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 望尽天涯叹离愁

他握了我的手,道:“不过,你一定要养胖些。不论美丑,熄了灯都是一样的。但半夜醒来摸着一把骷髅骨,才真要吓死人。”
正念想时,安亦辰已派人从边关送了平安信回来,又带了两张白狐狸皮给我,说是安夏那边特产的稀种雪狐,制成的裘衣暖和得如同火盆拥在身上一般。
面对我的指叱,安亦辰面不改色,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药,递给我道:“来,把药喝了。”
知道安亦辰平平安安,并时刻记挂着我,我顿时开怀不已,精神好了很多。
安亦辰不耐烦了,连哄带拉骗了我回房,关了房门,笑道:“其实我最想带的东西,只有一样,却舍不得带去。”
夕姑姑听到这事,望了我一眼,道:“幸亏王爷远远出征去了,不然这事还说不准会赖到王爷头上呢。听说王爷一直怀疑是这个夏侯明姬背地里使坏害了公主滑胎,从不正眼看这夏侯明姬一眼。人人都说王爷可能要找她算帐呢。”
仿如春寒的风,在阳光里拂拂吹过,我心中涟漪顿起,眼眶一片潮湿,不由动情抱住他,亲吻着他的面颊,道:“那便带了我去。我不怕艰苦,不怕危险。刀光剑影,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安亦辰轻叹一声,一把把我紧拥在怀中,道:“你放心,我不过从旁镇守安夏而已,甚至都不用与敌军交锋,绝不会有危险。何况,我十三岁起即开始领兵打仗,十七岁时就闯过大燕皇宫,把顺安帝的公主都给睡了,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你还担心什么?”
可惜安亦辰在信中又特地提起让我天天吃药之事,夕姑姑、茹晚凤又开始天天催逼着我吃药。——我不喜欢那些苦死人的药,自觉恢复得差不多时,便和夕姑姑、茹晚凤捉起了送药和倒药的迷藏。但安亦辰特意提起此事,我只得勉强听话喝了两天,若是夕姑姑不高兴告上一状,只怕安亦辰又会担心。
除了夕姑姑,安亦辰居然把茹晚凤也调府里来了,说是做我的贴身侍卫,让她时刻跟在我后面服侍着。
不知道安亦辰看到那些针脚,会不会把笑掉大牙?
安亦辰走了七八日,预料大军已到边关了,夏侯府中忽然传出一则消息,说是夏侯明姬偶然出宫回府探望祖母,却在自家园中被一种毒蜈蚣咬了,生命垂危。夏侯皇后非常着急,几乎把能派出的太医全派了过去,要求务将夏侯小姐救醒。
我无心与他玩笑,皱眉道:“亦辰,那个什么仗,一定要你亲自去么?仇将军、杜将军他们,还有那个镇国大将军端木适,辅国大将军程去非,不都是你的好友么?若遣了他们去,有了战绩,不还是算你这m.hetushu.com.com一支的功劳么?”
我皱眉道:“什么东西?只要秦王府有的,带了能让你安心打仗的,为什么舍不得?”
安亦辰摇了摇头,笑意暖暖,带了温存的感动,道:“我问过徐敬天,这玉与你魂魄相依,等于是你的护身宝玉,你历尽艰险,还能逢凶化吉,说不准就是这玉护主的功劳,怎能轻易离身?”
茹晚凤本是女将出身,和秦王的一众手下以及家眷以及朝廷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熟识的,这便大大省了我的事:大凡有前来探病的相识女眷,不过带到我房来瞧上一瞧,便又给她带走,到客厅去天南海北地神聊,不用我费心接待了。
安亦辰不再和我争辩,俯下身来,温柔地亲吻着我的面颊和耳垂,温热的气息和滑腻的潮湿把我逗得不由轻笑,将他拥得更紧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亦辰,大晋之外,还是你最好。
都快到冬天了,又是大贵人家的花园,怎会有那么毒的蜈蚣,咬一口就能送人命?
我随即将斗篷包了,让安德派人送往边关,同时传口信道:“如果嫌不好,就不要穿,带回来我送别人。”
安亦辰笑道:“可不是么,夕姑姑,你以后啥事也别管,就负责把栖情养胖吧。”
转眼到了冬月初,天气越发寒冷了,想那边关白草连天,黄沙漫漫,此更该寒意深浓了,也不知安亦辰记不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多加件棉衣,多吃两口饭,好漂漂亮亮地回来见我。
女为悦己者容。
因这晚累着了,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而安亦辰已经去了兵部,推算时辰,应该已领兵出发了。
安亦辰紧搂着我,怜惜地亲着我疲乏紧闭的眼睫,用略嫌粗糙的大手,安定着我颤栗的躯体,柔声道:“栖情,我不在府中时,你多休息,少出门,更别出去招惹外面的男人,知道么?”
大晋之外。他的话说了一半,我却知他必想说,大晋之外还有个大越,大越之中还有个宇文清。
我的身体虽未复原,但我再不知安亦辰今日去了,何时才能返京,心中万分不舍,极力迎合着安亦辰。安亦辰虽知我身体孱弱,行动甚是轻缓,却禁不得我推波助澜,渐渐迷乱于深渊之中,只知随性沉浮。我勉力支撑着,待得云消雨散,已虚脱到脸色惨白,只有身体还在余韵中不由自主的颤悸。
我无语地瞪着这个禽兽男子,认命地喝药。
夕姑姑知道我饮食习惯,自此开始每日亲自下厨,变了法儿做出可口的补血药膳来,天天逼着我吃;而我明明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安亦辰还是天天找大夫来给我把脉,和图书然后天天煎两碗极苦的药给我吃。因有夕姑姑盯着,他放心多了,开始出去办他自己的事了。想来这近二十天来,他自己手边的大事,已经荒废了不少,也不知他的好哥哥弟弟们,有没有趁机将他手中的兵权实权分掉一些。
夕姑姑眼睛笑得直眯起来,道:“有道理!有道理!”
安亦辰柔声道:“太医们都说了,这次小产对你的宫体损伤较大,一定要用药长期调理!听话,叫你吃你便吃。等你再怀上了孩子,你想吃我也不给你吃了!”
安亦辰摇头道:“小心行得万年船。你这里没了后顾之忧,我才好专心做自己的事。”
安亦辰忙道:“别锤了,仔细手疼!”
但安亦辰对倾心于自己的表妹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也叫我大出意外,又大为感动。
我打着呵欠道:“你放心,别的男子在我看来都是垃圾,哪一个也比不上我的亦辰。”
我极是失落,转而叱责侍女道:“明知王爷起了,怎不叫我一声,让我送上一送?”
安亦辰叹气道:“我看来你实在长得不算好看。可不知为什么,别的男子都把你当成什么天香国色,一看就失了魂。我真想把你个大铁链子给锁在房里,半步不让你出去。”
我舒服地在安亦辰怀中蹭了一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体|位,沉睡。
心里暖了一暖,我顿时嗔意全无,懒懒坐到妆台前,连梳妆也没心情了。
“方便么?”安亦辰的手已抚上胸前的柔软,缓缓游动。
我倦得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回答道:“我什么时候招惹过外面的男人了?”
他居然还敢和我提这件糗事?我不由大窘,捏着拳头来就锤他。
“栖情,我还想做一件事。”安亦辰声音沙哑而低沉,在我耳边轻轻回旋。
我手伸到颈后,将我所带的紫凤宝玉取下,含泪笑道:“那么,你就把我这玉带身边吧。它从我胎里带出,又与我从未分离过,也有着我的生命和灵魂,带在身边,就如我跟着你一般。”
侍女低了头道:“王爷吩咐的,不许惊动王妃呢。”
我便知,他那边的势力,多半在这些日子被安亦渊暗中磨耗了不少,以安亦辰的个性,自然是不肯服输,一定打算着反击了,遂也不再反对他的决定。
吃了晚饭,我又叫侍女将为安亦辰准备好的更换衣饰以及随身用品拿了过来,和夕姑姑一一检查了,细细追思还需带何物。
我窥探茹晚凤,却是轻盈淡笑着,眼底一抹轻蔑而兴奋的嘲讽。我便知必是安亦辰派人下的手了。若说夏侯明姬与此事无关,我断断不信,但凭安亦辰的手段,也绝不肯明着和夏侯皇后把脸撕破,www•hetushu•com.com所以只得静等机会。
我才挣扎了又要打他,却对上他如黑曜石那般的眼睛,莹亮辉辉,深深郁郁,直要映到人心深处,不觉蒙上一层雾气,一时微笑不语。
“什么事?”我抬起头,已看到了安亦辰深郁而略显迷乱的瞳仁,烁着克制不住的欲望之火。
我望天哀叹:“我怎么就遇着了你这么个无良禽兽呢?”
安亦辰从背后拥住我,道:“没办法,我天天看你看得惯了,所以看别人都看不顺眼了!好看不好看,倒没注意过。”
“废话!禽兽当然是无良的!”
何况,刀枪无眼,那么身体健壮武功高强的萧采绎,说没就没了,叫我怎不害怕?
我听说安德先行来禀告了,忙让夕姑姑将安亦辰的一应起居用物全准备好,心里却忐忑起来。与安亦辰在一起也有半年多了,便是闹别扭,也只是王府中小吵小闹,从不曾与他分开过,再不知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我将安亦辰送来的雪狐皮拼在背部以及胸腹最需要保暖的地方,其余地方则用了普通白狐狸皮,在夕姑姑帮忙下,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将安亦辰的那件斗篷做好。但见暗紫云纹羽缎的面子溢彩流光,华贵而不显招摇,四缘所镶洁白的风毛亦极好,平添了几分优雅宁和。只可惜不能细看,初次学针线活,那针脚稀疏凌乱得很是不堪,甚至有些地方还有我不小心扎破手指留下的小小血点。
他的怀抱似比以前更加宽广温暖了,不知是因为他瘦了,还是因为我瘦了。
我就是现在瘦些,以前好歹也算是个国色天香的绝色大美人吧?噎得我直道:“那你怎么不去找别的漂亮女人?”
不管夏侯明姬这次能不能逃过劫难,在我总算出了口气,从此和她两不相欠了。
我靠在他胸膛,用手磨蹭着他的宽厚背脊,委屈道:“明明是你害我舍不下你,还说我牵绊你?”
我呻|吟一声,轻笑道:“夫君,为妻给您宽衣!”
安亦辰唇角勾起轻淡而无奈的苦笑:“栖情,你这害人的东西,生生要将我牵绊得舍不得离京么?”
安亦辰也不怕痛,嘻笑着继续道:“哦?你没和我睡过么?那是谁把我藏在她被子里躲过了侍卫的搜查?”
夕姑姑道:“公主,一件衣裳,用不了那许多布料。”
我竖起眉来,拧他结实的手臂,叫道:“你什么时候睡我了?是不是嫌我没闷死你?”
明月投影,千里相共,也不知目送归鸿时,他可曾记起我?
因夕姑姑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是很好,怕惊着他,安亦辰只说我滑了胎,暂在宫中休养,却没提我到底是怎样九死一生闯回人世间来;此m•hetushu•com.com时她冒然见我这样憔悴瘦削,自是惊疑心疼。
他出府了,我为谁梳妆?为谁妩媚?为谁如蝶儿般招展美丽的翅翼?
夕姑姑应了。
顺安帝的公主……
如今他出征在外,夏侯明姬出事,夏侯皇后怎么也不可能把帐记到他的头上;而在夏侯府出事,她也不好穷追,总不成把自己的娘家人一个个抓起来严刑拷问吧?大贵人家,总有些私事是见不得人的,假如问出些大损颜面的,更加得不偿失了。故而夏侯皇后包括夏侯府主人夏侯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把此事当作一件意外来处理,只求救人,不求甚解。
九月底,闻得南越出兵,却是针对着贾峒、白甫蔚为首的燕州义军;安氏为防南越坐大,由安亦伦为三军统帅,亦出兵燕州;为防安夏从与燕州相邻的幽州袭击,安世远另遣安亦辰前往幽州边境坐镇。
我却叫苦连天:“亦辰,我不过身子虚些罢了,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平时多喝些补品就行,还天天叫我吃这么苦的药干嘛?”
夕姑姑连声称是,抹了眼泪把我扶进去,又端详了一番,立刻就起身去帮我准备汤药。
安亦辰淡淡笑道:“我知道,别说京城,就是整个大晋的男子,在你看来也没有一个及得上我。大晋之外么……”
而夕姑姑也嘀咕道:“是啊,这哪是什么碧玉踟躇花?我瞧就是杜鹃嘛。现在都是晚秋时分了,居然还不谢,实在是妖异得很。公主现病着,还是不要放屋里的好。”
茹晚凤听说了那两盆碧玉踟躇花是安亦柔送的,眸光也有些奇异,第二日就搬到窗外去了,另搬了两盆翠玉般笔挺的解佩兰和两盆凝霜傲雪的菊花进来,笑道:“老对着那红通通的花,不免心烦,不如换些新鲜花草吧!”
这一夜,我们极尽缠绵,愉悦之际,魂销魄溶。
我张了张嘴,叫道:“那可不算。”
安亦辰轻叹一声,将我搂到怀中,温柔亲吻。
“怎么不算?”安亦辰哧笑道:“我还记得你的身体又香又软,让我回去后一直都懒得再碰别的女人,只想着你又香又软的身子了。不过你那时候太小,脚才那么一点大,腿也细细的。你从皇宫里逃出去时,我就想着,把你抓到后,可能要隔个一两年,等你再长大些才能娶你。”
我心中不以为然,但瞧那解佩兰碧绿可爱,青葱如春,而菊花一为黄色,一为紫色,俱是翠叶娇蕊,柔丝千匝,风流宛转,妩媚含娇,芳气冷郁而清新,涩苦而微甘,令人心旷神怡,也便不作声了。
“丫头,是你啊!”安亦辰忽然一声压抑不住惆怅和不舍的长长叹息,将我紧紧拥到怀中,轻声道:“我一刻也不https://m.hetushu•com•com想你离了我身边。如果行军打仗太过艰苦危险,我真想把你也带在身边。”
我哭笑不得,问道:“我给你锁在秦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担心我给人刺杀不成?”
安亦辰回来,一见我坐立不安神情,笑道:“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招惹我们的王妃娘娘了?”
无聊之际,我开始打着主意,想亲手给安亦辰缝件衣裳。
“既是护身宝玉,就让这宝玉护我夫婿早早归来吧!”我说着,不由分说,将宝玉扣入他的脖子,然后亲他近日又恢复圆润光洁的俊美面颊。
我除了吃饭睡觉,以及每天定时的散步,连多看一会儿诗书都会给夕姑姑和茹晚凤拦着,说是病时不保护好眼睛,恢复后再看书眼睛会一直酸痛,治都治不好。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禁忌,但自此我卧房的诗书连一本也不见了,全部消失无踪。
九月初,安亦辰将我带回秦王府休养,夕姑姑远远见了我,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拉住我只叫着:“公主,公主,怎生瘦成这样?”
他想了想,又道:“不然,就是女孩子第一次的癸水有什么魔咒,不能让男人看到吧?我当年从皇宫里逃出去,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天天做梦看到你裙子上的血迹,然后就天天想着你了。”
夕姑姑知道我从来不事裁剪,听说我的主意,虽是惊得下巴快掉下来,还是立刻点头,帮我准备布料剪子针线等物。我叫人又找了些普通的白狐皮来,再要几匹暗紫云纹流彩羽毛缎来备用。
我接过药,苦着脸喝着,而安亦辰犹在一旁吩咐道:“夕姑姑,栖情一向躲懒,我出去后,你可天天督促她喝药,一顿不许漏,知道么?”
我哭笑不得,再不想当日给他追得死去活来,他却在打着这样的算盘。这个看来一本正经温文儒雅的世家子弟啊,居然也是个衣冠禽兽!
“你……你还真无赖……”
我气恼道:“你说呢?”
我笑道:“我打算做两件一模一样的斗篷,一件大些的,给秦王穿,一件小些的,我自己穿。然后等他回来,我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斗篷携手走着,一定好看得紧。”
“正因为你见识过,我更不会让你去。”安亦辰深深望着我,道:“你已是我的女人,我怎可再让你吃那些苦?何况主将若开先例带了女眷前去,以后其他将领纷纷效仿,难免会影响士气。”
他没有再说下去,侧了头,将头埋在我的青丝之中,轻轻嗅着,渐渐也闭上了眼。
他要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我衔凤公主第一件亲手缝的衣服,是给了他了,他就偷着乐吧!
安亦辰抚着我的脸颊,微微笑着,柔声道:“担心了?”
他无非想为我报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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