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沉醉芳尊,酣梦笙歌里

这日用了晚膳,正拿了把从北赫带来的短剑亲手擦拭时,桃子等为她奉上茶,趁机劝道:“此番若不是宇文贵妃为娘娘说话,只怕娘娘也没这么快脱难,为什么不趁机和她结好呢?”
门外随时有人侍奉着以备传唤,自是从来不闩的。
“没错。”
唐天霄有些不悦,眼看着几天没管事儿,案前的奏折已经堆得和小山似的,只得耐了性子,先把奏折拿过来批阅。
如今见唐天霄还是待她极好,虽晓得他不过是冲了沈家的势力,亦是心有不甘,早早闩了门睡觉。
高冲时晓得一边倒一边打着圈儿,让紫砂壶内的茶叶均匀受热;一圈泡沫只用壶盖轻轻一刮,便了无踪影;斟茶用的是关公巡城的手法,轮流地转过四只小小的茶盏。
“戴不了……”
但此时人人都盼着这事尽快了结,连唐天霄都不愿再在这子虚乌有的盗图之事上纠缠,敲山震虎完毕,也便见好就收,把兵部、刑部的大员叫来申斥一番,也便由着他们囫囵结案了事。
若让人晓得他堂堂大周皇帝因为宠幸大牢里的妃子而让头上长了虱子,当真要笑掉大牙了。
可浅媚半是清醒,半是迷糊,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转着眼珠喃喃道:“这诗句……是这样的吗?”
“没错,这宫里谁不是步步为营?又怎能怪你有意藏拙?站得越高,推得人越多,收拾得越整洁,想糟践的人也越多。笨的人要命长许多。”
于是,他也得意了,将她唇堵住时,嗓间还在咕咕地笑着。
可浅媚冷笑道:“宇文家本就想害我,她又岂会为我说话?不过是皇上敲山震虎才逼得她低头而已!可笑我素日还把她当作好人,原来和沈皇后一样满肚子坏水儿!凭她怎样假惺惺的,我只领皇上的情。”
那皇长子的母亲王婕妤,原是静宜院里一个小宫女,唐天霄偶尔醉了,不知怎的拐到了那座清冷的宫院,她前去奉茶,他瞧着素袖纤纤心中一动,便趁了醉意将其宠幸,居然一举得男。
唐天霄坐在榻边为母亲捶着腿,笑道:“什么奇事?”
他一甩袖将案上茶盏砸到地上,怒道:“她……她竟然把送朕的东西转送了别人!”
冰肌莹洁,曼妙无双;峰峦起伏间,有一双粉红豆蔻盈盈而颤。
唐天霄沉吟片刻,道:“罢了,朕瞧着她就是一架妖气逼人的荼蘼花,也不用另种了。”
长阶下,芭蕉摇凉,徐筛清影,悦目愉神。
后一句的一语双关可浅媚当然听得懂。
唐天霄蓦地忆起卓锐曾提过,可浅媚骁勇过人,曾亲自打回两匹极难得的雪豹来,忙问道:“便是你打的雪豹做的?”
出了德寿宫,他记起约了大臣在御书房议事,便先去前朝,招来靳七道:“去瞧瞧那丫头在做什么。”
唐天霄郁闷道:“以前睡觉不闩门吧?”
可浅媚见他眸光炙热,羞红了脸讷讷道:“不要了。现在……还早罢?”
第二日上朝,兵部已将兵防图之事“查明”,据说是兵部的一个曾在北疆呆过的主簿自行画了北疆防御图,又在兵部诸员讨论沿江兵马分布时偷看过部分舆形图,因此得以勾出北方大致的兵防图,并因贪图北赫人的钱财而将兵防图出卖。
唐天霄待她委实优渥之极,连带对沈家都是礼遇有加,外人眼里,不晓得他待她怎样的千宠万爱,可惜她最想要的,他总是视若无睹。
纵横驰骋时,他没忘了抚着她湿润的身体调笑道:“脂光粉影相徘徊,只为源头活水来。”
唐天霄垂眸道:“请母后吩咐。”
香儿、桃子忙上前见礼,可浅媚却笑嘻嘻迎上去,问道:“这么早过来,是预备看看我再往哪宫去呢?”
唐天霄亦因她的抽紧而悸动,昂扬已久的情绪顿时爆发开来。
可浅媚未入中原之时,便曾多次听宁清妩很是厌恶地提过沈皇后,本就对她没有好感;上回兵防图之事又显然是沈家和宇文家设了计谋陷害自己,大大吃了顿苦头,要不是唐天霄一力维护,只怕小命便送在大理寺的密室里了。
记起可浅媚披到他身上的那件裘衣,唐天霄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当场吐血。
若无甚大事,日上三竿他一样陪她赖床,睡够了抓过她过来啃上一啃,倒也乐在其中。
“我晓得你就一张嘴好,有事没事抹了蜜,自能哄得她们一时欢喜。”
许久,她低吟着快要哭出声来时,忽抬眼看到他眼中的戏谑,顿时崩溃,咬牙切齿道:“不早了!”
另外便是将自己带来的两张老虎皮送给宣太后做椅垫,说对腰腿好;又拿了两套异族新衣并两样银饰送给禁足的杜贤妃赏玩,其他沈皇后、谢德妃却连根老虎毛也不送了。
他记挂着可浅媚,午膳原要去怡清宫和她一起吃,却给宣太后请去了德寿宫用膳。
唐天霄才不理会她的威胁,接过桃子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皱眉道:“没别的茶了?”
宣太后微愠道:“你本是皇帝,这些事上荒唐些又有何不可?若不荒唐,我岂不是到现在连半个hetushu.com.com孙子孙女也看不着?”
她想逃避,却禁不住地迎合。那承受不住的钝痛里,是凶猛撞击而上的汹涌快意,让她快要死过去般的愉悦里甘之如饴,神魂荡漾。
唐天霄忍笑道:“是,不然你说是怎样的?”
他皱了皱眉,挥手道:“让她睡吧,我们走。”
唐天霄只不理她,笑得跟狐狸般狡黠,唇齿间的动作已越发激烈。
“皇上!”他上前见礼,却向两边一瞥,先不说话。
唐天霄忍笑道:“那不行,朕还就想穿你改的裘衣了!你不改,朕可不|穿它了!”
甚至没等他动作,她已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可她既没有宁清妩那样的才气借诗赋情,借琴传意,又高高在上惯了,再拉不下脸来如可浅媚那般将爱意写在脸上,使尽了狐媚子手段去诱夺君宠。
他连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五天晒网,有的是时间休养生息,蓄精养锐。
而可浅媚,当然更对她厌恶之极。
唐天霄闭了眼眸,侧着脸笑而不答。
唐天霄却似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悠悠道,“怎会戴不了呢?一天天排着戴,一年三百六十天,可戴上三百六十种呢!”
唐天霄眸光略略一沉,扶额叹道:“朕倒忘了,这本就是南楚那些所谓的名士们想出的喝茶法子呢!你母后……可是当年南楚最得宠的长公主呢!”
这种时候,打也打不过他,说也说不过他。
可浅媚俯身抓过他的头发来嗅了嗅,问道:“刚洗了头吧?清清爽爽,又漂亮又好闻。也不知你前两天去了哪里,沾来一股儿的怪味道,这会儿总算没了。”
不过,想着她因他在吃醋,他又莫名地高兴。
唐天霄叹气:“那你便去瞧瞧,她醋喝完了没。”
“嗯,一股药味儿,又不大像……太医开给我的药就够难闻了,还夹上这味儿!”
做皇帝同样必须有才气,有悟性,有远超同龄人的高瞻远瞩和隐忍决心。
他小心地提醒,“皇上,明漪宫……是宇文贵妃所居,宫里植了许多荼蘼,不缺荼蘼。”
“贤惠?她这贤惠也太刁滑了!”
这时已是孟夏时节,天气颇是躁热,唐天霄刚从外面急行过来,身上汗意未干,猛地给这等暖和的好礼物裹住,登时热汗直冒,哭笑不得。
唐天霄不觉抚额长叹:“得了,算她聪明!”
宣太后凝视着他,慢慢道:“你也不小了,快给我多添几个男孙罢!宇文贵妃之事,我知你另有算计。可你到底也已为人子,为人父!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沈皇后给他满眼柔情看得心如鹿撞,忙红着脸逊谢时,唐天霄已松了她手,道:“凤仪你这几个月总是生病,昨日省亲只怕又累着了吧?今晚便早些歇着,朕不扰你,先回乾元殿去了。”
太医闻言,忙过来请了脉,并没有停药,却另配了十数粒丸药,又开了以百合、当归、白果、枸杞等为辅料的药膳过来,吩咐每日服用。
最可恶的是唐天霄根本不是个好皇帝。
用完膳,唐天霄亲自扶了宣太后到软榻上歇息时,宣太后已摆手令身畔宫人退下,才道:“昨日我令文书房的内侍送来彤册,才发现一件奇事。”
可浅媚眉眼舒展,颇有几分自得。她的手指尚不灵便,便指挥香儿、桃子上前,为唐天霄披了试试大小。
不知什么东西被重重地砸出,落在桌子上,杯盏落地,清脆的咣啷啷声响过,便听可浅媚在内含糊斥喝:“半夜三更谁在嚷嚷?隔了门都闻着一股子酒臭气铜臭气!再吵我睡觉我让皇上斩了你们!”
他执了她手,凤眸含情,脉脉望向她,微笑道:“是海外一种冰蚕丝所织,统共才进贡来这么点。说制成衣物夏日穿了,可清凉无汗,肌理生香。朕想着母后年事已高,不宜贪凉,满宫里也就你配得起这个,因此叫他们染了色,送你裁生辰时穿的衣裳罢!”
他温软柔和的气息暖洋洋地扑到沈皇后脖颈,早让她双颊泛红,眸光盈然,却比平时正襟危坐尊贵高傲的模样妩媚百倍。
两个小内侍正在宫门口,刚刚熄灭了悬在门上的一对绫纱灯笼,便是在告诉宫中,今晚预备留宿怡清宫了。
唐天霄闻言,捧着肚子笑得打跌,她却兀自不解,再追问时,才晓得那是滋阴温阳的丸药,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一脚把唐天霄踹出怡清宫去。
她晓得他生性风流不羁,又在花丛中流连惯了,不易在谁身上定下心性,只要他待她好,原倒也没觉得有甚不妥。
唐天霄望天长叹:“借酒装疯的朕听说过,借睡装疯的朕还真第一次见识!”
唐天霄点头道:“这个朕知道。前儿浅媚搬入怡清宫,他们前后送了不少东西来,有珍奇药材,有锦缎珠饰,还有各地搜罗来的小巧玩意儿,好像怕朕会亏待了他们妹子似的。浅媚似乎也还了不少礼,连朕送她的东珠项圈都给庄碧岚了。”
可浅媚从北赫带来的希奇古怪的各色物事本就多,唐天霄不经意地应了声,https://www•hetushu.com.com忽然给针扎着般蓦地眉眼一跳,立时绷直肩背,“裘衣?什么裘衣?”
唐天霄懒懒地嘲笑,但一眼瞥到可浅媚的动作,却又顿住,诧异地挺直了肩背。
他拂袖向前走了几步,又吩咐道:“叫人把这里的荼蘼都摘了,送到明漪宫吧!”
唐天霄拈过一盏,慢慢地啜了片刻,才苦笑道:“你这茶艺,也是跟你花琉那位好姐姐学的吧?”
天碧如水,流云散淡,柔软了翘檐重脊。
许久,只听“啪”地一声,却是他手上的朱笔断了。
宣太后茹素多年,并也没有甚珍奇菜肴,叫他过去用膳,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别无选择,丢盔弃甲,束手就擒,由他蹂躏出一身狼藉。
自从来了个可浅媚,他在唐天霄身边二十年便算是白呆了。
枕头给捶烂了也没用。
只须这会儿缓上一缓,再有人来追问此事时,她必定推到他身上,说皇上另有处置。
唐天霄踏出怡清宫前,犹往他和可浅媚嬉戏惯了的卧房张望一眼,很是不甘地嘀咕:“人不大,脾气不小!赶明儿送她一缸醋,淹死她算了!”
“你会吗?”
桃子忙道:“淑妃娘娘不喜烫茶,这是刚泡了预备淑妃娘娘喝的。皇上如不喜欢,奴婢这就另泡去。”
香儿、桃子知她嘴上逞强惯了,只是相视而笑。
可浅媚却皱眉嗅了嗅,奇怪地望向他,“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靳七赶上,问:“去撷芳宫吗?”
他想护着她,就不能说她矫旨欺君,也就不能不把那两只烫手山芋乖乖接到手里。
宣太后道:“自那个北赫女子进宫,你似乎很少再宠幸过别的妃嫔?连她病着的时候,你也只在她房里呆着?她在德寿宫里关了七八天,你也就在乾元殿处理了七八天的政事?”
宣太后眼底便也有和她端慈神情截然不同的深沉闪过。
宣太后点头道:“也不晓得你那个淑妃上回到底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不过我瞧着她那身板儿,不像生得出儿子的,何况又是北赫人,终究有些不妥。因此我上午又挑了一对姐妹花给你,是户部张侍郎的女儿,生得颇好,他们家又是书香门第,人口繁盛,因此封作了美人和才人,刚已经送到怡清宫去了。”
唐天霄在沈家盘桓至晚膳后才回,等到安抚了沈皇后再到怡清宫时,宫人虽然很快开门放他进去,可浅媚的卧房门却敲不开了。
他略略扫了两眼,便急急脱了掷到一边,道:“太长了点,穿着不自在。有空你改小了朕再穿罢!”
皇长子显然不够格;不晓得可浅媚生出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其实她远比一般女子要聪明机警得多,哪怕看起来有点笨……
她无力地坐倒在她皇后的宝座上,连连呼喝:“来人,来人,拿药,快拿药来……”
若有十万紧急的军国要事,自有人用十万火急的法子把消息传递给他。
可浅媚闻言,随手掷到一边,道:“不|穿我送别人去。”
杜贤妃以茶艺自傲,她立足未稳,便晓得装傻以免连她亦得罪;但在他跟前,她却愿意如孔雀般炫耀自己的才干,让他惊讶,欢喜,从而更深刻地把她刻在心头。
她领人收拾了三四天,倒是将怡清宫布置一新,卧室里添了些形状奇特的陶罐、花瓶、乐器、羽毛等物,连软榻上都铺上了用北方蒲草编出花纹来的结实茵垫;
眼前的奏折去了一半,他却神思恍惚了。
若要细细追查下去,这所谓的“真相”大有斟酌之处。
“怡……怡清宫?”
靳七嘿嘿嘿地干笑一声,道:“那倒没有。太后送来一位张美人,一位张才人,并没在怡清宫住下。”
香儿、桃子亦是面露惊讶。
走了两步,便见宫墙边荼蘼盛放,偶有清风拂来,飞瓣如雪,香气袭人。
入手沁凉,宛如冰雪。
再想着多半连宇文贵妃落胎之事也是沈皇后所为,心中着实对这长了厚厚嘴唇的“公鸡皇后”憎恶之极。
唐天霄却猜着,这醋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喝不完了。
她哭出声来时,唐天霄才放开扣住的她的双手,欺身而上,低笑道:“记得下次和我说实话,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嗯,若敢说不要,看我要你好看!”
若不是他这般宠着她,事事依顺,她还敢这般任性吗?
可女为悦己者容,若无人赏,无人看,她又戴给谁看?
可浅媚便掷了手中短剑,示意桃子打开一个箱笼,从中取出一件雪白的裘衣来,笑道:“这是雪豹皮做的,我正想着,如果你今天不过来,明日我就送了别人呢!”
唐天霄有心要煞煞可浅媚的锐气,处理完堆积的政务,也不去怡清宫,却跑在熹庆宫里,吃了沈皇后泡的好茶,又一起用了晚膳,沈皇后正殷殷盼着他留宿中宫时,只闻唐天霄咳一声,那厢靳七一个眼色,便有宫人捧了两盘东西上来,奉到沈皇后跟前。
笔尖的朱砂画了他一手,红艳得夺目。
而他眉眼轻笑,意气飞扬,满心如潮水般涨溢着,只是孜孜于怀中https://m•hetushu.com•com的爱人,仿佛永无厌倦的时候。
唐天霄出了熹庆宫,却也松了口气,唇角泛出笑容。
唐天霄脸色发白,明知自己所行之事都瞒不过母亲,忙跪下答道:“儿臣领命。儿臣……再不敢了!”
她再耐不住,一掌打在他肩上,欲将他推倒压到身下时,唐天霄已迅捷出手封挡,——不但封挡了她的手,顺带把她不安分的腿也压住,继续着毫不留情地“欺负”她。
她忙笑道:“皇上这一向事忙,不想还记着为臣妾预备这些。其实皇上所赐珍宝珠饰已然极多,臣妾这都戴不了呢!”
他亲她的面颊,将她往床边带,却散漫叹道:“不晓得希望你再聪明些好,还是再笨些好。”
调理两日,果然好了许多,再问那是什么丸药时,答说是鹿胎丸。
他立起身,怒气冲冲便往外走,看来是打算找那不知好歹的小女人好好算算帐了。
懒散皇帝未必便是昏君,勤奋皇帝未必便是明君。
屋里果然有了动静。
可怜可浅媚刚受了一顿天下飞来的刑罚,再没他那等强健体格和深厚功力,却是给越啃越饿,越啃越无力,开始怨天恨地,怪太医开过来疏通瘀血的药太过凶猛,才会让她这般软绵绵的没力气。
唐天霄的思维跳跃得他实在没法跟得上。
靳七犹豫着,笑容开始有点难看,“这个……还有一件事,不知奴婢当不当讲。”
显然,他对可浅媚把他送的东西转送他人并不高兴,尤其那人还是庄碧岚。
靳七垂了头不敢看他,卓锐张了张嘴,同样不敢说话。
香儿、桃子却是有心人,早出去打听了一圈儿,回去却又是高兴,又是诧异。
昨日之事未了,今日又多两位美人刺她的眼,不知会给怄成什么模样。
卓锐一笑,忙要出去寻找时,那边靳七已跑了进来,却是一头的汗,半点不像曾到水晶宫乘凉的模样。
唐天霄眼睛一亮,笑问:“是吗?我说怎样便怎样?”
从六部和丞相那里转过来的折子,拖上一拖原无不可。
他吻过她颈下殷殷的红痣,不见如何动作,单衣便自他掌间零落。
他沉默片刻,又道:“其实也未必是给他的。那是女子饰物,给了他,也便等于给了雅意一般。”
唐天霄咳了一声,道:“没错儿,拿个锦袋子装了荼蘼,都送与容容罢!她爱这个,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但事实证明,一缸醋似乎太少了,再闹下去他得叫人开个酒醋作坊才行。
靳七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禀道:“淑妃把二张送走后,又翻着箱子,拿了两样鲜果、一串从北赫带过来的宝石和一件裘衣令人送出宫,给庄世子去了。”
她禁不得他撩拨,将头抵到他胸前,气喘咻咻,难耐地在他躯体上蹭着。
靳七愕然,不解其意,顺着他口吻道:“要不,奴婢让人把怡清宫内外也种上?”
唐天霄解了外袍扔给香儿,向外努了努嘴。
他笑着,温热唇舌伴着气息缭乱,不紧不慢缠绵于胸前,手掌间的揉拿推捻技巧而有力。
唐天霄沉吟片刻,向内笑道:“浅媚,你若不要朕陪着,朕便去撷芳宫了。那里还养着春天选上来的六七个美人,都才十五六岁,比你还年轻漂亮。”
靳七苦笑道:“淑妃还挺贤惠的,还把皇上赐的锦缎和珍宝赠了不少给二位张美人,所以二张去乾元殿时似乎还对她心怀感激。”
他虽是抱怨,眉目却怡然舒展,明净如松月洒辉,雅秀如晴云逸流,衬着一头泼墨般随意披下的乌发,端的英姿清绝,世所罕有。
“乾元殿。”他又往自己身上嗅了嗅,道,“让他们多预备几桶热水给朕洗浴。”
桃子笑道:“多半睡得沉了。下午理了半日东西,精神似不大好,一早便睡下了。”
正盘算着怎样良言相劝时,唐天霄又道:“不过这套首饰可不是给你平时用的。朕想着你入宫也有五年了,一直不曾给你好生过个生日。如今天下升平,民富国强,亦有凤仪你辛苦操持的功劳,因此朕已吩咐了礼部,下月你的生辰会好好庆祝庆祝,到时你便戴这套首饰吧。”
“也不是不理,太后派姑姑送人去时,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立刻答应了下来,据说还塞了不少北赫的好东西给人家。不过说怡清宫里被她折腾得乱糟糟的,一时安顿不下来,因此先送皇上的乾元殿里安置了,等收拾好了再接过去。”
而宫中上下也都收到了淑妃娘娘的赏赐,却是些五彩的石头串儿、银制的项圈和手镯、花纹艳丽的帕子之类。
靳七点头,却笑道:“其实皇上该想到她在做什么吧?”
他眯了眯凤眸,示意两名内侍将奏折翻开,一张一张递到他跟前,不过淡淡扫上一眼,便朱笔落下,再由他们一张一张飞快移开,交由别的内侍整理分发。
他幼年丧父,全仗宣太后以一介女流扛起家国重担,历尽艰辛才赢得今日政局,他看在眼里,自是事母至孝,从不违拗。
他皱了皱眉,自语道:“不过,这里种着荼蘼,实在有些不伦不类。www.hetushu.com•com
唐天霄不敢答话,讪讪告退。
唐天霄忙挥手令服侍的宫人退下,才皱眉问道:“莫不是她又闹什么事了?”
唐天霄兴致颇高,散了头发倚着靠椅坐了,说道:“拿了茶具来,朕自己动手罢!到她这里来就没喝过好茶!”
可浅媚想着前儿还哄她再没碰过别的妃嫔云云,心里便大为不悦,连庄碧岚、唐天祺送了礼物进来贺她得脱牢笼都没心思道谢。
此刻他分明也需要一缸上好的陈年老醋,好生淹上一淹,才能驱除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可浅媚眸光迷离,只觉身体飘飘浮浮,一忽儿上,一忽儿下,哪里还记得起甚么诗句,舔着干涩的嘴唇道:“我才不管呢,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要么就把她们留在乾元殿,从此他独寝在乾元殿时得为她备好一缸醋;要么就是由他下旨,把她们放别的宫院去,违背太后懿旨的就成了他。
她说后面两句时,语音转促,已颇有凌厉之意。
好在那除虱子的药水气味虽不好闻,效果倒还不错。
话未了,便听得唐天霄在后说道:“你若领朕的情,便别等不及便把满宫里的妃嫔给得罪光罢!说你有心眼呢,却藏不住心思,总说些缺心眼的话;说你没心眼吧,谁对你好谁对你坏你偏能一眼认得出来!”
他对她的柔软和脆弱之处已了如指掌,只对某一点重重地采撷,狠狠地辗压。
他的模样便是想讲,却还故意地顿上一顿,让唐天霄看着好生不舒服,慢悠悠道:“你若不讲便算了。但如果有事故意瞒着,小心朕问你个欺君之罪!”
只有沈皇后的地位,并没有因为可浅媚的恶言相向或他人的疑忌猜测便稍有动摇。
头疼,心悸,浑身给蚂蚁咬过般不自在。
他袖手往乾元殿方向走去,留了靳七在原地还是半天回不过神来。
唐天霄不由退了一步,尴尬问道:“难闻得很吗?”
刚抱怨了怡清宫没荼蘼,却又不让他种,反让他送摘了荼蘼送明漪宫去?
宣太后摇头叹道,“皇长子常和他母亲过来给我请安,我冷眼瞧着,敦重有余,机变不足,到底算不上帝王之材。”
一时桃子、香儿捧了茶具过来,唐天霄正要屈尊自己动手泡壶好茶时,可浅媚已走上去去,提起了茶具。
他是懒散人,众所周知的懒散人,真的大臣们等不及的大事时,自会请求面奏皇上,或面奏太后,或……面奏沈大将军。
“哦……”
靳七战战兢兢应了,一边叫人去倒茶,一边留心唐天霄神情时,眉目却已按捺着平静下来,只眸心依旧有簇簇怒火,腾腾地跳跃着。
他又掀开另一漆盘上的缎布,拉过沈皇后的手一起去摸盘中那明红色的丝缎。
唐天霄退了一步,扭头问香儿:“她没喝酒吧?”
或许也是他太娇纵了她。
分明已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却欲迎还相拒,更是分外娇娆可爱。
竟也是个茶道高手。
茶汤盏盏清亮,且颜色相若。
或准奏,或交各部议奏,或由某相处置,原也简单得很。
烫杯,热罐,高冲,低斟,俱是一毫无错。
他盯着那美丽的朱砂色,愤愤道:“她故意要朕生气,朕偏不生气!”
他侧头向侍立身畔的卓锐道:“去瞧瞧靳七跑哪里去了。叫他去怡清宫,难不成他贪图凉快,跑水晶宫里乘凉去了?”
靳七擦着汗正准备跟上前时,唐天霄偏偏又顿住脚,沉吟着望向飞起的檐角。
唐天霄不觉面庞微红,笑道:“儿臣懂得。皇后、德妃那里,儿臣一向关切得很。”
——这姿势,她最吃不消,而他却最痛快。
“那宫院不小,你既常住在那里,多打发两个女人去服侍也没什么不好。我晓得你偏心那个北赫丫头,可她到底刁蛮,时日久了,难免有厌倦的时候。偶尔想换换口胃时便宠幸了那两个,让她们怀上个娃儿就行。”
她转身抱了他的腰伏到他怀里,低低笑道:“我也喜欢你剥光了的模样呢!你装疯卖傻的时候也不比我少。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她依旧极受敬重,唐天霄虽极少留宿熹庆宫,却时常过去看望,闻得沈度新添孙儿,更是预备了厚礼,亲自陪同沈皇后去沈家致贺,一路禁卫军开着道,摆了全副銮驾,玉辇华盖,五辂鸣銮,九旗扬旆,真是声势赫赫,震动了半个瑞都城。
他甚是颀硕,她却娇小纤细,每次承受时多少有些痛楚,但这一刻,充斥的快意竟完全将些微的痛楚掩去。
也不见怎样动作,他已将她翻过来,换了另一个姿势。
总算他还自觉,虽然依旧留宿于怡清宫,倒也不一夜数次地纠缠于她了。
可浅媚便不说话,安安静静坐到旁边喝茶。
却是改的前朝一位大儒的诗文。
香儿摇头,“回皇上,淑妃从不喝酒。”
可浅媚给他箍紧了腰肢动弹不得,恨恨地捶着枕头悲愤哀呼:“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我受不住,呜呜……”
而他看奏折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女人的妒历来为男人所厌恶,只因那妒妨碍了男人和图书的寻欢作乐;如果男人没有红杏出墙之心,女人的妒,其实是男人的幸福。
唐天霄摇头,又问道,“你去这半天,就打听这点子事?”
“早么?我怎只觉得春宵苦短?”
靳七动动唇,到底没也再说下去,也不叫小内侍帮忙,亲自赶往怡清宫方向去了。
豆蔻已给蹂躏成了成熟的樱桃,莲瓣沥沥,牡丹泣露,他却只由着她战栗不已。
可今年以来,先有宇文贵妃怀上龙嗣,再有可浅媚妍丽绝俗,却似将他整个心神都勾了去,让她越来越不安,脾气也不由地越来越暴躁。
他低头闻闻自己身上,委实闻不出什么铜臭气来,但在沈度家的确喝了不少酒。何况这大半日都和沈皇后混在一起,她所用的香露芳香也似沾到了他衣衫上,拂之不去。
他爱极她若惊若羞的失控模样,愈发地逗她,看她踢着腿将锦褥快蹭得破了,依然只是将她揽于怀中亲吻爱抚,百般挑弄。
何况,她很快连话都说不出了。
唐天霄眉宇间浮过一丝疲倦,淡然笑道:“哄得一时,也便足够了。”
看他转身离去,沈皇后本来已经调理得差不多的身体又开始不适。
堆山积海的金银珠宝,并不比他伴她一夕欢愉更让她心安神定。
唐天霄揽了她肩,微笑着指点给她看,“看这套首饰,一色的千叶攒金,凤纹嵌宝,是朕前儿亲自挑的明珠和宝石交予宫中巧匠所制,据说三十名巧匠赶了两个月才做了出来,瞧瞧漂亮不?”
他扭头问靳七:“为什么熹庆宫墙外种了荼蘼,怡清宫里却没种?”
唐天霄挥手令香儿、桃子退下,沉吟了片刻,将手中的茶饮尽,上前拥住她微笑道:“你不用我跟前装疯卖傻。我喜欢看你剥光了的模样。”
和几位大臣议事完毕,靳七还不曾回来。
香儿、桃子不敢答话。
唐天霄大笑,眸心浮上的沉郁一扫而光。
于是宫中皆知可淑妃宠擅专房,连当日盛极一时的宇文贵妃都已望尘莫及。——她小产后据说一直不曾恢复过来,始终病卧于床,但自从可浅媚从大理寺监牢里逃出生天,唐天霄竟不曾去探望过她几次。
靳七低声道:“是一件雪豹皮做的裘衣。据说那雪豹是淑妃亲手打的。”
春风生绮帐,月色照兰房。高唐云雨梦,少年正癫狂。
沈皇后心里发苦。
唐天霄便不说话,站了一会儿悄悄离去了。
可浅媚愁道:“我只会使鞭子,可不会使针线。”
“娘娘,我们去问了,皇上并没有在别处留宿。连那晚去明漪宫,也不过是坐了听宇文贵妃弹了一两支曲子,说了一会儿话而已,后来都住在了乾元殿,——一个人住着。”
目之所接明明是各部奏折,那飘忽的眼神不知转到了哪里。
靳七忙跪了答道:“奴婢不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也是知道的,淑妃和庄世子、成安侯一向有些交情,常会互赠礼物。”
“嗯?”
唐天霄叹气,“连太后懿旨也不理了?”
靳七笑道:“估计屋子里宝贝藏得太多,一个人睡心里不踏实,这才闩了门。”
可浅媚抱紧他的腰,再也不说话了。
可浅媚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道:“他爱住哪便住哪,我管不着,也懒得管。”
她道:“这都由得你。重臣掌控兵权已是陈年积弊,早些解决了也好。可另一桩事你也得放在心上。”
他克制的粗暴,就像他的笑容和他的温柔,不知什么时候起,成了她无法抗拒的诱惑。
可浅媚得意地笑道:“母后也讲究这个,因此我原本就曾学着些,只是觉得麻烦,向来懒得折腾。不过解渴而已,费这么大心思,何苦来哉!”
虽然每日看她,甚至有时一呆好久,却连着三日没在怡清宫留宿。
靳七应了,忙叫小内侍先行奔到乾元殿去知会预备。
再看缎盒内的那套首饰时,钗铒钿环俱全,果然都是精雕细琢,连张扬流彩的凤羽亦制得纤毫毕现,端的是价值连城,珍贵异常。
可惜卓锐和靳七将他端详了半天,怎么也看不出他哪里有不生气的样子。
不晓得是夏夜短了,还是春宵短了,横竖和唐天霄相拥而眠的夜晚,一睁眼便是天明。
然后,——只余醋味。
于是,京中上下无人不知,沈皇后深沐皇恩,圣眷正隆。而可淑妃以色事人,纵然一时尊荣,只怕不得长久。
但若送的是女子饰物,是在向庄碧岚的红颜知己示好,他也发作不出来了。
她很不厚道地离他远了两步,边翻着箱笼边用手在鼻前扇个不停。
即便没有那香露的香气,他也不喜欢沈皇后的气息混到他自己的体息之中。
“明漪宫?”
若大儒知道自己一本正经的读书感触给当今天子改成这样,不晓得会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叩谢龙恩。
唐天霄叹道:“儿臣知道。是儿臣荒唐了。”
他负手立于阶前,深深呼吸数下,摇头一叹,转过身走回案上,翻开奏折道:“给朕重新倒盏茶来,要凉的。”
可清醒时看去,这王婕妤容色委实寻常,若不是生了皇子,只怕唐天霄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