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秦广王

“不用客气,拂水姬。”秦广王的话很随和,但脸上却依然是冷若冰霜。
“我也……”
摇风公没有回答,秦广王不耐烦地说:“这个问题由我来问!”
男子苦笑一下,站起身叹口气,向门外走去。“你梦到的是我,对不对?你的梦……又实现了!”
红曲的好奇心又冒了上来:“那么,你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么,您都梦到什么呢?”红曲虽然不情愿,但总算捞着休息的机会,就当聊天好了。况且,就凭她?!哪敢得罪位高权重的秦广王!
“好!”年轻的王子妃咬咬牙,“那告诉我,到底是谁杀死你?还要杀我?”
秦广王想了想,觉得她的理由并无不妥,于是站起身告辞:“我现在就去请示阎罗大王,如果得到许可,请千万帮我!”
时光匆匆过了二十余年。这一天,红曲刚想偷懒,就被冰萱狠狠教训一顿。她正愁没地方躲开这顿耳熟能详的教诲,就听到耳边响起清脆的“啪、啪”两声。
忽然,她被什么声音惊醒,紧张地睁大盈盈双眼,凝望着纱幔深处——有人正分开纱幔,向她走来。
这个称谓似乎让秦广王想起非常伤心的往事,她浑身哆嗦,气得流下眼泪。“你何必故意激怒我?”她苦笑一下,“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难道你的伎俩我还不清楚?”
茶话会改成了庆功宴。幽篁等一干好事之徒当然一个不落,全部出席。
“即使要他去投生,他也没办法和你再续姻缘。”绚姬跟在幽篁后面说。(红曲:绚姬姐姐,怎么你也跟着搀和?萤星:因为绚姬很关心秦广王嘛!红曲:萤星,连你也变得爱管闲事了……)
那女子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哭着叫道:
“啊呀,因为这个水晶球是地府唯一可以透视人间的宝物,而且可以看到人类、天神、执事的往生……我实在舍不得呀!”贪心的红曲抱着水晶球说。“而且小老虎也喜欢我——对不对,小老虎?”
红曲插嘴道:“这个嘛,我活着的时候也和别人不一样!二十岁就可以和鬼打招呼呢!”
“我们也赌他们会去投生……”说话的人是萤星和绚姬。
白筝不甘示弱:“我也可以看到花妖树仙、鬼怪精灵哩!”
“把我的丈夫还给我!”
门外,应该是穿过花园的小径才对!她却只看到蜿蜒向前的长廊——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凭仗感觉去追。渐渐,长廊两边多了些幽暗的身影,她麻木地没当回事,一个劲往前跑,只怕跟丢了他。而那些诡异的身影似乎比她还惊讶。
红曲他们看着那个和某个熟人极其神似的身影,都愣了……
“还是还了一些,可不是‘都还’了啊!体积最大的那个水晶球就没还!”暮寒不知从哪个口袋里翻出一个笔记本,一页页开始翻。

红曲顿时垂头丧气,“我和白筝约好了嘛!今天要开茶会,幽篁和绚姬也要来……”
红曲暗暗松了口气。
“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若是这梦继续下去,我会疯的!”秦广王拧着眉头,“炫光大王因为常常做梦,所以一提到后羿的名字,就浑身发抖。而我,我在梦中经历的痛苦并不比大王轻!”
……
萤星皱眉道:“还是不要。做与不做,应该看秦广王自己的意志。”
此语一出,不仅绚姬不再说话,连红曲和萤星都把头偏向一边。
她说:“我的姻缘,不必靠那个魔方来决定——如果他愿意再一次为我而来,没有任何人和事能阻挡他!”
“所以你就一直躲起来?即使知道我会被悲伤折磨千百年?”
“算了!我梦到什么又有什么关系?”秦广王平复情绪,说:“我来,是想让你帮我除掉我魂魄中的‘情’。这是你的本行吧?”
秦广王却把眉头拧得更紧,恨恨地抱怨:“没有人可以了解我的感受!冥界都是一帮冷漠无情、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家伙!”
“阿烨!”红曲对他这种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可是你为什么总是防着别人?我只是想帮忙,又不会害死你——反正你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提防的?”
“鹤音姐姐,”千珠说:“总有一天你会来到这里,但不是现在。我们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才一次次赶你走。请快走吧!”
红曲虽然忐忑不安,猜度着秦广王来访的目的,但也不禁在注视她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小老虎又打个哈欠——很显然没把她的威胁当回事。
秦广王根本不能体会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在感伤什么,她自顾自说道:“而且……如果他不愿意见我,就算找到了他,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嘛……”冰萱认真地想了想,“想算清楚是要费点劲。毕竟,我活着的时候,人间还是‘春秋’时代。”
“鹤音姐姐……”从皇子的身后走来一个人,打扮朴素,正是侧妃千珠。“请速速离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你们!”秦广王终于生气了,“难道你们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心情?你们在说的人是我丈夫!竟然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你不能进来……”他黯然神伤,“你不懂吗?我天数已尽,而你还未到来这里的时候……回去!”
“……也许是吧……”摇风公没有多说什么,但额头却笼上一层阴影。
“不!”摇风公无奈地辩解,“我只是很感谢千珠能舍身相护。多亏了她,你才能得救。”
“还是听听有经验的人的话……我也赌他们会投生!”
摇风公的秘书叫暮寒。如果不是前任阎罗大王信誓旦旦地保证暮寒和冰萱绝对没有血缘关系,红曲真能把他当作冰萱的亲弟弟——他和冰萱一样,对工作上的事刻板得不得了,而且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大概因为属于不同类型,暮寒一向不喜欢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红曲。
“殿下——殿下!”她大叫着冲出门去追,生怕他真的生气。
“殿……殿下……”红曲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和-图-书回答。
红曲彻底呆了。
说完,她贼兮兮瞄了瞄身边的秘书冰萱。
萤星拍拍闷闷不乐的黑无常,“要是输了,黑白无常只好一起去做义工。”
“阿烨,你还是一样英俊啊!”红曲刻意避开后面那个问题,开玩笑道:“千万别去投胎!不然天下的女子都要被你害死了!”
红曲歪歪斜斜地趴在文件堆上嘀咕:“是谁啊?竟然还有叫我‘拂水姬’的人上门……冰萱,开门!”
“我赌他们会和好,两百!”
“让我进去!”她流着泪固执地请求,“这是哪里?我们回家吧……不要留在这里!”——虽然说不清置身何处,但她的直觉非常厌恶这个陌生的所在。
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拨开纱幔,轻轻坐到她身边。“吵醒你了?”
“什么?这个是公主,那个是王子妃,还有花仙、太阳神、天帝的老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嘛!没有一个普通人……想根除官僚主义也不可能……”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红曲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下,鬼鬼祟祟问:“你们商量有结果了吗?”
红曲苦笑一下:“冥界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的茶会早办不下去了。”
“好!一千!有胆识!”起哄的小鬼乐开了怀,仔细一看,叫价的竟然是小鬼黑无常!
红曲早就习以为常,没答话,只是对着一个特大号的水晶球发呆。“人家秦广王的秘书,什么都替她做好……”
“说什么我不敢寻找新的生活,其实是你厌倦了和我在一起,想要新的生活,是吧?”秦广王咬着嘴唇,有些怨恨地说,“你选择了和千珠在一起——她才是你自己挑选的妻子,我只不过是别人硬塞给你的摆设!”
暮寒站在门外尴尬地冲她咧咧嘴——秦广王静静地站在暮寒身边。
红曲夸张地叹口气,瞟了摇风公一眼,说:“可怜的秦广王!我才知道,原来十殿阎王也不好当的!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
红曲有些不好意思,忸怩着回答:“因为……在正式使用前当然得试验一下效果,所以……”
“如果不是诚心结缘,名字是不会出现在魔方上的!”白筝挑挑眉毛,“阿烨虽然嘴硬,但其实心里也有盼头!”
秦广王坐下叹口气,对红曲说:“拂水姬,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红曲的笑容很沉着。
“可是,我会做梦。”秦广王静静地说:“我常常像活人那样,在休息的时候沉入虚幻的境界——那不是叫‘做梦’吗?”
冥界主要靠阴力维持,而女王们的阴力天生就很强。所以不管发生什么大事,都是由力量纯净的女王们担待,她们很少离开自己的岗位,更别说去关注别人。
“那位皇子叫做李什么?我去替秦广王查查好了!”白筝积极地说。
秦广王的嘴角抽|动,反问:“你找某个人找了六生六世,每一次都发现他已经和别人结婚,你为什么不忘了他?”
红曲因为工作关系,见过秦广王很多次,但在这么近距离看到秦广王,这还是第一次。
红曲愣了。做梦?
秦广王哼了一声,垂下眼睛,说:“仔细想想,我确实从来没有和摇风公打过照面!每次轮到我们结伴去天庭汇报工作,你总是借故推脱;冥界有什么大事发生,需要全员出场,我又走不开。我出席的时候,总是只能看到三个四殿执事!”
“狐精?!”红曲和暮寒忍不住张大嘴巴,脱口而出。
“秦广王,人虽然美,但是处处压制别人的意志!”红曲对冰萱抱怨。“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站到她身边,就觉得浑身紧张。”
“鹤音,你还是不要抱什么期待。”幽篁虽然极力装出哀伤的样子,但不难看出:她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根据红曲的经验,每当发现一条新的小道消息时,地狱的执事们都会露出这种眼神……看幽篁这样子,她是发现了一条从来没人发现的轰动性新闻。
秦广王气呼呼地问:“为什么?”
不过红曲毕竟是拂水公的后代。她的先祖能成功地逃脱,她也不会被冰萱吓倒。这不,她又溜了出来。被扔下的冰萱在拂水殿阴沉地开始策划最新的惩罚方法……
“不错不错!在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秦广王和摇风公终于皆大欢喜!”茶会的主持人红曲不无得意地开场致辞:“虽然我功不可没,但大家也充分体现了团结合作的精神,来来来,喝茶喝茶!”
红曲摆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比较记挂她。你们多少有点‘姻缘’……”
“不过,”红曲很担忧,有些失神地低声嘀咕:“我很担心秦广王。因为……”
“为什么呢?”秦广王平静的口气似乎孕育着暴风骤雨,她的神色有些苦涩,直视着摇风公,问:“我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你害怕?!”
红曲叹口气,对自己的威信感到失望,无限惆怅地说:“算了!冰萱,我要去摇风殿,马上就回来!”
绚姬笑了,“我有预感,你们不会那么倒霉。”
她拉开摇风殿的大门。
绚姬微笑着说:“因为他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
秦广王毅然决然地说:“既已用情,如何能忘?”
幽篁叹口气,说:“因为摇风公在人世的姻缘已尽……”
“拂水姬,你……”秦广王琢磨着用词,“你做梦吗?”
皇子皱皱眉,苦笑一声:“你快回去吧!不要想着复仇,你赶快离开王府,逃走吧!”
“那……上面的东西……”红曲心惊胆颤地问。
摇风公呆了一瞬,失神地喃喃:“投生?”
“我的名字中这个‘冰’字,是初代拂水公起的呢!”冰萱微笑道:“遗传的力量真是了不得,拂水公的每一位后代都和他一样,喜欢溜出去乱跑……”
剩下的人都沉默了。
执事和小鬼们宽厚地笑了:“这年头谁还玩赌博这种无聊的游戏?因为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幸福……就用这种方式给他们打气祝福吧!”
“知道了知道了!”红曲踱着小步往外走,背向着冰萱吐吐舌头,对自己和-图-书说:“我是谁啊?找个理由多溜达会儿还不简单?”
劫火姬白筝边喝茶边问:“红曲没和我细说,秦广王大人究竟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呢?”
“我可一点都不感谢她!”秦广王抹抹眼泪,说,“她不论什么事都和我争,不论我有什么愿望,都会被她搅乱——连想死都被她妨碍!”
“少骗人了!怎么可能忘记?”红曲嘟起嘴嘁了一声,“对你来说,那只是上辈子的事情,记忆有限得很呢!告诉我嘛!”
公元7××年的大唐王朝国都——长安。
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事,但红曲出现在阎罗宝殿第二级台阶上时,看到几乎同时幽幽出现在身边的白筝。
冰萱好像根本没听到,径直把一堆文件往红曲面前一放,走开了。只剩下红曲伤心地哀叫:“冰萱……”
“就是,话不能这么说嘛!”幽篁放下茶碗,说:“并不是我们不想帮你,而是实在没办法帮忙!”
“傻瓜!现在你见到我了,又能怎样?”
红曲吃了一惊,“可是若魂魄不完整,会影响您的能力!”
摇风殿和拂水殿的格局差不多,除了四个角落里贴的封印不同外,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相比之下,摇风殿显得有些冷清——大概因为摇风公和他的秘书都不苟言笑,而且交往的狐朋狗友也比较少。
“冰萱,我的办公桌……”红曲看着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山岭”,非常希望这些湮没了办公桌的纸张,不是她将要面对的工作。
“我要什么都会做,还要你干吗?”冰萱对她这一套根本不理。“想让秘书替你做,就再努力一点,把《十殿阎王资格考试全书》多看几遍,搞不好能当楚江王——毕竟你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和阎罗大王又是老交情,升升官也是理所当然……喂!我说话没人听呐?”
红曲看看摇风公,那神情似乎是说,躲不掉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来到面前。
红曲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摇风公,你为什么不去投生呢?”
与此同时,秦广王、绚姬、炫光、幽篁……一干人等全部打了个喷嚏。
“不!不!”她流着泪叫,“让我跟你在一起!”
“你看我看这么紧,原来是因为当初看丢了我的先祖!”
刚才离开的执事们“嗖”地回来了。
绚姬不由自主伸出手,揩去秦广王脸颊上的泪,说:“那样的人,忘了他又如何?何必为他受苦!”
别的执事都摇摇头走开了。“小孩子,懂得什么?”
“我这帮属下……实在成问题!”他正怒气冲冲。“本职工作不好好做——就算了!……竟然跑去月老那里胡闹!”
小黑无常托着下巴,从最合理的角度提出一个疑问:“那么想找他,你为什么不去资料室查查他的去向呢?”
暮寒把茶往红曲面前重重一放,不高兴地说:“拂水姬,今天不许在摇风殿内到处乱走,不许拿我们摇风殿的任何东西!”
黑无常叹口气,说:“我还以为地狱里的顶尖人物,一定都是大手笔。没想到秦广王也很小家子气嘛。”
位列十殿阎王的秦广王,无疑是个美女,据说红曲的奶奶薇香离开冥界后,秦广王就成了新一届“冥界第一美人”。而且她还是十殿阎王中四位女王之首,掌管着冥界兵械殿,专门负责冥界安全。大概是这个原因,她看起来深不可测,高不可攀,自有一种高贵威严的风范。
“我没说错吧!”秦广王扬起头,苍白的脸色让他想起决绝地赶她离开的那个夜晚。她声音颤抖,说:“政治联姻让你感到很无趣吧?虽然我怀念那段婚姻……”
“我要再一次嫁给你!”秦广王毫不犹豫地说:“我年幼时就和你订婚,期待了好久,才成为你的王妃,但那段婚姻却过早地夭折——我们白头偕老的誓言还没有实现!”
“那个誓言是不可能实现的……”摇风公忧郁地摇摇头。秦广王还没问为什么,门就被推开了,幽篁走了进来。
摇风公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反问:“我?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些呢?十殿阎王的私事,我们哪里能管得来。”
冰萱哼了一声:“我不想在同一个问题上错两次!”
有秘书的人心里都在想:“待遇差别太大了吧?为什么我们的秘书每天都和催命一样逼我们劳动,从来也不会做这些事情?!”
“我赌秦广王拿摇风公没辙,三百!”
冰萱没办法,知道这家伙难缠,不告诉她,说不定她会想出什么歪点子。只好震震她,说:“我啊,生前是越国的公主。了不起吧?”
“你什么都知道嘛!”红曲惊讶极了。“那个《十殿阎王资格考试复习全书》该不会是你主编的吧?”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有人高声问:“拂水姬在吗?”
“这么说你是怕她?”红曲追问。
摇风公看着这两个人孩子气的较真,笑了笑,支开暮寒,也端起一碗茶喝起来。
冰萱沉下脸,被这种显而易见的冒犯激怒,沉声问:“你在看什么?比我亲口传授飞黄腾达的捷径还重要?!哎?那不是从摇风公那里拐来的水晶球吗?”
虽然时间毫不留情地带走了过往的传奇,但正值鼎盛的大唐朝,其欣欣向荣在历史中可圈可点。长安的繁华,即使经历若干个世纪,仍然被人们交口称赞。长安,是时间带不走的美梦。
秦广王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又看到了那绝情的梦境。她愣了一下,喃喃道:“我不记得。我只记得千珠要我立刻离开。”
暮寒可没那么容易糊弄,冷冰冰地戳穿她:“还好意思说哩!我们这里好玩的东西差不多都被你‘借’走……”
“没办法,她早就养成那样的气质。谁让她生前是唐朝的王子妃……”
可怜的他,已经被狂怒的月老寄来的抗议信湮没……
这时,她们看到了绚姬、萤星也出现在第二级台阶上,幽篁出现在第一级台阶上——阎罗宝殿的三级台阶分别是为“天界、冥界、人界”的访客而设。只不过第三级形同虚设,似乎除了年轻时的红曲和那个hetushu.com.com已经去投生的秦广王外,还没人出现在那里,那儿几乎成了妙莹的吹风专座。
摇风公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马上恢复常态,慢悠悠说:“秦广王?理论上讲,十殿阎王不像你这么清闲吧!”
“我其实是在期待你离开这里。当你再也不能忍受这悲伤的时候,也许你就会离开了……”
红曲听了她颠三倒四的话,更加摸不着头脑。“揣测上司的心思,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红曲不禁感叹自己在冥界虚度年华数百载……
她放心地笑了,“殿下怎么直至深夜才回来?臣妾梦到……幸好只是一场梦!”
“说得也是。除了你那帮狐朋狗友,应该没人会来这里……而你那些狐朋狗友从来不会老老实实地叫你‘拂水姬’。”冰萱一边嘲笑,一边把门打开,却不禁愣了。“咦?拂水姬大人,快出门迎接!秦广王来访!”
“镗啷!”摇风公的茶碗掉在地上。他的神色很不自然,红曲眨巴眨巴眼睛,那意思是说她不介意——意料之中。

她再次关上门时,笑了一下,因为看到那两个人很坚定地开始转动魔方。
“这年头谁还玩赌博这种无聊的游戏!来点保险一些的吧!”红曲狡黠地笑了笑,伸出手,对摇风公说:“霸占了你的水晶球,我也不好意思,用这个来交换吧!别再叫我‘贪心的拂水姬’了——当然,那也是你回到这里以后的事。”
“鹤音……很高贵的名字!”红曲由衷称赞一声,便转入正题:“我们连睡觉都没有,当然也不需要——怎么会做梦呢?况且我们只不过是魂魄,不可能做梦的!阿白……我是说‘大王’……在做白无常的时候,据说常常做梦,那是因为他的身体还保存在某处,虽然远离魂魄,但仍然能够共鸣,所以当隐藏在身体中的记忆和魂魄的回忆同步时,就会产生类似做梦的感觉。”
旁边的绚姬、萤星虽然没作声,但毫无疑问,都留着心。黑无常也好奇地眨巴眼睛。
“不就在你面前吗?”冰萱幸灾乐祸地喝茶休息。
秦广王忧愁的样子一样非常优雅,令人赏心悦目。她绞紧了手里的衣带,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始自述:“我活着的时候就和别人不一样……”
炫光托着下巴,很无奈地瞥了一眼这个女人,问他的属下们:“看到没有?她可是个大活人呢!这个女子为了见她死去的丈夫,直闯到第三级台阶上——你们说说该怎么处理?”
“我赌他们去投生,一千!”
“千珠!”秦广王从她的“梦”中惊醒。“我竟然忘了千珠。”
“是炫光在召唤我,”红曲喜滋滋冲冰萱一挥手,“我要去阎罗宝殿看看他有什么吩咐!”话音未落,她三步两步跨出门,消失在拂水殿的门外。
“你是个胆小鬼!”摇风公冷冷地直视着她,说:“你根本没有勇气去寻找新的生活!你根本就是在害怕!你在拒绝没有我的世界——你怕除了我,再也没有人会接受被诬为‘狐精’的你!”
“地狱的执事为了保留全部力量,不经四殿净化魂魄。”幽篁说:“因此保留了生前的全部情感。秦广王会想不开也是可以理解。”
“黑无常?”大家都呆了。
在众多执事面前又一次出尽风头的红曲,回到拂水殿时,很显然已经半痴呆了……她茫然地寻找自己的办公桌,其实是想用无意识的行为分散自己的注意,逃避最有可能的现实。
红曲看到秦广王离愤怒只有一步,而且差不多到了他们夫妻和解的阶段……不敢得罪长官的家伙们偷偷溜了出来。
地狱的执事们在摇风殿外开了赌局。但他们赌的不是钱,而是替赢家做免费义工的小时数。
摇风公失望地看着她,摇头道:“千珠还没有开始学习宫闱之争,不像你这么有心计。她只是单纯地想做好一个侧妃能做的。她是真的敬爱你——虽然听起来不怎么现实。而我们,却都习惯把人想得太坏!她是心甘情愿为你去死——我没有爱上单纯的她,却选择了和我相似的你,这点让我始终觉得对不起她……所以,”他舒了口气,“我选择了不再和你见面!”
看摇风公沉默了,红曲大着胆子问:“你讨厌秦广王?”
幽篁却对这样的借口不以为然:“如果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呢?你只是不敢面对未知。”
水晶球里升起一股紫色的烟,一只小老虎出现在烟雾中,打了个哈欠,睁着朦胧的睡眼,白了周围一眼,口气听起来很无聊:“红曲?怎么又是你?没意思——你什么时候才让我回摇风殿?”
“今天依旧是个好天气!”红曲在阳光下伸个懒腰,“看来今天炫光的身体也不错!”
“鹤音?!”“秦广王?!”
“鹤音?!”他惊讶万分,“你、你快回去!”
摇风殿里的两人似乎完全没受到外面的影响。
……
“你的气质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模仿的!怪不得每年‘天冥茶话会’冥界都派你出马——真的很给冥界长脸呢!”红曲由衷赞叹,“和某个人非常像哦!如果你们在一起喝茶,一定好看极了!”
“但我是很倔强的!来到冥界的第一刻,我就决定:没有你,我决不独自离开!”秦广王的嘴角含着强硬的微笑,“世上的人那么多,能从中找到爱侣是多么不容易。我找到了你,便不会轻易放弃。”
“我不是都还来了吗?”
“你的工作!”
黑无常精明地眨眼,不等众鬼答话,他便肯定地笑道:“我有这个自信!”
重重叠叠的纱幔随着清凉的夜风飘舞。纱幔包围着一张华丽的红木大床,暗红的床头雕刻着各种吉祥花朵,似乎每一朵都散发着清香。一个长发女子正沉浸在梦境之中。显然,她的梦并不美丽,因为她的脸色比洁白的单衣更苍白,一头冷汗仿佛床帏上牡丹花滴落的夜露……
红曲识趣地拉着暮寒退了出来,不想妨碍他们夫妻尽兴吵架。
幽篁推开她们,白了这两个多嘴的家伙一眼:“那算什么?和*图*书我们地狱的执事哪个没点小能耐?别打断秦广王!”
红曲很尴尬地敲了小老虎的头一下,恶狠狠地说:“你最好合作点!不然,小心我打碎这个水晶,让你成为游魂野鬼!”
红曲不禁闭上眼睛,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
“暮——寒!”红曲委屈极了,“我何时拿过你们的东西!都是慷慨大方、不拘小节、英明高尚、珍视朋友的摇风公借给我用的……”其实她也挺心虚,不然不会这么肉麻地恭维摇风公。
“看什么?”早就洞悉红曲所有把戏的冰萱冷冷地说:“做完今天的工作之前,哪儿也不许去!”
暮寒为难地解释道:“秦广王殿下不让我通报……”
秦广王镇定地看着他,声音充满自信:“而我只想见你!见不到你,我就在这个地府一直等!等多久都无所谓!”
她手中是一个红色的魔方。
秦广王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呆呆地看着摇风公,一个字也说不出。
摇风公和秦广王对视一眼,目光中的游移都消失了,坚定地回答:“有时候和命运赌一赌,也很有趣!”
白筝也莫名其妙,“他平常不会因为大小事就要我们放下手里的工作呀!”
摇风公皱皱眉头,说:“你这是扯到什么地方?”
“对对对!只不过要等你离开地府的时候才还……”冰萱讽刺道:“从星宇和寒蝶见面时算起,这水晶球落户我们拂水殿也有九百年了吧。现在他们经过轮回,都回到这里了,你还是没打算把水晶球还给摇风公。根据我的推断,你似乎是不打算离开冥界——摇风公真可怜!竟然相信了你!”
幽篁放心极了,“谅他月老也不敢惹恼我!又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
“贪玩的拂水姬,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摇风公笑着问,“冰萱给你放假了吗?”
“真看不出……‘春秋’啊!”红曲又钦佩到极点。
摇风公直视着红曲的眼睛,缓缓回答:“我不怕死,但我有让我害怕的东西,你每多问一句,我就觉得更加不安——你回去吧!再别在我面前提起秦广王!”
“那是只能用一次的魔方!”幽篁有些为红曲惋惜,“你不打算自己用吗?”
而冰萱也背向着她,目露凶光,自言自语:“你一定以为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蒙混过关,是不是?哼!天真……”
冰萱对红曲基本上绝望了,她拍着桌子冲红曲嚷嚷:“你什么时候才能觉悟,工作完再玩?”
秦广王摇摇头:“大王不允许我做那些不可靠的事。而且大王说,我的能力在你之上,你不仅不能除去我的爱恋心,还可能对你有损害。”
“多亏了幽篁去劝说(其实应该是威胁)月老,不然那死老头子还想抵赖,否认姻缘魔方的效力呢——问题这么顺利解决,实在令人欣慰!”白筝衷心称赞。
“月老的姻缘魔方?”秦广王惊讶地把魔方拿在手里。
秦广王摆摆手,“我不喜欢别人叫我‘殿下’。叫我的名字吧。我叫‘鹤音’。”
红曲一愣,冰萱立刻会意地离开。
此时的阎罗大王炫光陛下——
她拍拍摇风公的肩头,口气忽然很庄重:“有些事,靠‘躲’是不能解决的!”
“是吗?”摇风公笑着说:“不过你的茶会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要你跟我一起去投生!”秦广王霸道地说。
“不!”他隔着门,绝情地说:“你没有死,只是一时昏迷。死的人,是千珠。你回去吧!”
“我梦到身为人时的事情,还有我的……丈夫。”秦广王的眼神染上了温柔和悲伤两种色彩。“但又好像不是我身为‘人’时的‘事情’,而是我身为‘人’时的‘梦’……”
“你——说谎!”秦广王摇摇头,根本不相信,“你是我的丈夫!没有你的话,我怎么会幸福呢?”
“别说‘拐’嘛!是‘借’来的。”红曲唧咕着给自己脸上贴金。
绚姬幽幽摇头。“别想那么糟糕嘛!也许他还没有到结婚年龄就死掉呢!”(红曲:你想的也没好到哪里!)
暮寒和红曲在一旁听得傻了:这两个人来地狱两千年,竟然从没见过面?——不过,也难怪。
“好像有个傻瓜在念叨我!”他们同时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拂水殿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哀号……
红曲有点迷惘。秦广王来干什么?找她解梦?这她可不在行……
秦广王接着说:“我丈夫死的那天,我一整天都在沉睡,在睡梦中看着他被人杀死。当我惊醒的时候,他却在我面前。我正庆幸那是个噩梦,他却不见了。我追着他,一直追到一个大殿外。他就在里面!我使劲拍门,他无论如何也不给我开门……不久,我遇刺,再一次来到那大殿外,但他还是不让我进去。反倒是侧妃千珠在他的身旁。原来我只是重伤昏迷,死的人是和我一起遇刺的千珠……”她停下来,似乎不堪忍受这些细碎的情节,喘了口气:“那扇门,就是阎罗宝殿的大门。两年以后,我终于被山贼所杀,终于真正迈进了那扇门。可是千珠已经投胎去了,而我的丈夫……谁都不告诉我他的去向!”
白筝扫兴地走进来,说:“摇风公似乎在去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来世的姻缘已尽,所以才接受冥界的聘用。”原来她也没闲着,只是因为幽篁抢了风头,很不甘心。
秦广王又叹口气,“其实,我这次是有事相求……”到此为止,她已经叹了两次气。红曲挺奇怪:难道这位女王很不快乐?
“让我见他!让我见我的丈夫!”
冰萱依旧很平静,“她来时我已经在这个拂水殿了。若是我来之前的事情,我也不会知道呢。你还敢在我面前提‘十殿阎王资格考试’?很快就是下一次考试了,你又虚度了四百五十年光阴!”
“喂喂!究竟出了什么事?炫光为什么突然叫我们大家一起来?”红曲很奇怪。
“我差点忘记,透视往生的水晶球被你拿走了……当时你说要看你儿子的情况,我才借给你。你可没说要连我的往生也透hetushu.com.com视啊!”摇风公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和平常相比,还是多了一些气愤:“小老虎的职责是回答问题,所以我不怪它告诉你这些。但你怎么能窥探我的过去呢!”
——原来好事的红曲把秦广王拖到茶会上了。
“鹤音?”摇风公似乎被人从梦中惊醒,“怎么会讨厌她?鹤音是个可爱的女性。”
“这得和阿白……不,‘炫光大王’商量!”红曲赶紧把责任推到炫光那儿。
幽篁耸耸肩,说:“你也用不着这么生气,毕竟摇风公没有去投生。”
“鹤音殿下,阎罗大王怎么说?”红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广王的脸色,知道她多半在炫光那里碰了钉子。
曾经经历过的一幕脱离梦境,扑面而来……
“什么?”红曲刚喝的茶又喷了出来。看来她今天是喝不成茶了。“王子妃?”
红曲本来正趁这机会偷懒,结果把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秦广王?!”她狼狈地从办公桌后面跌跌撞撞来到门口,秦广王已经被冰萱让进来了。
“让我进去吧!”她哀求,“这次我真的死了!”
秦广王愣了一下,说:“我从来不去资料室。我的资料都是秘书整理好给我。”
……红曲用一副快睡着的样子回答她……
终于,她看到一座宏伟的大殿,庄严、阴森。她一步跨上三个台阶,奔到深褐色的木门前,使劲拍打。隔着门上的雕窗,她看见了她的殿下。
众人都沉默了,秦广王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不懂。我们一向是非常恩爱的夫妻,为什么我可以为他一次次闯入地府,他却连见也不想见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对我如此绝情?当我被公务缠身时,我可以暂时忘记,但只要休息,我就会像做梦一样,一次次重温他去世那天的奇遇。我已经无法忍受!”
“我有奇怪的预感……”看到这阵势,幽篁低声嘀咕。
……
暮寒看了看自己的上司一眼,无限同情地分析:“姻缘已经断了?那么如果摇风公去投生,注定要当和尚喽!”
……
“这……”她尴尬地说,“臣妾梦到,有人……驾薨……不过人家都说梦到人死是长寿的预示……”
红曲瞪大了眼睛,装天真,“哦,对了,您老人家在这里的时候,拂水殿的当家还是我家的第一代呢……元老,你还能不能算清楚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
“我赌他们会在地狱做夫妻执事……四百!”
阎罗宝殿上,一个女子没有注意到周围这些执事惊疑不定的表情,泪流满面冲炫光嚷嚷——
“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我的妻子给我的感觉竟是如此呢?虽然你平常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但我总觉得你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为什么每个人都对你敬而远之、对你恶语中伤,而我却能把那些都付之一笑、毫不介意?难道你真是所谓的‘狐精’,对我施了什么法术?但无论如何,我无法疏远你——你是别人为我选的,但和你在一起却是我的选择。直到你闯入地府,我终于知道,你那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控制不了的力量有多强……你这个傻瓜,竟然只是为了见我一面!见了面又能怎样?我已经决定在这里,不去投胎——因为我也是个胆小鬼,我害怕失去对你的记忆。”
冰萱看着她那滑稽的表情,平静地说:“秦广王生前就有非凡的能力。她丈夫死的时候,她以生灵之姿,直闯阎罗宝殿,令冥界上下震惊。——我知道你也曾以肉身到阎罗宝殿,所以不要那么夸张地指着自己!——你是由黑白无常做接引,后来又得到冥界特许,带着《冥界通行证》,才能来去自如。而秦广王却是不知不觉就突破了人间和冥界的界限,把远在数里之外、离她最近的冥界入口‘灵华门’拖到自己身边。所以当时的阎罗大王在她死后,立刻就封她为‘秦广王’。”
“你又做梦了?”男子微笑着问,“这次是什么?”
“哼!”冰萱冷冷地拿出一个沙漏,不动声色地说:“你该知道,在我的字典里,‘马上’所代表的准确时间是一分钟!”
虽然红曲脸皮厚,但对这么不客气的逐客令也无可奈何。
“我也押上了!”
无边无际的夜。她跑着,去寻找那扇门扉。终于,她找到了,又一次拍门。
黑无常立刻从沮丧中振作,掏出他心爱的计算器,开始认真地按,“让我算算,赢了的话,可以休假多久……啊?你们为什么都和我押的一样?!这还有输赢吗?你们到底是不是成心赌博啊?”
摇风公垂首道:“我说,‘你还年轻,醒来之后,就去寻找新的人生吧!束缚你的人已经不在了,你要找到新的爱人,和他一起好好生活……’这就是我的心愿。”

红曲狡猾地眨眨眼,说:“哟!你还看不起我的茶会?好歹那也是非正式聚会中比较著名的一个哩!现在我的茶会可热闹呢!连秦广王殿下都来了!”她摆出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冥界只有屈指可数——还是屈一只手的手指就可数的几个人,才知道秦广王喝茶的样子有多么优雅……”
“千珠?为什么是千珠?”年轻的王子妃哭着问:“你不要我了?你要千珠陪在你身边?”
“紫夷给我的——小老虎说我以后可能用得着,所以我就留下了。竟然真能用上!”红曲得意洋洋地说:“把两人的名字各写在三个面上,两人一起转动魔方,每转一下,姻缘就改变一点。最后,数数每一面出现多少对名字,把六个面的对数相加,就是你们就能续多少世姻缘——我不擅长玩魔方,也不擅长做算术,你们慢慢玩吧!”
摇风公比红曲想象的更冷静。他低头咬咬嘴唇,说:“我本不想让你见到……”
冰萱愣了。“生前?我,我不记得……”
“谁?”女子有点害怕。
“喂!”黑无常气愤地大叫:“总是把我当小孩子,你们太过分了!”
“你忘了吗?在你第二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说过的话……”摇风公一扭身,不正视秦广王,淡淡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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