告状,只加倍给他束脩,也不去责罚相思。
未央宫为端木皇后所居,但丁太监权力有限,想把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带入宫来,只怕并不容易;但若把这事告发给端木皇后,端木皇后顺势将人引入宫中,轻而易举便能来个捉贼m.hetushu•com•com拿赃。
“哦!”
又被他提及我和淳于望的那段事,我不由窘迫,也不敢细想,硬着头皮道:“淳于望可能已经死了。”
身旁传来一声低叱。
这事我也知道。这些年司徒凌在各处寻名医为我治病,司徒永竟似跟他作对一般,也在四处搜罗好大夫,几次无意中撞到,也给他拉着找他请来的大夫诊一回脉。
我不觉顿住手。
“能,但用量太大对身体有害无益。何况我并没预料到你这么快便服完了药,虽有叫人预备配制所需的药材,但有几味着实不易找,如今并不齐全,一时半会儿,只怕没法练出丸药来。”
我迈进门槛,他关上门,一反掌握紧我的手,低低道:“我当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
我正待唤从人送过去时,其中一个小男孩已大着胆子奔过来,接过纸鸢,急急抓在手边,返身就拉住那小女孩,呼喊一声,三个小孩便飞一般地跑远了,很快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门开了,一老道从容踏入,大袍宽袖,斑白头发,须髯飘飘。

秦彻看完,尚在沉思,秦谨已失声道:“阿姐,你说你身体病弱,要请辞昭武将军一职?”
秦谨沮丧道:“姑姑还给禁着足,至今不得自由,我们家也险些给人摆了一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在说:“晚晚,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我真想捏死你!”
我怒道:“你没听到我说话么?去买纸鸢!”
好在回到北都后,发作次数明显少了些,只是症状明显加重,仅服一粒竟似没有太大功效。
我的病由来已久,却不是一般的症候,特别是从坑杀五万柔然降卒之后,每每因头部剧痛和神智恍惚彻夜难免。
司徒凌已站起身来相迎,“道长!”
我不以为意,“我之前也送过他几个美人儿,正好派上用场了!”
目光一瞥,已看到前儿捏的一家三口的泥人儿,已经用彩粉上了色,三人俱是玉面乌发,黑眸粉唇,白衣的衣衫上缘着浅紫或淡蓝的边,绘了素色青花或三色团花,比原来黄乎乎的泥人更觉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你还真疯了!真想把自己这副身骨子给折腾完了才罢?”
他的掌心有汗意濡湿了我的手背和手指,并且指掌间的力道比先前更大了。
他一字一字,将他的话语沉沉地落入我耳中:“我是男人。我愿意只忠于一个女人,但我也希望我的女人也只忠于我一人。”
乌黑的长发顿时散落,离披垂落肩际。
森森寒意,直砭肌肤。
那小女孩却不敢,咬着手指眼泪汪汪地看我。
司徒凌点头道:“去吧。缺什么只管去寻,不必计较任何代价。”
我随他在桌边坐了,顾左右而言他:“刚那美人很不知趣,让你不开心了?”
卫玄道:“行。只是将军的病情有变,我需和人商议商议。有几味药得斟酌着或添或减,方能更见效些。”
回府时的一路,心神恍恍惚惚。忽然马车一顿,竟停住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路啊?”
我明白这些小孩子都怕我,扶着辕木往上看时,却见一只红眼睛小白兔的纸鸢正挂在车顶,和朱络翠缨缠作了一处。
他将宝剑拍在桌上,恼怒般睨着我。
将五万柔然降卒坑杀于燕山下,我回到骆驼岭,回到那个遍地尸骨的小山村,一根一根拾起阿靖的尸骨时,我仿佛心碎了,又仿佛麻木了,傻子般连泪水都不会流。
这药本是司徒凌找数位名医一起商议并配制的,虽给过我药方,但我最初并不认为这药有多好效果,根本没放在心上,后来还是他自己觅齐全了药材,练制成了丸药让我服用,见比以前服的煎剂和丸药有用多了,这才断了其他药,只服这一味了。
直到司徒凌特特去请来那位叫卫玄的道长来诊治,才确定了是一种罕见的病,应是脑部受了强烈刺|激诱发,并无除根之法;但若少思少虑,慢慢调养,便可能减少发作的机率和发作的剧烈程度。
我几乎是费尽力气,才能喊出侍女的名字:“小枫!”
外面有人应了,他才走到一边的书架旁,拨弄片刻,已开启了一处暗格,拿了一只小小的玉匣递给我。
见我出来,那小女孩便站住了身,怯惧地望向我,又望向我们车厢的顶部。
他的声音很虚缈,隔着门扇般不真实,偏偏清晰入耳。
快有一炷香的工夫,我才在沈小枫的帮助下恢复平静,心口却兀自不规律地砰砰乱跳着,手足也是无力。
浴着明灿的阳光,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庞俊美却阴沉,冷冷地离去的女子身上扫过,慢慢转到我身上,才退后一步让出道来,说道:“进来说话。”
“晚晚!”
并未见到他为我的药开出什么方子来,但却给他配出了雪芝丹这样的保命灵丹,两次帮我死里逃生,也算是另一种成效。
“双倍……”
这一症状,平时尚不妨,若是在征战时发作,真是很要命的一桩事。
可我却接了原来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大将出马的送亲任务,白白受了一场莫名和-图-书的屈辱,还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女儿来。
只是征战那么多年,大伤小伤不少,哪能不落下点毛病来?
卫玄笑道:“以南安侯和秦府的财力,自是不必计较什么代价。但有些珍稀药材,委实是可遇不可求。比如那年用到上好灵芝时,就听说了太子府得了株千年灵芝。还好太子和秦将军师出同门,还算念旧,婉转找人去一提,便叫人送了些过来。”
沈小枫涨红了脸,居然敢低低地顶嘴:“也不知是谁不明白呢!便是两家荣辱与共,说到底不是还仗着你们俩的亲事来维系?亲事之所以能让人更亲近,还不因为床上那点子事?你看以前皇上口口声声喜欢着的妃嫔,现在又还剩了几个?端木家凭啥在短短十来年时间权倾朝野?还不是因为这些年皇后媚功最好,侍寝最多?若给别人分了南安侯的心去,那还了得?”
我捏紧茶盏,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用赌。即便注定英年早夭也只是命。话说我们秦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一个寿终正寝的了!”
他低低道:“晚晚,听我一句,把秦家交给小谨,安心做我的夫人吧!你可知……你可知,我不仅等得难受,而且……忍得难受!”
这小人儿家撒娇撒痴起来真让人没辙。
他手边的动作即刻顿住,皱眉望向我,“你怎么服的?难道把那药丸当作糖丸子了?”
我打开看时,果然就十余粒,若像狸山时那样发作起来,只怕一两个月间便服完了。
心头堵得晦涩难当,但我终究鼓起勇气说道:“凌,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想解除婚约,或另娶侧妃,我并无异议。”
车夫见我问这话,显然很是惊讶,舌头打结般说道:“纸鸢……是,是吧?小孩子都贪玩,这时候不冷不热的,的确……的确有许多在空旷处放纸鸢的。可大街上放纸鸢,实在是不妥,不妥……”
因此从未放心上。
他的身躯僵了下,然后摇头,“晚晚,她有父亲。而且她的父亲和你……我不想看到她。你把她交还给淳于望吧!”

“不会。小谨没能担起秦家家业以前,我不会让自己折腾完。”我笑了笑,“何况,你也不会看着我给折腾完,对不对?”
司徒凌终于将目光投向卫玄,“去开调理的方子来。那个安神的药丸,还差哪几味药立刻遣人去寻,一个月内需练制出来。”
这卫玄早年便与司徒凌相识,据说不仅医术超人,天文、历法、武艺、谋略等亦非寻常。
但头疼么……
他的声音冷了冷,“你说呢?”
我不答,自己动手倒着茶。
纵然我可以劝说自己把轸王府和狸山发生的一切当作男女之间各取所需的一场游戏,但我不能劝说他也把那一切当作游戏。
但秦家并没有被这事牵累,她应该是怕崔勇最终招承了是丁太监引他入宫,牵累到她自己身上,才决定杀人灭口,同时嫁祸到秦府。
“他是南梁人,并且是南梁的轸王。和亲不成,两国很可能从此是敌非友。何况,他对你无礼。”
“这府里四处都是树木,又有屋宇挡着风,哪里能放纸鸢?明天我带你去城郊找个宽阔地方放去。”
“闭嘴!”
往往学到一半便跑出屋来,赶着沈小枫带她打雀儿,可怜她那先生抓着书本撵着她,竟没有她撵雀儿跑得快。
我叹了口气,说道:“病发时的确头疼,并且比以往更厉害,连道长配的安神丸都无法很快缓解了!”
“我这里也不多了。就上回装满你那貔貅后剩下的一些。”
诊脉半响,他已微愕,问道:“秦将军最近是否曾受过重伤?怎生虚弱如此?”
司徒凌便住了声,淡淡道:“请道长进来吧!”
司徒凌从容说道,“转交他暗中遣来的人带回便是。她父王尚在,她的身份尊贵,一路自会妥加照料。”
他扶我坐直,幽黑的眸直直的盯着我,似要探入我眼底。
他的呼吸仿佛顿一顿,揽住我的腰猛地加力,重重的,像要把我的腰肢扭断。
这是我第一次确凿地得到淳于望的消息,想不到竟会来自司徒凌。
他的心跳得很剧烈,但拥住我的动作沉静温存。恍如有一丝无奈。

略带湿意的唇轻轻触碰在额际,软软的,柔柔的。
我心不在焉,勉强看了一会,将纸鸢递给她道:“等娘闲了,陪你放纸鸢吧!这个更好玩。”
怪不得什么都倒不出来,原来里面竟然已经空了。
我掀帘出去看时,果看到一个和相思差不多大的红衣小女孩,正一路哭着一路往这边撵。
一时卫玄去了,又只剩了司徒凌和我默然相对。
心中骤然间一暖,我不觉垂了头,轻声道:“我知道。”
恍惚有人在颠沛中将我紧紧拥住,低笑着答道:“随便去哪里。只要有你在,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我轻笑,“不用挖,肯定是冷的,黑的。”
我怔了怔,问道:“那药丸不能继续服用了么?”
司徒凌皱眉道:“她从小便这样,还能指望她老大不小的把性情改过来?只说着怎么帮她调理吧!”
其中近来和她走的最和图书近的,正是未央宫一个姓丁的大太监。
我无力去回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拼命提醒自己清醒,又拿手去摸向荷包,抓住玉貔貅,试图再倒出一粒药丸时,竟没能倒出。
他便无奈,“我想也是。”
我苦笑道:“是药三分毒,我又岂不知这药多服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在南梁那三个月,发作很是频繁。我心急逃回来,每次都服了双倍的量。”
马车再度向前行去时,我问车夫:“现在是不是孩子们喜欢放纸鸢的时节?”
他说得诚挚,我亦眼眶酸涩,无力地应道:“好……我们……成亲吧!”
司徒凌并未对我的行动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根本没有再踏足过秦府。
因练药的大夫和药材都在他府上,素来是他那里给我练的药。
我轻笑道:“他敢准奏,我便敢弃官!”
沈小枫把茶水送到唇边,担忧地说道:“将军,你的病……怎么好似比先前严重多了?”
我嗓间干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摇头。
等接到边关寄来的两封信函,我更是安心,只当奔波了那么多年,抽空在家安享天伦之乐了。
我探头去看时,车夫回头禀道:“将军,有个小孩儿的纸鸢挂到咱们车上了,正赶着咱们的马车哭呢!”
我默然,他的呼吸浓重,胸口起伏了许久,到底不曾隐忍下去。
他在追问:“你还要留着他的女儿吗?”
沈小枫摇头道:“我怎么不懂?大小姐自己有心事……有事不能陪他,才送了那些美人作为补偿……可是大小姐,你这贤惠也太过头了吧?男人心,海底针,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看上了旁人,那可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他静默片刻,说道:“有些意外,本来根本不会发生……”
回到府中,意外地没看到相思在院中打闹,却听得她一声声的欢呼自屋中发出。
那厢南安侯府的管事已气喘吁吁地追到我跟前,陪着笑脸道:“秦将军,这位美人……也是上回你送来的……”
这份奏折递上去,却和之前那份弹劾左相俞竞明的折子一样,被芮帝借口御体违和而留中不发,迟迟未予批复。我便知秦家势大,的确快成为朝廷特别是端木皇后一系的眼中之钉。
我正头疼时,沈小枫笑道:“也不用去城外。我们东边角门出去,便有一处挺开阔的地儿,本是那年圈下来预备给明相重建府第的,后来明相犯了事,可不就荒着了?此刻北风正好,那地儿又荒僻,应该能放。”
我听说了,这才放下心来,依旧只在自家府中休养,并不去南安侯府相探。
我喝了半盏茶,定了定心神,转头看掌心一直攥着的玉貔貅。
我一路乘车过来,精神已恢复不少,进了大门也不改乘小轿,问明司徒凌行踪,也不看管事发白的脸,径自奔向司徒凌卧房。
可我大部分时候都奔波于沙场之上征杀拼搏,还得面对朝堂之中看不到刀光的阴谋和算计,想不劳心也难。
他自幼嗜武,连内院亦见得武者的敞阔。
沈小枫在一旁无奈地叫了起来,出乎意料地没唤我“将军”,却唤起多少年没人唤起的“大小姐”。
他拿了干布擦着他的太阿剑,泠泠的光芒耀进那乌黑的瞳仁,倒将眼底的冷漠冲淡了些。
看我皱眉,司徒凌说道:“呆会卫玄过来,让他再好好诊治诊治吧!实在不成,便先开了汤剂过来调理一阵子,看能不能舒缓些。”
她生得甚美,我瞧着很有几分面善,一时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真是奇怪为什么每次幻觉都会与淳于望有关,甚至与盈盈有关。难道这世上真有生死轮回之说,我几度徘徊生死门前,竟被这个盈盈附体了不成?
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他的太阿剑递上前来,几乎触到我脖颈间的肌肤。
想起淳于望很看重女儿的才识,我也延了个饱学的老儒来,继续教相思学诗习画、弹琴下棋。
他那日发怒显然是因为相思的缘故,相思如此年幼,以后口无遮拦的时候还多,若我因此便向他低头,只怕日后的漫长相处里,他更会看轻相思。
相思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在屋中窝了半日,更是精力旺盛,抓着纸鸢跑得飞快,纸鸢下方的小蝴蝶便在她的奔跑中和她乌油油的黑发一起飘了起来,被落日明红的余辉照得灿烂。
逆着窗纱投入的浅浅光线,让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一双眼睛似比平常多出了几分温润柔和,冲淡了素常的冷冽森肃。
我皱眉,侧头避过时,那女子眼睛余光已瞥到我,擦着泪哽咽着过来见礼:“见过将军!”
我忽然间失力,想推开他,却无力。
或者,在近乎疯狂的屈辱中切齿了那么久,我已经不懂得该怎样去爱。
他的声音便欣慰起来,“我的南安侯府,等待它的主母已经很久!”
沈小枫听闻我要去南安侯府,立刻点头称是:“也该去瞧瞧了。南安侯以前从不近女色,但听说最近也有召姬妾侍寝。”
“我当然希望你开心。我不能常常伴着你,便让别的美人伴着你,难道错了吗?”
走到门前,正待推门而入时,忽听屋内一声惊惶的女子尖https://www.hetushu.com.com叫,伴着惶恐的哭泣。
卫玄道:“将军莫不是打算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一赌?”
我都不晓得她哪里听来的这些,叱道:“瞧这死丫头满嘴胡说些什么呢?这还是个没出阁的闺女说出的话吗?还不叫人去给我备车?”
端木皇后果然不是刻意用计去害秦德妃。
司徒凌审慎地看着我,在我耳边低低道:“晚晚,听我一句劝,把那些琐事放下吧!保重自己,过你该过的快乐日子吧!”
我也不觉心下柔软,向他愁叹道:“哪里是我不保重?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并非我所能掌控。”
他抬手,将我头上玉冠摘下,拔去簪子。
相思摇头道:“天还没黑呢,娘亲,咱们这就去玩吧!”
我踌躇地看看天色,道:“已经不早了,明天吧!”
卫玄又道:“将军聪慧刚毅,远过常人。只是太过聪明,太过要强,难免思虑太过,于是忧思伤脾,肝火亢盛,经期不调,诸症候纷至沓来,反比寻常人更难调治。”
他坐我身侧,叹道:“医者治得病治不得命,到底需你自己保重。自你在子牙山一场大病,身体原便不如常人;怎奈又有三年前那场磨挫……若再不注意,别说除不了根,日后恐怕也会有大麻烦。”
不晓得痛,不晓得恨,也不晓得爱。
秦家军的人数从来不是最多的,但与柔然交战那么多年,却是战斗力最强的,也是凝聚力最强的。
这药丸定神止痛的功效极好,一般服完片刻后便能见效,但我仿佛服得太多了,特别身在狸山时,发作得频繁剧烈,我甚至不得不缩短间隔加量服用。出了狸山后发作得明显少了,服药后的效果便大不如前。
攥紧他的手,我道:“我明白。只是……我有我的责任。太多的事,我放不开。还有,已经发生的一些事,我并不知道该怎样补偿你。”
“可他并没死。”
我甚至感觉得出他喷在脖颈间的鼻息,如此温柔,如此暧昧,并且,如此熟悉……
细问侯府动静时,却说司徒凌把所有礼物照单全收,另送了他府上的希罕物事作为回礼,并未见任何异样。
“我的大小姐呀!”
这日相思睡午觉,我陪她卧了片刻,只觉甚是口渴,便趿了鞋下床来自己倒水喝,忽一眼瞥到窗边并排放着的三个泥人,给阳光镀了一层淡金的辉芒,似正散着浅浅的光晕。
车夫结巴道:“什……什么?”
这样的芳菲三月,满院竟不见一朵花草,只有两株高大的刺槐绿荫如盖,树身满是累累剑痕。
“人家想现在就放嘛,娘亲,娘亲……”
我有心想不理她,又记起淳于望已遣了人过来找她,只怕分开已是朝夕间事,心肠早已柔软下来,拒绝的话到了舌尖,又改了主意:“那……好吧,我们便过去试试,如果放不上去,我们即刻便回来。”
我点头,又道:“相思……是个实心眼的乖孩子,我想把她留在身边……以义女的身份。”
他继续擦剑,叹道:“晚晚,我有时候恼将起来,真的很想把你刺个透心凉,顺道挖出你的心来看看,到底是冷是热,是红是黑。”
卫玄并不因他的不悦而惶恐,不卑不亢地答道:“侯爷,请恕贫道直言,将军这般劳心劳力,再好的药也未必有效用。我可以再开药调理,但将军这种状况再不改,早晚有一天,连华佗再世也将无力回天!”
他本为治我病被特特邀来,后来终因一身才识不凡被司徒凌千方百计留了下来,成为麾下最得力的谋士。
司徒凌的手却暖和而有力,带着从小到大我所熟稔的包容爱惜。
回眸时,司徒凌沉着脸看向我,森冷的眼底有种说不出的焦灼忽隐忽现。
可相思正是好动贪玩的年纪,哪里坐得住?
我看一眼这美人开始浮现指印的红肿面颊,淡淡道:“瞧来并不会侍奉侯爷,竟敢惹侯爷生气。把她送回秦府,改天赏了我们家下人吧!”
不论是屈辱,抑或是羞愤,我并没有资格向他发作。
我垂着头,飘下的长发挡住了我的脸,也挡住了他的眼睛。
我给她罗嗦得烦躁,不耐烦地站起身,“何况,若他待我不是真心,我早已死在了北疆,秦家……多半也已成了一团散沙,任人宰割。罢了,这些事牵涉得也多,跟你也说不明白。”

好一会儿,他才忍着气般闷闷道:“晚晚,你明知我不缺女人,我也不需要别的女人。”
我的脑中忽然给人重捶一记般剧痛起来,眼前昏黑一片,却有憧憧暗影顷刻间狰狞地张开了爪牙,直向我扑击而来……
“他扛不下来,难道你这副风雨飘摇的身子骨就能扛得下来?何况,朝中有我在一日,你便不用担心秦家给人欺负了去!”
沈小枫正擦着手,笑道:“相思小姐醒来不见将军,在房中乱转,不知怎么看着这泥人儿,偏要说这是她和她的爹娘,跑书房里拿了彩粉要涂上颜色……我怕她涂坏了,也便帮她绘了几笔。”
我一悸,却强笑道:“无力回天?卫玄道长夸张了吧?怎说的我似乎半截身子快入棺材了?”
我若无其事地倒满茶,绕过他的剑锋啜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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