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 月下梨花落晚风

直到换了第三匹马车,傍晚的夕阳如洒金般透窗而入,才听得他道:“栖情,这样换车,也不是行的。相对于秦王的兵力,即便换了十辆马车,把他的兵力分散到数十处,也足够将我们一网成擒了。”
颜远风便只是沉默,沉默地望着母亲,望着我,望着春日里失了颜色的百花与碧草……
我也不知根本不会说话的李叔到底是怎样和人家交流的,但那名中年男子显然知道了宇文清的身份,却对我的身份很迷惘,因此见我下车来,弯腰施了一礼;而见宇文清被扶出,已大礼叩拜。
打开房门,便有侍女匆匆捧着洗漱用具进来侍奉着梳妆洗漱。
林翌、达安木彼此对视一眼,恭声应了,急急下去安排。
这还是那个曾经白衣翩然的医者白衣么?
院中,一株槭树下,林翌、达安木等人正与一群守卫僵持不下。
于是,我哭了。
武官听闻,果然不再多说,只将密函拆了,取出信笺。
我停了半晌,总以为他必然会为自己辩解几句,并且将安亦辰如何诱骗擒拿之事表白一番。谁知宇文清只是低了头,黯然苦笑,并无只言片语,虽然容颜苍白,但眉宇间依旧一片安宁温润。
不一时,我原来坐着的那辆华丽马车,连同原来那辆旧马车,在成群秦王府侍卫的扈从下,迅速向前冲去。
无法安于枕间,我悄然坐起,在沉沉黑暗中拥着锦衾,怔怔望向窗外,满脑中,都是安亦辰温文俊雅的微笑,连鼻尖都似闻着了他身上那股和着淡淡龙涎香的清醇气息。
拂了一身还满的,不是落花,是细愁如晚风,沾衣不去,沁入肺腑。
那一刻,他的形象似与如今的宇文清重叠,而他的眼神,又与颜远风的忧伤何等相似……
宇文清现在必定已得到了很好的医治以及照顾,只要这个隐居地点保密,他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了。
至于秦王玉印,一向和我的秦王妃玉印锁在一处,我要用时,极是方便。
但细想一想,立时明白:正因为城门那么多守卫都见证了我们的车辆离开瑞都,而且从常情分析,我们此时应该盼着离瑞都越远越好。故而不管安亦辰往哪方面推测我们的动向,一定也不会料到我们会回瑞都去。
或者,我该感谢安亦辰这一年来在外表现出的和我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我和他婚前出生入死共历风雨的故事,以及婚后的恩恩爱爱有口皆碑,早把我们夫妻一体的形象建立得如磐石般坚牢不可摧。
我噢了一声,心里略略放心。发烧多半是伤口发炎,未曾好好医治所致。待到了安全地带,以他自己的医术,自然不难让自己痊愈。
如果安亦辰不是用我的玉将他诱擒,我根本不会考虑去救他,即便……即便我会为此难过很久。
自从昨晚得知宇文清被囚,到我设计安排救人,这一两日我也乏得够了,遂打发走了侍女,早早卧于床间,却只睡不着。
我也取了我的一些随身物品,匆匆奔向那辆马车。
不想再为这样的人迷惑失态,我忙别开停留在他面庞上的眼睛,离他远远地在一旁坐了,淡淡道:“你们两个就随在我身边,让别的侍卫们引开追兵吧!”
我习惯了晚睡晚起,可这一日,我一醒来看到窗纱被霞光染就的轻红,便再也睡不着,披衣起床时,整个脑壳都在疼着,似被谁深深扎了一针般痛得憋闷。
那武官不敢再拖宕延误,一躬身,带人前往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去了。
他和当日在皇宫中一般,牵住我www.hetushu.com.com小小白白的手,沿着花圃一步一步向前行着,那双深若秋潭萦情蕴愁的眼睛,只凝在花圃尽头的母亲身上,轻声唤道:“婉意,婉意……”
“回瑞都?”我失声叫了起来。
就是与浏州所见的那个气度沉凝的越太子,相差又何止千里计?
当年,那竹篁中凝云散霭的绝世少年,一日复一日,就变成了眼前这个与我纠葛了多少爱恨仇怨的大越太子么?偏又如此孱弱,孱弱得让我在往事与眼前情景不断交替,如沸水般翻翻滚滚,煮得大块气团,不断从胸前涌起,噎在喉嗓口,咽之不下。
我不得不承认,宇文清的智谋始终还是高我一筹。他的计划,应该比我更加周详吧?
掀了不起眼的灰布旧帘进入车厢,尚未立稳之际,我已看到了宇文清。他面容苍白憔悴,唇边没有一丝血色,一对漆黑的眼珠,正默然凝在我身上,清若幽泉,却萦了淡淡的愁雾,泛着难言的涩意。忽见我也望向他,微微笑了一笑,很轻很浅的笑,一如当年的澄澈和清澈,风华清好。
眼睛余光瞥过,那些武官们都有了些惊惶之色。
我虽不大出来抛头露面,但以我的地位和容貌,若是见上一面,想来也不容易让人忘记。所以虽然我看着那些守卫的武官眼生,他们却大多认得我,齐齐下身向我行礼:“拜见秦王妃!”
林翌和安达木俱是一怔,问道:“公主,你随他一起走么?”
只听原先那名武官道:“此去东郊虽是不远,但下官还是放心不下。兹事体大,还是让我们护送过去的好。”
东厢总不过三间房,其中两间形制相似,收拾得很是齐整,眼看着众人将宇文清送入其中一间,我也不去理会,自顾占了另一间。
马车拐了个弯,迅速奔入了通往北门的官道。
那位武官微露诧色,询道:“这位兄弟,有什么事么?”
武官疑惑道:“秦王殿下的确说要换地儿,但关在城郊,总不如城内安全吧?”
记不得这夜是什么时候方才睡着的,只知这一晚的睡梦里,也是极不安宁。做了很多个梦,甚至还梦到了颜远风。
没有人再敢质疑林翌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人再敢提出随犯人同行,天知道任性娇贵的衔凤公主、如今的秦王妃会用何等的口吻和秦王撒娇告状。秦王虽然雍容大度,可使起手腕时的雷厉风行,同样让人胆战心惊。
出城门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秦王府威名赫赫,守城官吏绝无那么大的胆子搜查秦王府的车辆。
“那我们……回瑞都去吧!”
东厢房前那大树的梨花或待放枝头,或风华正盛,如天宫的琼枝玉树,清洁如玉,纯白如雪,亦如……当年那洁净如云的少年。
“走吧走吧,烦死我了。我呆会问亦辰去,要我和犯人同行,哼,现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何况,我也不想离瑞都太远。
安亦辰此时应该已经发现我带了宇文清逃走了吧?也不知心里在怎样地怨我恨我恼我!
他指了指后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口吻中似带了几分揣测,自是告诉那武官,是秦王令犯人随在后面,这样别人看了,不过猜是丫环坐的车,再也不会想到那个大名鼎鼎的囚犯,竟会跟在香风拂拂的王妃车驾之后。
行得一段,前方已到一处叉路口,李叔正驾了辆马车侯在一旁,李婶从车厢中探出头也,也正焦急向我们凝望。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男子,那样痴心待我的一个男子,怎么和图书不吃醋,不恼火?压抑了不针对我,只针对让我心乱的宇文清,只怕已极是隐忍了。
果然,宇文清答道:“有。接近北城门处有一处绸缎庄,可以暂住。”
林翌停下车来,将宇文清从车上抱下,迅速送入那辆车中。
待行到目的地时,车夫早被带下车妥为安置,林翌、安达木等从人变成了二十人,俱是秦王府侍卫打扮;车驾位置,也换了另一名侍从。
林翌扶住他,在路人微诧的目光中惊叫:“咦,他的病又犯了,罢了,只能我来驾车了。”
若我在宇文清身畔,安亦辰料我知道他利用我诱擒宇文清的事,心中定会有所顾忌。我若坚持放走宇文清,他也未必能怎样。
夜禽飞过,一声哀凄的唳鸣,伴着扑楞楞的拍翅声远去。
何况安亦辰只是私擒他,并不曾交给朝廷处理,只怕连安世远也不知道,他能干的好儿子曾把大越的太子捏在自己的掌心,并且怀有私心。
安亦辰有力的臂腕、温暖的胸怀,总是让我那么安心,那么信赖。
而我的车驾后,已多了一辆马车,青灰罩幔,颜色暗旧,看来毫不起眼。
李叔闪了进去,过一会儿,好侧门便打开了,一个大腹便便一副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伴在李叔身边,将我们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逃去的是宇文清,安亦辰很可能会亲自出马追击,他的视线,不会停留眼皮子底下的瑞都!
他将车夫扶入车厢内,迅速用绳子绑了,塞了嘴,转身驱车,沿了城墙向北行去,一径奔往囚禁宇文清的那个院落。
夜幕降临时,我们终于来到北城一家绸缎庄的侧门,李叔下了车,走向前,叩了三声,再两声,按这样的频率叩了三遍,便有人将门打开了条缝。
林翌等人虽在暗中设了自己的秘密联络地点,可安亦辰派人一直监视着他们,说不准那些秘密地点早已不成为秘密;何况放走宇文清的是我,我那些老部属回秦王府后不给重点监视甚至关押起来才怪。
那眼睛,不再倒映青天云影,宛若明珠闪耀,却幽幽暗暗,如激流涌动的地下寒泉,用易碎的冷漠,饰那如潮的忧郁。
一直换了三辆马车,我都没有再看宇文清一眼,只当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他的语调虽然轻柔温文,不见丝毫贵倨之气,却自有一番凛冽之气,不容置辩。
他眼前的,必定是秦王的亲笔书信,并且加盖了秦王的玉印了。
我们的马车混入了那些踏青访友,赶在傍晚关城门前回城的马车之中,如江流汇海,顿时消失了踪影。这条官道向南是瑞都,向北则是晋、青、黑赫一带,我素来与黑赫诸人交好,便是安亦辰发现其中有一辆马车消失在这条官道上,一定会想着我把宇文清送黑赫去了。——既除掉了大晋的眼中钉,也避免了宇文清被他杀害的命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从容,但我听来却刺心得很,冷笑道:“宇文太子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天下皆知。却不知这次怎生如此无能,竟然落到这样的境地?”
明天,向宇文清把有些事问清楚了,我就回去吧。便是安亦辰瞒我再多,做错再多,他也是我终是依托此生挚爱的良人。
何况,我很想他,想得几乎无暇再去关心那个被我救出的宇文清,伤势究竟怎样,恢复得如何。
我慵懒而优雅地在车中舒展了下流水般的宽袖,用悦耳而娇脆的声音吩咐:“快点儿!王爷说不准已经在杏林那边等我们啦!”
“又在嚼我什么舌头?和_图_书”我嗔怒地喝道:“林翌,你越来越会偷懒了,叫你提个把犯人,也能磨蹭这么久?”
我掀开一旁的小窗帘,问林翌:“快,去看看……他的伤势怎样?”
我不知道安亦辰在我放走宇文清后会有何反应,离他近些,至少我可以及时打听到他的动态。
很顺利,犯人被押上了后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几乎在我坐到自己车上不久,马车就开始缓缓向前行去。
我有些恼火地说着,缓缓踏出了门。
不想再多看他一眼,那种纠缠太过累人。
他说着,向那看守的武官使了个眼色。
林翌皱眉道:“各人俱有职司。秦王殿下并未说让大人同去,大人冒失去了,恐怕不妥。”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勉强在诸人扶持下向前走时,额前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很是吃力。
“免礼罢。”我清脆地回了一声,转而责怪林翌:“林翌,你拿我寻开心么?还是准备让我和亦辰到城外看落日?也不瞧瞧啥时候了!”
而我只觉眼眶阵阵发热,忙用手一摸时,却是一手的热泪。
“瑞都,我们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么?”我定定神,问。
一树梨花飘香玉,满怀萧索望月人。
大约擦了五六次的样子,林翌还没有出来,我料想着必是有点麻烦了。扶了扶八宝飞凤金步摇,我缓缓走下车去。
而李叔能在仓促间找到帮手来,足证明南越或者宇文清早已安排了不少眼线在瑞都了。
我也不多瞧一眼,只懒懒叱道:“快点,不然的话,你带那些人呆会追上来也成,我可先出城了。”
林翌走到我车前,透过水晶的细帘,恭谨禀道:“王妃,请您稍等,属下提了犯人,立刻便送王妃出城!”
宇文清也很安静,除了低低的咳嗽,我没听到他说一句话,甚至是发一个音节。
武官狐疑地接过密函,道:“殿下昨天在此并不曾提及此事啊!”
这些人,一定有着足以掩人耳目的光明正大身份。
只是,心中的恨,心中的怒,甚至那积累了多少日子无法诉出的哀痛委屈,如层层的丝线,柔细而坚韧地一圈圈纠缠在心里,把我束缚得好生疼痛,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好容易从瑞都逃出,又怎可再回去?
那么安亦辰毒打他,只能是为我了。
风吹过,簌簌梨花如雨落,于溶溶月下舒缓飘落,如大滴的泪珠缤纷婉转,迷蒙了眼前的男子,迷蒙了我的心胸,迷蒙了我的脑海。
我根本无法分辨心中到底是恨还是痛,五味瓶乱七八糟在心头碎开,氤氲上来的苦楚热气直冲鼻端,酸涩难当。
我从不知道安亦辰也会对人动用私刑,而宇文清身为南越太子,与安亦辰交战多次,彼此性情也该了解,绝不是那种被毒打几顿便肯将行军布防交待出来的软骨头。
而这许多人中,就我一人是女子,那个汪湛虽不知我来历,却丝毫不敢怠慢。刚坐定不久,便有和我身量相似的袍衫衣裙送来,足有好几套,质地都不错,颜色也清淡不惹眼。又有女子用的妆盒以及脂粉花钿,也是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后来再梦到白衣时,觉得他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林翌笑道:“秦王殿下连他最珍爱的王妃都能放心交给我们保护,何况个把犯人。便是那人身份特殊些,也比不上咱们王妃吧?”
因不好拉我一起吃晚饭,主家又备了极精致的小菜和细粥、米饭,送到我房中来,让一名很伶俐的侍女前来服侍着用餐。
一旁随行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劝解我:“王m.hetushu.com.com妃,别生气,林大人只怕一时糊涂了,才耽搁您时间。您瞧,那犯人不是提出来了么?”
也许,这又是我在自欺欺人,费这么大劲将他救出来,我又怎能将他视若无睹?
林翌已从怀中取出一份封了腊的密函来,道:“秦王殿下命卑职调犯人前往东郊一处隐蔽地方。”
长可曳地的裙摆如水流般清爽地流动着,白得几乎呈透明状的纤纤五指,一手微提着长裙,一手抓了胸前一缕黑亮如油的碎发,悠缓地缠绕着,玻璃绿的碧玉镯不时敲击着着前襟那串圆润饱满的海珠。而脖颈上,是天下皆知的紫凤宝玉,扬翅欲飞的紫凤周围,缠金缀珠,流苏飘摇,富贵无比。
林翌应一声,留了八名侍卫在外守护我,又与达安木等十二名侍卫一同进了院子。
几名侍卫亦步亦趋,紧紧随在我身后。
他瞒了我,利用我的凤玉抓捕宇文清固然是他不对,可他擒宇文清的初心,显然是为我对宇文清似有还无的暧昧情感。
这些侍卫,早就在路上守候多时,在快接近那个院落时鞍马整齐地穿插|进我们的队伍来,其中有我的旧年侍卫,也三四个是南越安插在瑞都的眼线,身手不错,被李叔引了过来帮忙。
宇文清勉力道:“罢了,带我们去吧!”
只是回秦王府后会遇到安亦辰怎样的狂风骤雨,一时也顾不得细细思虑了。——便是我放了宇文清刺了他的心,了不得再好多天不与我说话,难不成还把我关起来打一顿不成?
宇文清的头发已被梳理顺了,只是仅披了一件空荡荡的裘衣,很有些狼狈;被连抱带挽扶下车时,他的脚已是一软,轻哼一声,好容易才勉强站住,平淡地说道:“汪湛,你记住,这里没什么贵人皇子,也没什么部将属下,我姓文,那位姑娘是我的妹子,都是你的表亲,知道了么?”
方才那间房中,果然拉出了一个黑影,周身用粗大的镣铐紧紧锁着,玄灰色的衣衫破烂不堪,满是血渍和污垢,原来那异常垂顺的发丝蓬乱粘在头上脸上,也看不出容貌神色来。
我只需等到宇文清大致恢复了,和自己的部属取得了联系,便可回秦王府了。
我端端正正坐着,缓缓从袖中取了据说能护我平安的紫凤宝玉,扣到脖子上,看也不看那被捆作一团昏迷过去的车夫。
我透了水晶帘,默察那武官神色,应该颇有几分疑心。秦王手下虽多,但彼此之间,大致有些眼熟,而林翌、安达木等,虽是秦王府的服色,但刚来不久,面孔相对生疏许多,他一定也知道这个犯人的真实身份,自是无法放心了。
将十指紧紧拢了一拢,我点点头,道:“我得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放心。只要在大晋的境内,秦王随时可能调动大批人马搜查追击,若我不在身畔……多半他还是要落在秦王手上吧?”
林翌额上渗出汗来,唯唯诺诺道:“是,是,属下……这就提人过去。”
林翌还在嗫嚅,我已摆动裙裾,哼了一声,自顾往院走去。
在见到可以在秦王府自由通行的银牌后,朱漆的门缓缓打开,一名头领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虽然着了平民的衣衫,但瞧眉宇间的神气,至少也是个六品校尉以上的武官。
我简单地盘了个髻,用根飞云嵌宝珠凤头钗簪了,换了淡霞绯色的长衫,虽是寻常质料,倒也剪裁合体,只是睡得不好,面色便有些苍白,显得容颜清冷,不若以往明媚娇妍。
宇文清闻言,方才微笑道:“这里离北城门较近,我https://www•hetushu.com.com们可以夹杂在踏青回去的马车中,一起回瑞都去。”
待得转了个街角,侍卫假扮的车夫立刻扬鞭驱策,撒开马蹄,迅捷向前冲去。
武官身畔之人皱眉道:“可若路上出了差错,谁能担当得起?”
一直到死都沉默着不去争取的爱情,随着他的死,终结于母亲的怀中。
他的伤势不轻,根本无法自己好好坐住,半个身子靠在李婶肩上,衣衫已经给换了,半披于身的素色裘衣下,纵横的纱布草草缠在胸背部,渗出的殷红血迹在雪白纱布上显得格外怵目惊心。
而出了城,林翌才赶来告诉我:“那个……公子伤势不轻,但看来都是外伤,好好调理,应该并无大碍。只是……他似乎在发烧。”
母亲便怔怔地落下泪来,哽咽地说着:“远风……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侍从陪笑道:“王妃,那人坐另一辆车,会离王妃远远的!”
“是!”汪湛立刻紧张地应了,一面上来扶宇文清,一面低声道:“东厢里一直备有两个干净的房间,只是被褥陈设,都很是简朴,只怕……”
而我们这辆马车一路行下去,也会在另一处较隐蔽的地段换车,然后继续分开,继续前行。
林翌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信笺之中,提及了此处为南越奸细察觉,不宜再关押犯人,令即刻随王妃车驾带往东郊某处安置。
料想宇文清逃离,安亦辰一定会想着他会往沧江方向逃逸,所以我一时也不敢往沧江方向去,反而向北行去,只盼等宇文清恢复过来,能在自己的部属护卫之下,顺利逃回南越去。
默默看着宇文清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艰难地走在前面,我一阵阵地神思恍惚。
带了点赌气意味,我问道:“依你说,我们现在该如何呢?”
武官将那信笺左看右看片刻,道:“随我进去吧,我再和大伙儿商议一下。”
想当日越州城草木皆兵,安亦辰尚能带我全身而退,宇文清能耐不在安亦辰之下,想逃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几乎无法好好躺着,只是在锦衾中辗转反侧。换了以前此时,我应该正一边和夕姑姑说话,一边在等他回来吧?
林翌肃然道:“这个卑职可不知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王爷让接王妃前往东郊的杏子林赏花,顺路将犯人带去。……让他和王妃一并离去,自然是想掩人耳目吧?”
心里突的一跳,一种生生被扯裂的痛,霎时流遍全身。但我却用鲛绡帕子掩了鼻,嘀咕道:“亦辰在想什么?让那么脏的一个人和我同行!”
掌心有些湿腻,连渗出的汗水也似是冰冷的,但我的脊背却是挺直,梨花白的长裙在行走的车厢内摇曳着,绵联如春|水,晃漾不休。
毕竟,他是宇文清,心机深沉的宇文清,不再是我从十四岁就疯狂恋上的医者白衣。
我默默看着一带蔷薇已吐了新枝,蔓延在斑驳而不起眼的墙壁上,舒展着嫩稚的小小叶子,无声地一遍又一遍擦着自己手心的汗水。
我写的字原就不赖,模仿的天份也高,安亦辰与我朝夕相处,要将他的字迹模仿个八九不离十,并不是难事。估料这些武官们不过粗通文墨,纵然用笔柔细了些,他们也看不出来。
风微烟澹,芳草长川,夕阳如血,映照半边晚霞,是旖旎的玫瑰紫,眩烂夺目。
我若长时间不回去,他……他一定要急得发狂了。
到下一个分叉口,他们将分成两路,各行往一个方向。
林翌点头道:“这个卑职倒是听说了,秦王待此人很是特别,只怕……另有安排吧?”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